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摩拉克斯早就知道三楼一直亮灯,但因为这是第一天,觉得不应该打扰,因此没有上去。
当天夜里他只是假寐, 第二天一早, 第一缕阳光打下来的时候他就起身。
先是洗漱,然后去了三楼。
脚步声不轻不重,不会很吵闹,却也足够让画室里的人听到。
这就是不封闭房间的缺点,哪怕是在画室里,上楼的声响还是会穿透屏风,门窗,传到画室里。
等摩拉克斯来到画室,看到溯的时候,发现他就坐在窗前。
阳光打在他跟前的位置,孤零零坐着椅子的溯看起来好像整间画室里的艺术品。
视线略微一转,画室里的东西确实不多,因此也能让他看出少了什么。
画架少了一副,结合昨晚上的亮灯,以及溯脚边的颜料使用痕迹,摩拉克斯不难猜出昨晚上的溯通宵画画,不过那幅画连着画架在他上楼的时候被他藏了起来。
摩拉克斯不问,只是敲了门,然后询问是否要一起下山。
溯没回头,‘嗯’了声,然后说自己要先洗漱一下。
摩拉克斯了然地离开,从上三楼询问到下楼,并未看清溯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溯在想什么。
溯洗了把脸,又去换了衣服,最后还是在窗户前发了会呆后才下楼。
已经整理好心情的他对摩拉克斯点头:“走吧。”
摩拉克斯早就准备好:“一起吃早餐?”
溯的表情硬邦邦的:“好。”
早餐吃得不算简单,摩拉克斯带人过去的时候,也是用了心,点的都是璃月有名的早茶。
溯吃的倒是很欢快,已经没了早上见到摩拉克斯时候的不对劲。
摩拉克斯很有分寸,没有询问,这也是溯能这么快放松下来的缘由。
摩拉克斯甚至没有询问昨晚上是否睡得好,或者昨晚上画了什么,这样的问题,而是说今天的安排,算是把昨天的一切揭过。
早餐过后,两人分道扬镳。
没有约定晚上是否要一起吃饭,是否一起上天衡山,这大概是目前最适合的距离。
溯来到医馆后,进了办公室,因为有病人,很快就进入状态。
他们的乔迁宴安排在一个星期后,已经给溯熟悉的仙人夜叉们广发请帖。
马科修斯一个响应,吭哧吭哧地从外地跑了回来,带着很多好东西。
他要负责乔迁宴,不过需要几个人打下手。
如此一来,食材的购买和其他准备事宜,竟是都由马科修斯包揽。
搬上天衡山的第五天,夜里十二点,摩拉克斯终于忍不住上楼。
三楼画室灯火通明,摩拉克斯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他敲了敲房门,看着正在作画的溯。
“五天了,你准备一直不休息吗?”
溯放下画笔,看向摩拉克斯:“白天有休息,放心,不会影响白天的工作。”
摩拉克斯皱起的眉头并未松开,而是说:“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哪怕是魔神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溯眉头微微皱起,他没法反驳。
哪怕身体的疲惫感甚至不如打了一架来得严重,但他确确实实察觉疲惫,那是精神上的疲态。
摩拉克斯这才看向溯眼前的画架,纸上画着的是这个院子,并没有完成,只是依稀能看出这个院子的轮廓。
老实说,摩拉克斯很意外,毕竟溯已经画了好几个晚上,不应该只是这么点。
这次他终于询问出声:“这是第几幅?”
溯的心情有那么点不好,语气自然也就不怎么好。
他反问:“不能是第一幅?”
摩拉克斯的视线从画上移开,落到溯脸上。
他说:“我跟你一起游历璃月,还是知道你的实力的。”
这一幅画,更像今天晚上刚刚开始绘制,因此不难猜出这不是前几天的画作。
之前的画已经绘制完成?
摩拉克斯不排除那个可能,但又觉得可能会是另外一个糟糕的情况——溯这是心情不好,导致无法作画。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答案还是等待溯揭晓。
溯沉默半晌,老老实实回应:“第五幅。”
摩拉克斯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晚上一幅?你这是要迫不及待地把这个画室填满?”
说着他忽而想到什么,轻声:“我那里,不着急。”
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摩拉克斯缓声:“好了,今天好好休息。已经第五幅,那就说明来这里五天你一天都没休息,我准备的床,床品,甚至里边很多东西你都未使用。去看看吧。”
溯和摩拉克斯对视,视线交汇,双方各不相让。
最后,溯败下阵来。
他没有整理画室里的一切,赌气一般离开。
摩拉克斯不放心,跟着一起离开画室。
他看着溯回主卧,洗手,洗脸,然后面无表情地被赶出主卧外。
摩拉克斯:…
转身,看着还未关灯的画室,摩拉克斯走了过去。
并未直接关灯,而是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画。
已经能看出是这里的院子,还能看到这栋楼的轮廓,摩拉克斯仔细分辨,发现下方的颜色似乎有些混杂,不对劲。
最终,他伸手轻轻刮了一下,确实看到下方混杂着不应该出现的颜色。
下错笔?
想想溯在丹青上的造诣,摩拉克斯不觉得这是溯会犯的错。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原本这里有什么,却因为各种原因被溯掩盖。
那么,掩盖着的是什么?
很可惜,摩拉克斯只是知道掩盖着的某种颜色,根本没法进行推测。
他看向主卧方向,最终还是选择关灯离开。
不知道没关系,今晚劝溯回去睡觉的目的达到即可。
而主卧内,溯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就跟这几天被‘院子里的摩拉克斯’困扰那般。
不过出乎意料,可能是因为太困了,也可能是这张床太过于舒适,他竟是躺在床上不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难得起晚了的溯洗漱之后第一时间到了画室,他的观察力很强,很快就发现画上有一块颜料的缺失。
这是剐蹭掉的,而画架好好地摆在这里,不应该被蹭到。
因此,只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刮的。
摩拉克斯在画室里停留,并且用手刮了刮这里。
这个念头一出就开始发散,溯在想摩拉克斯是不是已经看出这幅画的不对,甚至已经猜出他掩盖了什么。
看出构图不对劲,哪怕这里画着的是院子,但这个位置其实应该有一个人?
还是说,已经猜出这个人以什么姿态站在院子里,甚至已经猜出画着的是他?
溯对这几个晚上熬夜画画,并且所有的画都会画上摩拉克斯的行为很是懊恼,每当摩拉克斯的轮廓在画上显现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然后很快利用颜料掩盖。
但是每一次,都会不知不觉地把摩拉克斯添上,好像他本就应该属于这幅画一般。
溯懊恼,溯不满,溯很是暴躁。
他不知道为什么摩拉克斯会跟烙印在脑海里一样,怎么都甩不掉,无意识中就会把人画出来。
站着的,坐着的,仰头,低头,甚至抬手,等等等待,摩拉克斯的模样一直出现,跃然于纸张之上。
这几天溯甚至懊恼自己的画技太过于高超,只是初步就已经能看出摩拉克斯的神态。
溯知道这是不对的,摩拉克斯占了他太多心绪,甚至已经影响到他本身。
这一瞬间溯想要逃离,逃离天衡山小楼,逃离医馆,甚至,逃离璃月。
总之离开摩拉克斯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
但是他生生忍住了。
身为魔神,还是被其他国家熟知的魔神,摩拉克斯确实不能出现在其他国家领地,以免爆发更为可怕的战争。
但是,他同样是魔神,如果去往其他地方也很麻烦。
而且,逃避这种事,他其实不想做。
溯想弄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忽然就把摩拉克斯刻印在了脑海里,为何忽然就这么情绪翻涌,喜怒无常。
但是这种事,他不知道该去问谁。
问摩拉克斯?
他一直以来是个很好的倾述,解惑的对象,但这次的问题跟他有关,溯真不觉得询问他是好的办法。
问若陀龙王?
先不提那家伙在不在璃月港,单单是那家伙的性子,都让他对他不信任。
其他事还好说,但这种‘人生导师’的位置并不适合他。
问马科修斯?
他确实在璃月,也确实有智慧,但他的智慧更多在美食上。
现在的马科修斯,已经不再是曾经睿智的魔神,更像一个喜爱美食,为美食疯狂的大龄青年。
不对,等等,兴许,这种事询问他更适合。
毕竟溯自己都觉得,一直不经意就把摩拉克斯给画到画上的自己就是疯狂。
想通了,溯转身准备离开,却在看到画室门口的人的时候顿住。
竟是摩拉克斯,哪怕他们住在同一栋楼,已经习惯了彼此,却没想到竟然连对方来到这么近距离都没发现。
摩拉克斯嘴角含笑:“怕你直接动笔,忘我作画,所以上来看看。”
没想到确实忘我,只不过没有动笔,而是看着那幅半成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摩拉克斯不急了。
因为溯的表情转变都被他收纳眼底。
不论他的心底有什么困惑,但他已经找到了明路,豁然开朗。
跟前几天一样,他们一起下山,一起吃早餐。
璃月的店很多,摩拉克斯更是知道不少,现在有溯的伪装,他们能光明正大地在店里食用,还能一一点评。摩拉克斯偶尔还会跟厨师讨论一下制作方法,给了一些相当独特的见解。
往往这个时候,溯就在一旁看着,看着这个与战场,与别人面前不太一样的摩拉克斯。
交谈完毕,厨师很是感激摩拉克斯的建议,怎么说都要请他们这顿。
摩拉克斯推脱两次,对方还在坚持,也就受下了。
厨师离开后溯脸上挂着调侃的笑容:“要是他们知道你的身份,该是多微妙。”
摩拉克斯一听就知道他在调侃什么:“于他们而言,重要的不是我的身份,不是我不缺摩拉,而是我的建议对他们有没有用处。喜欢,想要增进手艺的师傅自然欣喜若狂,若其他心思,定然觉得我在挑刺。”
溯笑道:“如果是那种厨师,你也不会聊那么久。”
某种意义上来说,摩拉克斯是很会看人脸色的。
大概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溯站了起来:“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摩拉克斯也起身:“明天就是乔迁宴,所以今日我会忙一些,中午和晚餐都不能与你一起。”
溯点头:“得令。”
对于溯根本不是自己下属却用这么两个字,摩拉克斯听得出调侃,也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相比摩拉克斯的忙碌,溯这边却轻松很多。
虽说有李大夫的医书在手中,但他从未答应对方什么,也不会给自己压力。
再说了,继承衣钵这件事有他的后代,他一个连号脉都没学会的人还是不要去掺和。
不过对于医书上加上自己的名字这件事,溯终究没有阻止。
溯按时下班,去食堂用餐。
这倒是住上天衡山后第一次来食堂,竟是略微有些陌生。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吃了饭后就回宿舍睡觉,前几天熬夜,哪怕昨晚上好好睡了一觉也不太够。这个午觉睡得很沉。
下午下班,溯则是不怎么想去食堂。
他想了想,决定去找马科修斯。
明天那就乔迁宴,采购东西的马科修斯今天晚上一定会从附近的村子回璃月港,而且不出意外还会在一些商行买货。
想要找人不难,几个商行碰碰运气。
溯的运气还不错,不过是第二个商行就看到正在选干香菇的马科修斯。
马科修斯回来后就要求他帮忙伪装成一个普通人,是马科修斯人形时候的五官,但是体型纤细不少,哪怕是曾经见过他人形模样的人也只会觉得眼熟,不会第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们的灶神。
发现溯的时候马科修斯直接招呼他过去,询问一些菜式的配料。
溯:“这玩意,不是你更专业?”
马科修斯:“我确实是专业,但摩拉克斯说了,你是主人,需要以你的喜好为主。”
溯摇头:“别,还是综合大家喜好吧。”
又不是他一个人吃那么多菜,怎么能以他的喜好为主呢。
马科修斯解释:“我以人数估算,有三桌。虽说每桌会有几道不一样的菜,比如摩拉克斯坐的那一桌没有海鲜,鸣海栖霞坐的那一桌以海鲜为主,但几道重复的主菜是以你的喜好为主,所以询问你更为恰当。”
这也算照顾了所有人,不过更在意溯这个主人的看法。
溯想了想,这么回:“我相信你的手艺,也相信你的安排。”
马科修斯看着他,这是把难题抛给了他?
不过,对他来说,其实也不算太难。
马科修斯:“那我自己决定。”
溯自然点头。
溯看着马科修斯精挑细选,哪怕只是一粒不太好的干枸杞也给挑出来,不由得愣了愣。
他并不是跟商行老板讨价还价,而是在挑选最好的,并且,乐此不疲。
等他挑完,溯从原本的惊讶到后期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
最后,溯问:“你挑选东西,都这么,疯狂?”
“疯狂?”马科修斯有些意外地看着溯:“这还真是特别的形容。”
特别吗?
溯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用疯狂这个词。
因为马科修斯不仅仅一粒粒地把不怎么好的枸杞挑选,甚至还会把其他的干货也给挑选一遍,细节把控到极致。
疯狂这个词,应当是最贴切的形容。
溯:“就是觉得很执着,有耐心。”
马科修斯虽然不太理解,但大概猜到他可能是被自己刚刚的举动惊到。
想了想,溯也不是第一个吃惊的人,回想那些人说过的话,大概也懂了。
马科修斯说:“你的乔迁宴很重要,自然要认真挑选。不过,也因为喜欢,所以我并不觉得这些是麻烦,甚至还怕自己没做到最好。当然,并不是说其他时候我挑选这些东西就很随意,不过是已经习惯了,更重视了,自然而然成了这般模样。”
说着马科修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把最好的挑走了,商行老板不怎么开心。
马科修斯其实知道不少老板并不喜欢他的行为,不过是他从未讲价,所以商行老板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本以为溯也是介意这点,看去的时候却发现溯好像陷入沉思,不由得出声。
“溯?”
溯抬眼:“嗯?嗯,抱歉,走神了。”
马科修斯摇头:“没事,走吧,东西选好了,都已经付了摩拉,剩下的就是明天拿一些新鲜的,这就够了。”
“这个时间你应该还没吃晚饭,不如今晚到我那里,我给你随便弄一些?”
溯笑道:“是我有口福了。”
哪怕在马科修斯这里是随便。
马科修斯含蓄地笑了。
意外地是,他们在马科修斯的住处见到了若陀龙王,他竟是提前回来。
看到他们一起的时候若陀龙王呀地叫了声:“溯也是来蹭饭的?”
溯微微眯起眼:“你这个也字让我很不开心,我可是被邀请来吃饭的。
马科修斯笑道:“行了,进去吧,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
若陀龙王摸着下巴:“这么说来,就少了摩拉克斯,要不弄好了给他送点,或者去叫他过来?”
溯:“他忙,肯定已经吃了。不过给他送夜宵倒是可以。”
“夜宵?他今晚要忙很久?”若陀龙王脸上的意外毫不掩饰。
回答他的是好脾气的马科修斯:“明日他休息,今天自然要多忙一会。”
听到这若陀龙王才点头:“也对。”
马科修斯开始准备晚饭,溯拿起刀帮忙切菜,若陀龙王委委屈屈地坐在一旁,清洗蔬菜。
没办法,掌勺的人肯定是马科修斯,溯擅长用刀,哪怕这个刀跟那个刀不太一样,但也用得来,自然跑去占自己更熟悉的位置,于是只剩下简单的洗菜的工作给若陀龙王。
若陀龙王其实也想一展刀工,但失了先机,怎么跟溯询问交换的事都没办法,又不想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自然略微委屈。
马科修斯看着他们两个,好气又好笑,最后也随了他们。
马科修斯的饭是真的好吃,不说那些炒菜一类的东西,单单只是普通的白米饭,他煮的都跟别人的不一样。
溯询问是否有什么秘诀,马科修斯却是回答熟能生巧。
这让溯第一时间想到那个成语——唯手熟尔。
嗯,虽然用在这里并不恰当。
若陀龙王问:“怎么,这是以后要自己做饭?”
溯直接摇头,随之又点头:“偶尔可能会行自己做饭。”
毕竟不是自己一个人,既然摩拉克斯也一起住,那就有可能。
若陀龙王一听,说:“那挺好,以后啊,只要在璃月港,我就去蹭饭。”
溯睨了他一眼:“可以,继续洗菜。”
若陀龙王:…“不是,我就不能帮你切菜切肉?”
溯义正辞严:“那是我的活,除非你跟摩拉克斯商议掌勺的事,否则你还是洗菜吧。”
若陀龙王:“原来是摩拉克斯掌勺。”
“不然呢?我一个人自己做饭,闲得慌?”
马科修斯:“其实一个人做饭也很有乐趣。”
溯和若陀龙王立马看向他,两人脸上都是一言难尽。
马科修斯瞬间明白他们的意思,略微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抱歉,我是真的喜欢做饭,所以才下意识认为那都是好的,没有一定要你们喜欢。”
若陀龙王拍拍他的肩膀:“嗯,理解。”
溯睫毛轻颤,许久之后,才缓缓说出‘理解’二字。
摩拉克斯的夜宵是若陀龙王带去的,马科修斯又想了个点子,继续忙碌,溯则是直接上了天衡山。
他回了小楼,拾级而上,来到三楼,自己的画室前。
拉开门,打开灯,走进去。
他并未走到还未收起的画前,而是到了空位,把那幅连着画架一起被收起来的画给拿了出来。
当初收进去的时候什么样,拿出来的还是什么样。
溯摆好,调色,落笔。
因为喜欢才会产生下意识。
因为喜欢才会执著。
一切是因为喜欢。
在种花家的年岁,溯并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他喜欢画画,画画体现出来的下意识就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记起那天晚上,那回眸一瞥。
忽而溯笑出声。
兴许,不局限于男人或者女人,不过是恰好喜欢摩拉克斯,恰好摩拉克斯是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