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067章   须知, 公羊月气人功夫一流,玄之虽坐定,但除非封闭五识, 否则总有一两句飘入耳朵, 臊得慌。玄之那暴脾气从前没收敛住, 今后也难搞定,因此, 偶尔憋不住时, 还是会嘴巴上侃论几句,只是原则和底线坚守, 站得位置便不挪窝。

第067章
  须知, 公羊月气人功夫一流,玄之虽坐定,但除非封闭五识, 否则总有一两句飘入耳朵, 臊得慌。玄之那暴脾气从前没收敛住, 今后也难搞定,因此, 偶尔憋不住时, 还是会嘴巴上侃论几句,只是原则和底线坚守, 站得位置便不挪窝。
  眼下这局势, 与其说是两人对峙,不若说是三方博弈——
  在公羊月招摇进山后, 不安分的家伙们想必已陆续埋伏在四面, 但他们很聪明, 知道正面对上公羊月或是玄之,都不一定能得手, 那些死在竹海关卡外的人, 便是明晃晃的证据, 所以, 只能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公羊月没空闲, 把局势掰碎了, 一点一点分析:
  外头那道人,未必不清楚杀手会分批阻击, 但脾气暴躁的人向来胆子也大,他绞杀过一次, 便不把这些虾兵蟹将看在眼里,对他来说,捉拿自己这个千秋悬赏榜榜首的江湖祸害,才够得上分量。
  但他忽略了一点,李舟阳离开竹海所奔赴的任务,迟早也会引来杀机,而这杀机,可不一定比千里追踪的杀手弱,来个叶子刀那种级别的牵制,单人作战外加人海碾压,便会变得棘手。
  最好的破解之法有,两人联手,但这难度太高。求全的法子是各退一步,不要闹到两败俱伤。
  只是,现在又有新的问题——
  如何让玄之那暴躁老哥相信,自己同那些人不是一伙?
  晁晨低头,瞧清公羊月就着树枝在地上的写写画画,思忖了片刻,欲起身向外:“不然,我来试试同他分析利弊?”
  “不可,”公羊月却制止了他,放低音量,只以两人能听见的气声道,“如果贸然开口,那些暗点子稍微生得聪明些,跳出来咬死是奉我为主,替我解围,我们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其实洗不清也无所谓,但玄之那老疙瘩轴得很,他若是听了,肯定要想——反正自个要交代在这,与其费力气收拾些小鱼小虾,倒不如拼口气,不让公羊月那厮好过。”
  晁晨闻言,僵在原地,又灰心丧气坐了下来。论抟弄人心,他比不过公羊月,但一番话听下来前后自洽,确实在理。若真如此,到最后,玄之依然会死,公羊月就算侥幸夺过一劫,带着自己,也必然难以从包围中脱困。
  双拳难敌四手,蚁多咬死象,都是自古之道。
  公羊月叹息:“再者,玄之这等江湖里的老人,好言好语,万不会轻信,保不准还要怀疑你我别有用心,反倒是恶语相对,能教他一直保持警惕,警惕我俩,警惕他人,都行。”
  “那接下来当如何?”晁晨泄气。
  公羊月胸有成竹道:“等。我们不作为,总有人沉不住气。不必担心,若迟迟不到蜀郡,双鲤是知晓竹海的,她会带着乔岷来接应,即便犯糊涂没赶上,也别把玄之想得太蠢,岁数不是白长的,他能想到,只是不那么愿意相信,所以我俩,也在等一个契机。”
  晁晨此刻倒是虚心起来:“我明白,信任的建立,需要漫长的时间,比起话语,行动反倒更有力。”
  毕竟,人更偏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天渐渐黑了下来,霞光隐没后,山中无光,视线难明,守在隘口两侧本该是一脸戒备的两人,都开始活动起来。
  玄之离开打坐的大石头,往附近可控的范围内,刨挖冬笋,摘拿野菜,架起篝火。甚至有段时间,他故意“消失”良久。公羊月和晁晨当没看见,依旧在里头守着不出,玄之“回来”后,在隘口前徘徊了一阵,什么都没说,坐下来吃喝。
  公羊月也觉得饥肠辘辘,利用地势布置简单的机关时,偶然掏到鸟窝,取了蛋扔给晁晨,自己坐一边,隔着隘口,和玄之舌战。
  晁晨把能吃的野菜和鸟蛋混煮了一锅,看见几窝杂草下,有些山头掉落的朽木,木头在湿气中腐烂,生出些菇子,他便采下来一同煮着,困在此地没有盐吃,有些鲜味,也能更好恢复体力。
  说得累了,公羊月走过来,随手舀来一碗汤润喉。
  隔着腾腾热气,将狗尾巴翻来覆去盘绞的晁晨,寻机开了口:“我思前想后,你来这里,并非寻求李大侠帮忙,其实,你早知他已离开,对吗?“
  公羊月点点头,话说到这份上,再隐瞒也没意思,索性解释:“当年,是李舟阳把我带离代国,这些年,他也一直在追查公羊家的旧事,从未放弃,是少数不肯相信所谓“真相”的人。若真是为此惹祸,说明你那本手札上面记着的东西,都是假的。”
  晁晨下意识道:“顾馆主不会骗人。”
  “但若是天下人都被骗了呢?窃钩者死,窃国者侯,同理,骗一人为谎话,若是骗了天下人,自然是真话!”
  此番闲谈,并未刻意提放外人,玄之听后,拂尘一扫,睁着双目一声叹息。
  但凡论及公羊家,公羊月便生出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倔犟,不接受任何反驳,也不肯放下一丝执念,那种一往无前的坚定,叫晁晨与之对视时,无意识霍然站起,哆嗦嘴唇,最后只干巴巴挤出两个字:“歪理。”
  玄之忽地插话:“真是个执着的疯子。”
  晁晨一愕,公羊月则哂笑:“疯子可好过傻子。”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难说,难说哦!”玄之只是摇头,两人竟是难得没争个你死我活,“头一遭见你,还觉得不像是姓公羊的,眼下复才相信——呵,你的祖父,也是个疯子。”
  公羊月默不作声。
  “他是个值得人敬重的剑客,剑谷七老中位列第二,论威望,仅次于喻灵子。”玄之追忆道:“剑谷中庸,偏安一隅,天下兴亡皆不关己身,不说中原失守,便是晋灭成汉,秦军夺蜀,也都是明哲保身。不说这样就不好,为宗门存续,旁人自是不可置喙,但久而久之,总教人觉得少了些血肉气性,所以公羊二哥力排众议,领七老中另三位入世奔走,实在教人敬佩。”
  晁晨嗫嚅:“既是敬佩,最后又为何闹至不堪?”
  “小先生,孟母三迁的故事听过吧?”玄之道人不等他答,又自己续上,“近墓茔,则踊跃筑埋;立市井,则学些商贾炫卖,这道理于我们而言,亦然。公羊月,你既在江湖混了那么久,该知道北地有一组织名为‘不见长安’?”
  公羊月摆手:“是又如何?有屁快放。”
  听那语气近乎恶劣,晁晨瞥去一眼,果然见他脸色很是难看。晁晨没来得及细想白天还在想方设法套话的人,晚间怎么态度大变,只忙着接口:“道长请讲。”
  “嗯……”嘴仗打了那么多回,就这二三句,对玄之来说是不痛不痒,于是,他复又续道,“‘不见长安’存在那么久,为何到如今依旧是偷偷摸摸,从没有聚沙成塔,形成气候呢?按理说,痛失故园的人那么多,纠集义军,不是可以里应外合?”
  公羊月自强者的角度出发,对答道:“那些人能打得过谁?新兵蛋子尚需操练,拿种地的力气去拼杀人的戾气?”
  晁晨却说:“是害怕。“
  过去他与底层接触最多,永嘉国破,怀帝被俘后,洛阳被屠,后赵国石虎暴虐无度,更是大肆残害晋人,即便是在胡人朝廷封侯拜相的,也不过命如浮萍,性命随意可被轻贱,更不要说混口饭吃的普通人。
  经历过晋阳之变后,晁晨才恍然大悟,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反抗。放在太平年间,走在街上偶遇当街行凶得,十个人里能有一两个甘愿冒风险出头,已是不错,在乱世,则另当别论。
  对于他这样一个并未投身其中,只是饱读史书,明白事理的人来说,都尚且难以接受,何况那些奔走在前,号召倡议之人?
  没有施救者能接受被救者的无动于衷。
  晁晨张了张嘴,可嗓子眼却跟被堵住似的,连个单音都发不出。
  玄之叹道:“那时我在南,公羊二哥在北,我是白纱帘上拍蚊子,虽然偶尔因为失了分寸,将整个纱子扯下,但不妨碍我一拍一个准,可他却是沙里淘金,水里头捞月,无论怎么努力,终是差了口气。”
  “我不信。”公羊月埋首膝间,喃喃自语。
  玄之却语如连珠话不停:“三次北伐兵败,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他觉得流民一盘散沙,南方也收不回失地,到处都走投无路,有何用,有何用!最可怕的是,他愤然返回蜀中,却发现剑谷众人依旧修着神仙道,醉生梦死,他不满,愤怒,凭什么,凭什么!于是他打开城门,手刃好友,联合秦将邓羌,坑杀绵竹守军!这是报复,哈哈哈!”
  在那悲怆而又苍凉的笑声中,公羊月身子轻颤,捂住耳朵,拼命地想打断他的话:“我不信,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
  言语攻讦中,玄之从没在公羊月嘴下讨得好,而这一次打蛇七寸,却是占尽上风。
  “就如同我亦不信你。若非公羊二哥早在北方有经营,你爹他投奔代国,岂会如此顺风顺水?真当公主王孙满街都是?”玄之不屑地说道。
  公羊月咬牙切齿地重复那三个字:“我、不、信。”
  晁晨夹在当中,更不知该信谁,反倒有些迷茫,但很快,他心中有了主意,起身走到公羊月身前,按住他握剑的手,说道:“邻人买了套新衣裳,路遇的商贾说:‘定价值二金’,巧手的绣娘道:‘织金乃蚕丝’,着墨的骚客谈:‘衣上菊形苍龙爪’,回家后新妇一瞧,只骂了一声:‘死鬼,捣衣杵一打,这面料就跟开瓢的瓜一般’!”
  公羊月什么都没说。
  晁晨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试着努力再开口,但回顾公羊月往昔的作为,还有自己未解的仇怨,他实在是放不下身份和立场,再与他温声细语相劝。其实对晁晨来说,也只是有一点点动摇,若今夜玄之不以公羊家为切口,反压公羊月一头,他也不会顿悟——
  每个人都只有一双眼睛,看到的总是最熟悉的。
  公羊月作为公羊迟的孙子,自然无条件信赖公羊家上下;玄之作为曾经的同伴,武林义士的代表,所有的推测皆出于所见所闻所感,亦是无可厚非。无论是正是邪,总逃不过唯心是论。
  即便是他自己。
  究竟是因为讨厌,所以怀疑,还是因为怀疑,所以讨厌?
  晁晨犹豫再三,起身离开。
  这时,一言不发的公羊月忽然伸手,拉住了他,抬头是两眼无波,下一句话差点把晁晨魂魄吓出七窍外。
  只听他问:“晁晨,你怎么在跳舞?”
  ——————–
  作者有话要说:
  思考,今天要不要加更一章2333 加更的话就下午三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