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刚赶回璃月港的摩拉克斯听到说书人这句话,嘴角不由得上扬。
那场大战已经过去将近半年,但关于大战的故事,依旧宣扬于大街小巷。
其中有官方把控传播消息的缘故,也有参战者对当时的战斗大多抱有正面态度的原因。
摩拉克斯走到医馆,没有去溯的办公室,因为他知道溯并不在办公室,而是另外建造的烧伤住院部。
是的,烧伤。
部分参战千岩军被溯的火焰烧伤,而且还是很难治愈的烧伤。
摩拉克斯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正在记录病患情况溯。
他面无表情,手中的笔杆毫不客气地敲打伤患的脑袋。
“我说了要躺下来,把脑袋垂到病床外,你如果不严格执行,正在结痂的伤口没有得到适当拉伸,最后的结果可是没法补救的。”
被他‘敲打’的青年堆着讨好的笑:“抱歉抱歉,我明天,不,等会一定严格执行。”
溯叹息:“跟我道歉没用,伤在你自己身上,出事也是你自己承担,我只是作为医生给你们提醒。”
“是是是,溯先生教育得对。”
溯看着他,最终没再说什么。
他再嘱咐几句,然后转身离开。
出病房的时候靠着边缘,微微侧身避让,却没说一句话。
摩拉克斯知晓他已经发现自己,不过应当不能肯定是谁。
毕竟能使用隐匿法术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
摩拉克斯就这么跟着溯,看着他巡房,检查一个又一个病人。
所有烧伤,还没能出院的病人都由他负责,亲力亲为。
这半年,从不懈怠。
直到完成巡房,溯交代在这里守着的大夫后,这才带着一沓病例回自己办公室。
进门,在自己办公桌前坐下。
抬头,看着病房门在无人的情况下关起,摩拉克斯的身影显现。
溯笑了笑:“看来业障的事解决了。”
摩拉克斯转过身,走到溯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他点头:“原本只是普通隐藏,后来觉得它们终究是祸害,于是集结空闲的仙人与民间方士之力,对埋藏点进行封印。”
溯懒散地靠着椅背:“这不是?明明有解决方法,当时的马科修斯还想着牺牲自己,太悲观了。”
听到溯评价别人悲观,摩拉克斯忍不住笑出声来。
毕竟他知道,一直以来‘无依无靠’的溯,是真真切切的悲观主义者。
看来当时马科修斯想要留在封印地的行为,溯是真不赞同,并且一直想‘秋后算账’。
溯很是不满:“笑什么?”
摩拉克斯摇头,为了避免溯生气他开口道:“处理业障的时候,那些方士建立了名为往生堂的组织。他们跟着马科修斯学习怎么处理业障和灾厄,斗志高昂。”
溯的第一反应是:“能行?”
看到摩拉克斯点头后,他说:“那挺好,人类自己拿起武器反抗,不再完全依靠神明与仙人夜叉,这代表着我们身上的担子减轻了不少。”
‘我们’二字,愉悦了摩拉克斯。
溯:“不过,业障的危害着实太大,如果是普通人被业障侵蚀,可能会很麻烦。”
摩拉克斯点头:“这些危险性都已经告知,但他们坚持要一起处理。正如你所说,他们拿起武器反抗,我们要做的就不再是给他们清除全部障碍,而是给他们指引方向,让他们自己攀登高山。”
这是,放手让自己的‘孩子’前行?
这念头一出现,溯倒是乐了。
摩拉克斯看似不经意地问:“半年前的大战,伐难写了一篇名为红日之战的故事,好像已经在璃月港流传。”
溯听到这头皮发麻:“我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别再跟我说了。”
摩拉克斯看他这模样,不由得笑出声。
溯吐槽:“就连我把太阳搬过来的说法都出来了,太离谱了!”
摩拉克斯:“那是他们对你能力的称赞。”
溯无奈道:“那是我脱力之前的绝境一击。”
摩拉克斯沉默,自然明白溯说的是实话。
先是在璃月港附近引发海底风暴,再是追逐跋掣,击败跋掣时的强大攻击,之后是陷入数十轮海啸攻击时竭尽全力自保。
那一轮在海族士兵阵营里升起的红日,确实是溯绝境中的最后一击。
如果当时的奥赛尔没有退兵,而是恼羞成怒来个鱼死网破,璃月港,守不住。
而如果那一轮红日并未起,没有湮灭半数海族士兵,迎接璃月港的将是敌军的践踏。
那么短时间内,溯做了正确的选择。
溯明显也想到了这些细节,再次叹息:“奥赛尔退兵,算是给璃月喘息的时间。但,他没有鱼死网破而是选择退兵,很有可能是跋掣还有救。”
对此,摩拉克斯这么回应:“正如你所说,他选择退兵大概率是因为跋掣可能还有救。奥赛尔忌惮你伪装出来的假的千岩军,以为璃月港兵力充足。他也忌惮站在灯塔上,屹立不倒,好似能在来一轮红日的你。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璃月港的千岩军已经全部上战场,你是硬撑着没有倒下,当时的你们大概率赢不了那场战斗。所以,跋掣还有救,造就的是好的结果。”
溯抿嘴:“只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他废了那么大的劲竟然没能解决跋掣这个麻烦,要知道那么多的海啸,被鸣海栖霞找到,驮回来的时候,他可是差点站不起来。
明明就差一点,如果奥赛尔回防慢一点,兴许,跋掣就真的死了。
摩拉克斯这么开解:“换个角度,饶了跋掣一条命,换了璃月那么多条命,不是很值得吗?”
溯微怔,随之眼睛噌地亮了。
他畅快了:“不仅仅换了璃月那么多条命,还让奥赛尔的军队废了一半,哪怕海族的繁殖能力再强,要训练出来也得几年。而几年后,璃月也有新生兵力补充,到那时,就再也不受兵力匮乏之苦。”
摩拉克斯附和:“对。这几年,对璃月很重要。”
他说:“你给璃月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这真诚的陈述让溯轻咳一声,竟是有些不好意思。
摩拉克斯怎么可能不知道璃月兵力不足?
魔神战争一直在持续,死亡总数最多的是人类。
归离集大战,归终以死亡为代价保住人类,但同样有很多人类死于那一战。
瘟疫灾厄横行,尸横遍野,马科修斯以神力为代价平息,阻止璃月人走向灭亡。
这些死伤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摩拉克斯知道,奥赛尔也知道。
所以,奥赛尔频频骚扰,然后卡在十年,这个新生人类还未能成为战力的阶段要发起最后一战。
现在,溯给他们争取了时间。
争取到人类新生儿成长,成为有一战之力的千岩军战力的时间。
哪怕几年后新一轮的海族士兵同样长成,璃月依旧有抵抗之力。
这一切,都是因为溯升起的那一轮红日。
摩拉克斯同意那句话。
溯升起了璃月的第二轮太阳。
摩拉克斯询问千岩军烧伤的情况,溯一听就皱起眉头。
“我的火焰,不太一样。它们能够分解水分,让水分成为助燃物,而人的身体是有水分的,所以哪怕只是被溅到一些火星也有可能造成大范围的烧伤。”
“但当时的我脱力,没法控制那些附着在千岩军身上的火焰,最后还是众人合力之下,用土埋的方式才把他们身上的火焰给熄灭。”
“我知道他们只当这一切是战场上受到的伤害,并没有太多怨恨,但每次看到那些伤我就会难受,所以才想让他们治好再离开。”
轻微烧伤的已经出院,半年还没出院的,是烧伤严重,反复感染,还未好全的。
溯每次看到那些伤者都有愧疚,只想着尽量帮他们恢复。
但是,伤痕会伴随他们这一辈子,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摩拉克斯:“千岩牢固,重嶂不移。哪怕被不灭火点燃,敌军不退他们同样不会后退半分。千岩军把自己当做璃月的城墙,在他们看来,那些伤疤是他们的勋章。”
看溯的脸上依旧有郁结,摩拉克斯叹息:“当时情况紧急,如果你不那么做,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在场千岩军全军覆灭。”
“话是这么说,但是…哎,算了,不说当时的事了,尽量减轻患者痛苦比较实际。”溯不想再去反复琢磨,那‘如果我控制得再好一点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人受伤’的想法要是不驱散,他真的就抑郁了。
摩拉克斯知道他一直在内疚,这半年也一直对这些受伤的士兵进行弥补。
不过,终究有弥补不到的地方。
摩拉克斯:“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到,定然竭尽全力。”
溯双手环胸:“这可是帮你们璃月的千岩军,你当然会竭尽全力。”
‘你们璃月’这四个字听得摩拉克斯略微不愉快。
“算啦,现在我一直在做自己能做的,尽量减少烧伤患者的后遗症。如果后期发生粘连,需要皮肤移植就麻烦了。”
扩张术他只是见过那么几次,别的不说,埋下扩张器,注水,把皮养到可以手术的地步本身就有感染的风险,更不用说现在什么工具都没有。
老老实实监督,让他们恢复好一点,更实在。
摩拉克斯点头:“嗯,暂且先把这些事放一放,我们去吃饭。”
溯一听,一脸抗拒:“外边都是说书人,我真不想去。”
摩拉克斯笑道:“倒是没想到,溯脸皮竟这般薄。”
溯扶额:“一天两天还能接受,这都半年了,不仅没有消停,还越来越热闹,真受不了。”
摩拉克斯调侃:“那还是听得少了,歌颂前线大胜的狂欢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它将永远激励千岩军,流传千古。”
溯僵住,不想再动半分。
最后,溯还是跟着摩拉克斯出去。
摩拉克斯请客,还是璃月最好的饭馆,哪有不吃一顿的道理。
璃月港的说书人比之前多了三分之一,那一场大战养活更多说书人。
官方的通告过于刻板,伐难写的故事倒是比较受欢迎。
在那之后,更多人对故事进行美化,渐渐地,各个版本就出来了。
吹得太厉害让溯这个当事人都不好意思。
进饭店,进包间,溯第一时间让侍者关上门。
侍者认识溯,知道他是医馆有名的医生。
原本还想调侃两句,比如‘这段时间的包厢都喜欢开着门,听说书人说的故事’,在看到现身的摩拉克斯的时候如同被掐住喉咙,说不出一个字。
溯拿起菜单:“我点了啊。”
摩拉克斯示意他随意。
溯嘴里报出一大串菜式,侍者连忙记下。
因为客人中有帝君,他根本不敢说‘菜好像多了点’这类的话。
等侍者离开,溯看着摩拉克斯,笑道:“摩拉克斯大人的威严依旧。”
摩拉克斯睨了他一眼:“你不过是托权柄的福。”
如果当时没有使用伪装,站在灯塔上的溯别说悠哉出门吃饭,在医馆给病人诊治的时候都有可能会被围观。
至于围观之后他是生气树立起威严,还是无视那些视线,就不得而知。
溯笑着调侃:“那也是我自己的本事。”
摩拉克斯面不改色:“能让他们敬畏,也是我的本事。”
“这倒也是。”溯倒是认同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摩拉克斯,他们这个包厢的菜上得很快,不过是聊了会天菜就上齐。
侍者恭恭敬敬说了一句‘请慢用’后轻手轻脚离开,带上门,在外边守着以免有人误闯打扰帝君用餐。
这时候溯倒是没了调侃的心思,撸起袖子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好吃的东西溯不会拒绝,更不论菜是他自己点,大多都是他爱吃的。
这半年来他很忙,马科修斯也在外忙碌,根本没时间给他开小灶。
食堂的饭菜倒是不错,但偶尔吃一顿外边的,是真的能让人舒爽。
对于他的不客气,摩拉克斯什么话都没说。
他倒茶,偶尔喝一口,吃一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最初,让溯跟着马科修斯回璃月港,想让溯解决奥赛尔是事实,但也没抱太大希望。
奥赛尔的强大注定他不会那么容易死去,海族繁衍的速度,也注定海族士兵比千岩军多不知多少倍。
当时的璃月港完全是虚张声势,在摩拉克斯看来,溯的存在更大的作用是在奥赛尔带着主力攻打璃月港的时候减少璃月港的损失并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
好在奥赛尔被假的千岩军‘哄骗’,把主力调离。
在重创奥赛尔这件事上,溯交了一张让人称赞的答卷。
吃了七分饱,溯开始喝茶。
他这时候才发现摩拉克斯没怎么吃。
溯并不怎么在意,反正这家伙请客,吃或者不吃,吃亏的都不是自己。
不过这个时候,倒是能聊一些其他事。
“寄生虫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摩拉克斯看向已经很自然就询问璃月如今状况的溯,嘴角缓缓勾起。
他开口,道:“领头羊抓了很多,寻找被寄生的人依旧在进行。并且,阿萍已经找到处理寄生虫的办法,如今正在想办法推广。”
说着摩拉克斯好似想到好笑的事:“很明显,奥赛尔对这件事很不满,从五个月前就已经没有领头羊登陆。好在之前捕捉的领头羊有不少,如今被精心养着,以免死去。”
“推广办法?”溯想到了什么:“驱虫药,不管身体有没有被寄生,都能吃的药。”
被寄生就是打虫,不被寄生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的药。
“做成药物吗?”摩拉克斯若有所思:“确实是个办法,不过怎么实行还得研究。”
溯耸肩:“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摩拉克斯抬眼,对他口中的‘你们’略微不满。
这次摩拉克斯终于说出口:“你帮了璃月那么多忙,怎么还说‘你们璃月’这样的话?”
溯眉头一挑:“当年我就说过,我帮忙只是不想让奥赛尔赢得最后的胜利,只是跟你们合作,我可没有加入璃月。”
摩拉克斯才不承认自己因为溯没有加入璃月这件事不满,他说:“只是觉得‘你们璃月’这几个字,太过于见外。”
溯乐了:“不是你们璃月难道还是我的璃月?”
摩拉克斯接话:“我说过,如果我出事,你是最适合领导璃月的人。”
溯双手在身前打了个叉:“打住,你还是活到最后吧,麻烦事不要推给我。”
摩拉克斯看着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又聊了其他事,一些前线的情况。
兴许是因为知道溯在璃月港,璃月港被海族士兵骚扰的情况很少,倒是其他地方跟大战前一样,全线开花,各个地方的千岩军都没法放松。
溯认为这也不算坏事,这说明奥赛尔没法短时间内挑起最后一战,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恶心人,就是不知道跋掣的情况如何。
摩拉克斯认为,溯的不灭火是魔神之力,跋掣身处爆炸中心,即便没有真的死亡也是重伤濒死。
如果想要救治跋掣,奥赛尔应当需要付出很多精力和时间。
摩拉克斯:“如今璃月的赢面很大,溯的愿望,应当能实现。”
溯无语,语气略微不好:“有时候真搞不懂,曾经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哪怕是我们夜叉见到都下意识退缩半分的摩拉克斯怎么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摩拉克斯看着窗外,忽而轻笑一声。
没得到答案反倒听到这声笑,溯忍不住看向摩拉克斯,他那脸上的愉悦让溯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有只鸟儿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看着里边的人。
它好似好奇,却也只是好奇,不过片刻就飞走了。
溯忽而就懂了。
最开始,鸟儿看到笼中有吃有喝,主动进去吃好喝好,高声歌唱。
等吃饱了喝足了,想展翅飞翔,自然要离去。
但是,当他想起的时候,已经飞不出去了。
七个王座的游戏就是困住魔神的牢笼,他们受到王座的诱惑入局,等到反应过来这是个阴谋的时候,已经身在其中无法脱离。
最初的摩拉克斯定然觉得自己战无不胜,高天之上终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想要的,不过是那个神座的权利,用那些东西庇护他的子民。
他看到了诱饵,却在进食的过程中体验酸甜苦辣,心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溯其实明白,哪怕摩拉克斯说着那样的话,他对赢得最后的胜利依旧有信心。
只不过他已经没有迫切想要坐上神位的想法。
结合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溯隐约有了猜测。
许久之后,溯说:“有时候得到某些东西确实会失去一些,但因为害怕失去而放弃前进,那么失去的将是最初想要获得东西。”
摩拉克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意外,意外于自己并未透露什么却被溯猜到他最深处隐藏的怯弱。
不过摩拉克斯很快又想起,当初他确实找溯谈论了心事,哪怕当时的溯对他万般不耐,却没有真的甩袖离去。
迟了这么多年得到答案,摩拉克斯感谢当年在边境拦下溯的自己。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一句再直白不过的话语。
因为身份地位,因为过往成就,竟是从未有人在他耳边提及。
唯有溯,这个一直不愿意加入璃月的人,简单而直白地把这一切摊开,摆在跟前。
也只有不属于璃月的溯,能站在局外把得失看得那么清楚。
仙人夜叉,马科修斯,若陀龙王,都有可能消失于璃月历史长河。
但是他原本的目的是护得璃月周全,怎么能因为害怕失去身边的人停下脚步。
有漏洞就补上,有劣势就想办法弥补。
被动挨打会失去更多,主动出击才能抓住看不见的胜利。
溯升起的第二轮太阳获得的奇迹,不就是主动出击后获得胜利的证据?
摩拉克斯看着溯,缓缓开口:“我明白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