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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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偷心1

去学校提交了博士论文,出来没一会儿,就遇到一场豪雨,原先倒也不大,淅淅沥沥的没太当回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雨越下越大,如今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往来的人影,就算打着车灯,也只能看到被雨线勾勒得支离破碎的人影穿来穿去。

低头看看手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八点,何海澄终于彻底放弃了,在心里叹了口气,开着车驶进了滂沱大雨里。

因为这样一场大雨,给城市的交通带来不小的麻烦,交通电台里主持小姐语音甜美的提示,何海澄要回家的那条主干道,正因为几起事故堵得难分难解,建议有需要的听众绕行。

苦笑着打着方向盘,拐上另一条岔路,何海澄真心觉得,自己二十八岁的这个生日,过得糟糕无比。

亏爷爷还总是说,四月二十日,就是“是爱你”的意思,给他的车牌尾号也特意选了这个。可事实呢?他都二十八了,眼看着兄弟姐妹一个个的成家添丁,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来爱他?

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也许“他”也是爱他的吧?只不过“他”爱得太肤浅,除了他的身体和──他的钱,并没有更多东西。

这也怪自己自作自受啊,第一次和“他”发生关系时,就该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可自己就是不死心,一定要弄到今天这种局面,又能怪得了谁?

算了,这样也好,就当是给个机会让自己彻底死心吧。

何海澄拿起手机,果断的把那个号码删除。他这回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彻底斩断这种建立在金钱之上的性关系,然后好好找个人,认认真真的去谈一场恋爱。

糟!

座驾突然死火让何海澄意识到了不对劲。往车窗旁边一瞧,靠!他只觉得自己今天的霉运还没有完结的趋势。

因为一直在想心事,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驶进一片过街天桥下的积水里。

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淹在水里的车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重新点火了,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叫拖车。

头疼的揉揉太阳穴,何海澄再度拿起手机,从电话簿里拨了一个号码过去。

“正想给你打过去呢,全家人都等着给你庆祝生日,你这老寿星在哪儿呀?观观别闹你妹妹,蛋糕要等你海澄叔叔回来才可以吃!”电话那头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显然是家庭安定,事业有成的幸运儿,连最后一句训斥都透着股幸福的得意。

何海澄很想抽他两下子,可眼下却不得不求助于人,“不好意思,我给堵在路上了。刚刚车子在水里熄了火……”

“哪个地方?发个地址过来,我马上开车来接你。”对方倒是毫不含糊的急人所急,半点没有推诿敷衍。

何海澄的心情总算好过些了,把地址发过去,接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坐在车里──等。

苦闷的大雨依旧下着,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令人难熬。

再度拿出手机,怀着无比矛盾的心情,何海澄将一条短信写了删,删了又写,最终,他拼尽残存的勇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往那个铭心刻骨的号码上发了出去。

然后,是忐忑的等待。

大概有几分锺的时间吧,对于何海澄却象是生生被煎熬了几年。看着手机提示,他竟跟近乡情怯的归人般,半天不敢按下去。

暗自吸了口气,才闭着眼睛点开了信息。

“对不起,我不想见面。”短短一句话,冷漠而又无情,象是把锋利的刀扎进心里,彻底斩断了何海澄最后的温情。

“不必抱歉。我想,我们以后也没有联系的必要了。就这样吧,结束了。”

终于作出回复的何海澄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一片空荡荡的失落。看着车窗上的雨刮奋力而又徒劳的扫来扫去,只觉得嘴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一直蔓延到心里。

面对无望的事情,却拼尽全力的重复下去,这已经不是一种执着,而是傻气了。

何海澄再也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在手机黑名单里将那个号码锁定。以后,他想他会尽力,把“他”忘记。

☆、偷心 2

唐慕阳来得比想象中要快,他开了辆底盘较高的越野车,还从工厂带了辆拖车。

开拖车的小伙子技术很好,一次性就将车停到了位,指挥着长长的吊臂就如灵巧的手一般,钩起悬在车侧的拖车绳,稳稳的送到了何海澄的车前。

何海澄赞赏的仰头看了一眼,可在雨天昏暗的光线里,却看不清司机的脸,只有一小截雪白的下巴和淡粉色的唇在大片昏黄的背景中醒目的跳出来,带着种奇异的优雅与美丽,让人心中莫名一紧。

雨还在下,不过已经小得多了。何海澄正打算报废脚上的皮鞋,开车门去绑牵引绳,唐慕阳抢先从越野车上跳下,不着边际的嚷嚷,“寿星公你别动,让小的来搭救你!”

他的装置很齐全,雨衣底下是出门前特意换的大短裤,足蹬一双不怕雨水的塑胶鞋。三两下就大步踩着齐膝深的雨水,熟练的将拖车绳绑在何海澄的车前杠上。

冲拖车师傅打个手势,那拖车很顺利的将何海澄连人带车拖出水坑。

不过这车肯定是没法开了,得送到车行去做保养。当何海澄终于从车上下来,脚踩在实地上,第一件事就是想向那拖车师傅道个谢。

虽然车行是唐慕阳开的,但这样的大雨天,又早过了下班时间,把人家叫来帮忙,实在是不好意思。

可唐慕阳却大大咧咧的挥挥手,示意拖车可以先行离开,转头拉他上车,“不用这么客气,小明又不是外人。”

何海澄听了却更不好意思了,唐慕阳口中的小明他也认识,全名叫苏明,是个很俊美的小伙子。可比他那张脸更有价值的,是他精湛的修车技术,这几年唐慕阳的车行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其中有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当然还有另一半,也得算在唐慕阳身上。谁叫这小子从前是个明星赛车手呢?人面广,粉丝多,还有些明星朋友免费给他拍广告海报,引得许多人慕名前来他的车行买车做保养,生意好得让人眼红。

可更让何海澄眼红的,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这小子拐到自己双性体质的表弟,结婚三年,眼下已经育有一儿一女,都活泼可爱得不得了,真是让他这个单身汉情何以堪啊。

“你随便叫个小弟来拖也就是了,人家怎么说也是股东,算是半个老板了,叫他来拖车,不是大材小用吗?”

听何海澄低声抱怨,唐慕阳表示自己真不是诚心的,“我本来是打给车行里晚上值班的小弟,可走到半道上,他给我来个电话,说是正好有点事回厂,就顺便过来帮这个忙了。”

“那你赶紧跟他说一声,等把车送回去,就请他一起到家里吃个饭吧。”

“我刚已经说了,可他说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也可以去坐坐嘛,你把他的电话给我,我跟他说。”良好的家教让何海澄无法接受别人的帮助却不做出回报,要了苏明的手机,拨打过去。

响了好几声,电话也没有人接。正当何海澄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号码,电话终于通了,那对面传来一个谨慎而小心的声音,“喂。”

象只──小鼹鼠。

何海澄不知为何,听到这声音,脑子里跳出来的就是一只躲在地底下,小心翼翼跟地面联系的小黑鼹鼠。

这是苏明一贯如此,还是自己的电话格外具有杀伤力?略有些尴尬的清清嗓子,何海澄发出邀请。

“今天是我的生日,麻烦你来替我处理车子了,能不能请你回头到我家坐坐?只是家宴,我家里的人你也都见过的,一起来吧。”

“这个……不大好吧。”对面那只小鼹鼠很是犹豫,“你们一家人,我一个外人……”

“那我打个电话给你二哥,请他也一起来,好吗?”

小鼹鼠是家里世交叔伯近来才带回家照顾的孩子,他的大哥二哥却和何海澄一家挺熟。尤其是他二哥谷心杨,是个警察,为人极是热心,也很爱和唐慕阳去飙车打架。前不久,刚刚荣升为何海澄辈份上的四姑姑,祈爱之的夫婿。

苏明想了想,有几分同意了,“那我先问问他。”

“不用了,我打吧。”何海澄挂了电话,立即打给他二哥。

谷心杨倒是很爽快的立即答应了,“……正要回家呢,你要再晚点,我就不来了。不过先说好,我可没礼物。就一张嘴,还得你管吃管喝。”

“你来就行了,废话这么多。”何海澄笑骂了他两句,转头再跟苏明一说,他也同意了。

唐慕阳本说把车直接开回车行,接了他一起过来,可苏明却要他们先走,“二哥来了肯定想跟你们喝几杯,我去开辆车来,到时好载他回去。我知道你们家,还是碧海花园的老别墅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那样也行,唐慕阳方向盘一转,与何海澄先回去了。

等他们到家,谷心杨已经到了。正指挥唐慕阳的大儿子观观和何海澄的弟弟小丸子打架呢,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不过男孩子总是这样精力过剩的,让他们白天多消耗消耗,晚上才睡得香。所以即便是一大家子人看着,也没有一个上前制止的。反而围着刚回来的寿星公嘘寒问暖,并争先恐后的拿出礼物。

这就是自己的家,永远这么温暖。何海澄被“他”打击得低落的心情渐渐恢复过来了,再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老火靓汤,在暖了胃的同时,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刚拆完礼物,门铃响了。

苏明站在大门外,低着头,怯怯的说,“我来了。”

☆、偷心3

“海澄,来,把这杯酒干了再去切蛋糕。”

“唐慕阳,我警告你!你要是又喝多了发酒疯,就自己回去,我可不伺候你!”

“小刚,别搭理他们,实在喝多了扔那儿就是,反正我们有录像为证,到时候就算四姑回来,看四姑父喝成那样,也不能对我们发火。来,你把这个帽子给海澄戴上,我来拍照。”

“嘉宝你也太坏了,居然要海澄戴这个?这不是小镜子过生日时戴的吗?哈哈,海澄你戴上试试。”

……

何海澄哭笑不得的躲开企图扣到自己头上的小丑帽,连连告饶,“放过我吧,我把最好的蛋糕切给你,这总行了吧?”

“当然不行!最好的蛋糕给了他,我们怎么办?快点快点,把帽子戴上,这么帅的帽子,当然要配你这么帅的帅哥啊。要不然,我们就要去欺负小丸子了哦。”

面对自家这一票“无良”亲戚们,心疼弟弟的何海澄只得顺从民意,戴上了那顶又小又花哨的小丑帽,这才能突破“重重封锁”去切蛋糕。

可切蛋糕之前的许愿又是一个艰难环节,这回连亲爹亲爸都不站在他这一边了。

祈乐之和何家悦俩夫夫一唱一合的表示,“海澄你也别求那些没用的了,只求早日找个人去过你们的小日子吧,爹地真的不想每个周末还得带着你们兄弟俩去郊游啊。”

“你弟弟还小也就算了,可你都多大了?每回走出去人家总以为小丸子是你儿子,是我们孙子,都把我和你爹地显老了。”

何海澄脸红脖子粗的辩白,“又不是我不愿意找人,是缘份没到嘛。”

“那我们不管,你都二十八了,还想拖到什么时间?老爸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岂止会打酱油啊,都可以去当做酱油的小伙计了。”

祈幸之唯恐天下不乱的进言,“嗳,我有个提议,要是海澄明年今日还是单身,就干脆把他跟我家那个臭小子一起赶出家门算了,省得看得人心烦。”

“此计大好。”连一向老成持重的大伯祈安之也点头表示赞赏,“我们也没什么地域歧视,到时我出钱,让他俩沿着赤道转一圈,遇着什么人就娶个回来,娶不回来就接着转。”

“好啊好啊。”

全家人都跟着笑闹起哄,何海澄只觉头疼之极。

把他和慕容烈那个妖孽表弟绑在一起环球旅行?那真是哦买嘎等!估计等不到转上半圈,他就会被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所不敢的表弟活生生的把骨头都拆了。

无奈的摇头苦笑,眼神不经意的瞟过房间角落,那里,还有一抹纤瘦的身影,怯怯的站着,仿佛已经融进背景。明明离得这么近,却象是站在千山万水之外,羡慕的看着这里的繁华热闹。

何海澄心中莫名一软,淡淡的怜悯油然而生。

苏明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到犯罪团队从事偷车的勾当。家在哪里,爸妈是谁早就记不得了。不过这孩子虽然生长在那样一个黑暗的环境里,却奇异的保持了纯良的本性。

他虽然会偷车,可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事实上,那个犯罪团队就是企图把他养成一个除了车之外,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白痴。

当年,谷心杨的爸爸,同样是身为警察的杨恺泛叔叔就是因为同情苏明的遭遇,所以才在打掉那个犯罪团队之后,把17岁的苏明接回家照顾。

这四五年来,苏明已经学得懂事不少,但时常听谷心杨,还有唐慕阳提起,他对于人际交往还是非常生疏。

在切分蛋糕之后,何海澄特意托着一块精心挑选的部分送到男孩面前。

“给你。”

“谢……谢谢。”男孩有些手足无措,连伸出来的手也在轻轻发抖。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原本是开玩笑的话,却让男孩微露出的圆润白皙的耳垂都泛起了粉色。在壁灯的映照下,连上面细小的茸毛似乎都一根根竖了起来,让人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揉上两把。

何海澄不自然的收回视线,看着自己脚尖想找几句话说,却偏偏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正当何海澄想落荒而逃时,身边的男孩却说话了,“蛋糕……真好吃,谢谢你。”

何海澄转过头,正好对上男孩悄悄瞟过来的眼。见他不放心的伸舌去舔唇边奶油,怕留下不雅证据的样子,象极了自家小弟每回背着大人偷吃糖果,何海澄不由得笑了。

这一笑,那一点小小的尴尬便荡然无存了。

“你喜欢吃蛋糕?”

“嗯。”男孩低低的应着,依旧低着头一小勺一小勺的挖着蛋糕,长长的刘海遮着他大半眉目,显得平凡无奇。可何海澄知道,这男孩有一张漂亮得可以压倒大片明星的好看面孔。

可他只在人前展露过一次,就是唐慕阳和慕容刚带大儿子回来办喜酒的那一天。当天就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只是自那之后,他就再不肯在人前展露了,想想还真是令人遗憾。

“其实今天的蛋糕做得不算好,你吃过我姑爷爷做的蛋糕没?那个才叫好呢,我爱之姑姑做得也很不错。”

男孩犹豫了一下,腼腆的低声答道,“我吃过二嫂做的,她每次回家都会做好些点心带回来。呐个……我听说你也会做。”

何海澄轻轻笑了,“那你听说过我做菜总是一团糟没有?”

男孩花瓣般好看的唇形微微弯起,“二嫂说,你对精细化的东西比较有把握。”

何海澄忍不住笑出声来,“恐怕她直接说我是个照本宣科的书呆子吧?一个蛋糕方子,可以把每样配料都精细到0.1克,前后次序严格规定,连使用什么工具都是固定好的,就跟我们在实验室一样,照流程走就完了。但是中餐却随意得多,好多步骤都是任意发挥,调料也是任意搭配,对于我这样的书呆子,可就完全没办法了。”

“你不是书呆子。你是,你是……”男孩听他自嘲,却转过脸来认真而又着急的看着他,似乎不愿意看到他这样妄自菲薄。他想找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却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言语,最后只得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个好人。会做蛋糕,也很了不起的!”

何海澄的笑意更深了,“就算你是为了奉承我,我也很开心。就为你这句话,我下回再烤蛋糕,一定要让你二哥或者慕阳带给你尝尝。”

“谢谢。”男孩侧过头,那露出来的小耳垂又红了。他一手端着蛋糕碟子,一手插进裤兜,似乎想从里面掏什么,可是忸怩了半天又不好意思拿出来。

“海澄,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蛋糕吃完了,酒也喝完了。别说大人们觉得累,就连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们,疯了一天,也累得各找各爹,开始闹瞌睡了。尤其是许嘉宝家的小镜子,才几个月大的小宝宝,早就回楼上呼呼大睡了。  “那我也该走了,我二哥呢,他还走得动吗?”苏明慌慌张张的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掩饰性的四下寻找谷心杨。

“我在这儿呢!”谷心杨今天喝了不少,刚去了趟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脚步虽然有些踉跄,但还不算醉得太彻底,“明早还有执勤,我跟你回去,你明早记得叫我。”

祈康之把大女儿送上楼去安顿下来,看他已有六七分醉意,便道,“不如你们也在这里留一晚好了,我煮点醒酒汤,明天早上叫你。”

“算了吧,你们家小孩子多,不吵你们了。再说你们这里离警局太远,我宁可回去,明早多睡会儿。小明,走了。”谷心杨伸手把苏明肩膀一搭,半挂在他身上就挥手跟众人再见了。

看他那么大个块头压得苏明纤细的腰顿时弯了一截,何海澄赶紧过去搭了把手,将谷心杨扶到车上,苏明冲他感激的笑笑,似是想说什么,可是看一眼旁边的谷心杨,还是什么也没说的开车走了。

醉得迷迷糊糊的唐慕阳突然凑上来,把何海澄肩膀一搭,低低的笑,“喂,你是不是对小明有兴趣?要不要我帮你牵牵线?他可是个正宗的GAY,还是个没跟人交往过的处男。这么难得的货色,看在亲戚份上,便宜你了。”

“你胡说什么呀,满嘴酒气!小刚不爱搭理你,我也没兴趣伺候你这大爷。”何海澄佯装生气的把他拖进屋里,扔在沙发上,可心里却莫名的动了一动。

脑子里不觉又浮现出那男孩纤瘦的背影和低垂的面庞,久久不去。

认真说起来,苏明和“他”的身形真的好象哦。

可是想起那个“他”,何海澄心头又是一黯。认识三年,连生日都不愿意陪自己过的人,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偷心 4

自生日一别,等到再次和苏明联系,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何海澄是真忙。虽然博士论文已经提交通过,又有自家的研究所可以继承,省去了找工作的麻烦,但毕业时,总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同学老师那边也要适当的聚一聚,联络联络感情。等到开始工作了,可就不知道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了。

正好爷爷奶奶又看着春暖花开,想出去游山玩水,可是爹地要照顾小弟,爸爸要上班,都抽不出时间陪两位老人家,这任务自然就落到暂时“赋闲”的大孙子头上。

所以等到何海澄忙完这段时间,时间已经从春天跳到了盛夏,小弟都可以从完全不会,到骑着小脚踏车满屋子飞奔了。

在车行接到电话的苏明显然有些诧异,“找我有事?是车又出故障了?”

“没有。车很好,听慕阳说,我的车上次是你亲自做的保养,感觉比新买的时候都好开,早就想谢谢你了,可是最近一直忙着,也抽不出时间来。正好我入职,单位的同事们说要给办个欢迎会,其实也是大家找个借口出去放松下的意思,就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来玩。不是很远,就这个周末,去摘摘瓜,吃吃农家菜,泡泡温泉。早上出门,晚上就回来了。”

“你们同事聚会,我来……不大好吧?”

听着苏明的犹豫,何海澄几乎都能想象出他小心翼翼如小鼹鼠般的模样,唇角不觉勾起一抹笑,爽朗的道,“没什么不好的,大家都会拖家带口,带朋友也是有的。”

听着对面迟迟没有回应,何海澄又玩笑着补了句,“你可别想替我省钱啊,出钱的虽然也姓何,可你要不花,也不会给我的。就这么说定了,一起来吧,回头确定了时间和具体行程,我再通知你。”

正想挂了电话,把事情敲定,电话那头却低低嘟囔了句,“这钱你不花,将来也是你的。”

何海澄愕然的怔了怔,忽地笑了。

看着窗外正在夏日阳光下灿烂开放的夹竹桃,心情也跟着那胭红粉白的花朵一起愉悦起来。

没有出行的时候,以为郊外总是清静的。可真正等到了地方,才发现如今大城市的郊区可远比城里还热闹,停车场里满满当当停的都是周边几所城市的车,全是来渡假休闲的。

还没下车,单位里的老员工周姨就开玩笑的说,“我们这倒不象是来渡假,而是来赶集了。”

好开玩笑的小齐顿时配合的举起她三岁的小孙子,笑问,“那这个小子卖多少斤?”

“总不会是千金。咱们又这么熟,打个八折也行。只是你讨去,又做不了老婆,你要讨好也得去讨好那些有闺女的呀。”

这话说得一车的人都笑了,有人开始起哄,“小齐你也别不好意思了,直接在头上插一草标,路上遇着合适的姑娘就问人家要不要,免费赠送年轻力壮劳动力一名不说,再把月薪全部交上。”

“那也别光说我呀,咱们所里可不止我一个未婚的。要比起年纪来,海澄比我还大几个月呢。他做领导的都不急,你们催我做什么?”

“海澄,听见没?你可是咱们所的接班人,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这后方不安定,我们做员工也着急啊。要是外面真没情况,你要不内部消化得了。咱们所没结婚的丫头们,有木有?”

“有!”下面顿时莺声燕语笑成一片。

何海澄颇为好笑的站了起来,“你们不能这样欺负领导啊,小丫头片子跟着瞎起什么哄?一个个都有男朋友了,还来消遣我这老人家!”

“报告领导,我没有男朋友。”才入职半年的人事文员程莜燕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红着小脸,却勇敢的站了出来。

这下车里沸腾了,有人跟着站了起来,“报告领导,我曾经有过男朋友,可是几个月前已经分手了。领导要是不喜欢她那款,考虑我吧。”

“我虽然有男朋友,但要是领导喜欢我这样的,我立即甩了他,改投您的怀抱!”

“我虽然有老公有孩子,可要是海澄这种极品好男人开了口,我抛夫弃子也来投奔你!”

……

“那你们先PK,打赢的再说。”何海澄落荒而逃了。

走得远了,似乎还听见后面的哄笑声声。被取笑得赧颜的同时,他也实在有些无奈。

自家生物研究所的规模不大,员工也不多,但搞科研的人都知道,一个项目做上十几二十年都是常事,所以只要单位没什么大的变故,员工的稳定性都比较好。

这个所里大部分的老员工都是从小看着何海澄长大的,是以说起话来就跟半个长辈似的,是以带得这帮年轻人也没大没小起来。看来自己想要树立权威,还很任重而道远啊。

可要是不解决终生大事,估计他们还有得闹。何海澄摸摸下巴,正考虑着要如何板着脸才能达到让人望而生畏的效果,忽地背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转过头来,却见是苏明,给他递了支水。

虽然是大夏天,但男孩却依旧穿了件长袖衬衣,一直盖住手指。唯一与平时不同的是,他没有穿全黑的,而是穿了件有深灰色领口和袖口的──黑色衬衣。看起来很是时尚,好象还是新衣服。

“啊,不好意思,刚才我只顾自己跑了,也没关照你。”说起刚才的事,何海澄忍不住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接了水抱歉的道,“第一次叫你出来玩,就让你看笑话了。”

对面的男孩却摇了摇头,长长的刘海在额前荡漾,如和风吹起的杨柳,似乎随时都能被轻轻折断,却又韧性奇好。

“她们……都很喜欢你。”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几分干涩,似乎不太高兴。

何海澄深觉对不起,他知道苏明不是个容易跟人亲近的人,自己把人约出来,又把他抛下,肯定会让这男孩感觉很无措吧?

眼下既然已经走到田园里来了,那就好好享受假日的悠闲时光。他振作起精神,跟他建议,“你会划船吗?那边湖里种了很多莲藕,眼下正是摘莲蓬菱角的时候,我们过去玩玩怎么样?”

男孩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片湖,湖面上亭亭玉立的碧绿荷叶之间,开着美丽的大朵荷花,已经有不少游人划着当地特有的采莲船,在荷塘里穿梭,一路桨声激荡,洒下笑声串串。

“可我,我不会划船。”男孩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犹豫。

何海澄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没关系,你不会划,我来划。你就负责摘莲蓬菱角,这种事连我小弟都会做,你总不会做不来了吧?”

苏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可何海澄从他紧抿着,却微微弯起的唇角知道他同意了。豪气的大手往他肩上一搭,“走了!”

可男孩立即反射性的往前一蹿,何海澄的手又落了空。讪讪的缩回手,在暗怪自己唐突的同时,何海澄也难免觉得苏明这反应实在是有点神经过敏。

都是男孩子,至于吗?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看着苏明不知所措道歉的样子,何海澄又生不起气来了,也许他就是这样不擅长跟人接触吧?

“没关系,我的手劲大,吓着你了吧。走吧。”

男孩跟在他身旁半步远处,悄悄看了他一眼,何海澄明明没有不高兴,可他的手指却藏在身后绞得青白。

☆、偷心 5

小小的采莲船,刚好只能容下两人,一人划桨,一人采摘,在团团圆圆的荷叶间划行,既不需要多快的速度,也不需要多么厉害的技巧,正好迎合了都市人希望自己动手,却又不想太累的需求,很受欢迎。

只是循着水道一路划进去,却见两边触手可及之处的莲蓬和菱角都已经被摘完了,就是有船上准备的小勾杆,可想要摘到那些藏在远处的小莲蓬和小菱角们,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何海澄早收了船浆,动手来采摘了,可显然实际情况并不理想,费了半天的劲,什么也没捞到,让人很是郁卒。

“去年带小弟来的时候,明明还是很好摘的,怎么现在就摘不到了?”他悻悻望着不远处一只长得正好的大莲蓬,却苦于胳膊不够长,够不着啊!

苏明不说话,只低着头,努力躲在草帽里,把往上弯的嘴角往下压。

“你还笑?”就算看不见他的表情,何海澄也从他微微抖动的肩膀感受到他的笑意了,故意板着脸训斥他道,“你也真是的,稍微也努把力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就这么空手而归?你不怕回家给人笑话?”

苏明还是不抬头,只是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何海澄夸张的叹了口气,“你要想笑就大声笑吧,我不会怪你的。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带点纪念品回去的,有没有兴趣?”

听他话里的别有深意,对面的肩膀终于不抖了,草帽下的脸带了些不解抬了起来。

何海澄狡黠一笑,指指水里,“这里除了莲蓬菱角可以吃,还有什么可以吃?”

虽然草帽底下,还有长长的刘海挡着,但何海澄明显可以从突然透出来的光芒发现,男孩的眼睛亮了。

很聪明啊。

何海澄赞许的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作声,拿那勾莲蓬的短杆在水里一搅和,果然立即看到有好几条活泼的小鱼儿闪着漂亮的鳞光,从水面上跳了起来。

“快抓!”不等何海澄话音落地,男孩已经出手了。真正的快如闪电,又准得好象拿瞄准器校准过一样,一条巴掌长两指宽的小鱼儿已经给他抓上来了。

何海澄兴奋又压低着声音赞美,“哈,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这种柳叶鱼拿油一煎最好吃了。再来,再来!”

他钩了一片大荷叶,把鱼压着,然后继续和苏明配合,开始捕鱼。

第二次出手也很顺利,这回抓上一条小鲫鱼,继续往荷叶下一压,跟它的难兄难弟作伴去了。

有了两次默契的配合,再不用多说,只要何海澄把鱼惊起,苏明就会很心有灵犀的伸手去抓。不能说百发百中,但十次里至少有六七次成功的,这已经是非常高的成功率了。

两个人越玩越开心,就跟小孩子似的肩并肩,并排趴在渔船上。摘不到的莲蓬菱角的郁闷一扫而光,反倒是男人骨子里天生的狩猎欲望给激发了起来。抓活物总比抓植物要有乐趣得多吧?

“现在换我了。”何海澄把短竿给了苏明,瞪大眼睛,摩拳擦掌要换自己来抓鱼了。

男孩悄悄转头,又弯了弯嘴角,也不多话,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击鱼出来。

不知道是何海澄的运气太好,还是苏明的击打成功率太高,一条足有两斤多的大鲤鱼窜出水面,正正的落到何海澄的掌心里。

“啊呀呀!快来帮忙,它要跑了!”何海澄拼命想抱着鱼,可鱼儿个子大,力气也大,在他怀里使劲挣扎扑腾着,那滑不溜手的鱼鳞根本就抓不住。

他随着鱼东摇西摆着,却忘了自己还在船上,这样动来动去,整条船就随之荡来荡去,用来盖小鱼的荷叶一下就滑开来,趁着一个倾斜的机会,原先抓的那几条小鱼噗通噗通又跳回了水里。

苏明也慌了,坐回船中,手扶两边,极力控制着船的平衡,难得的叫嚷起来,“别动,别乱动!”

可何海澄的注意力全放在鱼上,一心只想把那条来之不易的大鱼抓住,根本没注意到眼下的危险。

此时就见那大鱼一跃跳到苏明身后的船舷上,再有不到半尺远就会滑进水里,何海澄一激动,整个人扑了上去,却忘了身下的男孩,还有自己正在船上的事实。

眼看着他就要跌进水里,苏明无法,只好伸手把他往下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