第065章 废弃本丸（１）
天灰蒙蒙,下着细雨，世界一片朦胧。
空气中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全然没有雨水滋润大地后的清新。
透明的水珠顺着屋檐滴落,砸到满是潮湿青苔的走廊，转瞬渗入其中。
四月一日君寻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醒来。
他的黑发被雨水打湿,一缕缕地贴在苍白的脸侧,手脚冰冷麻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好冷……”
四月一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静静听着雨声，目光落到了不远处陌生的庭院上。
庭院荒芜,杂草丛生，却奇怪地留下一道被物体碾压过的痕迹。
看来时间应该过去还没多久，被碾压过的野草还没站起来。
四月一日收回看庭院的视线,转而看自己的身体，深色的和服脏兮兮的，上面沾了不少泥土和草屑。
脑袋昏沉沉的，身体像被人用锤子锤过一样,四处都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躺着缓了很久，还是没缓过来。
“这样下去，会着凉的人不是泷，而是我了。”
四月一日苦中作乐,又过了许久,手指终于能动了。
囿于目前条件有限,四月一日只来得及结了一个表达平安的手印。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身体不能动,但力量还能使用一部分。
四月一日看着离手的平安手印慢慢飞到灰蒙蒙的高空，最后消失不见。
“这样,泷他们就不会太着急了。”
“咳咳……”
四月一日突然疼得蜷缩起来，能动的那只手紧紧拽住衣领，眼前的彩色世界重新变得漆黑。
他再次昏过去了。
晕过去前，他模糊看到了两道匆匆朝他跑来的身影。
＊＊＊
哗啦啦——
哗啦啦——
是雨声。
这场雨还没停么？
四月一日意识昏昏沉沉，身体时热时冷。
呜呜呜——
这次是哭声？
听起来像是孩子在哭？
四月一日想睁开眼睛去看，可眼皮太沉太重，一直睁不开。
“别哭了……”
四月一日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八成是发烧了，不然声音不会这么难听，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哭泣的孩子？
但这只是四月一日的错觉。
四月一日身体太虚弱，不靠近几乎听不到说话声。
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放在四月一日的额头上，“怎么办……君寻先生发烧了嗷？”
“嗷嗷。”
原来是瓦尼塔斯和龙崽啊……
四月一日终于听清楚对话的主人，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不清楚瓦尼塔斯和龙崽是如何过来的，但幸好过来了。
瓦尼塔斯和龙崽的情况还需要他的力量维持一段时间，失去意识前他还在苦恼要怎么才能回去，好解决他们的问题。
“嗷！”
龙崽察觉到四月一日的状态，连忙督促只会哭什么用都没有的瓦尼塔斯，自己则先钻到四月一日的怀里，乖乖当个乖宝。
“君寻先生，您醒了嗷？”
瓦尼塔斯急忙抹掉眼泪，扶四月一日坐起来。
少年的力气在同龄人里算很大了，因此扶起瘦弱的青年并不算麻烦。
这么一番折腾，四月一日总算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轻声问：“你和龙崽……怎么来了？”
“这个……”
瓦尼塔斯眼神闪烁，不太想回答。
四月一日垂眸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腕，虚虚地抓着，没怎么用力，很快便明白了少年不想回答的理由。
“你和龙崽当时也在樱花林里？”
瓦尼塔斯大惊，他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就被猜到了。
“龙崽尾巴上还有一片樱花花瓣。”四月一日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想揉揉瓦尼塔斯的脑袋，但是手臂无力，根本抬不起来。
瓦尼塔斯察觉到四月一日的想法，抬起四月一日的手，按在自己的脑袋上，眨着眼睛等待抚摸。
“看来你听了很多……”
不然就不会是这个软乎乎的样子了。
四月一日叹气，揉揉瓦尼塔斯的头发后，手顺势落到他的肩膀，轻轻捏了捏肩膀，声音很温柔，“不要想太多，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所以做你自己就足够了。”
逼着自己转变对人的态度，肯定不好。
“才没那回事嗷……”
瓦尼塔斯低着头，两手轻轻抓住四月一日的手腕，闷闷说。
他的一生还很短，从出生到现在，只有十年，见过的人很多，对他好的人却不多。
即使有其他平行世界里的庞大记忆，但那些不同世界的他，过得比他还惨很多倍。
他已经足够幸福了，不仅有朋友有伙伴，还有非常爱护他的人。
“我现在的生活都是您给的嗷……”
瓦尼塔斯十分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感激，“就算您不要我的报答，也请不要拒绝我的感恩嗷。”
这还是瓦尼塔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
因为四月一日刚好发烧了。
而人在发烧的时候会迷迷糊糊，记不清楚很多事。
这个经验是瓦尼塔斯从记忆里找出来的，其他世界的瓦尼塔斯就试过，非常适合表达感情。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表达谢意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瓦尼塔斯一方面觉得自己这种像是“作弊”的行为不好，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这个时候不说出来，以后就更不好意思说出口。
然而一声响亮的龙啸声将瓦尼塔斯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氛围驱散。
“嗷！”我也是！
龙崽很重，双爪扒拉着四月一日的衣领，胸前很快裸|露一片苍白的肤色。
四月一日轻轻咳嗽两声，默默收回放在瓦尼塔斯肩上的手，拢好被扯开的衣领，无奈地捏了捏龙崽头上的两个圆鼓鼓的小包包。
未来两个圆包包会变成一对漂亮的龙角。
“……我明白了。”
瓦尼塔斯听到四月一日如此说，心情也轻松起来。
“既然您醒了，那我去给您煮点水嗷。”
瓦尼塔斯看龙崽争夺四月一日的注意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很羞耻的话，慌忙起身往门外走去。
“等等。”
四月一日叫住想走的瓦尼塔斯，“我给你一道护身符。”
说完，四月一日便拿出了一道自己绘制的护身符交给瓦尼塔斯。
瓦尼塔斯接过来，眨眨眼睛看四月一日。
他一直很纳闷四月一日的东西都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更别说这次四月一日因为昏迷不醒，身体上上下下都被他检查过几次，根本没发现有什么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它有净化和驱邪的作用。”
瓦尼塔斯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龙崽趴在四月一日的怀里，蹭蹭他的胸膛，继续转诉瓦尼塔斯的心声，“我来的时候简单看过一遍了，这个地方没有人嗷。”
“是没有人，但是有别的……”四月一日意味深长道。
瓦尼塔斯听着这话，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心收好护身符，出门时回头看两眼龙崽，眼里意思直白。
可惜龙崽只顾着窝在四月一日怀里，连看都不到他的眼神。
瓦尼塔斯气鼓鼓地走了。
四月一日低头撸了一把龙崽的尾巴，“瓦尼塔斯现在变得更直率了，和你也有关系么？”
龙崽舒服地眯起苍蓝的眼睛，嗷嗷地叫。
“是吗？穿越时空的时候你也有好好保护瓦尼塔斯，干得很好哦。”
四月一日捏捏龙崽胖乎乎的脸蛋，“你的力量也快没有了，先恢复一下吧。”
龙崽眼睛瞬间亮起，嗷呜一声，张口咬住四月一日的手指，锋利的牙齿立刻咬破皮肤。
腐朽的空气渐渐多了一丝甜美的血腥味。
等瓦尼塔斯拿着一碗热水回来时，发现龙崽和四月一日又重新躺下休息了。
龙崽短且粗的尾巴啪嗒啪嗒地拍打地面，发出紧张不安的声音。
瓦尼塔斯走近看了，才发现四月一日将脑袋枕在龙崽的肚皮上，脸色绯红，完全没有平时的苍白，显然烧得厉害。
“君寻先生，君寻先生，醒醒嗷……”
瓦尼塔斯轻轻拍拍四月一日的脸，触手一片滚烫。
龙崽学着瓦尼塔斯之前的动作，笨拙地扶起四月一日，嗷呜嗷呜地督促瓦尼塔斯喂水。
瓦尼塔斯庆幸自己过来的时候，将煮好的热水换成碗装，赶来的时候水温就会自然变低，可以直接入口而不烫舌。
一人一龙第一次合作，成功喂四月一日喝完一杯水。
“可是发烧只靠喝水没什么效果吧嗷？”
瓦尼塔斯沉吟着，努力从庞大的记忆里找出适合的应对方法，“记得其他世界的我发烧时靠取暖，可那是雪天……而且这边没有柴火嗷……”
龙崽忍不住拿尾巴抽瓦尼塔斯，然后去扒四月一日的湿衣服。
“对了，还要换衣服才行嗷……”
瓦尼塔斯恍然大悟，大力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对还在努力脱四月一日衣服的龙崽道：“我去厨房的时候有看到几间房间，里面应该有衣服，去去就回嗷。”
“嗷嗷。”快去快回，还有我保护呢。
瓦尼塔斯胡乱揉两下龙崽，匆忙离开。
龙族爪子锋利，即使是幼崽也不容小觑。
四月一日身上的和服质量再好，也没能在龙崽的爪子下撑多久，很快变得破破烂烂。
龙崽低头看爪子上的衣线，悄悄将它们塞到身后，尾巴配合地将它们推走。
“冷……”
龙崽听到四月一日的呢喃声，忙将小脑袋凑过去，感受着四月一日冰冷的体温，犹豫了一会，才张口咬住四月一日的喉咙。
没有一滴鲜血流出，尽数被龙崽喝完。
“唔——”
龙崽苍蓝色的眼睛瞬间变成火焰一样的红色。
唰啦一声。
一双巨大的翅膀与龙崽幼小的身体显得格格不入。
龙崽扭头看了看自己的翅膀，抬爪感受翅膀的温度，比四月一日的身体还要暖和，勉强够用了。
他费力地操控与他身体不匹配的翅膀小心包裹四月一日的身体。
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盾，将四月一日紧紧保护在里面。
“嗷呜……”
龙崽力量用完，慢慢合上眼睛。
＊＊＊
雨声淅沥沥。
瓦尼塔斯打开几间房，才找出一套成年人穿的衣服，其余都是少年人穿的衣服，并不适合四月一日。
走廊上长满青苔，黏滑烦人。
瓦尼塔斯已经记不得自己摔过几次。
【再快点，再快点，给君寻先生换了衣服我还要找柴火取暖……】
“唔！”
瓦尼塔斯又摔了，连人带衣服都滚出走廊，疼得小脸皱成一团。
但干净的衣服被他紧紧护在怀里，没有被雨水打湿。
瓦尼塔斯顾不得吃痛，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四月一日的房间跑去。
他跑得太匆匆，没发现脖子上的护身符发出莹莹的光芒。
那道光芒不一会又消失，仿佛没有亮起过。
被雨水笼罩的庭院深处，隐隐闪过一道蓝光。
因为转瞬即逝，即使被人看到，也只会以为那是一道普通闪电。
更别说此刻还在庭院里的两人一龙，没有一人注意到蓝光乍现。
瓦尼塔斯带着满身泥泞赶回房时，龙崽已经醒来，还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将巨大的翅膀收回去。
一人一龙第二次合作，将四月一日的衣服换下。
“奇怪，君寻先生原来的衣服有这么烂吗嗷？”
瓦尼塔斯将湿漉漉的和服叠好，纳闷地说了一句。
“罪魁祸首”龙崽缩缩脖子，不敢吭声。
“接下来就是火了嗷。”瓦尼塔斯精疲力尽地坐下来，双膝上是摔倒时划破的血痕。
龙崽小心抚摸瓦尼塔斯的伤，嗷呜两声。
瓦尼塔斯沉默下来，看纵然昏迷中眉头也没舒展开的四月一日，“……我不是很疼嗷。”
虽然摔倒的时候疼得厉害，但随后就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应该是四月一日对他的身体做了什么。
之前他在樱花林里就听到叔叔因君寻先生忍受痛苦一事，气得说话都快爆炸了。
这么想，换作是他，重要的人不爱惜身体，他也一定会气炸啊。
瓦尼塔斯拍拍疲惫的双腿，起身准备去找能燃烧的柴火。
龙崽猜到他的用意，尾巴卷住他的脚，嗷呜两声。
瓦尼塔斯回头疑惑地看龙崽。
只见龙崽走远几米，一个跺脚，房间的木板就断了。
现成的木柴立马就有了。
瓦尼塔斯：“……”
龙族都这么聪明吗？龙崽出生还没24小时吧？明明莱迪就笨笨的，完全不像是龙……
远在其他世界为朋友着急到团团转的莱迪打了个喷嚏，“谁在说我坏话？”
瓦尼塔斯决定为龙崽的聪明啪啪鼓掌。
龙崽挺起胸膛，骄傲地抱住木板，又张口喷出一团火焰，木板很快燃烧起来。
瓦尼塔斯顿时鼓掌鼓得更起劲了。
不过，龙崽之前的力量有这么强吗？
这个问题在瓦尼塔斯脑海里飞速闪过，没留下多少痕迹。
一人一龙开始了第三次合作，将四月一日挪到火堆前取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四月一日醒来时，只觉身体没一处不痛，尤其是脖子和腿，更是连知觉都要丧失了。
他低头，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下，又看到手上一左一右枕着两个小脑袋，瞧见他们身上的痕迹，又望了一眼对面还在燃烧的火堆，很快便想明白事情经过，眼神变得柔和。
“再睡一会吧。”他沙哑着说，两手分别拍了拍少年和龙崽的脑袋，反正双腿麻木，枕再久也不会累到哪里去。
等火堆熄灭，雨声渐轻。
瓦尼塔斯和龙崽才迷迷糊糊醒来。
“醒了？”
瓦尼塔斯揉眼睛的动作一顿，连忙去查看四月一日的情况，“我睡着了？您的身体怎么样了嗷？！”
“我没事，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四月一日笑着揉揉瓦尼塔斯的头发，“你看，力气都回来了。”
瓦尼塔斯松口气，高兴道：“这就好嗷。”
“嗷。”
龙崽熟练地爬到四月一日的大腿上，张爪要求抱抱。
瓦尼塔斯又觉不够，毕竟按照松爷爷和泷叔叔他们说的，君寻先生“前科累累”，也爬起来，撑着手去感受四月一日的额头温度。
四月一日下意识躲开。
瓦尼塔斯瞪圆眼睛看他。
“烧没全退……”四月一日先开口。
瓦尼塔斯继续瞪他，“这就是您说的‘我没事，现在好很多了’？”
龙崽默契地传达瓦尼塔斯的心声。
四月一日只好低下头，由着瓦尼塔斯探体温。
其实这个体温仅靠人的手没办法检测出来。
外面下着雨，室内阴冷，虽有火堆取暖，手的温度也不一样。
“……我怕传染给你。”四月一日小声解释。
瓦尼塔斯撩起四月一日的刘海，看到一双漂亮的异色双眸，金蓝色的眼睛正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像极了做错事乖乖认错的孩子。
“……肯定是错觉嗷。”
龙崽的声音适时响起。
瓦尼塔斯连忙摇摇头，将奇怪的想法抛到脑后。
“还是很烫嗷。”瓦尼塔斯叹了口气，“我之前看过了，这个地方没有一个人住，给您准备的衣服也很陈旧了，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嗷。”
“嗯。”四月一日见瓦尼塔斯没有收回手，犹豫着要不要抬头躲开手时，听到瓦尼塔斯的话，道：“这间房，起码有两百年没人住了。”
“这么久嗷？”
瓦尼塔斯一惊，忍不住看了眼四月一日身上的衣服。
这么说的话，四月一日身上穿的衣服岂不也有两百年没人穿了。
难怪他在房间衣柜里找衣服，翻了一大堆，只找出这套没烂的。
四月一日环顾四周，淡淡道：“好的房子经人维修，能多年不朽坏，这间房子的状态，两百年只是保守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