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示好
第二天早上,连羽被乒乒乓乓一阵震天响惊醒。
楼下不知发生了什么,哗啦啦一片杂声拐过拐角,准确无误地钻进了他的耳朵,惊吓程度不亚于一辆火车拉着汽笛从胸口轰隆隆压过。
进贼了?
睁开眼睛的下一秒,他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风一样开门冲上走廊,连心的房间里没人,他立即转身下楼,在楼梯的拐角处顺手抓了一个花瓶,大喊着:“连心!连心!!连——”
连心正蹲在厨房的地上捡摔碎的碗碟,听到连羽的声音,手上一抖,一道血线从手指上浮现。
连羽下楼第一时间看向玄关,玄关的大门关着,房间里整整齐齐,完全没有被扫荡过的样子,连心好端端地蹲在厨房里,正神色慌张地站起来。
“……”
连羽一大早先是被巨响吓醒,接着又因为怀疑连心出事紧张到了极点,肾上腺素分泌飙到了一个新高,结果……看到厨房满地的狼藉,他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太蠢了。
起床气与空担心一场的恼怒两厢加成,连羽咚咚跨过地板,一把将连心从厨房里扯出来往客厅一甩,怒吼:“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连心被拽得一个趔趄,歪了一下才站稳,立马又被吼得全身一颤,鼻子眼睛不受控制地一酸,眼圈儿刷地变红了。
“我……”他的声音一哽,随即想到连羽最讨厌别人哭,连吸了三四口气才把快冲破胸膛的哭腔咽回去,声音颤得厉害:“我想做、握……早、早餐……”
快要冲出颅顶的怒火被一捧雪水捂住,下窜到了胸口,在肋骨之间膨胀炸裂,冷静是冷静下来了,但这好比高手使出全力一击却在半途硬生生收招,排山倒海的力道反噬回来通常是非死即伤。
连羽抬手捏住两边的太阳穴,用力揉了揉,缓解一阵阵的头晕,视线从手指的缝隙间穿过去,落在惶恐不已却强装镇定的连心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如此反复了几次,仿佛劳累了一整天,肌肉、骨缝之间渗进了丝丝缕缕的疲惫。
也许这才是连岳和陆婉的目的——让连心气死他?
……
冷静下来想一想,他有起床气是真的,嫌连心麻烦也是真的,但……有必要大动肝火到这个程度吗?
晕眩感散去,连羽的肩膀塌下来,脏腑之间火烧一样的感觉犹存,他挪开手,伸到身前招了招。
连心惊惧的视线快速在他的手和脸之间移动,咬住嘴唇往前挪了一小步——做错事被惩罚没什么好抱怨的,但他不确定能不能扛住连羽的揍。
他挪得太慢,连羽不自觉地蹙起眉,连心顿时心中一颤,腮帮子咬得发痛,心下一横,豁出去地走到连羽面前,缩住肩膀闭上了眼睛。
连羽:“……”至于这么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吗?
连心闭眼等了半天,预想之中的拳打脚踢也没有落下来,眼皮颤了颤,悄悄掀开了一条缝,恰好看到一只大手伸过来,接着额头一痛——
好像……也不是很痛。
他捂住额头,疑惑地抬起头,只见连羽已经把手收回去插在裤袋里,斜睨他一眼,道:“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做什么事前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智商不是很高吗,这点儿道理不明白?”
“我……”
连羽没兴趣听他解释,揉着胸口上楼去穿鞋,下楼时发现连心还站在原地,“还等什么?等我去帮你收拾厨房吗?”
连心怔忪着,还在想为什么没挨揍,直到连羽从他身边经过进入厨房,才蓦然回神,转身跟进了厨房。
连羽在厨房里看了一圈儿,昨天买来的菜洗了一半,上层悬柜的柜门打开着,估摸着连心大概是要从悬柜里拿东西才会酿出早上这场风波。
他抬脚驱开地上的碎片,关上柜门,站到洗菜池边将剩下的菜洗净,料理起连心做到一半的早饭。
二十分钟过去,连心将碎掉的碗碟收到了一起,连羽做好早饭端上桌。
早饭之后,连心自动地将桌子收拾干净,连羽有些睡眠不足,摊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手压在头顶,另一手摆弄着手机。
连羽向来和文艺绝缘,所有设计走得都是锋利冷淡的路线,他从不记日记,手机相册就是他的行动记录仪。
四千三百二十八张,这就是相册顶端显示的数字,他从来都是管拍不管看,当下手机不能联网,相册竟成了最能打发时间的消遣之物,拇指滑动着相册里的照片,他以第三方的角度回顾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生活——
这是哪里?哦,想起来了……为什么会拍这只傻狗……表情包……居然还有自拍……操,那是什么表情啊……
“哥!”连心从门外跑进来,扶着门边,脸上带着惊喜之色,“你快出来看看!”
连羽把手往上挪了挪,垂眸往门边看了一眼,懒洋洋道:“怎么了,有事就说。”
“院子里……”连心似是不知怎么形容,抬手指向门外,道:“门口堆了好多花!”
“花?”连羽坐起来,撑着膝盖站起来,步出门外。
连心一路小跑在前面带路。太阳刚刚升起,山间云雾散去没多久,凉丝丝的空气扑到皮肤上,舒爽宜人。连羽踩着青石板走到大门边,只见大门的阴影里摆着两个犹带着露水的花环——红白黄紫、各色野花的茎叶掐得齐整,一枝别一枝,最后用几根草茎编在一起,甚至能从颜色与花多大小的搭配中看出些粗糙的设计感。
“……”连羽用鞋尖挑起其中一个花环,嫌弃道:“这什么玩意儿?”
谁送来的?昨天那几个阿姨?
余光看到连心紧盯着地上那两个丑到爆的花环,鞋尖往上一抬,伸手捞住往连心头上一扣,上前打开了铁门。
一晚过去,门外的林木颜色似乎变得更深了些,绿到发黑,一片连着一片。
山间空气着实清新,沁人心脾,只要深吸一口,让沁凉的空气在肺里转上一圈,便能卷走脏腑之间的火气。
连羽拉开铁栅门的门闩,从庭院中出来,伸了个懒腰,两肩舒张,将酸软疲惫都从骨缝之中挤了出去。
正在这时,门边传来一声响动,连羽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瘦弱少年蜷缩在墙外的地上,睡得正熟。
……小傻子?
这傻子怎么在这儿?昨天不是……
连羽纳闷地走到十九面前蹲下,伸手推了推他:“醒醒,你怎么在这儿?”
十九秀气的眉头皱了皱,一把抱住了连羽的胳膊,继续睡。
“……”连羽抽回手,直接拎着十九的衣领把人拉起来晃了两下。
十九被晃得晕头转向,衣服坠到一边,露出了半边肩膀,终于睁开了一双水蒙蒙的眼睛。涣散的视线逐渐有了焦点,半垂着的眼皮在看到连羽那一刻刷地抬起,神采飞扬地往前一扑,抱住了连羽的脖子,欢快地叫道:“连羽!”
连心摸着花环的手一顿,走到门口往外看。
连羽一扬手:“回去。”
连心看到两人的姿势,有些吃味地退回庭院里。
十九很轻,挂在连羽身上也没什么重量,连羽揪着他的衣领往后拉,道:“下去。”
“不!”十九不仅不放手,抬起一条腿搭在连羽蹲伏着的大腿上,然后借力把另一条腿也搭上去,双腿一盘,坚定地重复道:“不!”
下不下的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怎么在这里?我昨天不是把你送到王婶儿家了吗?你什么时候来的?”
连羽的问题太多,十九越是想回答,越难组织语言:“晚……昨天……要……你……”
“你昨天来的?”连羽打断他。
十九想了想,点头。
“昨天晚上?”
十九点头。
连羽额头冒出青筋,“昨天把你送到山下你就回来了?”
好聪明!十九开心地再次点头:“是!”
“是个——”
十九忽然抱紧了他,左右找了找,眼神迷茫片刻,然后眸光一亮,邀功似的道:“花!”
连羽只稍加思索,便想通了十九要表达的话,目光复杂,“那丑……呃,花环是你放的?”
十九得意:“是!”
连羽的视线一扫,发现十九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道划痕,他拽过十九搂着他脖子的手,只见十九白皙的手背上满是划痕。
两个花环上的花开得正好,还带着露水,应该是刚摘下来没多久——这么一个废物,大晚上带着一身伤跌跌撞撞地从山下回到门外,窝在门外睡了一宿,早上起来又去摘野花编花环。
笨。
蠢。
傻。
连羽的脑子里冒出了一大堆类似的词汇,他被缠得无可奈何,又觉得莫名其妙。
十九歪着头困惑地看他的表情,小声道:“连羽?”
“……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连羽想不通,难道是雏鸟情节?因为他是小傻子来到这里看到的第一个人?
“东……家!”
“东家?”连羽被气笑,道:“你想得美。”
连羽的脸部线条很冷硬,他不常笑,日常要么面无表情,要么便是不耐烦地冷着一张脸,一双黑深的眸子不是情绪全无便是燃着怒火,周身气压全年走低,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往哪儿一站,从旁经过的人自然而然地绕着走。
然而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即使是当下这种略带着讽刺的笑。
十九整个挂在连羽身上,连羽低笑时胸口的震颤传到他身上,他好奇摸着连羽的胸口,绞尽脑汁地想着可以形容连羽这个微笑的人类词语,“飘……漂,亮!”
因为他漂亮,所以跟着他?
虽然连羽的长相完全和漂亮不搭边,而是纯粹的、硬朗的英俊,但他心中仍是一惊——不得了了,这小傻子还会拍马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