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我同意
　　这一次离开游戏是在傍晚时分, 不过待到白夜坐着坏机器回到废工厂，那暗淡的残阳便已然沉沉没入了夜色之中。坏机器自动走到充能处休了眠，白夜将辰宿召了出来, 脱下外套稍稍歇了口气，回过头, 就见辰宿绷着脸不言不语, 从哪儿把他召出来的, 半天就都还这么一直站在原地。
　　“怎么了，从在游戏里开始就一直不高兴。”
　　白夜微扬起眉, 问辰宿道。
　　“你想要那个N做召唤体，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辰宿倒是没打哑谜，如今场合合适, 便直接将自己心里的不悦说了出来。
　　“嗯？”
　　听到辰宿的话，白夜不禁愣了一下。他确实是没跟辰宿商量，因为他觉得这件事好像也没有什么商量的必要。
　　毕竟增强实力怎么都是一件好事，而且说到底，这件事也并不需要辰宿来参与什么。
　　不过辰宿既然不高兴了, 那就还是得拿话找补找补。
　　“那我现在跟你商量。”
　　白夜弯起眼睛一笑，走到辰宿旁边仰起头看他。
　　“我想要N来做我的召唤体, 你不同意是么？”
　　辰宿看了眼对自己笑着的白夜，有点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他确实不想同意，非常不想。
　　他不想白夜像打造自己一样，再去打造别人的身体，不想白夜对自己那全神贯注的专心，倾尽全力的用心, 也同样用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他不想在这个本来只有他和白夜的空间中，就此多出另一个人来, 不想他本已经所剩无几的拥有，这好容易找到的存在下去的意义，还不得不与一个根本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来平分。
　　他不想再让任何东西从自己手中流失，哪怕只是一点。他只想让一切都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
　　但他也清楚，这并不可能。
　　白夜对他是很好的，白夜给他的，一直都是足够的尊重。
　　但即便如此，他是白夜的召唤体，这个事实到底还是无法改变。
　　召唤体属于召唤师，但召唤师不属于召唤体。
　　他属于白夜，白夜并不属于他。
　　拒绝N来加入，他没有这个立场。哪怕是再气闷，再抗拒，再烦躁，不同意三个字，辰宿始终还是没能直接说出口来。
　　“我们两个加上坏机器，足够应付这游戏了。”
　　辰宿垂眼看着地面，声音冷冷的。
　　“这个N的黑客技能挺厉害的，有他来跟我们一道，我们不是就更强了么。”
　　白夜探探头，想捕捉辰宿的视线，但辰宿却始终不与他对视。
　　“你已经都是第一了，还需要更强么。”辰宿说道。
　　“谁还会嫌自己太强。”
　　白夜笑。
　　“怎么，你不喜欢他？”
　　辰宿沉默了片刻，再开口，一句话说得硬硬邦邦。
　　“我们不需要他。”辰宿说。
　　“……”
　　白夜定定看着辰宿，好像在思考该怎么应对，半天，才又展颜一笑。
　　N的事是后话，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把辰宿哄好了再说。
　　“好啦，现在也不用想这么多。他安全通了关，活得好好的，估计也不会轻易就同意来当我的召唤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就当它没有，好不好？”
　　白夜语气柔柔的，任凭辰宿怎么别扭，都安抚得十分耐心。尽管白夜并不是放弃招揽的意思，但这几句软绵绵的话，也足以将辰宿的心结暂时抚平下几分。
　　辰宿沉默地看着白夜，表情略略缓了下来，没有再坚持什么。白夜见辰宿脸色好点了，刚想再说几句好听的哄他高兴，这时却见不远处那个显示房间监控数值的显示屏闪了一闪，红红绿绿的曲线和数字突然就消失了。两人惊诧地看过去，只见那块空白的屏幕上，竟然直接显现出了一行简略的文字。
　　我来了，在门外。暮。
　　白夜顿时一愣。
　　落款是个从未见过的名字，但来人是谁，不用猜也知道了。
　　原来他的本名叫暮。
　　废工厂的这套智能管理系统已经十分严密可靠了，当初白夜可是花了大价钱，通过老平找到了相当厉害的地下公司，按照军队驻地的标准定制出来的。
　　安全性可比军用的系统，如今在这个暮面前，竟然也是形同虚设吗……
　　白夜心一提，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
　　能侵入系统之中，在自己的显示屏上打上这样一行字，那其实大门处的防护，还有四周的蜃楼防护，对他来说也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看来自己的系统并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看来这个人，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白夜兴奋了几秒，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转头看向旁边的辰宿。只见辰宿刚刚才舒缓些许的脸色已经又紧绷了起来，他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字，表情越来越冷，最终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房间。
　　***
　　“你既然来这里找我，那我在副本中对你说的事情，你是同意了？”
　　暮已经在门外了，现在也不是追出去哄人的时候，白夜只得先开启工厂大门让暮进来，又将他引进了自己的小厂房中。
　　“你说人与电脑合为一体，可以保证实现？”
　　暮没有直接回答同意不同意，只是向白夜确认道。
　　果然白夜所料，辰宿看重的这个优势，同样对暮有着很强的吸引力，甚至看起来都超过了那些生生死死的事情。
　　能在某种能力上达到普通人达不到的高度，一定会内心深处存有对精进的极高追求。
　　白夜是懂的，因为他们三个在这方面，都是同一类人。
　　“可以保证。”
　　白夜微微一笑，语气笃定。
　　“只要你同意，我就可以将你改造成一个拥有极强性能的黑客型机械体。无论是配件外设，还是内部核心，我都有能力为你提供当前科技水平下最前沿最高端的配置，而这些配置将和你的大脑紧密相融，你只需要一个念头，一个想法，一切就都会随着你的心意即刻运转。”
　　“怎么样，这样的身体，听起来是不是相当棒。”
　　白夜又对暮笑了笑，随后便转了话锋。
　　“但想要获得这样的身体，也是要付出不小代价的。你需要放弃你的血肉之躯，你的心跳，你的呼吸，你的一切生命指征，全部都将不复存在。改造后的你，所有的思想、人格、知识与记忆都会完整保存，但你将不再拥有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并且这个结果永远无法逆转。”
　　“从狭义上讲，你的生命确实已经消亡，但换个角度来想，你的存在其实仍会承载在你的意识之中，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
　　白夜顿了一秒，继续说道。
　　“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在充分理解这件事的本质的基础上，再来做出同意或是不同意的决定。虽然我非常希望你能够成为我的同伴，或者说……成为我的召唤体，但我并不希望你在未来某天后悔你现在的选择，反而为你我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无法挽回的后果。”
　　“嗯。”
　　暮点了点头，神色淡淡的。
　　白夜说的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作为曾经把白夜的信息挖得干干净净的分析组前信息员，暮远比白夜想象的要了解白夜，以及白夜所做的一切。
　　“那么……你需不需要再考虑一下？”
　　白夜问道。
　　“不需要。”
　　暮直视着白夜，那双细长的眼睛中仍然没有什么波澜，而口中那简单的话语，却竟是轻描淡写地，直接对白夜交付了自己的生死命运。
　　“我同意，做你的召唤体。”
　　***
　　改造需要制订详细的方案，还需要将材料部件准备周全，并不是说改就改那么简单。白夜和暮约好，将改造实行的时间定在了一周之后，暮便离开了废工厂回去了。白夜将工厂大门关好，又不放心地确认了一下智能防御系统是否正常，随后轻呼了口气，便离开小厂房，走进了门外的夜色之中。
　　清醒的时间就快过完了，大约再过十几分钟，自己就又要开始连续六个小时的昏睡了。
　　在昏睡之前，还是得抓紧时间，尽快把那个正在生气的人哄哄好。
　　白夜站在院中，稍稍想了一下，便朝着小厂房后方那块空地走去。
　　辰宿也没去哪儿，就仍是靠在那处灯光暗淡的墙边，一边神情淡漠地望着夜空，一边听着厂房那一头，白夜领着暮进门，又送着他离开，听着白夜的脚步声在院中稍稍停了一下，就朝着自己这边接近过来。
　　“哎。”
　　白夜走到辰宿旁边，用肩膀碰了他一下。
　　“不想理我了？”白夜问。
　　“没有。”辰宿回答着，没表现出什么情绪。
　　白夜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嘴角微微扬了扬。
　　虽然白夜在邀请暮的时候并没想那么多，但离开副本纷乱的环境，静下心来想想，也就明白辰宿是为什么这么介意了。
　　自己能拥有很多东西，但他能拥有的，就只有自己。对于唯一拥有的东西有更多在意，这是人之常情，并不怪他。
　　细想来，有点心疼。
　　他本来也是一个拥有了那么多的人。
　　但即便如此，白夜也不可能因为辰宿的介意，就不再考虑扩充召唤体，提升他们的实力。
　　这一点辰宿很清楚，白夜也知道辰宿很清楚。
　　白夜没有做错，辰宿也不是不理智的人。
　　只是有些时候，情绪并不一定愿意听理智的话。
　　“要烟吗？”
　　白夜问了辰宿一句，也没等他回答，便取出一支烟，抿在唇间点燃，然后递给了辰宿。
　　辰宿没拒绝，接过烟，叼在了嘴边。浅淡的烟气渐渐蔓延开来，氤氲在口鼻之间，勾起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但那熟悉感具体是什么，却是模模糊糊，混混沌沌，不仔细去回想，竟然都不太回忆得出了。
　　辰宿没有刻意去回想，只是默默地放空着思绪，白夜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就这么并排靠在墙上，望着夜空，直到那支烟一点点、一点点，慢慢燃到了尽头。
　　“我的时间快要到了。”
　　白夜笑着说了一句。
　　“我现在随时会晕过去哦。”
　　“嗯？”
　　说着随时会晕，却又不像要回房间的意思，辰宿不禁有点愣。
　　“那回去么？”辰宿问。
　　“我自己回去的话，要是晕倒了，我会摔疼的。”
　　白夜说着，看着辰宿绵绵一笑，然后对他伸开了手臂。
　　“别让我摔疼了。”
　　辰宿顿了一下，很快便懂了白夜的意思。面前的人笑得温温柔柔，可可爱爱，伸着手臂只等着自己来抱，哪怕是心结仍在，但面对这样的白夜，冷硬的情绪都再聚不起一点来。
　　辰宿眼神软了软，一俯身，便将白夜抱上了身。白夜勾着他的脖子，盘着他的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又忍不住笑。
　　“笑什么呢。”
　　辰宿抱着白夜往小厂房走着，问他道。
　　“没什么。”
　　白夜枕着辰宿的肩膀，闭着眼睛，像是就要这样睡着，但手指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辰宿的后颈。
　　“我沉么？”白夜在他耳边问。
　　“不沉。”
　　后颈上的触感温温绵绵，一分一分，细细抚着心中那些皱褶。辰宿好生抱着怀里的人，慢步走上小厂房的台阶，朝着里间那扇蓝色小门走去。
　　“要送你进去么？”辰宿问。
　　这段路太短，即便是放慢了脚步，却还是太快就走到了那小门前。门里是白夜的私人区域，辰宿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随便进去。但他问了一句之后，却半天也没有听到白夜回答。
　　“白夜？”
　　辰宿又叫了他一声，这才发现怀里的白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沉沉睡过去了。
　　……不该进去，现在也只能进去了。
　　辰宿一手抱好熟睡的白夜，推开小门，走进了门内。
　　小门里面的空间还算挺大，一边是单独的浴室和卫生间，另一边则空空旷旷的，只有一张大床，还有一面嵌在墙中的衣柜。床上的灰色薄被铺得整整齐齐，辰宿掀开薄被，将睡得不省人事的白夜抱上了床，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子，又将眼镜从他的鼻梁上取了下来。
　　没有了眼镜，又合上了那双总像能看透些什么的金灰眼瞳，睡着的白夜安安静静的，就像一只对周遭毫无防备的小动物。辰宿垂眼看着白夜的睡脸，看了片刻，伸手拨开了他落在脸颊上的几丝碎发，方才关上灯，离开了白夜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