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你要死在我后面
　　改造的过程就像手术, 在开始操作前，白夜为辰宿设定了休眠，又暂停了大脑与身体的神经联通, 而辰宿就像刚刚被白夜带回废工厂那时一样，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台床上, 一躺就是几天几夜。其间白夜在这具机械身体中改变了什么, 加入了什么, 又去掉了什么，沉睡中的辰宿全然不知, 待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白夜略显疲惫的笑容，和时钟上显示的, 距离下一场游戏只有一天的日期。
　　“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么？”
　　白夜披着一件白色长褂，将那双黑色薄胶手套从手上摘了下来。
　　辰宿坐起身，攥了攥拳，又活动了一下手臂。
　　“和以前差不多。”辰宿说道。
　　关节依然灵活自如，并未感觉到身体有减轻或加重, 没有任何能源不足的迹象，甚至, 也没有任何正在充能中的体感。
　　不过白夜告诉他，他身上能源系统的改造确实已经顺利完成了，目前应该就在正常运作中。
　　在辰宿休眠的几天中，白夜按照试验好的方案，对辰宿能源系统结构做了不小的改动。体内的能源循环不再完全依赖于能源块，在他的身体外部, 胸、背和右手的皮肤下方植入了近百个微型导点，同时还在防护衣的超钛流体中, 加入了可以高效吸收辐射能的金属。从今以后，只要在宇宙辐射能充盈的地方打开防护衣，辐射能便会被防护衣吸收，通过微型导点进入体内，自动为身体的各个部分供能，同时剩余的能源也可以储存在能源块中，用来在偶尔离开宇宙辐射区域的时候供能使用。
　　不过这剩余能源储存的功能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以现在这套能源系统的转化效率，即便是在室内，只要不是无门无窗的密闭空间，基本上就无需使用到储存的能源。
　　不会再陷入能源不足的窘境，这几乎是消除了辰宿这具身体唯一的弱点，只要下场游戏还在这宇宙天穹之下，那辰宿便可以一直能源满载地为白夜保驾护航。
　　“还好赶在游戏开始前完成了。”
　　白夜笑着说，手指揉揉太阳穴，眼神中带着些许倦意。
　　“辛苦了。”
　　辰宿定定看了白夜几秒，准备从台床上下来。白夜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十分自然地递给了辰宿。辰宿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盖了一条白色薄布单，布单下面赤条条的，什么都没穿。
　　辰宿脸色一僵，下床的动作顿了一顿。
　　“不要么？”
　　白夜见辰宿没接，又笑。
　　“不穿也行，反正也很好看。”
　　辰宿缓下神，只得无奈笑笑，从白夜手里接过衣服。
　　其实也没什么可尴尬的，毕竟自己现在这副的身体，里里外外都是白夜亲手做出来的。白夜了解自己的每一个部件，每一个细节，这具身体不仅属于自己，也同样属于白夜。
　　自然的相处中，又隐藏着特殊的亲密。
　　他们现在，就是这样的关系。
　　白夜倒也不多开玩笑，衣服给了辰宿，便打着哈欠，离开了操作台边。
　　“我的时间快到了，要准备睡了。”
　　“你可以适应适应改动后的身体，或者再休眠一阵也行。六小时后见了。”
　　“嗯。”
　　辰宿拿着衣服，并没有马上穿起来。他看着白夜走到坏机器旁检查了一下，又将房间一角处的小哑巴抱起来，放在摇椅上坐好，最后确认了一下屏幕上的各个参数，便向着那扇蓝色小门走去。
　　“怎么了？”
　　开门的时候，白夜发现辰宿正在看自己。
　　“没怎么。”
　　辰宿淡淡笑了一下，没正面回答。
　　“嗯……”
　　白夜确实累了，眨了下眼，没有多问。
　　“那……晚安了。”
　　“嗯，晚安。”
　　***
　　白夜睡下的时候还是天光大亮，等到醒来时，已然是夜色深沉。
　　房间照明久久感应不到动态，已经自动转入了低能耗模式。工作区域一片幽暗，只有几处仪器的指示灯红红绿绿地亮着。
　　“辰宿？”
　　感应到白夜从蓝色小门中出来，一室灯光渐渐明亮了起来。坏机器仍然在充能处休眠，小哑巴仍然坐在那张摇椅上，但白夜在工作区环视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辰宿的影子。
　　他没在？
　　白夜走去厨房，给自己烧上了水。热水壶中很快发出了咕嘟咕嘟的水声，白夜靠在料理台边，望着一片安静的工作区，不禁挑了挑眉。
　　***
　　其实辰宿也并没有到哪里去，他只是在厂房外院子里的一处墙边闲闲坐着。这个地方灯光暗淡，视野开阔，从这里看到的夜空幽远而深邃，怎样焦躁的心，似乎都能在这片夜空下归于平静。
　　辰宿望着夜空，手里闲闲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这烟是辰宿以前常抽的那种，就放在他衣服的口袋里，是白夜把他从副本中救出来时一并带回来的。
　　只不过对于一个已经没有呼吸的改造人来说，这烟如今唯一的作用，就只有用来回忆以前了。
　　“想什么呢？”
　　有脚步声传来，是白夜。
　　“没什么。”
　　见白夜来了，辰宿便把烟收回了烟盒。
　　“在这充会儿能。”
　　白夜笑，走到辰宿身边坐下。
　　“充能充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感觉？”
　　“没有，挺好。”辰宿回答。
　　白夜点点头，把头靠在后面的墙壁上，没再说什么，只是和辰宿一起看着夜空。
　　辰宿并不是有意避着白夜，虽然他手里拿着过去的烟，但其实心里也并没有想太多。坐在这片静谧夜空之下，就是可以平静到头脑放空，什么也不再去想，无论是昔日那个有血有肉的辰宿，还是现在这个满身机械的辰宿，在此时此刻，似乎都再没有任何差别。
　　都是一样渺小的存在。
　　却又都是一样真实的存在。
　　都是一样，名为辰宿的存在。
　　“来。”
　　坐了一会儿，白夜朝辰宿伸出手。
　　“烟。”
　　白夜不抽烟，辰宿也不知道白夜要烟做什么，不过白夜要，他就还是将手里的烟盒递了过去。
　　这烟盒通体漆黑，只有盒口处有一线枪色的边框，造型简约又硬朗，与曾经那个夜枭组老大的风格十分合契。在辰宿的衣服中发现这个烟盒时，白夜曾经犹豫过，是不是要将这只会徒增烦恼的东西藏起来，不再让辰宿看到。
　　但最终，他还是把烟盒还给了辰宿。
　　逃避没有意义，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面对。
　　白夜从烟盒中拿出根烟，含在唇间，又打着火机，将烟点了起来。
　　“咳，咳咳。”
　　浓郁的烟气冲鼻而来，激得白夜咳了两声。他笑着说了句“真呛”，然后把点燃的烟交给了辰宿。
　　辰宿接过烟，看向白夜，眉微微一挑。
　　“闻得到吧。”
　　白夜笑得温和。
　　烟在手指间慢慢燃着，一缕灰白的烟雾悠悠升起，又轻轻飘过鼻间。
　　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辰宿了然，垂眼笑了笑，随后将烟叼在了嘴上。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
　　就像，他仍是那个烟瘾很大的悍匪冥王。
　　“哎。”白夜叫他。
　　“嗯？”
　　“前两天你说要补偿我，还记得吧？”
　　“嗯。”
　　辰宿微眯着眼，望着那薄烟中的夜空，应着白夜的话。
　　“这么难得的机会，我想来想去，还是得用在重要的事上。”
　　白夜慢悠悠地说道。
　　“我最近，总是会想以后的事。想我这么弱，搞不好哪回游戏就死掉了，还想就算没在游戏中死掉，也早晚会老，会病，会死。”
　　“而你今后却永远年轻，永远强悍，不会生病，也不会自然死亡。”
　　“我们虽然绑定在一起，但你可以一直活下去，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
　　“这么一想，就觉得我很亏啊。”
　　辰宿没回答，只是叼着烟，淡淡一笑。
　　“所以，不如就在这件事上补偿补偿我吧。”
　　似乎是笃定辰宿怎样都会同意，白夜的话语中带着一点任性。
　　“你得跟我保证，让我不要伤，不要死，尽可能顺顺利利，长长久久地活着。你得把命好好留给我来用，你不能比我死得早，不然你死了，我就活得就更短了。”
　　“我这是卖身了么。”
　　辰宿忍不住笑。
　　“对。”
　　白夜也笑。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辰宿笑着，但却没有再接话。
　　把命留给白夜。
　　似乎……也不错。
　　辰宿沉默地想。
　　回不来的，就当做一场梦吧。
　　梦醒之后的世界有白夜，有归所，仍然身在这朗朗夜空之下，也仍然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其实，算是幸运了。
　　“你可别说不卖，答应好的，不能反悔。”
　　白夜见辰宿不说话，踢了下他的脚。
　　“卖。”
　　明明是玩笑话，辰宿却应得认真。
　　“放心，不反悔。”
　　一个一个焊点，一根一根螺丝，是白夜亲手给了自己这条命。
　　那从今以后，不如就把这条命，好好地用给白夜吧。
　　*********
　　第二天，游戏当日。
　　此次游戏的开始时间，仍是按照惯例的中午12点。白夜在两个人的空间卡中都备足了装备，临出发前，在镜子前整好衣装，又伸手将脸上的纱布揭了下来。
　　那块烧伤已经完全消失了，药膏很有效，连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
　　白夜丢掉纱布，整理了一下衣领间的丝巾。
　　“怎么样？”
　　他转头问辰宿。
　　辰宿一直在一旁等着白夜打理自己，不急也不催，相当有耐心。
　　“好看。”辰宿回答白夜道。
　　白夜盈盈一笑，又最后确认了一下房屋智能防护状态，便转身向着大门走去。
　　“好了，出发。”
　　***
　　星群大厅。
　　距离游戏开场还有一个多小时，观众们就已经陆陆续续走进了直播厅中。在星群大厅二层中，分析组也已经全组就位。秃头组长，小京，艾德，还有一众分析员们都各自挂好了胸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等游戏正式开场。
　　这次的游戏，A场被分为了十个分场，每场只有几十个玩家。白夜仍是被分配在A1场，而他的名字，则是被列在了整个A场所有玩家中，第一加红加粗的位置上。
　　“据说神庭已经派特卫二部去请过白夜了。”
　　游戏仍在等待阶段，艾德挪了挪椅子，凑近小京身边，小声和她分享着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
　　“哈？请白夜干嘛？”小京一时没明白。
　　“神庭请白夜，还能干嘛？”
　　艾德神神秘秘地说道。
　　“那肯定是看中了白夜的能力，想让白夜为神庭效力呗。”
　　“白夜的能力？是白夜改造人体的能力吗？”
　　小京睁大眼睛问道。
　　“八成就是了。”
　　“哇哦……”
　　小京琢磨了一下，不禁惊叹。
　　“那从此以后，白夜不就是神庭的人了吗？天哪，一步登天了呀！”
　　“而且还让特卫二部去请？我听说特卫二部好像很牛的啊！”
　　“那当然牛！特卫二部都是专门护卫神职人员的，就连大神主出行，都是让特卫二部护卫的！派特卫二部出马去请，神庭真的很看重白夜了！”
　　艾德话语中带着点兴奋，好像自己支持的人能受到神庭优待，自己脸上也有光一样。
　　“那这么说……”
　　小京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那这么说，这场游戏，白夜是不是都可以不参加了啊？都已经是神庭的人了，还去游戏里拼生拼死干什么！”
　　“嗯……倒确实是这样。”
　　被小京这么一说，艾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这一场的玩家列表里还是有白夜，可能是因为进入神庭的事还在进行中？等到手续办妥，白夜大概就再不用当这生存竞赛的玩家了吧。”
　　“哎，那以后估计在直播里就再见不到白夜了。”
　　小京说着，表情有点遗憾。
　　“最后一次了，得再好好看看他那张漂亮的脸。”
　　“嗯，最后一次，就再好好欣赏一下白夜的通关表现吧。”
　　两个人正悄悄说着，艾德的脑袋突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艾德哎哟一声抬头，只见秃头组长拿着根笔，皱眉看着这两个不太专心的下属。
　　“行了，别聊天了。”
　　秃头组长说道。
　　“艾德椅子挪回去，你俩把工作态度给我端正好，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哦！”
　　艾德连忙挪走椅子，小京也乖乖坐正姿势。果然，没过多久，面前大大小小的屏幕便一齐亮起了白光。
　　【游戏将在一分钟后开始，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
　　【10、9、8、7……
　　【3、2、1……】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