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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犯禁

第090章 犯禁
萧衍并不知道晏顷迟赴宴的事。
晌午刚过, 他撑了把伞,站在莲花池的道上等他。晏顷迟答应了今日要陪他一并去祭奠谢怀霜。
萧衍站在细雨中,他的眼睛最近勉强能看到些东西, 却看得并不清明, 只能朦胧辨出个影子。
雨珠随着倾斜的伞坠下,萧衍低头, 手里的梅花被他颠来颠去的把玩, 浸了满手的香。他觉得自己身上都是药味, 不想让自己闻着那么苦涩, 故此折了一支梅, 就这样握一会,手上,衣袖上也该有梅香了。
他来回踱步,沿着莲花池走了一圈,雨溅在水面上,推开层层涟漪, 倒映着一方天青色。
萧衍不觉拢紧了氅衣, 寒风夹着雨吹得他有些冷。他时而碰碰自己的眼, 想着怎么还没好, 时而借着胧光往外瞧, 看晏顷迟有没有来。他等了许久都未见人,疑心自己是不是把日子记错了, 便将日子重新算了遍。
他心算了遍,口算了遍,又掰着指头算了遍。数来数去都是今日。没有错, 他记性向来很好。萧衍有些茫然的张望, 雨落在发梢上, 打湿了他的发。
梅花在指尖被捻成了碎屑,他揪着大氅上的绒毛数着时辰,从晌午站到了黄昏,夜间细雨飘摇。
萧衍又倦又乏,心里是说不出的惘然。他怕自己先走了,见不到晏顷迟,错过了日子,便强撑着精神,又吹了会冷风好让自己清醒。
晏顷迟始终没有来,倒是贺云升和苏纵路过时瞧见了他。
“萧衍!”苏纵本来是要去小院儿里看他的,结果在小院里没找见人,“你怎么在这?”
萧衍眼睛视不清物,看不清人,听见低唤骤然清醒,摸索着路,朝出声的地方小跑去。
“师兄,师叔呢?”他喘息着,乌发微湿。
苏纵扶住他,将伞往他这里倾了倾,说道:“师叔吃酒去了,他没同你说吗?”
萧衍怔了怔:“没有。”
苏纵错愕:“他已经去了两日了,宗门有筵席,算着日子,今日是第二日了。”
“萧衍。”贺云升提着盏风灯,明灭的烛火晃照着萧衍的乌黑的眸子。
“师兄。”萧衍微颔首。
“你找师尊什么事?”贺云升问道。
“我很久没去看师父了,我想让师叔陪我一道去的。”萧衍微微眯起眼,却还是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你眼睛还没好吗?”苏纵凑近了看萧衍,看他的脸深陷在鹤氅的绒毛里,眼眸沉沉,微挑的眼尾也不再潋滟,失去了往日的诱惑,乌黑的发垂沿于腕上,让他的清冷悉数变作了可怜的孤寂。
萧衍不自禁朝后退了退:“好多了,最近能看见些东西了,谢谢苏师兄关心。”
“眼睛没好,就不要乱跑了,”贺云升微叹息,“我上回不是替你去看过师伯了吗?怎么这回又要去了,师尊平日里事物繁忙,你要多替他想一想。有什么事,同我说也一样,我能帮你做的都会尽量帮你。”
萧衍揪着自己的衣裳,点点头。
“跟我们回屋里去吧?”苏纵心疼他,笑着说道,“外面冷,正好今日本就打算去小院里看看你的,我和大师兄煮了药带过去没见到你人。”
“嗯……”萧衍迟疑,“师叔今日不会回来了吗?”
“看这个时辰是不会回来了,”贺云升说道,“就算回来了,这么晚的天,又在下雨,师尊应当不会再去了。”
“好吧。”萧衍站在苏纵的伞下,被苏纵扶着朝外面走。
临近园舍的时候,迎面走来了几个弟子,有说有笑,晏顷迟和江之郁的事成了宫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公子叫什么,只道五官玲珑,身姿妙曼,是个清隽秀气的公子,被晏顷迟深养在宫里,不叫人瞧。
“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在三长老的寝殿里住着吗?”有人说道,“就这几日长老才让他去清心殿里住。”
萧衍步子微滞。
旁边弟子低语:“我怀疑三长老要破戒了,他先前从不近女色,想不到竟是喜男色。你见没见到那个小公子时常会亲自煮粥去送给三长老呢,两人瞧着情深意笃的。”
“宗门里也没说不给找道侣吧,”那弟子和萧衍身形交错,“这事儿怕是要成,三长老铁树开花了。”
几个弟子撑着伞,沿着石阶闲庭信步的走了。
萧衍低头,陡然踩空了一节石阶。
“诶!慢点!”苏纵一把搂住他的腰,把人提了上来,“要不你来撑着伞,师兄背你吧。”
“嗯?”萧衍神思游荡。
苏纵把人拉到自己身侧,紧挨着:“你不是眼睛不好使吗?这天下着雨,我怕你摔着,背着你回去。”
“不用了。”萧衍偏过脸,看不见贺云升的影子。
贺云升跟在两人后面,目光还紧随着方才过去的几个弟子身上,若有所思。
苏纵搀着萧衍,后知后觉的听出了萧衍的推拒:“你怎么了?”
萧衍抿抿唇,问道:“他们方才说的小公子是谁?”
“你竟不知道此事吗?”苏纵惊诧,旋即肆意一笑,“是师尊半年前来回来的一个少年,哎,师尊瞧着挺上心的,这事儿瞒了挺久,你当时也不在宗门,渡劫去了,那个孩子我和大师兄见过几回,长得嘛还算不错,不过没你好看,宫里近几日都下了赌注,猜师尊最后会不会和这个小公子结成道侣。”
“苏纵。”贺云升在后面叫住他。
“什么事?”苏纵回首。
“不要打妄语。”贺云升提醒他。
“这是萧衍问的,我才顺带这么一说,”苏纵说道,“这事儿宫里上下全知道,算不上妄语。”
“我不知道。”萧衍接话。
“你眼睛看不见,又成日闷在屋子里见不得光,不知道也不奇怪,”苏纵似是而非的说道,“幺儿呦……我们的阿衍太可怜了。”
萧衍没说话,不知道要怎么作答。
贺云升和他们一并来到廊下,苏纵抖了抖伞上的水珠,搁在了柱边,把萧衍扶到屋子里去。
贺云升看着两个人坐到榻上,沉默着把煮好的药膳倒进了碗里,又用火钳子戳了戳脚边的炭火,炭火被风撩起了火星子,盘旋成一个小风漩,带起灰。
“你怎么从方才瞧着就闷闷不乐?”苏纵的目光沿着萧衍的眼朝下滑,“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带你玩了?这事儿其实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师尊说你要静养,不叫我们去打扰你。”
“师叔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那个公子的事。”萧衍说道,“我问过他,他说没有。”
“他说什么你信什么,骗人也骗的没意思。”苏纵半身撑着床,侧躺着看萧衍。
萧衍微低头,烛火照在他的面上,他半张脸隐在暗处,被勾出了朦胧的轮廓,这般失魂落魄全然落在苏纵眼中,苏纵细品着。
“苏纵。”贺云升再次叫他,“你少说两句,莫须有的事不得胡言。”
“啷个讲得嘛,”苏纵争执道,“萧衍向来最听话了,他打小就是师尊说什么都要信,是被卖了还得帮数钱的性子呢,傻里傻气的。”
“我不傻的。”萧衍说道。
苏纵没想到他会较真,噗嗤笑出声:“师兄夸你可爱呢。”
萧衍鲜少和师兄们交集过深,此时略显无措,心不在焉的揉搓着自己的指腹。
“你别难过,等你眼睛好了,师兄带你下山去玩,你想去哪里玩?你挑个地儿。”苏纵观摩了他半晌,目光把他的面相轮廓都走了个遍,“人怎地又瘦了,你这雷劫过得把自己搞成这样,谁瞧着不心疼?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渡劫失败这件事,人不就活这一世,逍遥快活最重要是不是?”
“苏纵!胡言乱语什么呢,”贺云升再次打断他,“人都要给你教坏了,难怪师尊不让你跟他玩。”
“我那是教坏吗?我这能叫教坏?”苏纵不服的嚷道,“我这不是怕他心中郁结,宽慰他呢,我们在萧衍这个年纪的时候,谁能有他这样的本事?以后日子大把,何苦在这上虚度少年光阴,我这叫不让他步我后尘。”
贺云升瞥他一眼:“属你歪理多。”
苏纵不欲再跟他作多争执。他又开始端详起萧衍,萧衍垂着眼,眸光黯淡,他的眼尾本就是上扬的,便是不抬头时,也能见到挑起的弧度,在这张绝艳的脸上占尽风采。
“怎么能有人长得这么好看。”苏纵嘀咕道,“我要是师尊,我定选你,都看过这种绝色了,眼里怎么还能容得下别人。嘶,难道是看腻了……那词叫什么来着?哦对,相看两厌。”
看腻了?萧衍揉搓指腹的手顿住,心里百转千回着苏纵的话。
贺云升把药膳又热了一遍,端给萧衍:“喝药。不要听他说混账话。”
“谢谢师兄。”萧衍接过碗,浓褐色的汤药上浮荡他的影子。他的视线被氤氲的热气阻挡,变得模糊一片。
“喝完药歇息会,我送你回去。”贺云升背过身去忙了。
萧衍没有多想,依言端起碗,苦涩的药淌过舌尖,他屏息将药一饮而尽。
“阿衍,”苏纵忽然压低了嗓音,靠近他,讲悄悄话似的说道,“你跟在师尊身边这么久,不会也变成断袖了吧?你喜欢谁?你总不能喜欢师尊。”
萧衍心陡然一颤,抿起唇,未拭去的水沿着唇角滚落,他浑然不觉。
苏纵又是笑,他伸手抹去萧衍下巴上的汤药:“逗你玩呢。这事儿可是犯禁,宗门里谁敢肖想。你怎么禁不起逗趣呢?说什么你都信。”
犯禁。萧衍在心里低喃,陡然觉得自己有些虚浮不定,心神飘摇。
苏纵见他懵懵懂懂,赶紧兜着圈子,把话绕回来了:“你和师尊是犯禁,可你跟我就不是犯禁了。”
“是么……”萧衍恍然觉得自己有些热,汗黏腻在背脊,撺掇着他。
贺云升望过来:“苏纵,你再这样孟浪,别怪我不顾情面叫你回去抄经了。”
“师兄……”萧衍轻声唤他。
“怎么了?”
“何事?”
苏纵和贺云升不约而同的开口,复又同时止住了。
“我好像有点不大舒服,”萧衍眼神已经飘忽了,“我想先回去了。”
贺云升:“嗯,天色是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师兄你这么忙,要不然还是我送萧衍回去。”苏纵念念不舍的看着萧衍。
“说话孟浪,信口开河,还想带坏人,你揣得什么心思萧衍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贺云升漠声,“给我回去抄经,否则此事我会如实禀告师尊。”
“好师兄——”
“今日就是叫爹也没用,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贺云升止住他下面的话。
苏纵知道这是动真了,没敢反驳。他看着萧衍站起身,被贺云升扶着,亦步亦趋的走出了房门,末了,还回头往这里看看,似有歉意。
“路上慢点,萧衍禁不住摔的!别让他磕着碰着了!”苏纵躺在床上,大声叮嘱道。
贺云升没理他,带着萧衍离开了。
——*****——
两人一路无言,夜里面静得只闻淅沥雨声。
萧衍再也看不清路,贺云升带着他往哪里走,他便朝哪里走。风灯摇摇晃晃在眼前,照亮了朦胧雨丝,沿路的花都已凋败,在泥泞里碾作尘。
“苏纵的话,你不要太往心里去。”贺云升忽地说道,“他轻佻惯了,没点规矩,师尊平日看你看得紧,你知道的。”
“嗯。”萧衍轻应声。冷风吹在面上,他却觉得格外燥热,汗都浸湿了里衣。
“那个小公子姓江,叫江之郁,师尊没同你说是怕影响了你的清修,”贺云升又说,“你人病着,总听些闲言碎语不好。苏纵他口无遮拦,要是让师尊知道了,怕是又得重罚,师兄已经罚他抄经,今日这些话就不要说到师尊面前去了。”
萧衍明白他话里意思,轻“嗯”声:“我知道了。”
“你向来乖巧懂事,从不让师兄费心,”贺云升说道,“这些日子苦了你。过两日师兄给你做点好吃的送去,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糖……”萧衍想了想又补充道,“药太苦了。”
“好,我知道了。”贺云升应声,他借着光看萧衍,萧衍如玉的面上不知何时起了层潮红,延到了耳廓,眼里也浸了水似的,微挑的眼尾被水汽染得透着点欲说还休的意思。
两个人走到了院子里时,萧衍已经热的额上覆汗。
他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不妥,转身对贺云升说道:“师兄你先回去吧,夜里面冷。”
“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再回走。”贺云升给他打着风灯照明。
“嗯。”萧衍声音微哑,摸着黑推开了殿门。
贺云升瞧着雕花朱门在暗里渐渐合上,眼中神色变了几变,最终漠然转身离去。
院子里恢复了一贯的冷清,雨声渐疾,萧衍热的全身酥麻,他深喘了口气,把氅衣解下,搭在了椅把上,想要借此散点热。
然而热浪滚涌在四肢百骸,一径朝下走,肆意撩窜着不妥当的地方。
萧衍喘息渐重,他尤自强撑了会意志,觉得实在捱不住这股热,又摸着黑要去给自己倒杯水喝。
他走得急,没走稳,踉跄了两步,险些要摔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勾着他软下去的身子骨把他拎起来了。
清冽的酒香顷刻间裹住了萧衍。
“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吗?”晏顷迟低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被酒浸过的嗓子又低又柔。
*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叼玫瑰出现)嗨老婆,你也被药了啊,天下还有这等好事……(被刺到嘴)(匆匆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