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小太监69
扶桑只得抱起被子放在床的里侧, 先去吹了灯,才摸黑脱衣裳。
澹台折玉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睇着昏暗中那道朦胧身影的一举一动, 脑海中浮想联翩。
扶桑从床尾爬上床, 钻进冷冰冰的被窝里,不由暗自庆幸, 幸好他向小二多要了一床被子, 这样一人一个被窝,就谁都不会碰到谁了,可以睡得安心些。
转念又想,今儿下午在马车上,他和澹台折玉睡在一个被窝里, 腿脚纠缠,他还不是照样睡得死沉, 根本毫无影响。
“扶桑。”
黑暗中卒然响起的低唤令扶桑心跳漏了一拍,他转头看向身边人, 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嗯?”扶桑的嗓子有一点喑哑。
“明天……”澹台折玉顿了下, “你还是穿回男装罢。”
“为什么?”扶桑不解地问。
静了半刻,澹台折玉才缓缓道:“让你男扮女装, 本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想到却适得其反,你穿女装的样子反而比男装更加惹人注意,去到人多的地方很容易引来狂蜂浪蝶。”
“可我戴着帷帽,别人又看不见我的脸。”扶桑谨记黄嘉慧的嘱咐,只有在和澹台折玉独处时才会露脸, 帷帽不厌其烦地一会儿戴一会儿脱,随更到现在还没见过他的脸呢。
“即使你戴着帷帽也无济于事。”澹台折玉无可奈何道, “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引人遐想,意欲一探究竟。还不如除去矫饰,落落大方地以真面目示人。反正……”
反正不消多久薛隐就会找到他们,乔装改扮其实没多大意义。
“反正什么?”扶桑问。
“没什么。”澹台折玉道,“你听我的就是。”
自然是他说什么扶桑便听什么,扶桑从无异议。
只是……他有些难以言表的隐秘心事,让他对女装有些微不舍。
扶桑翻个身,冲着澹台折玉的后脑勺喊了声“哥哥”,起初羞于启齿的称呼,如今却习惯成自然。
澹台折玉也慢慢翻身,和扶桑面对面侧躺着,有了黑夜的遮掩,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直视对方。
扶桑轻声细语道:“你更喜欢我穿女装的样子,还是穿男装的样子?”
白日里绝对问不出口的话,在夜里却可以厚着脸皮问出来,即使羞得满面通红也不会被发现。
澹台折玉几乎不假思索道:“我都喜欢。”
扶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心底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把关于身体的秘密告诉澹台折玉,让澹台折玉看到他真正的真面目。
好在他及时地将这股冲动摁了回去。
他决定再等等,等到了嵴州,他和澹台折玉一起被幽禁在鹿台山上的行宫里,就算澹台折玉想赶也赶不走他的时候,再说出那个秘密也不迟。
但他相信,就算澹台折玉知道了那个秘密,也不会赶他走的,因为澹台折玉亲口说过,“从今往后,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永不分离。”君子一诺,重逾千钧。在他眼里,澹台折玉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君子。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扶桑道。
“问罢。”
“就是……出宫那天,你为何一见到我就大发雷霆?”
这个问题一直埋在扶桑心里,隔三差五就会想起来。
虽然还没听到澹台折玉的回答,他已经油然生出如释重负之感。
“你那天是不是很难过?”澹台折玉不答反问。
扶桑认真想了想,如实道:“是很难过,但不是为我自己,而是因为你。”
澹台折玉轻怔:“……因为我?”
扶桑代入当时的心境,轻柔的话音里沾惹了淡淡的惆怅:“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你,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特别特别难过……”
说着说着,扶桑不禁悲从中来,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澹台折玉一时哑口无言。
扶桑一定不知道自己这番肺腑之言有多么恣肆,这世上除了他一母同胞的姐姐,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毫不避讳他的身份与地位,如此坦诚,如此真挚,近乎莽撞地直抒胸臆。
此时此刻,他感到与扶桑前所未有的亲近,并非肉躰上的亲密无间,而是精神上的相融相契,几乎到了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地步。
澹台折玉为此心荡神摇,情难自已,他想抱住扶桑,他想对扶桑做很多违背礼义廉耻的事,但最终他只是沉声静气地问了一句:“扶桑,你在哭吗?”
“我没有……”扶桑带着微弱的哭腔,明目张胆地撒谎。
澹台折玉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温热的手掌覆在扶桑脸上,拇指指腹轻抚他的眼睛,浓密的眼睫濡湿了他的指尖。
“对不起。”澹台折玉不记得自己是否对谁说过这三个字,即使说过,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该那么凶,你当时肯定吓坏了。”
被他温言软语地这么一哄,扶桑延迟了这么多天才生出些许委屈,想哭却努力忍着,弱声道:“所以,你为什么要那样?”
澹台折玉慢条斯理道:“因为太多人想要我的命了,即使我被废去太子之位,还成了残废,他们也不肯放过我。我才离京没几天,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刺杀我,这次杀不掉我,还会有下次、下下次。你跟着我,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我不想看着你白白送死,才会故意大发雷霆,想把你吓跑。”
扶桑既意外,又感动,眼泪到底还是夺眶而出。
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他是生是死对澹台折玉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却没想到,澹台折玉竟如此为他着想,他在乎他的生死,还试图保护他。
扶桑太开心了,开心得忘了形,他扑进澹台折玉怀里,隔着两层被子,紧紧地抱住他。
澹台折玉没想到扶桑会如此大胆地投怀送抱,他僵了僵,回抱住扶桑,只觉得被塞满的不止他的胸怀,还有他的心,心房里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满足。
等扶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惊得眼泪都停了。
他想后退,却又舍不得,纠结片晌,有些无赖地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抱了,澹台折玉应该会理解他的情难自已。
扶桑就这样赖在了梦寐以求的怀抱里,犹如漂泊无依的人终于找到了归宿,身与心都安定下来。
但他还有话想说,瓮声瓮气道:“既然要赶我走,为何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澹台折玉在他耳边道:“我以为吓吓你你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你看似柔弱,性子却很倔强,硬是跟在后头走了三天。我放心不下,派人暗中保护你……”
“啊!”扶桑发出惊呼,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个黑衣人是你派来的,我还以为——”
他说到一半不说了,澹台折玉问:“以为什么?”
扶桑支吾道:“没、没什么。”
他还以为那个黑衣人是爹娘派来的,他担心了好几天,生怕黑衣人被抓到,再把爹娘牵连进来。
澹台折玉接着道:“经过那天晚上的事,我意识到,放你一个人在外面,还不如待在我身边来得安全,所以我才改变主意,让都云谏把你带了回来。”
顿了顿,他又主动坦白:“那天晚上你对都云谏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当时我就待在屏风后面。”
扶桑陡然一惊,慌忙回想那天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可他当时长篇大论说了许多,哪还记得清。
澹台折玉话锋一转:“澹台训知都对你做过什么?”
扶桑说不出口,讷讷反问:“都云谏……应该对你说过了罢?”
澹台折玉又问:“只有被都云谏撞见的那一次吗?”
扶桑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问的具体是什么,声如蚊蚋道:“有两次……”
澹台折玉追问:“你喜欢他对你那么做吗?”
“当然不喜欢,”扶桑脱口而出,语带嫌恶,“我觉得很脏很恶心,可是我反抗不了,他力气太大了。”
澹台折玉沉默少顷,道:“以后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扶桑“嗯”了一声,忽又想起昨天和黄嘉慧唇舌纠缠的美妙滋味,心里骤然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他抬起眼帘,看向澹台折玉近在咫尺的薄唇,虽然只能看到唇瓣的形状,他还是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薄唇翕动,娓娓动听的男声钻进他的耳朵:“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扶桑慌乱地垂下眼帘,同时将那个疯狂的念头压下去,道:“没、没有了。”
澹台折玉松开抱着他的那只手,道:“那就睡觉罢。”
扶桑识趣地离开澹台折玉的怀抱,翻身背对他,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在被子底下吁了口气。
两个人各怀心事,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丝竹之音,静静躺了好久,还是扶桑先睡着了。
澹台折玉往扶桑身边挪了挪,等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平息了,才慢慢睡去。
……
虽然临睡前经历了一番复杂的情绪波动,扶桑却睡得十分香甜,连梦都没做。
醒来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澹台折玉的睡颜,幸福感油然而生。
他静静凝视着触手可及的心上人,回想起昨夜种种,整颗心都被幸福感包裹,无声地傻笑了半晌。
想到澹台折玉让他恢复男装,扶桑停止发痴,离开了温暖的被窝,蹑手蹑脚地爬到床尾,穿上袄裙,背上书袋,戴上帷帽,悄悄出门去了。
天还没亮,住客们都还没起,客栈里很安静。
扶桑摸到后院,找到他们的马车,爬了上去。
在车厢里待了约莫一刻钟,等他出来时,已从女装换成了男装,胸前恢复了平坦,头发还如之前那般扎起来,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
旁边就是马厩,乌骓马似乎认出了他,打了个响鼻。
扶桑走过去,抓了一大把草料放在马槽里,乌骓马低头吃草,扶桑伸手抚摸它光滑的皮毛,眉眼含笑道:“马儿,你昨晚睡得好吗?我睡得特别好。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和喜欢的人睡在一张床上。”
马儿埋头吃草,扶桑自顾自道:“你知道吗,原来不止我在乎他,他也是在乎我的,我开心得昏了头,主动抱了他,我还……还想亲他。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这样想了,我当然知道不可以,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真怕哪天一个没忍住真的亲了他。”
扶桑笑了笑:“我应该没那个胆子,昨晚主动抱他已经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了。”
陪马儿待了一会儿,扶桑去了趟茅房,便回房间了。
刚进屋,就听见澹台折玉哑声道:“你去哪儿了?”
“趁着没人,我去马车上换衣服了。”扶桑关好门,走到床边。
澹台折玉打量他两眼,轻笑道:“还是男装看着顺眼。”
“你想不想喝茶?”扶桑道,“方才回来的时候,我应该顺便去找小二要壶热水的。”
“不想喝。”澹台折玉道,“时候还早,你再上来睡会儿罢。”
扶桑便脱鞋上床,合衣躺在澹台折玉身边,用被子搭住下半身,有感而发道:“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因为有事可做,所以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这两天忽然闲下来,顿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早上睡醒之后,还得再睡个回笼觉才能起来吃早饭,吃完早饭就等着吃午饭,吃完午饭就等着吃晚饭,根本没什么正经事可做,故而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澹台折玉翻身对着他,似笑非笑道:“现在就觉得度日如年,等到了嵴州,被关在行宫里,你会觉得日子更难熬。最起码你现在还是自由的。”
扶桑怕他觉得自己生了悔意,忙找补道:“其实过得悠闲些也没什么不好。以前镇日里忙忙碌碌,我和爹娘还有棠时哥哥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却只有一早一晚能匆匆见上一面。现在就不同了,我可以一天到晚和你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即使无所事事,也丝毫不会觉得无聊。至于幽禁之后的生活,其实和在宫里也没太大不同,只不过是地方小一点,人少一点,只要我们用心去发掘,总能找到新的乐趣,绝对不会觉得难熬的。”
澹台折玉道:“其实我已经想好幽禁之后要做的两件事了。”
扶桑兴致勃勃道:“说来听听。”
澹台折玉道:“第一件,我要尽情地喝酒,体会醉生梦死是什么感觉。”
扶桑想说喝酒伤身,但忍住了,笑着问:“第二件呢?”
“第二件,得等我的腿好了才能做,先不告诉你。”澹台折玉转而问,“你呢?有没有想做的事?”
“我只想做一件事,”扶桑毫不犹豫道,“就是治好你的腿。”
澹台折玉莞尔笑道:“刚才还说没有正经事可做,这难道不是正经事吗?”
扶桑笑着“嗯”了一声,蓦然想起昨日的约定,道:“等你的腿好了,别忘了教我练武。”
澹台折玉道:“放心罢,忘不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闲话,直到天光渐明,该起床了,扶桑却打起呵欠,想睡回笼觉了。
澹台折玉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道:“睡罢。以后的日子,我们要随心所欲地活,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扶桑闭上眼,微微扬起唇角,“随心所欲地活。”
……
随更吃完早饭,在地字六号房门口踅了两圈,一直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不免有些担心。
这两位客官,一个身有残疾,另一个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与待宰的羔羊无异,太容易成为那些以谋财害命为生的歹徒的目标了,客栈里杀人越货的事他不是没见过。
第三回过来察看时,随更终于忍不住敲了敲门,扬声道:“客官,你们醒了么?”
紧接着,他便听见了辘辘的车轮声,很快,房门打开,随更垂眸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澹台折玉,又抬眼往里瞧,看到了床上还在睡着的人,没看到脸,只看到了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头乌发。
随更心头一惊。
这兄妹二人昨晚竟睡在一张床上!
即使是兄妹,也要恪守男女之防,断然没有同床共枕的道理。
难道……他们不是亲兄妹?柳公子并非柳姑娘的亲哥哥,而是情哥哥?
澹台折玉注意到了随更的惊诧之色,他没说什么,而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更会意,双手抓住轮椅两侧的扶手,直接连人带椅抬了起来,越过门槛,放在地上。
随更轻轻关上门,这才关切道:“柳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睡到现在还不起?”
“没有,”澹台折玉道,“他只是能睡而已。”
随更愣了一瞬,尴尬笑道:“那、那蛮好的。”
澹台折玉让随更带他去了趟茅房,出来后,两个人在客堂找了张空桌坐下,边喝茶边聊天。
澹台折玉道:“其实,扶桑不是我的妹妹,而是我的弟弟。”
随更张口结舌:“啊?”
澹台折玉编了套合理的说辞,恢复了扶桑的男儿身,刚说完,扶桑出来找他,走到桌旁坐下,眉眼弯弯地看着随更,软软糯糯地唤了声“小五哥”。
随更:“……”
他虽没见过“柳姑娘”的真容,但这声音的的确确是“柳姑娘”的声音。
他想的果然没错,“柳姑娘”的确长得极美,美得足以让人忽略他的性别。
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扶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五哥,你怎么了?”
随更移开目光,面红耳赤道:“没、没事。”
澹台折玉道:“我刚跟小五说了你男扮女装的事。”
扶桑:“……”
谎话说得太多,他倏然竟有些恍惚,险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就像他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男是女。
他不知道澹台折玉是怎么跟随更说的,便含糊其辞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会乔装改扮,还请小五哥见谅。”
“姑娘……不不,公子言重了。”随更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我明白的。”
“你别姑娘公子的叫了,”扶桑道,“直接叫我扶桑便好。”
随更嘴上说好,但暂时还叫不出口。
澹台折玉唤来小二点了几个菜,让随更一起吃,随更说他吃过了,想出去转转。
等随更走了,扶桑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澹台折玉道:“我说我们正在被仇家追杀,先前男扮女装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恢复男装是为了虚实变换混淆视听。”
扶桑对他信口雌黄的本领委实心悦诚服,喝了两口茶才明白“虚实变换”的意思,小声道:“那我过几天是不是还要再换回女装?”
澹台折玉道:“你忘了我还欠你一幅画吗?”
扶桑当然没忘,他只是以为离开江府后澹台折玉就不打算给他画了,便没好意思再提。
澹台折玉看透他心中所想,郑重其事道:“言必信,行必果。答应你的每件事我都记在心上,也一定会做到。等到了嘉虞城,你换上那条红裙子,我为你作画。”
扶桑感动得都有点想哭了,他努力忍住,笑着点点头:“好。”
扶桑猝然意识到,早上那番“有感而发”,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这几天收获的幸福和快乐多到快将他淹没了。
他希望时间过得越慢越好,这段他和澹台折玉相依为命的日子,将会和小时候那个夏天一起,烙印在他的心底,成为幸福的源泉——那个夏天支撑了他十年,而这个冬天,将支撑他度过下个十年,如果他能活那么久的话。
“哥哥。”
“嗯?”
“早上我刚睡醒,脑子稀里糊涂的,说过什么我都记不清了,你也忘了罢。”
澹台折玉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也没多问,只是点头说好。
吃过早饭,澹台折玉问:“想不想出去逛逛?”
扶桑睡得浑身酸软,确实想出去走走,又担心外头人多,冲撞了澹台折玉,稍作踟蹰,道:“咱们别走远,在客栈附近逛逛就行了。”
澹台折玉自然没有异议。
扶桑回房,背上书袋,拿上那两把匕首,折回客堂,递给澹台折玉一把,而后便推着轮椅出了客栈。
不知是不是扶桑心情太好的缘故,觉得今日的阳光比昨日还要明媚,风里都是暖意。
房顶上残余的积雪被晒化了,街道两侧的屋檐滴滴答答,溅起点点水花。
兴许百姓们都去城西逛庙会了,街上的行人并不如扶桑以为的那么多,甚至稍显冷清。
这样正好,他可以推着澹台折玉走远一点。
行至一处拐角,扶桑听到乐声缭绕,便循声转了方向,边走边道:“昨晚临睡前我就隐约听到有丝竹之音,你听到了吗?”
“嗯。”澹台折玉视力不及扶桑,耳力却比扶桑好,他不仅听到了琴瑟和鸣,还听到欢声笑语,不难猜到那些嘈杂之声来自何处。
澹台折玉不想让扶桑过去,可又不知该怎么说,迟疑间,他们从一座两层小楼前面路过,一只瓷瓶倏地从二楼窗口飞出来,在离他们半丈远的地方摔得粉碎,澹台折玉抬手遮挡,以免碎屑溅到他脸上。
扶桑吓了一跳,两步来到澹台折玉身前,紧张地问:“你没事罢?”
澹台折玉摇了摇头:“没事。”
扶桑赶紧拉着轮椅往后退,没退多远,只见从小楼里呼啦啦涌出五六个红男绿女,其中两个年轻男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动手动脚,其他人拉的拉劝的劝,嘁嘁喳喳也听不清他们在吵些什么,场面好不热闹。
扶桑俯身凑到澹台折玉耳边问:“要不要看会儿热闹再走?”
澹台折玉没什么兴趣,但他听得出来扶桑很有兴趣,便问:“你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么?”
“不知道。”扶桑一边盯着那些人,一边和澹台折玉交头接耳,“难道你知道?”
澹台折玉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道:“那三个年轻的女人是妓-女,那个年老的女人是老-鸨,而那两个年轻男子是嫖-客。”
扶桑立刻就联想到前几天才看过的话本《卖油郎独占花魁》,里面的主角就是妓-女、老-鸨和嫖-客。
把故事里的人物代入现实,扶桑看得越发津津有味了。
那两个年轻男子越打越激烈,几个女人眼见着劝不住,又怕被误伤,只得躲到一旁。
那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急得直跺脚,扯着嗓子道:“赵公子,你快住手罢!他可是陈老爷的宝贝儿子,要是把他打坏了,你跟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扶桑一听“陈老爷”,旋即就想到了昨天听来的故事。
他分外好奇,这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哪一个才是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