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气哭
自重生那天起, 沈星河便一直极力回避前世那些糟糕的记忆。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想忆起任何师尊曾遭遇过的侮辱和不幸。
他曾经明明与他爹沈轻舟一样,是那样一个惫懒且喜欢睡觉的人, 重生后却几乎再未睡过一个好觉,甚至一直极力避免陷入沉睡, 就怕再陷入前世那些肮脏的梦魇之中。
沈星河其实一直十分清楚,在有关师尊的事上,自己极容易失控。
若不是有师尊在一旁及时拉着他,他或许早已陷入魔障, 变成何种面目全非的模样。
但其实沈星河从来不想让师尊担心,他一直想成为一个能保护师尊的, 值得师尊信任的人。
所以, 虽然被满腔激愤冲得头脑发昏,又因被迫忆起师尊前世的遭遇而心痛得不能自已, 沈星河却还是死死咬住牙关,任凭泪水大滴大滴涌出眼眶, 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怕被师尊察觉到。
他也不敢告诉师尊, 自己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毛茸茸的脸颊很快被泪水打湿, 又顺着细长的颈项滑落。
某一刻, 沈星河脸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磨蹭——是与他一同进来的“蝉不知雪”。
沈星河知道,“蝉不知雪”是在安慰他。
没人安慰还好,一被“蝉不知雪”安慰, 沈星河顿时哭得更凶了, 直接把整个脑袋都埋进又恢复成雪白缎带模样的“蝉不知雪”中, 很快把“蝉不知雪”都打湿了。
神识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沈星河听到了, 这才想起君伏还在。
君伏什么都知道, 包括他和师尊前世的过往。
沉重悲伤到快压垮自己的负面情绪忽然就找到了突破口, 沈星河呜呜咽咽地对君伏道,【君伏,我好气啊!!!】
【这帮觊觎我师尊的王八蛋,根本没一个是真喜欢我师尊的!!!】
【你看看这里!七杀他根本就是个疯子!他竟然还想对我师尊搞囚禁!!!】
【他配吗?!!!】
【他配个几把!!!】
【我师尊根本就没见过他啊!他凭什么对我师尊生出这种恶心的龌龊心思!!】
【我好想现在立刻马上杀了他啊呜呜呜!!!】
在识海里歇斯底里一通后,沈星河又忍不住爆哭。
直哭得君伏脑仁疼,一时间也没心思纠正他爆粗口的事。
他忍不住对守在外面,仿佛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的云舒月道,【你都听到了。】
云舒月当然听到了沈星河的哭声。
他甚至还知晓沈星河飞进那雕刻宫殿后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也看到了沈星河无声哭泣泪流不止的模样。
云舒月也知道,君伏其实与他一样,都有些怕沈星河哭泣。
但君伏一直对这样的沈星河没什么办法,所以才想让他去哄一哄。
云舒月却知道,他不能去,因为沈星河在竭尽全力瞒着他。
沈星河不想让云舒月看到他狼狈失控的模样。
雪白的叶片微微蜷曲,又缓缓恢复,在沈星河的哭声中反反复复。
察觉心中因沈星河的哭声而越积越多的酸涩和痛意,云舒月不知怎么,忽然忆起就在不久前,沈星河也同样哭得如此惨烈过。
在云舒月渡劫后。
那时沈星河以为云舒月渡劫失败,在堆积如山的火山灰中边哭边喊着云舒月的名字。
那藏在一声声歇斯底里呐喊中的惊惧和绝望,至今让云舒月心有余悸。
沈星河那时甚至还生出了自毁之心,想要追随云舒月而去。
心中又缓缓漫上一阵窒息般的钝痛,云舒月沉默地听着沈星河断断续续的哭声,不由自主蜷缩起了大半叶片。
草木本无心。
对云舒月这样本体为草木的修者来说,天生便没有太过强烈的情绪波动,也并没有人类或动物类精怪那样丰富的情感。
所以从前,云舒月一直不懂为何这世上总有那么多无法满足的谷欠望,那么多因此而被拉入红尘俗世的人。
而现在,他也变成了这样的俗人。
因为沈星河。
云舒月却只想叹息。
并非因为沈星河不好,而是即使是他,也有拿沈星河无可奈何的时候。
沈星河的思想矛盾而复杂,看似坚定却又极为脆弱,几乎时时走在失控的边缘。
他的执念太深,早已深入骨髓灵魂,若不想毁了他,就只能按照他的思路走,一点点助他清除前世的执念。
这也是云舒月一直在做的事。
但也正因为此,像现在这样,明明想抱抱那孩子,让沈星河能不再那样悲伤哭泣的时刻,云舒月只能沉默。
沉默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静待沈星河自己平复。
一想到此,云舒月又忍不住沉沉叹出一口气来。
……
沈星河到底没忘记自己此时是在哪里,也并没有忘记师尊还在殿宇外等他。
疯狂哭过也发疯似的对君伏发泄过后,没过多久,沈星河终于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又给自己刷了无数遍清心诀。
直到被气得颤抖不止的身体终于看不出异常,红肿的眼睛也恢复原样,沈星河这才趴在“蝉不知雪”中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起身来。
但他一眼都不敢再看那白玉雕像,生怕自己再失控。
沈星河其实特别想立刻毁了这座饱含龌龊心思的宫殿雕像,也特别想现在就不管不顾地把七杀薅出来往死里打。
但这样反而会让七杀有机会见到师尊,也会毁了他们原定的计划。
所以,虽然忍得快呕血了,沈星河还是强忍怒意,暂且扭头飞出殿宇。
看到仍安静等在原地的雪白叶片后,沈星河几乎迫不及待地蹭了过去,用小翅膀抱住叶片狠狠蹭了几下。
知道小孩片刻前是真的难过,云舒月包容地纵容了他的行为。
到最后,反而是沈星河自己不太好意思,很快又顶着那雪白的叶片,飞出七杀的营帐。
原本沈星河还打算用分身回去给柳狂澜传信,自己继续在腾蛇帐外蹲守消息,但那被囚禁在漆黑宫殿中的白玉雕像实在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刺激,以至于沈星河现在根本一刻都不想让师尊继续待在这里。
化出个分身放在腾蛇帐顶等消息,又与师尊商议后,沈星河很快载着云舒月原路返回。
回到万剑宗后,沈星河立刻去找了柳狂澜,把摇光和今夜探听到的消息巨细靡遗告知柳狂澜,包括他准备策反魔将军腾蛇的事。
这些年来柳狂澜虽然没少在战场上见到腾蛇,对他却并不算了解,只知道这是个特别能苟的魔修,看似冲动易怒,却总能逃出生天。
“策反腾蛇的事,你有多大把握?”他沉吟着问沈星河。
毕竟这时间太过紧迫。
“原本只有五成,但有容烬在,我可以把它变成八成。”
之前柳狂澜已听说了容烬如今是腾蛇男宠的事,对此并不在意。
他也没问沈星河为何有容烬在,反而更容易策反腾蛇,只感激地对沈星河笑了笑。
他知道沈星河有很多秘密。
柳狂澜清楚,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一切弱者的反抗和策略都不过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根本起不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真正会对这场战争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只有柳狂澜自己、那几个魔头以及云舒月师徒。
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对柳狂澜来说,剑宗弟子是万剑宗的根基,只有最大程度保全他们,万剑宗才有未来。
而一旦战争开始,他根本不可能顾及到每个弟子的安危,强者之间的战斗也最忌讳分心。
而倘若能提前让魔道内部自己出现分裂,此消彼长,剑宗弟子活下来的几率就会更大。
沈星河策反腾蛇的目的,也正是为了最大程度保全剑宗弟子。
……
与柳狂澜商讨过后,沈星河很快便准备回客房修炼。
“阿月,护山大阵修复得如何了?”柳狂澜忽然叫住云舒月。
见他二人有话说,沈星河难得没留在一旁旁听,只沉默地把小青鸾分身塞进师尊手里,而后按原计划回去修炼。
见沈星河走得毫不犹豫,柳狂澜又看了眼云舒月,这才问他,“阿月,小星河怎么了?晌午还阳光灿烂的,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反而乌云密布的?”
看沈星河刚才条理分明,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太可能是被魔道的实力吓到了。
透过小青鸾听到这句的沈星河微微顿了下脚步。
发觉掌心的小鸟儿下意识抬头看着自己,云舒月把小家伙拢入袖中,指尖微点封了小家伙的听觉。
听力被封,已行至客房的沈星河微微怔了下。
不过他搞分身本也不是为了监听,而是怕师尊忽然消失不见。
因此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好奇师尊和柳前辈要说什么,但对沈星河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提升实力搞死七杀,所以只要小青鸾分身还同师尊在一起就好。
他很快沉下心来,嗑了一颗花自栖给炼制的极品丹药,专心吸收起其中的灵力来。
另一边。
云舒月难得满足了柳狂澜的好奇心,把沈星河在七杀营帐中看到自己雕像的事告知给了柳狂澜。
柳狂澜听后怔了怔,同样没想到七杀竟会对云舒月抱有这样的心思。
不过,见云舒月一脸淡漠,显然根本没把七杀放在眼里,再一想到沈星河片刻前周身压制不住的冷意和杀气,柳狂澜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啧”了一声。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一脸揶揄地问云舒月,“阿月,你确定小星河真的不是心悦于你吗?”
虽然这事儿就算换到他和摇光身上,摇光大概也会气得要死,但总觉得还是和沈星河云舒月不太一样。
身为徒弟的摇光,可从不会对柳狂澜这个师尊生出“保护欲”。
但从柳狂澜第一次在云舒月身边见到沈星河起,那孩子对云舒月就有种不同寻常的紧张和“保护欲”。
直到现在,柳狂澜也没想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毕竟云舒月那么强,哪里用得着其他人保护?
云舒月闻言,垂眸看了眼指尖又微微加深了些颜色的红线,以及因果线另一侧一如往昔的纯白。
虽是意料之中,但云舒月还是微微抿了下唇,近乎叹息地对柳狂澜道,“他对我,没有师徒以外的感情。”
难得在云舒月脸上见到这样无奈的神色,柳狂澜眨了眨眼睛,忽然问他,“阿月,你究竟在顾虑什么?”
作者有话说:
柳狂澜:喜欢就上啊!怕森么!
云舒月:¬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