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山上
这少年警惕地看着池星, 池星没有他这么紧张，只是将视线在少年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又看向墙壁上的荷花。
池星看了好几秒，还伸手摸了一下墙壁, 不过那少年看起来更紧张了, 他出声制止池星的动作：“别摸啦你！”
池星：“又没摸你。”
少年额前的抹额很长, 还有一缕垂在发尾处, 墓室内没风, 但是少年脑后的抹额却无风自动。
他紧紧盯着池星, 目光在池星手上一动不动。
池星背对着他, 不过一直注意着他的动向, 他在莲花处摩挲了一番，很确定墙壁上的莲花毫无灵气, 只是雕刻出来的死物，那墙壁之中的东西才是这少年的本体。
【你把你本体藏在了墙中？】
少年看着空中突然浮现的一行字不禁怔了怔, 随后下意识看向池星, 视线在池星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精准锁定池星身前的玉佩。
他往后飘了点, 但随即他又飘到池星面前, 不知道是对池星说话还是他身前的玉佩：“真别摸了，你摸这莲花, 墙壁里我的本体也能感应到。”
他看起来桀骜不驯，但为人还算有礼貌，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和池星吵架，也没试图威胁池星, 而是好声好气地在商量。
不过池星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秒，感觉对方也是在压抑着怒气, 可能觉得打不过裴钦？
池星看向棺椁，看到鲁教授几人还在棺椁旁小心翼翼地捡着地上的碎片。
他看着墓里的两口棺椁，眯了下眼睛，对这少年问道：“你不是鬼，这也不是你的墓。”
这少年愣了愣，他站在墙前，抬手摸着莲花，唇角微抿，眼中带着几分怒火：“你说墓主啊，那个没良心的东西，早就跑了。”
这形容哀怨至极，池星感觉有意思，挑眉看着他：“继续。”
“继续什么？”少年嫌弃地不打算继续说，但千年的时间也没什么人能看到他，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和他聊天，他话茬也打开了。
“简而言之来说就是，墓主生前是位将军，他爱剑如命，把我一起陪葬了。”
少年随手指了下白骨旁的空棺椁：“我就在那。”
“他说我是他的爱剑，所以要和他一样都得有棺椁。”少年咬牙切齿，“但是他在死后，没在墓里待个几年就走了。”
“他在临走之前，本来说好带我一起离开的，但最后一个鬼悄悄地离开。”
“等我再知道他消息的时候，发现他早已经魂飞魄散消散在这世间。”
少年双手环胸，说起墓主魂飞魄散也没太多的神情变化，只是眼眸微垂，语气略微停顿了一下。
“千年前就魂飞魄散了？”池星有些惊讶，“那这些年墓室里只有你一个？”
“也不止有我一个，还经常有你们这些盗墓贼光顾啊。”少年理所当然地说道，“虽然又吵又贪，但每隔一段时间都能看到你们这些家伙。”
池星：“……”
他纠正道：“我们不是盗墓贼。”
他指了指自己的防护服：“哪家盗墓贼会像我们这样怕污染了文物？”
少年：“之前有一批盗墓打扮的比你们还专业。”
池星：“……”好家伙，现在的盗墓行业都发展成这样了吗？
“上一波来的人最贪，之前来的人还会留下一些东西，但是上一批人，恨不得把棺椁都抬走。”
少年斜倚着墙壁，莲花在他身后绽放，他就算站姿悠闲，但背部依然笔直，明明是个放松的动作，却被他做得煞气十足。
“当时那群人对着墓拜了好久，说要把墓主带回去当祖宗供着。”
他语气微顿：“我想着这家伙魂飞魄散这么久连个后人都没有，要是有人愿意祭拜他，指不定以后还能活过来，既然祭拜祖宗嘛，这墓里的东西就当是祖宗赏他们了。”
“但那群人说话不算数，在偷了东西后，回去也没见他们祭拜。”
“我感觉被那群人耍了，这段时间都跟在那群人身后。”
少年说着，又将视线看向鲁教授等人：“我刚教训完那群人，回来一看，又发现你们这群盗墓贼。只是你们跟他们有点不一样，你能看到我。”
“我知道你，你最近挺火的，没想到还会在墓地里看到你。”
少年也不在意墓被掘了，可能一开始在意，但现在墓里就差空空如也了，他对陌生人围着自己的棺椁完全无感，只是眼神有些不善而已。
“千年前，我的本体躺在那——”
少年指着其中一个棺椁，然后他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时候我还没化形呢，他跟我说要带我一起走，但是我醒来后发现他不见了。”
“我很生气，也很愤怒，将军上战场哪有不佩剑的道理？所以我藏起来了，打算等他回来后找不到我，急死他。”
他侧头看着墙上的莲花，目光悠远：“我藏在莲花中，但一转眼千年的时光，他从未回来过。”
也是，鬼都魂飞魄散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池星没忍住问道：“他当时都是鬼了，还会上战场吗？鬼和鬼之间就算打架，也不会两军开战吧？”
少年的瞳孔很黑，他指甲也是黑色的，他指尖从莲花的花瓣上划过，对池星回道：“千年前，各地煞气的封印被破，当时恶鬼横行，活人都是鬼的口粮，各地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池星听得有些发怔。
少年在说完后，收回自己落在墙上的手，补充了一句：“尸横遍野不太对，当时的鬼会直接吞噬活人，压根没有尸体，连魂魄都没有。”
他伸出手摊开五指然后狠狠一握：“活人砰的一下就没了。”
“那家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去的，说是要去把这些鬼都给封印起来。”
池星追问：“那重新封印了吗？”
少年点头：“当时你们活人还有挺多有本事的道士，齐心协力之下，煞气又重新被封住了，不过也是你们动作快，再耽误一段时间，等鬼王出世，封印都没用了。”
“不过封印终究是封印，千年后，封印必定会再次被破除，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这么好运赶在鬼王出世前解决了。”
他说着，看向池星的玉佩。
池星也缓缓低头看着玉佩。
【……】
【看我做甚？】
池星诚心说道：“原来裴家在做这么牛逼的事，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付出。”
【鬼王出世第一件事就是干掉玄学世家，我们能不付出吗？】
裴钦的话让池星哑然。
“也不是这么说。”少年的眉眼中带着一股戾气，兴许是利剑化形又在墓中千年，他身上有股凝而不发的寒意，说话时隐约有冰雾从他口中丝丝缕缕地飘出，“鬼王出世会先杀精通玄学的，但在鬼王未出世之前，那些恶鬼害死的都会是普通人。”
“所以裴家也算是在守护普通人了。”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就算别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在默默地守护着一方百姓。”少年的站姿依然笔挺，不过这句话的声音却很低，“没人会记得他，也没人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池星知道他在说这个墓室的主人。
少年从头到尾都没夸过墓主，甚至语气中满是嫌弃，但池星还是从少年的描述中对墓主生出敬仰之情。
不是每个人在面临危机时都会如此大义凛然的，尤其是在已经成为鬼的前提下，如果魂飞魄散，那连转世投胎再来一次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也就是说，少年就算再次继续守着万年，也不会再见到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虽然少年语气中满是冷漠，但如果不是赞成并且理解墓主的想法，他根本不会守在这千年。
池星沉默了几秒，对少年问道：“接下来你还继续守在墓中吗？”
少年不答反问：“你们这些盗墓的是国家的是吧？”
池星嘴角微抽：“我们不是盗墓的。”
少年笑了下，这还是他第一次笑：“不是都差不多吗？”
这话和郑阿姨说得相似，池星也跟着笑了起来。
少年接着问：“你们应该不会把莲花墙壁给砸了吧？”
池星摇头：“这个应该不会。”
“我本体在墙壁中，只要你们不破坏这面墙，我暂时……不打算离开，我想继续留在墓中。”
少年将目光挪到鲁教授身上，看到鲁教授脸上对文物破坏的心疼，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你们确实和那些盗墓贼不太一样，他们可不会这样爱惜东西。”
“我被上一批的盗墓贼骗了之后，就用那家伙残留的鬼气设下术法，只要有人进来就会倒霉，你们没死人吧？”
池星：“还算巧，发现进不来后，他们没硬闯。”
少年又重新看向池星，视线主要在玉佩上打转，随后突然问了一句：“如果是你，会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去送死吗？”
池星指了指自己：“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裴钦？”
少年笑了：“你们各自的答案呢？”
“不会。”
【不会。】
少年摊手：“那我果然和你们活人不一样，我会。”
他转过身，背对着池星：“所以当年我没去找他，他想让我继续‘活’，那我就活着，他想魂飞魄散，那我也不会阻止他。”
“千年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但在如今，我稍微有点……后悔。”
“当初应该拦一下的。”
“或者一起消失也比我现在孤零零守在墓室中要来得好。”
池星想了想，说道：“千年的时光，可能你有‘心’了。”
背对着池星的少年眼眸微动，他声音很轻：“和你们活人一样，有‘心’了吗？那还不如没有呢。”
池星没回这个问题，因为小丁跑到池星身边对他说道：“你是在这边自言自语吗？怪吓人的。”
小丁对池星勾了勾手指：“来帮我们捡破烂吧！”
不远处的小静严肃说道：“慎言！什么叫捡破烂？”
少年：“哈哈！破烂都比这好。”
池星听着少年的自嘲，没忍住笑了起来，他避开小丁，对少年说道：“我住在帝都，家里有很多……不是活人的存在，你在墓中感到无聊也可以去我家找它们玩。”
少年可有可无地应下：“我有空会去的。”
池星没看到少年的本体，或许他的本体只想给最重要那个人看，也只想被最重要的人重新握在手中。
少年在确定池星等人不是盗墓贼后，关于墓中的奇怪现象全部消失，鲁教授惊讶地发现照明灯恢复正常，并且在隐秘的一处洞口中，还有少年藏起来的一批文物。
这对于鲁教授来说是极大的惊喜，他心痛的表情顿时被兴奋取代。
少年：“希望你们不要糟蹋了他的东西。”
然后少年扭头看向池星：“你能不能给我搞个手机？我看你们活人都有，前阵子我抢了一个恶鬼的手机，但是有指纹解锁，我用不了。”
池星好笑：“你没威逼利诱恶鬼交出指纹？”
少年：“他被我抢了手机后，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能怕我宰了他吧。”
池星溜到墓穴外，从玉佩里的别墅中找到一个手机烧给少年。
少年有点不满：“这手机怎么是粉壳的。”
他十指的指甲都是黑色的，皱眉拿着粉色的手机，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池星：“就这一个了，其他的都送鬼了，等我回帝都也要从丧葬店再买点手机了。”
少年没办法，只能死死拧着眉将就着用粉色的手机。
池星在离开时问少年叫什么，少年愣了愣：“我没名字，他没给我取名。”
“你自己也没给自己取一个吗？”
“没有，名字又有什么用。”
池星想了一下：“在战场上喊你出名字的同时，拔出剑，你不觉得很有气势吗？”
少年：“……”
他说：“我们打仗讲究一个快狠准，偷袭为最佳……喊名字那不是告诉敌人要捅他了吗？”
没打过仗的池星表示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不过少年没名字，池星加了他的联系方式后，给他备注：剑灵。
少年看着这备注，忽然说道：“我觉得这个名字就不错。”
池星：“真随意。”
“都活千年了，早就什么都不看重了。”
剑灵将池星送到墓外，对池星告别：“下次再见。”
池星对他挥手：“希望你有再次被拔出的机会。”
剑灵微愣，随后对池星露出一个笑：“我也在等着这天。”
那就代表他想见的人回来了。
池星在回帝都后查了下这座墓，墓刚被发现，墓主的来历暂时还不明确，也没查到千年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不过从剑灵的只言片语以及在最后他没带着剑灵去送死就能看出来，墓主的性格一定心怀大义且温柔。
这应该是一个内心非常柔软的人——或者说鬼。
池星回帝都后没多久，罗昊和小满也满脸疲惫地回来了。
因为是周末，所以俩人直接登门拜访，罗昊跟医生住了一段时间，也沾染上医生喜欢跳窗的坏习惯，从窗口处跳了进来。
小满在大门和窗户之间犹豫了下，然后也跳窗进来。
池星痛心疾首：“可见变坏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我今天就打电话找人在窗户外装电网。”
罗昊哎呀了一声，连忙上前制止池星打算打电话的动作：“池少，冷静！”
池星有点无语：“你们从我家翻墙进来也就算了，还翻窗进屋子里，现在还让我冷静？”
罗昊：“老板，你习惯就好了嘛，反正坏人又进不来。”
池星：“你们还有没有个人地盘的概念？”
罗昊坦然说道：“没有。”
池星懒得跟他多说，他看向小满：“小满，你不能跟他们学坏，下次要按门铃进来。”
小满还是那副脸色苍白的模样，并且这次回来，脸色更白了，她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池少，我按了十分钟门铃，没人鸟我。”
池星：“……”
他在查古墓的资料没注意到有人按门铃，好像郑阿姨也不在出去买东西了。
小满瘫了会儿，又缓缓坐直身子，她语气平静：“池少，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池星坐到她对面：“关于施芊的事吗？”
小满神色微动：“是。”
池星：“我那天在集市上遇到她了，她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单纯。”
小满点头：“要是天真也不能把黄子真逗得跟狗似的。”
她说到这，顿了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想找她问问具体情况。”
池星：“上次分别，她还邀请我去村子里吃鱼，我跟你一起吧。”
罗昊哀嚎：“不是吧，我们刚回帝都又要奔波回去啊？那怎么不在回来的路上就去啊。”
小满幽幽地看着他：“我带着你，有些许不安，遇到什么情况，怕是保不了你的命。”
罗昊：“……”
懂了，说他是累赘呢。
小满：“喊池少一起去能二保一。”
罗昊闭上眼泪，泪水从眼角滑落。
池星看着罗昊绝望的表情，眼中的笑意加深：“小满逗你玩呢。”
不过担心遇到事会连累到罗昊应该是真的。
罗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看着小满说道：“要不然咱们休息一晚上再去？你这两天这么累，也是时候休息休息。”
小满看起来确实很疲惫，尤其那脸色，比鬼还要白。
池星问道：“你们这两天在胡家忙什么呢？”
罗昊：“我就在胡家瞎逛，还出去转了圈，发现旁边还住了不少其他的妖——”
他声音有些打颤：“那些妖，上一秒还是人的模样，下一秒突然化成原形，把我吓得够呛。”
小满：“都是妖的地方突然有个活人，都想着吓唬你。”
她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我这两天忙着精神摧残黄子真，顺便看胡家对他的虐待。”
小满说着，还扬唇笑了笑：“狐妖折磨妖的手段真让人大开眼界。”
很显然，小满这么疲惫是痛并快乐着，只是身体上劳累，但精神上却轻松又惬意。
小满算着日子，对池星说道：“等取妖丹的时间一到，我要亲自取出施芊身上的妖丹，到时候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活下来。”
罗昊说道：“胡家不是答应黄子真要把他的妖丹给施芊吗？应该没事吧。”
“谁知道呢。”小满眼眸的颜色很深，“就看她运气好不好了。”
罗昊和小满在池星家休息了一会儿，还蹭了一顿郑阿姨做的晚饭，然后才慢悠悠地离开。
小满说明天早上来找池星，让池星记得开门，要不然又得窗口见。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池星就听到楼下传来敲门声，池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表情郁郁地开门：“小满，你是半妖，不是鬼。”
这个点就喊人起床去外地，比昼伏夜出的鬼还要勤快。
小满从池星身边挤进去：“郑阿姨做的饭好吃，我是来蹭早饭的。”
池星看了眼时间：“郑阿姨还要两小时才能起来。”
罗昊也打着哈欠，他也困得很，厚脸皮地对池星说道：“老板，你家客房在哪？我再去睡两小时。”
池星随手指了间客房。
小满则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发空，不过她只是看起来在发呆，实际上是趁着妖丹还在体内正在修炼。
没过一会儿，客房中传来罗昊的呼呼大睡声。
罗昊和小满一动一静，倒也算互补。
就是苦了池星，一早上就被吵醒。
池星走到窗边看了会院外，忽然说了句：“要不然下次你们还是爬窗进来吧。”
小满吐出一口浊气，说了声好，然后她从窗口跳了下去，盘膝坐在槐树旁边继续修炼。
小熊在树上好奇地看着小满，老槐树抖了下树枝将小熊抖下去，小熊砸在小满身边，它围着小满转了好几圈。
这画面看起来相当奇妙，会说话的树、能自己行走的小熊以及坐在树下的半妖，池星恍然间有种自己脱离普通世界的错觉。
不过客房里罗昊时不时传出来的呼噜声将池星重新拉回现实。
罗昊和小满蹭了郑阿姨的早餐后才知道池星这两天还前往过古墓，在坐飞机去找施芊的路上，罗昊一直缠着池星问古墓中有没有发生什么灵异事件。
“好像没有。”池星想到剑灵，对方也不算灵异事情，连吓人的鬼都没能看到。
“那古墓进不去是什么原因？”小满说起这种事也来了点兴趣，“古墓里大吗？”
池星将遇到剑灵的事简单说了下，但罗昊和小满都听入神了，罗昊说道：“这听起来怎么感觉有点基……”
小满轻咳一声：“应该不是吧，就是大将军对于武器的喜爱。”
“喜爱到专门给它准备一个棺椁就放到自己身旁？而且那什么，还不忍心带着它去送死，并且这剑也等了他千年，这不比活人之间的感情更纯粹？”
小满：“……”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哦。”
池星回想起剑灵提起墓主那嫌弃的表情，有些迟疑地说道：“应该不是那种关系，当时墓主的魂魄离开的时候，它都还没化形呢，你们就是会瞎猜。”
罗昊神秘兮兮地说：“那要是化形了，指不定墓主就舍不得离开了。”
小满若有所思，跟着点头：“我觉得也有这个可能。”
罗昊：“这比活人好磕多了！”
池星：“小心剑灵听到这话对你捅一剑。”
几人在飞机上说说笑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等来到施芊所在的度假村时，小满脸上轻松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她站在村口处，目光直勾勾地打量着村内。
门口依然是那张木牌，但是木牌下面还多出一行字：暂停营业。
小满走进度假村，连心大的罗昊都没再开玩笑。
池星走在几人身后几步的距离，和裴钦轻声说着话。
“施芊在服用妖丹之前只是普通人吧？”
【是。】
池星表情有些复杂：“那还能这么轻松地引黄子真入圈套，她也算聪明了。”
【慧极必伤。】
池星对施芊谈不上多余的情绪，只是好奇施芊一个普通人，是怎么得知黄子真身份的。
几人和上次一样穿过村子，然后在水边看到施芊，施芊和那天穿的衣服一样，还是坐在水边钓鱼，只是今天的村子里没有其他的妖气，唯一的妖力来源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小满走到她身后静静站着，施芊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几人的到来，只是屏息凝神地钓着鱼。
施芊鱼竿微动，被她钓上来一条非常小的鱼，她还没来得及欢呼，又将小鱼给放生了。
她满手的水，这时候才回头看向池星几人，对几人开心地笑道：“啊！你们又来啦！”
施芊的语气高兴：“等我钓完鱼后，我亲自下厨招待你们。”
她看几人的表情亲切又单纯，好像几人真的只是来度假村旅游的游客。
小满坐在她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施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怎么啦？”
小满：“我们不是来做客的，是找你有事询问。”
施芊：“你说呀。”
罗昊和池星没坐在小满和施芊身旁，而是站在树下看着在说话的施芊和小满。
罗昊突然说道：“两个都是半妖，还挺那啥……”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憋出一句话：“小满心里很难过吧。”
池星侧头看向他。
罗昊：“她和施芊在一起，有种俩人体内的妖丹合二为一的感觉，小满的心里一定都在想着姑姑。”
“而且我在胡家听说，小满身体里有姑姑的妖丹，施芊身体里也有，她俩会对彼此产生好感。”
他悄悄地说：“也正因为这点，小满才会更痛苦，因为她恨施芊和黄子真。”
恨意不可控，好感也不可控，小满的内心绝对不像表面的平静。
在罗昊和池星说话的间隙，水边的小满忽然开口问道：“你认识我姑姑吗？”
施芊歪头看着小满。
小满继续问：“她叫扶蔓，你应该见过，那天晚上……”
施芊恍然大悟，随后她轻飘飘地说道：“我认识呀，不过不是在那天晚上见过。”
她钓着鱼，声音笑吟吟的：“我是在二十年前见的她。”
小满猛地怔住。
“那时候我五六岁，在山上踩菇子迷路了，是她把我送下山的。”
施芊眼眸弯弯：“她长得很好看，眼睛的形状很漂亮，真的特别漂亮，我回家后还经常梦到她呢。”
施芊那时候的年纪小，在山上迷路之后好一段时间都没继续去山上采菇子。
不过小孩子忘性也大，没过月余，又想上山去玩。
采菇子对于小孩子来说就是去探险，施芊背着有她一半高的竹篓前往山上，她年纪小身体又不好，走路很慢，菇子没采多少，自己先累得不动了。
她躺在树下看着头上的枝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她睡醒时发现自己被人背在身上，这人身上香香的，头发很长，有发丝被风吹在她的脸上，有点痒，但很舒服。
她在摇摇晃晃的下山路途中，又睡着了。
再次吵醒她的是家里人的说话声，有人问她不是去山上采菇子吗？怎么在家门口睡着了？
施芊天真地回道：“我在山上睡着了，被一个大姐姐背下来。”
虽然没看到这个大姐姐的面容，但施芊知道这就是她上次迷路时送她下山的大姐姐。
家里人问是不是村子里的人，施芊摇头：“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姐姐，村子里的姐姐都没有她漂亮！”
家里人都在笑她：“这么漂亮可能不是人哦。”
家人逗弄了施芊之后，又坐在一起商量着今年给黄大仙的祭拜，其中有个年纪大点的人抽着旱烟说道：“我好像收到黄大仙的托梦，他说他不要鸡。”
施芊在旁边睁大眼睛：“黄鼠狼不都喜欢吃鸡吗？”
家里人也同样纳闷，然后又逗了施芊一句：“是呀，难道黄鼠狼也和你一样会挑食？”
施芊哼了一声，不理家里人了，坐在一旁安静听着。
她听到被托梦的伯伯说：“我还看到黄大仙的模样了，是个俊俏的小伙子哟！眼珠子很亮也很漂亮，浑身的气质看着就和咱们普通人不一样！就是感觉冷冷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看我们跟看村子里的大白菜一样！”
施芊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自己遇到的那个大姐姐也很漂亮，但是和伯伯的形容不同，这个大姐姐的眼睛虽然也很美，但眼中总是带着笑意，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温柔，一点都不像看大白菜一样。
施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后面她还是经常去山上，但一连两三年过去，她都没能再次遇到那位漂亮的大姐姐。
随着年龄的增长，施芊也逐渐从大人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体很差，说不定哪天就会没了，所以家里对她也很是宠爱，几乎是有求必应，因为知道她活不长。
她还是会去山上，但不再采菇子，只是在山上发呆，一待就是一下午。
她还学会了爬树，经常爬到最高的那棵树上晒着太阳，有时候还会在树上睡觉。
而爬树是她能做的最剧烈的运动，只是爬上去，她都得缓很久才能恢复心跳，她喜欢坐在树上，有一种自己很自由的感觉，也有一种她身体很好没病的错觉。
有时候在山上，施芊还是会想起那位漂亮的大姐姐，这些年大姐姐的长相在她的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只记得大姐姐有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但具体长什么样她早就忘了。
她现在想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甚至还有些害怕。
她长大了，知道这种美貌不是人能拥有的，大姐姐也从来没在其他村子里出现过，而是只在山上出现。
施芊心思聪慧，她在心里猜测，难道当年家里人说大姐姐不是人是真的吗？
施芊在村子里一点点长大，一转眼她从五六岁的年纪长到十二三岁，这些年她身体更差了，家里人带她去医院看过几次，但她每次在医院都会想念村子的后山，住不了多久就闹着要回村。
而她的身体在医院中静养也没有变好，家里人只能顺从她的心意。
这天，施芊和往常一样气喘吁吁地爬到树上，她刚坐在枝头上平复着呼吸，不远处有两道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声音很轻，几乎没有声响，还是施芊坐在高处才看到那俩人。
施芊在看到俩人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看到了记忆中的大姐姐！
不过大姐姐和出现在她面前的相貌略显不同，那两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大姐姐都是黑发黑眸，但这次的大姐姐头发颜色很浅，是白色的，满头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浅浅的柔光。
她眼眸的颜色也很浅，透着些白金色，浅淡的金色在阳光下完全不像活人，尤其她的睫毛也是白金色的，从侧面看过去漂亮到惊心动魄，施芊被美到连呼吸都凝固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大姐姐身边还有一个人，不过这个人的眼眸和发色都要正常许多，只是比常人略淡，但五官也远超普通人的俊美。
施芊小心翼翼地坐在树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扶蔓率先开口：“我在帝都收了个徒弟，很可爱，有空带她来见你。”
黄子真：“又收？”
扶蔓：“那不然呢？”
黄子真摇头：“扶蔓，你收多少个了？反正最后都不合格，浪费这些时间做什么？”
扶蔓：“你个黄鼠狼不懂。”
树上的施芊倏地睁大眼睛。
黄子真神情平淡：“我又不下山，我不想懂。”
扶蔓顶着一张漂亮到让人过目难忘的脸，哥俩好地勾着黄子真的肩膀：“不如跟我一起下山玩玩？”
“不去。”黄子真拨开扶蔓的手，拒绝道，“人类无耻又可笑，我才没兴趣去帮他们。”
扶蔓懒洋洋地盘膝坐在地上，她发丝在阳光下发着光，她抓着自己的一缕发丝，语气带着笑意：“有意思的活人更多嘛，你好歹也被这村子里的那户人家供着，怎么能说活人无耻呢？”
不等黄子真回话，扶蔓话题一转又说道：“说起来，我前阵子在山下遇到一件让妖瑟瑟发抖的事——”
她还没说完，黄子真的视线忽然被一只野兔吸引，他举起手让扶蔓不要说话，然后化为原形，蹑手蹑脚地去抓兔子。
扶蔓莞尔：“都化为人形了怎么还被野兔吸引？”
扶蔓在原地等了会儿，黄子真一直没回来，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帝都还有小徒弟在等她，她也没继续留在原地等待，而是撕下自己的裙摆，将自己想说的话写在裙摆上，紧接着贴在树干上。
然后她化为原形窜进山林中消失不见。
施芊从树上爬下来，左右看了眼，然后从树干上将那衣服撕下来揣进怀里一路小跑着回家。
她心跳得很快，跑回家后立刻将门关严实，又将窗户全部关上，这才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
等到心跳平复后，施芊从怀里拿出那截衣服，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的，异常潦草，只有简短几句话，她说自己在山下遇到的那件事：一有钱老翁为了续命和长生不老，竟然找大师活抓妖，然后挖出妖的妖丹自己服用——不过爆体了，那老头死了。
扶蔓在衣服上写道：虽然成功的概率不高，但难保有心人为了长生不老走火入魔。你把这事和黄家说一下，让在外行走的黄鼠狼都小心点别在活人面前暴露自己是妖。
施芊指尖微颤，她看完之后立刻将衣服给烧了，然后坐在床上死死攥着拳头。因为太过用力，等她松开手时，掌心是深陷的指甲月牙印，还隐隐破皮有血丝渗出。
她又突然跑出房间去找伯伯，她对伯伯问道：“伯伯，咱们村子里是不是只有咱们家在供奉黄鼠狼？”
施芊的伯伯敲了下她的脑袋：“没大没小，要喊黄大仙。”
施芊捂着脑袋，睁着眼睛看着他，一个劲地问道：“伯伯，你先回我嘛。”
“对，别说咱们村子里，这附近的好几个村子里，都只有咱们施家在供奉黄大仙，其他家供奉胡家比较多。”
“胡家……”施芊问，“是狐狸吗？是不是都很漂亮？”
她伯伯好笑地看着她：“是狐狸，但是漂不漂亮没人知道，也没人见过。”
施芊心想她见过！而且还见过好几次，她跟妖肯定有缘！她突然对妖很感兴趣，她让家里人买了不少和妖有关的书，有狐妖的介绍，也有黄鼠狼。
某天，施芊看完其中一本书，神情天真地问：“伯伯，妖能为了修炼妖力能生吃活人的内脏，那我们人为了活命能吃妖的妖丹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内脏又是妖丹的。”她伯伯又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你这看的都是啥玩意？妖吃人都是以前的传说了！人？人怎么吃妖丹？妖丹又是什么？书上扯出来的玩意？”
施芊对他笑：“我知道人为什么不吃妖丹了。”
她伯伯跟逗小孩子似的顺着她问：“那你说说为什么？”
施芊：“因为太弱，打不过妖。所以以前的灵异怪谈小说中都是狐妖爱上书生愿意为他奉上一切，在书生遇到危险的时候，还会献出修为用妖丹帮书生续命。”
她伯伯哈哈大笑：“难怪你嚷嚷着妖丹，都是这种故事看多了！”
施芊敛起笑，她年纪不大，只有十几岁，笑起来的时候眼眸的神色清澈见底，但一旦当她不笑，她眸色极为幽深，看起来要远比同龄人成熟。
她对伯伯问道：“伯伯，这个世界上是有妖的，妖也会爱上人，对吧？”
她伯伯想都没想地说道：“妖会不会爱上人不知道，但这世界上肯定有妖，咱们家还供着黄大仙呢！黄大仙也给我托过梦。”
他看施芊对这些事感兴趣，不由多说了几句：“咱们家从百年前就得黄大仙的庇护，虽然他从来没在人前出现过，但每过个十年二十年，他都会来咱们家看看。”
施芊眼眸微动：“伯伯你怎么知道？”
“直觉吧，咱们一心信这些的，在他来的那天都能察觉到。”
“也许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就有只黄鼠狼在看着我们咧！”
施芊歪头，想着那天在树下见到的扶蔓，又想起在扶蔓身边的那个少年。
少年神情冷漠，说人类无耻又可笑。
施芊微微一笑，她将话本合上，为了活下去，只是无耻又能算什么？
她会等着鱼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