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七魄灯
之前从辜欣茗那里得来的名单中,除去常年在一线考察的那位老先生没有见到,实际上他们还漏了一个人。
那时见过钟易后心中有了判断,再见赵会成其实是想着揶揄秦霄蜀,因此对他的话没有过多在意。现在想起来,他那时所说,借走颅器后还有一位同事对颅器感兴趣,所以在手中多留了一段时间。
以赵会成名义借出去的东西,实则是另有他人想要看,而那人极为聪明,没有在此事中留下任何姓名。
或许应该再去找赵会成问一问。
狄斫对赵会成的感观不算好,秦霄蜀说出自己的死因与他有关后,更是直跌到谷底。
秦霄蜀想起当时遇害的场景后一度失控,失手伤了赵会成,狄斫有些放心不下。不过这份担心与赵会成无关,他只是不知道秦霄蜀弄出来的伤口是否带有尸毒。
毕竟之前秦霄蜀从未出手伤过人,再怎么无害,本身性质摆在那里,多少存在点隐患。
秦霄蜀只想起去榕镇之前发生的事情,以及被推下墓穴的场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狄斫那段记忆完全是模糊的,现在看来,他也无法从秦霄蜀这里得到线索。只能判断秦霄蜀死后到被制成僵尸那一段时间内,是没有意识的,直到被交给木老先生后才逐渐恢复。
而狄斫的记忆,最有可能的是被轮转王取走。原以为周慧子帮他拿来的锦囊里装着的就是那段记忆,打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狄斫心中有些失望。
也行哈欠连天坐在床沿上,眼睛快闭上了。狄斫瞥见,暂时将心中思绪隐去,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今晚陪也行。
不知道秦霄蜀现在如何,老太太刚过世,秦家人要准备丧葬事宜,今晚家中肯定氛围凝重。
秦筱苑那小姑娘没了倾诉衷肠的赵叔叔,估计会找秦霄蜀哭鼻子。秦霄蜀多半眼里带着嫌弃,心里觉得烦人,却会坐在那里听。
临睡前秦霄蜀来了电话,果然是被大哭的秦筱苑留下了,晚些再过来,不用等他。
狄斫挂了电话,顺手抚上抱着他胳膊的也行头顶,小家伙这就已经睡了。虽然对秦霄蜀的卖关子嗤之以鼻,但多少还是有点好奇,他口中的宝贝会是什么?
转天一早,秦霄蜀还没过来,狄斫索性不等了,心怀愧疚地把也行送到了辜欣茗那里。粗略交代了一下他要去做什么,辜欣茗欣然接过也行,让狄斫放心去做自己的事。
也行觉得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懂事,他可不能成师父的包袱。
也行装作不在乎地挥挥手,屁颠屁颠去给那株十八学士捉虫。前天才刚捉完了一批,现在又爬满了。
茶树的叶片枯萎了不少,第一次见到时绿得生机勃发,今天再见竟然已呈现枯黄衰败之相。
肥硕青虫啃食茶树的叶片嫩芽,花瓣散落,还有绽放极盛的茶花整朵从枝头坠下。
零落一地的白色花瓣,落了一片白茫茫。细看下,花瓣上的红色纹路却像一缕缕血丝,浮在铺开来的素白之上。
也行举起镊子的手又放下,唉声叹气。
这样一株满目疮痍的茶花,似乎已经无药可救了。
如果只是查颅器仿制者,狄斫不必亲自去,去这一趟主要是为了看看赵会成的伤口情况如何,以后好多加注意秦霄蜀。
他并不能完全确定秦霄蜀在离开这里后能恢复正常,几次毫无预兆的异常让狄斫不太放心。他所能做的就是管束秦霄蜀,预防秦霄蜀做出任何伤害他人的行为。
毕竟他曾说过,秦霄蜀由他负责,这是由衷之言。
狄斫在研究所门口等候,九点刚过,就见赵会成从一辆车里下来,和另一辆车上下来的人打了招呼走到一起。
赵会成的脖子被衣物遮去大半,距离有些远,狄斫察觉不到异样,走近之后,对方迅速发觉他的到来,警惕转身看着他。
狄斫首先注意到的是他额头正中的黑线,那截黑线只剩下不到半节指尖长,是他极为所熟悉的印记。
这个人快死了。
大概就是今天了,按死线长度来看,过不了夜。
“赵先生。”狄斫不愿与他多言语,开门见山,“那晚是我失察,没有预料会发生那种事。你脖子上的伤口可否让我看看,我怕伤口可能会感染。”
“不用了。”赵会成戒备地看着他,“伤口已经有人帮我处理过了,我不用你假好心。”
狄斫没那么多善心分给多余的人,既然他不愿意,那就算了。
狄斫想了想,还是说道:“他回来并不是为了报仇,也并非意图伤害任何人。你所做下的错事都将会化为因果,所以他也根本没有必要杀你,不用再担心了。秦小姐是无辜的,我想你应该给她道个歉。”
“趁现在还有机会。”狄斫补充道。
赵会成气得浑身发抖,但想到下车前收到的短讯,他冷笑起来:“我为什么要道歉?我也确实不用再担心,他已经再也杀不了我了。”
他的话令狄斫疑惑,片刻的困惑之后,狄斫视线下移见到赵会成脖子上明显被糯米处理过的痕迹。他的目光瞬间阴沉下来,声音发冷:“你做了什么?”
“做了一个好人应该做的事。”赵会成露出一个微笑,狄斫变了脸色的场面实在是好看。
狄斫心中充满不确定,他退后一步,然后迅速转身离开研究所的停车场。
拨出秦霄蜀的电话后,一阵忙音后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音。狄斫转而拨出秦筱苑的号码,响过几声便被人接通。
秦筱苑见到屏幕上的狄斫二字分外惊喜,昨晚大哭一场后的嗓音嘶哑:“狄先生。”
“秦小姐,秦霄蜀还在家中吗?”狄斫直接问道。
“啊,小叔他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秦筱苑想起昨晚的情形,有些被喂狗粮的心酸,“我跟小叔说太晚了,他说再晚也要去见你。”
“我知道了。”狄斫呼吸一窒,挂掉电话。心中难以抑制生出些许慌乱,他定定心神,抽出一张符篆令它燃起,大喝一声:“鲁鲁!”
随着喝令声落下,鲁鲁的身影出现在狄斫面前。那一直无言跟随的忠犬魂体此时竟然有些虚,像是遭受了术法攻击,但它没有顾及自身的虚弱,直冲着狄斫焦虑吠叫。
鲁鲁知道秦霄蜀在哪里,狄斫说了声带我去,鲁鲁立刻迈开四爪向着一个方向奔去。
千万不要有事!狄斫心中不住重复那一句话,心脏剧烈跳动着,不详的预兆爬满整个胸腔。
他不想,他不想再晚到一步。
陈证坚盘腿坐在京郊一座废弃库房内,离他不远处的地上直挺挺躺着的僵尸。
僵尸额头上贴了一道黄符,此刻阖着双眼悄无声息,陈证坚喘了几口气,捏了捏有些酸痛的手臂。
他从赵会成那里得知僵尸所在之地,一直在小区外守着,等候时机。僵尸要吸食血液阳气,一定会在夜间出行,果然在凌晨时分,终于让他等到僵尸从小区内出来。
突然的袭击让人无法防备,即便僵尸反应极快,陈证坚虽未一击得手,耗费几张符篆后还是成功将僵尸拿下。
但之后的事情并不顺利,陈证坚的桃木剑竟然无法刺入他的身体,沾过黑狗血也没有用处。
住宅区内不能招引天雷,火烧也会引起注意,行事不能太过招摇。因此陈证坚只能将僵尸带到这间旧仓库,并在仓库内准备了一个道场。
刚布置好的道场此时贴满黄符,黑狗血混了朱砂用墨斗弹在墙上形成一道法网,防止邪魔逃离。作法所需的物品也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正午阳气极盛之时开坛作法,灭僵尸。
地上的僵尸忽然一动,那道黄符忽的颤动起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撼。阳光从窗外照入室内,投在僵尸身上,僵尸却没有丝毫反应,根本不被阳光影响。
陈证坚面色凝重,这僵尸竟然非比寻常,难怪以寻常手段无法制服。
此刻限制僵尸行动的符纸剧烈抖动中几欲脱离,陈证坚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法坛前,口中颂念咒语,这就要开始作法。
但他口中咒语颂念一半,贴在僵尸额头的符纸腾空而起,僵尸睁开了双眼,愤怒地向他瞪来。
那双通红的眼中满是杀气,陈证坚道行不低,降妖伏魔多年,这样的场面不足为惧。他拿起铜钱剑,咬破指尖在剑刃上一抹,便要刺向僵尸的胸口。
铜钱剑上红光一闪,陈证坚有九成的把握,却在铜钱剑像是撞上坚墙溃散一地时化为了不敢置信,在金属落地声中退回到法坛之后。
秦霄蜀此刻仅有残余的理智,不再理会陈证坚,他的脑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找到狄斫。
陈证坚口中大声颂念咒语,剑指朝天,八方各飞来一道符纸围着秦霄蜀,却被一股力量抗拒,在半空中燃烧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笼。
热浪一波一波涌来,陈证坚不敢放松警惕,紧紧盯着火笼,随即脸色大变,侧身闪避。一道身影从火光中冲出,将法坛一把掀翻,怀着满腔怒火向陈证坚走来。
“阿斫让我不要伤人,但你该死。”
一只手掐在陈证坚的脖子上,速度快得惊人。陈证坚出手打在那具躯体之上,对方却丝毫无法撼动,铁钳般越收越紧。
陈证坚此刻陷入艰难的处境,口中断断续续念诵咒文,双手不断摸索,寻找能救命的东西。在慌乱中摸到国降部所发放的一枚云符,顿时有了生的希望。
云符上刻着一道法阵,可以在性命危急之时救人一命,是国降部所给的最后的保命符。
云符在陈证坚用最后的力气催动之下,爆发出一股巨大的能量。
阵法爆发的能量使上空风云变色,如同飓风过境,将所有东西席卷毁坏。
秦霄蜀的手在冲击之下松开来,退后几米远后仰倒地。
陈证坚摔倒在地,后脑砸在地板上,陷入短暂的昏厥。
云符爆发不仅是攻击,同时也给附近的道友发出信号,陈证坚在几分钟后被人唤醒,睁眼看到,来者正是邬申行。
“陈师弟,这是发生了什么?”邬申行焦急问道。众人皆知保命符的重要性,不是寻常危机会启用的。
“邬师兄,你来得正好!”陈证坚清醒过来,惊恐道,“那僵尸祸害凶险异常,凭我之力无法消灭,等他醒来就晚了!”
邬申行心中惊疑,目光投向几米外躺着的躯体,可并未在他身上感受到阴邪血腥之气,顿时犹豫起来。
他的犹豫令陈证坚不解,正要开口催促,余光瞥见那具躯体直挺挺从地面站起,口中大喊一声:“不好!”
秦霄蜀在猛烈的攻击下理智全无,方圆十米内陷入一个狂躁的能量场内,所有的东西都在颤动。
他满心满眼都是杀了面前的人,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
浓烈的杀意让邬申行的犹豫消减不少,不管他之前有没有杀过人,若是不处理,陈证坚必然会被杀死。
“他并非普通僵尸,尚有七魄在躯壳内,躯壳也被处理过。看这邪门之处,是实宗的手笔。”虽然那股狂躁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但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机。
邬申行目光如炬,“陈师弟,带了七魄灯吗?”
陈证坚摇摇头:“没有,但只要燃起七点火,便可以临时替代。”
“现下的情况只能如此。”邬申行迅速推开陈证坚,两人避开秦霄蜀的攻击,分开行动。
陈证坚快速移动着翻找能用到的东西,而邬申行则吸引秦霄蜀的注意,他要想办法完全限制秦霄蜀的行动。
邬申行忽然余光瞧见落在地上的令旗,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翻身一滚将令旗拿在手中,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
法坛备有五面令旗,分别为青红白黑黄五色,代表五营神兵在此,旗上书有“敕召万神”四字。旗杆不过筷子粗细,邬申行一面躲避秦霄蜀,一面将旗杆尾端削尖了,冲着陈证坚喊了声:“制住他!”
陈证坚从背后袭来,抓住秦霄蜀手臂,但他全然不敌秦霄蜀的力气,只造成了一瞬迟缓。
但仅是一瞬也够了,邬申行抓准时机,一跃而起,用尽全身力气将令旗尾端扎入那僵尸眉心正中。
暴走中的秦霄蜀顷刻间停止所有动作,重新闭上双眼,周围躁动的力量也平息下来。
窗外的天色阴沉得诡异,他们听不见任何声音,周围像是陷入一片死寂。
邬申行皱着眉头,目光缓缓扫视周围,这一切,太不对劲了。
“邬师兄!七魄灯已经准备好了!”陈证坚找好七件容器,又捡回先前法坛上熄灭的蜡烛,分成七段,分别放入容器内。
邬申行心中异样越发浓厚,但倒在地上的僵尸身体开始排斥令旗,陈证坚命悬一线,他也顾不上许多,接过陈证坚递来的灯按方位摆开。
邬申行脚踏罡步,手持桃木剑,口中咒语仓促中听不清颂念的是什么。
他行至一处,便用桃木剑尖碾熄一盏灯火,还在奋力抵抗令旗压制的僵尸浑身一阵,爆发出更激烈的反抗,邬申行额头背上的汗珠汇聚着滚落,集中了所有精力,竭力不念错一句。
七盏灯依次熄灭,僵尸的反抗也越来越弱。
只剩最后一盏。
陈证坚心提到嗓子眼,就差这最后一步!
“嘭”地一声,仓库大门被一股大力撞开,陈证坚见到冲进来的那条狗魂心中一慌,就见一人闯了进来,一股邪风刮进来,瞬间吹灭了地上仅剩的一根蜡烛。
邬申行见到来人是实宗的狄斫,方寸大乱,又见蜡烛熄灭立刻回过神,向陈证坚喊道:“点灯!”
狄斫目光定在秦霄蜀身上,一大波记忆随着见到他涌入脑中,纷纷杂杂一时辨不清。唯独倒在地上的秦霄蜀,与记忆中那倒在墓道中的身影重合。
他的心跳停止了片刻,随即跳得越来越快,浑身血液倒流,脑中有些发胀。
“蛮阿!”
厉喝声中,饿鬼出现在两个道人身旁,咆哮着挥手将他们甩了出去。
狄斫踉跄着走到秦霄蜀身边,那柄扎入眉心的令旗像是一根利刺,扎得他双眼生疼。
“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留下的人,你们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水珠砸在地板上,狄斫伸出手,向着令旗伸去。
“你不能这么做!”邬申行惊慌呐喊出声,“狄斫,你不能这么做!你知道拔出来会发生什么,不仅我们会死,包括你也会死!”
狄斫恍若未闻,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握在旗杆上:“师父告诫我,不能与活人结仇,不是活人不就好了吗。”
他轻轻用力,令旗轻而易举被拔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海、海星……【顶锅盖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