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10章 林頔顶着上面的压力把实验拖后了。

第10章

林頔顶着上面的压力把实验拖后了。
他这一出可把一众领导激出火来,一听说实验延后,消失很久的石泽立马火急火燎地出现在了研究所。

石泽这领导也是不容易,死守绅士风度,坚决不直接挑明。他苦口婆心,引经据典,从试验规范讲到芯片的前瞻性,句句都在提醒他这实验有多重要,不要因小失大。

林頔只觉得这些人都疯了,这几天找他的研究所领导,没有一个人问被试小孩怎么样,一上来就是实验、实验、实验,仿佛一条人命和老鼠没什么区别。

林頔绕着圈子拒绝:“石教授,被试现在还很虚弱,强行进入实验恐怕会给以后正常进行带来更大的阻碍。”

石泽脸一僵,听出他话中的拒绝,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我刚从隔壁医学部那回来,具体细节已经听说了。就是个排异反应恰巧刺激到了神经,多大点事?医学部那边换个材料就行了。”

“换材料也有可能继续排异,拿这样不确定的东西在我的被试者身上试,我没法接受。”

石教授被林頔这个死脑筋气得口鼻冒烟,他重重呼了两口气,对林頔说:“小林博士,我们这批被试只有半年期限,如果出一次问题拖一次,那这课题没法做了。”

林頔沉默了,石泽说的是对的,这才仅仅是开始,中期后期还会面临多少意外他想都不敢想。

实验的前期工作消耗了林頔的大量心血,他走不了,也不能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现阶段顶上他的职位。

吴霁心也走不了,那他就更不能走了。研究所的人对他们这批被试什么态度他这几天都看在眼里,饲养操作和养老鼠没什么区别。如果自己真走了,吴霁心估计就要彻底沦为小白鼠了。

这些被试的背景一直是研究室讳莫如深的话题,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正值读书年纪的半大小子没理由放着学校不去大公无私地来科研界献身,但没有一个人在明面上把这份好奇摆出来。

这坛子淤泥浊水在这里,哪怕你只是一只脚试探性的踏了一点进去,淤泥也会迅速缠上你,把你同化为其中一员。

他和吴霁心,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竟然因为不同的理由被同样困在这个笼子里。

林頔觉得自己在这里每天都能对这个世界和人类的认识更深一层。

他用商量的语气跟石泽说:“再让小孩休息两天吧,我这几天要开会规范所有操作细节,下周一正式开始,操作方面要听我的。而且我要和医学部实时联动体征数据,他们做什么东西我要知道。”

石泽怕一听这妥协的语气顿时觉得林頔是个可塑之才,语气立刻调转了个十八弯,和颜悦色地夸他,“那正好,医学部和你们直接对接正好能削减信息差带来的失误,林博严谨啊。”

“谢谢石教授。”林頔疲惫的应了两声。

他走出会议室,研究所的走廊上挂着全世界伟大科学家们的照片,每一个照片上都印着那句中文:科学创造人类未来。

林頔站在霍金的照片下,上面是一个歪着脖子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林頔想,他二十多岁不是这样的,他也有风华正茂的年纪。

“如果宇宙中还有其他生命,他们会拿自己的同类做实验吗?”

走廊上空无一人,林頔又问他:“如果相对论是真的,平行世界的人类也这么残忍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林頔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对抗研究所这座大楼,希望宇宙不要责怪他的推波助澜。

他脱力地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外套一脱扑在床上。

此刻吴霁心正专心地做他的数学卷子。少年从卷子堆中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黑漆漆的,像一团化不开的黑雾。

“又被约谈了?”

林頔脑看着他,嗯”了一声。

“不要硬碰硬。”吴霁心放下笔,“听他们的,我没事。”

林頔没直接回答他这句话,他支起身子坐起来,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吴霁心一愣,重新拿起笔摩挲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自尊心这样强的一个人了,尽管他现在已经够难堪了,他还是不希望把更难堪、更不光彩的过去展示给林頔。

“你不想说就算了,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林頔总觉得吴霁心是个已经被驯服的人。

这样不对,林頔想,十七岁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他应该去篮球场打球,和老师顶嘴,和同龄人打架,晚上在操场上偷偷拉着喜欢的女孩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死气沉沉。

林頔站起来,做了个大胆的计划,他去拍拍占据着自己办公桌做题的吴霁心,说:“别写了,我带你出去玩。”

吴霁心跟不上林頔的思路,看着面前做了一半的卷子,问:“我能出去?”

“我给你争取了好几天假期,下周一才有你的事。”

林頔就站在他旁边,他们离得很近,吴霁心抬去头,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毛细血管,还有眼下让人无法忽视的青黑色。

这是因为他吗?吴霁心觉得自己大抵是在妄想,但思路却自顾自地按照他的妄想发展下去。

林頔对他,真的是太好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几个课题组的同事,同事们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见到林頔和吴霁心热情地和他俩打招呼。

林頔挺喜欢他的同事们,都是一帮耗着好年纪为科研事业奉献的年轻人,或许他们的沉默是屡次尝试反抗的结果,或许是有自知之明的自觉。

“林博,小吴,去哪呀?”

林頔揽着吴霁心肩膀,热情地回应大家:“带他转一圈,周一重新开始。”

几个人简单寒暄一番就离开了。

其实林頔自己对北京也不熟悉,他回来没多久,刚学会用在各种地方用支付宝和微信付款,活动范围在研究所和家附近,从来没有去过远的地方。

吴霁心就更不知道了,他来了北京后被直接送进了研究所,一次都没有出来过。

“要不然去书店?”吴霁心试探地问。

林頔没想到他要去书店,有点惊讶:“你在研究所里每天只知道做卷子,出来还要去书店?”

“嗯,我喜欢书。”

吴霁心实在没什么爱好,他以前好像喜欢打篮球,喜欢打辩论,不过那时小时候的事了,他记不得了。

吴霁心忽然发现自己的大脑很会投机取巧,一旦自己感到痛苦,会自动选择“记不得”。

附近的书店林頔倒是熟悉,他带着吴霁心去了附近一家有着巨大展示台的二十四小时书店。

巨大展示台上展列着每月销量的前一百本书,许多人站在它面前,叽叽喳喳地指挥同伴为他们拍照。

林頔蹙眉,指着展示台问吴霁心:“挑一挑?”

吴霁心摇摇头,说:“我想去后面看看。”

后面是按国别分类的书架,俄国文学区贴着一张巨大的契诃夫像,他戴着纯黑色带镜框链的眼镜,直视着他俩。

后面太静了,所有人都在安静地捧着书,林頔不敢用正常音量和吴霁心说话,小心翼翼地凑到吴霁心耳边,嘴唇几乎要碰到他的耳廓,“去看看?俄国文学有意思。”

吴霁心感到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他甚至不确定林頔的嘴唇究竟有没有碰到自己的耳朵,就猛然间感到有些晕头转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产生这种感觉,大概是室内的空调太热了。

他跟着林頔走到一列书架旁,学着林頔的样子,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俄罗斯很美,书很好,可惜我没去过。”

林頔感到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四肢涌向他的心脏,如果按教科书上的话来说,突触接受到外部刺激传给了他的神经元,林頔看着面前整齐的书列,内心却在想,我的丘脑,内啡肽和多巴胺。

吴霁心在翻一本契诃夫短篇小说集,模样认真。

林頔没说话,侧着脸看他。他刚从刚刚的酥麻中缓过来,此刻看着这样认真的身影,又想到他们早晚还要回研究所,内心顿时涌起巨大的悲凉。

伟大的俄国作家,伟大的中国作家,无论是伟大的谁,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吴霁心刚看完一篇,扭过头正好对上林頔的眼睛,林頔一定在思考什么高深的事,不然为什么他的眼睛像黑洞一样吸着自己。

林頔回过神来,拿过吴霁心手上的短篇小说集,又拿了一本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二手时间》,走向结账柜台。

吴霁心轻手轻脚跟了去,林頔太好了,给他买辅导资料,给他买书,还因为自己有了黑眼圈。

他俩一人抱着一本书出了门,这时才六点,林頔不想回研究所,侧着头问吴霁心:“想不想看电影?”

吴霁心当然没意见,于是他俩就这样抱着一本契诃夫、一本阿列克谢耶维奇去了电影院。

此时的院线正是烂片的天堂,好点的电影都留着春节档上映,现在全是些小制作没胆子竞争春节档的小成本电影。

林頔自己是杂食爱好者,商业片文艺片都看得下去,他指着排片表问吴霁心的意见,吴霁心看了一圈觉得都差不多,随便指了个文艺片。

那部片子讲得是一对上世纪初女同性恋的故事。

主人公小姐背靠万贯家产,却是一个被姨夫豢养的精致展示品,另一个主人公是扮成侍女的小偷,她混进府里和男二里应外合,打算扒干小姐的家产,却在和小姐朝夕相处的过程爱上了她。

吴霁心没接受过同性恋教育,看到电影中间两个女人赤身裸体缠绵在一起时显然被吓到了,林頔也没想到电影里会有这样的场面,有点尴尬地绷直了身体。

但很快,电影里那些绝望、救赎、宿命感轻而易举的把他们的尴尬消解了。情欲过后,两个地位、财富天差地别的女人惺惺相惜,勇敢地逃离了男权世界的统治,她们趁着战乱私奔了,逃出了流离颠沛的国家,漂洋过海在另一个国家的小村庄定居了。

林頔一直属于共情能力极强的人,这样的电影对他来说更适合晚上一个人窝在家里看,黑夜是很好的掩护,能把平时不敢表露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

但这次失策了,他从来没和其他人在电影院看过这样的文艺片,还在黑暗里的他眼眶有点红,担心灯光一亮被人察觉,在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岁的人面前红眼睛哭鼻子蛮丢人的。

很快电影院的顶灯就打开了,沉浸在黑暗里的林頔瞬间被灯光打得措手不及。他有点尴尬地站起来,掩饰般嘟囔着:“你可真会选,挑了个这么压抑的片子。”

吴霁心没注意到他的异状,他的视线和林頔一样黏在黑漆漆的屏幕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句:“真的能逃出去吗?”

“什么?”林頔还沉浸在电影气氛中没回过神来,思考了几秒才明白吴霁心指的是什么。

原来这小孩和自己一样看进去了,他立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达到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既然都是难得感性的人,那说说心里话也没关系吧。

林頔收起不正经,颇为认真地说起了自己内心的感受:“如果是一个人,很难在这样战火纷飞的地方逃出去吧,况且一个人逃出去了又能怎样呢?面对的还是陌生的世界。”他顿了下,继续说:“我觉得两个人逃出去才有意义。”

吴霁心点了点头,有点难以启齿似的,小声说:“可她们都是女孩。”

“爱没有性别。”他们周围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走了,林頔还在站着,“一个人可以爱天空,可以爱云,可以永远守着一块石头,可以为一片海去死,爱一个同性又算什么呢。”

吴霁心明明没有看林頔,林頔却觉得他的视线和气息环绕着自己,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自然地说:“有点矫情了,我平时不这样的。”

“你也会喜欢男孩吗?”

林頔被吴霁心的问题问得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用认真的语气说:“我没思考过,但我不会被性别局限。”

吴霁心眼里黑沉沉的,问他:“你晚上还回去吗?”

林頔觉得他的思维未免跳跃得太快,前一句还是飘渺的感情观,这一句就把他拉回现实了。

他一想到研究所就头疼,但还是尽量摆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当然不啦,这几天不是天天都在陪你嘛,等你哪天不害怕了我再下岗吧。”

吴霁心笑了,他长得很好看,一笑起来给人一种踏入春天的感觉。

林頔被他笑得心口一阵酥麻,不自觉开口夸他,“你还是笑起来好看,漂亮小孩以后多笑笑,看得我也高兴。”

他俩走出电影院,正是日落时刻,天被映得一片火光,像要吞噬整个世界。

吴霁心看了一会天空,在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突兀地说了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