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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番外③越岭2

第100章 番外③越岭2
病房的早餐由陆家安排, 吃过饭后,陆岁京在当地医院做了一套检查。

大部分项目的报告单下午就能出来,容念扫过一眼, 确认没什么问题,继而把这迭纸放到了旁边。

陆岁京在鼓捣病房里的榨汁机,随后洗了三只苹果和香梨,去核切块混着榨成汁,倒了两杯一人一杯。

“我就说,全身上上下下是不是一点毛病都没有?”他得意道。

容念瞥了眼报告单上的数据, 心说这人的身高体重未免太标准了点。

而且, 在研究中心整天顶着压力加班, 时不时三餐不规律, 偶尔还要来个通宵, 居然完全没影响到健康。

容念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纳闷。

他联想到自己周围的人, 一大堆同事工作后火速发福秃顶、血脂血糖超标, 不是肝有问题,就是胃肠差劲。

平时他们好像没陆岁京来得忙,怎么就对比这么惨烈?

……陆岁京这他妈是正常人类该有的身体素质么?

还是说, 帅哥就是被命运偏爱, 这种各方面都有出众光环,不随时间推移而削弱?

容念默默嘀咕着,继而瞥了陆岁京一眼。

陆岁京正喝着果汁,敏锐地察觉到了恋人的目光。

他懒洋洋道:“哥哥, 怎么了?你还不信啊, 想亲眼检查一下吗?”

这么说着, 他挺跃跃欲试。

容念听到陆岁京的邀请, 面上却毫无波澜,顶着一脸公事公办的正经表情。

“差不多该换药了,正好,你把病号服掀开吧。”

陆岁京:“。”

这场车祸说轻不轻,说重不重,陆家的车做过特殊处理,车门重量都要比普通的车辆沉一些。

安全保护措施格外周全,这点程度不至于出人命,何况陆岁京坐在后座。

但要想什么事都没有,那也不现实。

一场撞击,前挡风玻璃当场碎光,陆岁京的伤口主要集中在腹部,被四散的碎片扎到,另外有几处是剐蹭伤。

扎伤的地方有渗血,已经被医生极为细致地清创好,包了医用敷贴。

其他几块青青紫紫的,好在面积不大,程度也不深。

容念今晨匆匆赶到,就守在旁边等陆岁京醒来,还没有细瞧过这些。

他那时候心神不宁,怕自己手脚慌乱,反将包扎固定好的纱布弄乱,硬是忍住了担心。

现在容念终于看清楚伤势,万幸不严重,否则好不容易和缓的表情又要板起来。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车祸的影响上,陆岁京这边,则拐到了另外一方面。

陆岁京见容念如此专注,勾起了嘴角。

他道:“虽然我们确实有好几天没见,但也不用看得这么目不转睛吧?怪不好意思的,不过确实没有走形。”

讲得意有所指,就差直说“腹肌都还在”了。

容念:?

“每天早上写论文做模型,下午到公司开会,和其他股东打太极,晚上应酬完主要看文献,每天能抽出工夫锻炼一个小时。”陆岁京道。

他这几天住在沪市的酒店里,几桩麻烦事统统压下来,有条不紊地解决之余,还积极利用内部的健身房。

容念有点不可思议,但想想也是。

以前陆岁京的日程安排与此大差不差,每天睡觉之前,雷打不动地运动至少半小时。

因为以前生过病,心理医生曾建议陆岁京定期锻炼,多巴胺的分泌有助于改善他的情况。

对于这些话,陆岁京听进去了,还会拉上容念一起。

毕业前燕大每学期有长跑要求,需要学生打卡到一定次数,他们常常结伴夜跑。

毕业后容念立即变得懒散,回顾最近半年来,自己仅剩的、较频繁的运动都发生在床上。

思及此,容念抿抿嘴,仰头喝了口果汁。

苹果和香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非常香,口感并不奇怪,唇齿间弥漫着清新的甘甜。

容念琢磨了一会陆岁京的日程管理,困惑:“你不觉得累的吗?”

陆岁京散漫道:“还好吧,这点不至于,倒是你小心抵抗力下降。”

容念扯出个敷衍的微笑,满脸写着自信的“绝无可能”。

他道:“我这三年就没进过医院,打个喷嚏都难得。”

陆岁京轻笑:“嗯,阿念要一直平平安安。”

容念不习惯煽情,感觉陆岁京这句话特别像是哄小朋友的言语,不太自在地撇开了脸。

不过他对此挺受用,小声地“哼”了下。

容念道:“你也是,少来折腾几趟,不然你哥哥要被吓死了。”

陆岁京这下已经足够明白,自己出了意外容念会有多担心。他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幅度很轻微地左右晃了晃。

这是个和好的、讨饶的动作。

容念心领神会暂时掀篇,开始给陆岁京上药。

棉签小心翼翼地蹭过皮肤,陆岁京没喊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扭过脸,安静地盯着容念看。

容念没留意陆岁京的小动作,自顾自垂落眼睫,谨慎地抹药膏。

涂完,他微微张开嘴唇,很轻地往陆岁京的伤口上吹气。

呼。

皮肤拂过一阵细微的凉意,被这么来了一下,伤口没怎么发痒,陆岁京只觉得心里难耐。

他忍不住看向容念,对方无辜得要命,似是对他的反应毫无察觉。

趁着容念没有收回手,陆岁京弯起小拇指,往对方柔软的掌心里勾了一下。

容念:“。”

他侧坐着,僵硬地低下头,脖颈弧度优美,白皙又细腻,让人见了很想用手搭住。

陆岁京见状屈起了手指。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抬起手去做,容念看透了他心思似的,不轻不重地打了下陆岁京的手背。

陆岁京握住容念的手,嚷嚷:“有人欺负伤员。”

容念牵了牵嘴角,把手从陆岁京的掌心里抽出来。

“既然明白自己受伤了,少遐想些有的没的。”容念酷着脸道。

他昨晚出来得太着急,风急火燎换掉睡衣,抓起车钥匙就冲出来了,根本没顾上其他。

上了药终于有空闲时间和精力,他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

容念揉了揉头发,走到走廊挑了个僻静角落,先打电话给傅琢州,询问对方是否在加班。

傅琢州今天和朋友去看电影,刚散场回到事务所,准备赶下周一上午就要交的文书。

接到电话后,他找出容念的笔记本计算机,帮忙预约次日送达的快递。

“下周一到周四我远程办公,周五应该能回来。”容念道,“要是有人来工位上找我,师兄你帮我说一声。”

律师办公的灵活性强,没强求天天坐班,偶尔的远程办公不需要在人事系统上报批。

傅琢州应了下来,察觉到快递地址在市外,多问了一嘴。

“小岁出了车祸……还好的,不太要紧。”容念嘀咕,“出差?尽量按照老样子来,不要把计划往后推。”

交代完公事,容念前往停车场。

他们车上经常备着小零食,容念拿了几盒巧克力上来,分享给这一楼层的护士们。

发礼物的时候,陆岁京就靠在门口瞧他,嘴角含着笑意。

等到容念两手空空地回来,他模仿刚才护士们惊呼的语气,贴在恋人耳边说话。

“你好贴心啊,你男朋友真幸福。”陆岁京摆出雀跃的模样,“他怎么被你看中的呀?是不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容念被拦住去路,碍着对方有伤在身,没直接伸手推搡。

他与之作对般装无知:“不清楚。”

陆岁京自由发挥:“噢,看中的太多了,不清楚从哪里说起。”

容念:“…………”

他忍无可忍,作势要打陆岁京,最终手捧在了陆岁京的脸颊上,却没下一步动作。

于是陆岁京情不自禁,往他手掌心里亲了一下。

·

陆家曾经出过事,让陆董失去了一个儿子,现在另一个儿子也遇见车祸,陆家对此如临大敌。

秘书很快赶来这座城市,一阵忙前忙后,安排京市的医护团队过来把关,又换了设施更完备的大间房间。

他办事很细,这间房里的家属床并不窄小,离病床靠得非常近。

同时他还拿来几套干净熨帖的新衣,尺码挑得恰当,备来给容念换用。

饮食方面,陆家当地分公司的行政主管已经办妥,秘书看了食谱,挑不出什么错处。

这一时半会的,他在此处人生地不熟,喊不来大厨做病号餐,听陆岁京说味道还行,他便没再管。

秘书与陆岁京说了这一天的状况,他出车祸的事情没传开,免得陆家其他人打别的主意,或是来打扰伤员。

不过司机捅出大篓子,事后必然要追究……

他们之间说这些,并不避讳容念,这起初是陆岁京要求的,秘书没有异议。

容念听了一会,本来在旁边玩手机,然后表示要出门一趟。

陆岁京瞧容念没怎么休息过,有点舍不得地劝他歇会儿,别的琐事都能交给别人打点。

“不了,我顺便透口气。”容念嘟囔,“这里消毒水味不好闻。”

陆岁京道:“外面在下雨,风会很冷,你戴我的围巾吧。”

容念点点头,围上了陆岁京的围巾,披上大衣出去了。

果然这里冷得出奇,雨天湿寒,又刮着大风,冻得人直打哆嗦。

……清晨驱车抵达的时候也在下雨,他甩上车门就朝住院部奔跑,好像对温度根本没有印象?

“阿嚏。”他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容念忍不住把围巾裹紧了些,撑开伞走进雨幕里。

之后他打开导航地图,根据美食点评平台的推荐,走进当地一家评价不错的饭店。

容念亲自选好食材和做法,叮嘱老板少油少盐,离开的时候,手上拎了一份香浓热乎的砂锅粥。

食盒一打开,香味便溢满了整间病房。

“看你早上中午吃得不多。”容念道,“这家店的厨师是京市来的,口味应该习惯,你尝尝看。”

陆岁京怔了怔,道:“我没那么挑剔……”

不挑剔,不过自然也有个人偏好。

只不过小时候条件紧,每天能吃饱就行。

长大了大家都有要紧事做,股票、盈利、财报……有人会因此管他举止够不够得体、做事够不够理智、履历够不够好看。

他们不会注意他吃到甜滋滋的红烧鱼会不会皱眉。

但容念会。

即便大半夜没能休息,一整天心力憔悴,容念还是会第一时间察觉自己身上的小细节。

“哥哥。”陆岁京喊。

容念道:“唔?”

陆岁京难得流露出一种别扭的情绪,组织了半天措辞,终于挤出话来。

“我不会再让你辛苦了。”他道。

容念歪过脑袋,笑了:“说什么呢?我是你男朋友,这些是应该做的呀,讲什么辛苦不辛苦,搞得我们不熟一样。”

他用很小的力气戳了戳陆岁京,将下巴搁在对方结实的肩头上。

他道:“谢谢上辈子的你来找了我吧,我不会让你觉得自己爱错了人。”

秀气的鼻尖蹭过陆岁京的脸颊,陆岁京心思一动,很想靠过去吻他。

然而容念满脸期待,催促他赶紧尝尝砂锅粥。

这一锅分量很大,料多粥也多,两个男人吃都嫌太撑。

他们饱着肚子收拾完食盒,陆岁京发现容念说话有一点鼻音。

“之前我说的太感人了,被自己打动了吧。”容念敷衍道,“我要睡觉稳一稳情绪。”

他去洗了个澡,换上舒适的睡衣,继而感到脚步沉重。

容念的手也不太利索,缓缓掀开了棉被,蜷缩进家属专用的床上。

他撩开不停打架的眼帘,见陆岁京在用平板查阅期刊,琢磨着待会要不要催人早点睡觉。

可惜容念刚想完这茬,就扛不住疲惫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头重脚轻,眼前朦胧一片,整个人陷在伤员那张柔软的床里。

被窝很舒服,暖烘烘的,但不像空调或是电热毯的成果。

更像是床单刚刚被另一个人睡过,残留着对方难以忽视的体温。

然后容念颤了颤睫毛,扭动生锈般的脖子,往旁边看去,这下轮到陆岁京坐在床畔。

陆岁京笑了下,露出虎牙,表情却并不灿烂。

陆岁京道:“宝贝,你发烧了。”

如此慢条斯理地说着,他伸出手,用手背贴着容念滚烫的额头。

他道:“听护士说了才知道,你昨天来找我的时候,那么冷的天,连外套没记得披一件。”

容念挣动了一下,无奈被陆岁京按住,继而乖乖躺了回去。

陆岁京道:“我还以为是陆家的人接你过来的,昨天晕头晕脑没确认……你自己开那么久的夜车,还说我莽撞?”

容念嗓子干渴,一时没有说话,被陆岁京细心地喂了几口水,勉强缓了过来。

“小岁,我心里有数,不会出事的。”容念艰难道。

陆岁京道:“你的有数,是不是车里不开暖气,硬生生冻着自己,保证不路上打瞌睡?”

他实在太了解他的恋人,猜测的举动完全符合容念的作风。

所以也完全符合事实。

容念没有立即反驳,也就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陆岁京见状,简直要被气笑。

他屈起修语希圕兑。长的手指,用指节抹掉容念嘴角湿润的水光,继而揉了两把对方顺滑的头发。

“我受伤,你生病,容念,你确实让我不敢轻举妄动了。”陆岁京道。

容念有点疲惫,觉得这回发烧也许不单纯是半夜奔波,有可能还因为近期工作忙碌。

他想说声“对不起”,明明自己是担心陆岁京,做事才如此冲动,没想到反过来增添了麻烦。

可惜他心里发虚,正愁该如何讲出口,陆岁京就抢先出声。

“护士还调侃我来着,讲我男朋友真是好爱我啊。”陆岁京道。

容念闻言一愣,貌似扛不住难为情,敏感的耳根有点泛红。

陆岁京笑了声:“你看,连别人都瞧得出来的事情,你怎么觉得我不懂?”

容念垂下浓长的眼睫,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半天不吭声。

过了会,他别扭地“唔”了声,嗓音略微沙哑地承认道:“就是很喜欢你呀。”

·

笔记本计算机被寄到的时候,容念被陆岁京强行留在床上。

他没有打点滴,喝完了药,嘴里含着根棒棒糖,苦味被在用手机搜索东西。

[和发烧的人接了很久的吻,有多大几率会被传染?该如何事后补救?]

他随意戳进一个回答链接,里面写:[狗情侣叽叽歪歪,秀恩爱的方式简单点ok?]

容念:“。”

他看了眼在病房门口签收快递的陆岁京,继而挪回目光,磨磨蹭蹭地关上了页面。

“我要上班了。”容念昏沉道。

陆岁京没直接把笔记本给他,挑起眉梢:“你体温多少来着?”

容念腾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陆岁京道:“38.1度是吧?那不急,计算机暂时没收了。”

说完,他不嫌自己说的话欠揍,贴过来啄了啄容念的脸。

“哥哥,你脸有点红,是因为生病还是害羞?”

容念身体发颤,骨头里隐约犯疼,说话语调也跟着绵软。

他道:“这是被你气的……”

听到陆岁京随即低低地笑起来,容念用力地闭了闭眼,心想,传染就传染吧。

反正这人亲得挺乐滋滋的,死活要凑上来,活该。

被陆岁京昨天一语成谶,容念确实抵抗力下降。

连日劳累和耗费心力,他在受冻之后很快发烧,捂住鼻子喝了两顿去热冲剂,却没见很快好转。

反观同在病房的陆岁京,容念简直心累。

这人不知道是体质特殊还是皮糙肉厚,养了没两天就活蹦乱跳。

要不是病房里没有油烟机,以陆岁京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架势,怕要撩起病号服的袖子给容念下厨。

容念双手捧热茶,望着陆岁京洋溢活力的背影,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最后他百感交集地“啧”了一声。

容念在心里敲定计划,等这阶段杂七杂八的事情搞定,就把定期运动的习惯捡回来。

而眼下,他就像某种脆弱又矜贵的宝物,被陆岁京拢在手心里。

额头发烫的几天中,容念总是半坐在床上,披着暖烘烘的小毛毯。

他再三强调自己手脚齐全,依旧犟不过陆岁京,最终放弃挣扎,张开嘴由着对方一勺一勺喂饭。

洗澡也同样,陆岁京不容拒绝地帮忙试水温,试完赖着不走,又帮容念洗头发。

顾忌对方伤口没有痊愈,容念不敢动作幅度太大,怕水沾上后引发感染,于是乖乖站在原地。

他一边听陆岁京轻快地哼调子,一边被陆岁京挤上洗发露,同时心里祈祷着这日子赶紧过去……

病去如抽丝,容念难得精神欠佳,露出这么虚弱的一面,陆岁京光看一眼就怜惜心泛滥。

要不是容念宁死不屈,他很乐意把容念抱来抱去,让人干脆脚不沾地,连走路的力气都省掉。

……

退烧得不是很迅速,容念难免发愁,好在陆岁京没强行扣着他的计算机。

容念每天上午和下午能照常使用,只是有精确的时间点。

早晨不到九点半不能提早开工,中间固定午休两个钟头,到了晚上就必须休息。

“今天容律师可以下班了。”

周四,傍晚六点,陆岁京提醒道。

他给容念做了个体温检查,容念今天成功恢复如常,奖励冰可乐一杯。

夜幕降临,容念查过京市的天气,半躺在床上开开心心地喝饮料。

“明天上午约了车,回去以后先送你到公司?”陆岁京问。

容念点头:“暴雨停了,我要订出差的机票,最好周末去一趟村里,解决完以后周一上法院。”

他说完咬了咬吸管,清澈的眼珠子一转,盯住陆岁京。

陆岁京道:“我也要一张机票,坐你旁边的那种。”

容念不禁纠结,担心路途会不会太折腾。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把陆岁京刚长好的伤口颠裂开了怎么办?

陆岁京见容念沉默,幽幽道:“有的人怎么这样?昨晚半夜抱着枕头,偷偷摸摸来我床上,今天就在琢磨要不要把我抛弃在家,穿上裤子不认人?”

容念:“……”

陆岁京又道:“话说回来,隐隐约约有听说律师圈盛产渣男呢。”

容念:“。”

紧接着,只听陆岁京故作洒脱地一哂。

他强颜欢笑地说:“不去也行,燕大这周有篮球赛,院里十万火急缺个前锋,我看我……”

“我看你彻底痊愈之前,必须在我眼皮子底下。”容念登时道。

陆岁京假模假样地惊讶了一下,随即慢条斯理地笑了声。

他调侃道:“容律师,年纪轻轻的,占有欲这么强啊?”

容念:“…………”

是谁话里话外坚持不懈,一定要被他捎上的?

怎么现在就变成他占有欲强烈了呢?

容念抿了抿嘴,这会儿没再犯晕,也有力气斗嘴了。

“谁让有的渣男受害者就是黏人?”容念回答。

陆岁京道:“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怪渣男有两下子,惹人情不自禁。”

·

职场欣赏要强,又很忌讳逞强,其中的分寸全看人如何灵活拿捏。

容念第一次出远差,没打算死扛,和钱恺说了目前的考虑后,申请让组里的一位前辈协助。

钱恺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边环境差,这事又有利益牵扯,我会考虑你够不够安全。”

“看你之前不吭声,我也不好直接提,怕你胡思乱想……本来打算等你来和我汇报进度了,我再看看你的态度。”他又说。

容念道:“师父有安排?”

组里是个团体,钱恺也提倡互帮互助,有问题及时提,任何一个人有需要,其他人都会伸出援手。

钱恺道:“对,其实我纠结过,要不要让琢州去,他的话我倒是放心,他爸妈不是给那儿捐过学校么?和村长关系也不错。”

容念听了,面色一僵。

可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有个善因,就会得到好结局。

钱恺出身好,虽然做律师接触过不少纷争,但几乎都在繁华都市的范围圈内,人人都讲基本的文明秩序。

想来他是真的料不到,他一念松懈,可能发生什么。

“不过他在忙破产清算的事情嘛,我这个老头子陪你去吧!”钱恺道。

他再点名点将似的补充:“加个隔壁组的实习生,那是大客户的儿子,我朋友托我有机会去带一带他,多出去跑业务。”

容念震惊:“啊?”

他怀疑自己发烧没痊愈,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律所的知名合伙人、他的顶头老板,要亲自带他出差?

钱恺喝了口茶,瞥见容念一脸不可思议,觉得有些稀奇。

他问:“干嘛这么惊讶?我是你师父,你是我从一堆校招生里挑中的徒弟,只要你开口,当然乐意帮你。”

容念眨了眨眼睛,懵懵懂懂地说了声“喔”,随即向他道谢。

以钱恺的身价,接案子讲大额分红,当顾问算高昂时薪。

请他亲自做一桩委托,不光看钱,还看情面,不难推测市面上值什么价。

而他不讲回报地辅导自己,愿意牺牲周末时间作陪。

容念后知后觉,前一世心门向外界关闭,留下的遗憾不止是错过了陆岁京、误伤了傅琢州……

还没能察觉很多无声无息、触手可及的好意。

周六。

陆岁京终究没能坐到“渣男”旁边,飞机上,容念和钱恺以及实习生待在一起。

实习生长得人高马大,业余爱好是打泰拳,乍看身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钱恺请了保镖。

他一见到容念后,就爽朗地打招呼,自我介绍是燕大的在读研究生。

“我最想进钱律师的组,可惜面试挂了。”实习生道,“你好厉害啊。”

容念接话:“诶,那你本科在哪儿读?”

实习生比划道:“在A大,隔了一站路,我有同学在冈麦村支教,正好这回可以找他玩呢!”

这位富二代把出差当旅游,还给容念看了自己做的游玩攻略。

一下飞机,他们先坐上长途大巴,途中实习生有点晕车,脸色白如霜打的茄子。

他非常愧疚,这辈子从来没晕过车,这是人生头一遭,就拖累了两位同事。

“喝点水压一压,没事。”钱恺安慰,“没想到这路能颠簸成这样。”

实习生愁眉苦脸:“傅律家里捐学校的时候,怎么不把路顺道修一修哇!”

容念道:“待会我们要走两公里,在镇上先落脚。”

钱恺也做了功课,道:“到站了先找找有没有三轮能坐,晕车的小孩估计这会儿已经腿软了。”

他虽然上了年纪,身子骨却非常硬朗,路上折腾了大半天,还比实习生要精神许多。

宾馆是他在当地省的朋友安排的,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一家店,卫生还算是干净,但谈不上有多舒适。

他们开了三间单人房,钱恺去帮忙买晕车药,实习生诚惶诚恐,奈何身体太虚弱,只能在床上瘫倒。

容念给他烧了一壶热水,继而打开手机,扫了眼陆岁京发来的消息。

他下了楼,便见到在前台等待的陆岁京。

“不是约好吃宵夜么?怎么不在店里,来这儿等我?”容念问。

陆岁京道:“天黑了,我不放心你。”

容念感到腰腿酸痛,不禁伸了个懒腰。

他再问:“这一路可太折腾了,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没有,因为被挤掉了同乘航班的资格,所以我坐了家里的专机。”陆岁京嗤笑道。

容念:“……”

陆岁京带他去附近点了两碗面,抽出一双筷子,用随身带的湿巾擦干净了,再递给满脸疲惫的身边人。

容念今天奔波得太累,因为饭菜不合胃口,晚上没有吃饱,这会儿等面端上来,拿起筷子便消灭了大半碗。

“我来得比你早,下午去了趟集市,有人在卖报废的矿机。”陆岁京道。

容念道:“你买了吗?”

陆岁京问:“我是那种喜欢捡垃圾的人么?”

容念:“。”

“买了,万一你们需要呢。”陆岁京没好气道。

他补充:“我检查了下,那台矿机已经很旧了,卖家说是外面的老板给的,讲能赚钱,之前用这个和他换了米和油。”

容念道:“那么会忽悠人?挖矿不够对口,应该去传销。”

陆岁京道:“他干的事和传销有差别吗?”

容念想了想:“半斤八两。”

吃完面,陆岁京把东西给容念看过,交给了当地警方。

容念当晚和钱恺说了这事,钱恺问从中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没,到时候看看公检那边有没有查指纹。”容念道,“我也倾向于那爷爷是无意路过被触电。”

钱恺话锋一转:“你男朋友来这儿了,今早怎么不说?”

容念顿住,立即解释:“他不会来干涉我们工作,您不用困扰。”

最近所里出过一桩纷争,有位律师常年忙于各桩案子,好不容易谈了恋爱,伴侣掌控欲极强,不准他加班也不准他出差。

陷入恋爱的律师极其听话,绩效也不在乎了,一些需要驻场的委托能推就推。

推不掉的难免浑水摸鱼,有时候他带伴侣一同出差,搞得其他同事很尴尬。

前一阵季度盘点,那位律师的会议很多,他告诉伴侣来不及回家吃晚饭,半小时后对方直接闹到了公司里来,场面非常难看。

这件事在周围掀起过话题,有个HR忧心忡忡地说,虽然律师这一行不算特殊,但也需要家人支持,下回招人是不是该顺带考察应聘者的对象。

“倒不是这个意思,你做事认真,他也没影响过你上班,我知道的。”钱恺道。

钱恺道:“他为这事跟着大老远来一趟,我不请他一块儿吃个饭,那我这师父当得不够格啊。”

容念:“。”

“不过这儿也没什么饭店,明天一起吃个早饭?”钱恺问。

容念道:“好呀,他就睡在附近,明天可以的。”

他们还没去村里,在较为便利的镇上,这儿相比城市肯定冷清许多,晚上没到九点,街边的店铺便全部关门。

早晨,容念睡得浅,被讨价还价的喧哗声吵醒。

他拉开窗帘往下面张望,摆摊的、买菜的男男女女已经不少,大家交谈时呼出一股股白气。

他再看到钱恺的消息,师父已经洗漱完了,实习生也和在这里支教的朋友通过电话。

大家定在一家生煎摊位上应付早饭,容念到的时候,陆岁京已经坐下了。

陆岁京穿了黑色的长款羽绒服,但视觉上没被压身高,反倒显得很颀长,两条腿似乎在小店里无处安放,很随意地岔开着。

实习生认识他,比他大一届,很自然熟地在攀谈,两人聊起这两天举办的燕大篮球赛。

钱恺喝着保温杯里的茶水,在旁边听,偶尔插几句话。

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子前有说有笑,氛围很融洽。

“阿念来了。”陆岁京很快看向容念。

钱恺道:“啊,我还心里纳闷呢,这左右几桌不停扭头往外瞧什么?敢情是我小徒弟来了。”

实习生附和:“容律师是好看,昨天没睡好吧?面色有点苍白。陆学弟怎么做的自我思想工作,让人来吃苦?”

话音落下,他面下一窘,感觉钱恺还在这里,说这个不太恰当。

但钱恺不太介意新人的抱怨,道:“以前去外地开庭,坐的可是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一群人读了那么年书,出了学校又累又穷,做这行是不容易啊。”

店里没有空调,只是放了两个小型取暖器,作用几乎等同于没有。

煎饺煎包还没有开锅,摊主匆忙端上来四碗牛肉汤,嘱咐他们趁热喝。

“喜欢就不苦。”陆岁京道,“他一直想当律师,能够梦想成真,该替他开心。这次我沾了光顺道过来玩,你们不介意就好。”

他大概之前就提过这一点,钱恺朝他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这么客气。

容念说起正事:“我出来的时候和前台打听过,中午搭车最方便,多去几辆面包车前问问。”

实习生道:“好,我同学说他今天腾出了空,专门等我们。”

钱恺道:“录音笔充电了吗?”

“嗯,材料和录音笔都准备了。”容念道,“师父您去么?”

钱恺道:“这次一起,但不干涉你思路,具体怎么做看你规划。”

容念道:“原来这次带教和考核一块儿来。”

生煎开锅了,摊主立即盛来四碗,大家吃完,钱恺用现金结了账。

容念没打算再回宾馆,背了个书包出来,准备好的东西已经全部放在里面,出发前和陆岁京挥了挥手。

陆岁京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容念懵懵懂懂抬起头,脑袋被戴上陆岁京的帽子。

这顶帽子能捂到耳朵,冬天里很暖和,容念弯起眼睫,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微微踮起脚尖,亲了亲陆岁京被风吹得凉的面颊。

“我下午要参加在线的研讨会,不当你跟班了,但手机一直开着。”陆岁京道。

亲眼见了这处,他虽然担心环境混乱,但现在好歹不至于心里没底。

他道:“有事的话联系我,很快就到。”

容念回复:“我也很快就能搞定。”

村里信号比镇上更糟糕,实习生是用短信联系朋友的,一行人走过几条土路。

途径山坡的时候,容念稍稍驻足,看着谷底愣了一会。

“容律师,没事儿吧?”支教老师关心道,“您恐高?”

容念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在想……从这里摔下去很痛吧。”

支教老师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和容念细数起自己这半年来见过的点滴。

“小孩子打闹,直接把人推下去,家长也不管事,耍赖说这个小孩他们不要了。我把他们教育一通,他们还比我有理……”老师道。

他自嘲地笑了下:“他们见惯不怪,我好像也被带跑偏了,算咯。”

在文明的边陲,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但司空见惯,便该一直放纵下去,让恶意永远延续么?

容念筋疲力尽地采证完,已然是黄昏时分。

过程中他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目光中的抵触和凶狠不加掩饰。

不过容念无所谓,他们把他视作敌人,他也把他们默认成了混账,否则不会特意警惕。

双向讨厌,挺好。

“我带了些糖果点心,可以的话,劳烦你送给小朋友。”容念交给支教老师。

支教老师不好意思道:“过来出差一趟,怎么还让你破费了呢?”

“我师兄家里捐助过这儿的小学,他一直想来看看,不过这个机会被我占着。”容念道。

他顿了顿,再道:“如果换成他的话,他肯定一个人兴冲冲跑来,但礼物拎得比我还多。”

钱恺对容念的采证很满意,现场有条不紊,话术也很讨巧。

周一去法院,他没再从旁协助,容念在这方向上有充足的实习经历,值得交付更多的信任。

于是当晚钱恺便回了京市,容念和实习生则多留两天。

实习生自认情商颇高,审时度势道:“容律师,你不用管我,可以去和学弟一起住。”

容念压根没有打算管过他,在他主动说之前,就收拾好了行李箱,准确换酒店。

实习生看着容念决绝的背影:“……”

这次行程比较赶,明天就要回市区,节奏很难慢下来。

容念记着傅琢州推荐的景点,既然来都来了,没有闷在宾馆,兴高采烈拉上陆岁京去逛逛。

当晚,傅琢州连打了三次喷嚏。

他为此一头雾水,把空调调高了两度,奇怪最近明明保暖措施非常到位,怎么会受寒?

在怀疑自己也惨患感冒的同时,他收到陆岁京发来的消息。

这事儿挺稀奇的,因为陆岁京和他关系不怎么样,平时连互送节日祝福都懒得。

傅琢州好奇地点开对话框。

陆岁京:[回来准备学法告你诈骗。]

傅琢州:???

又过了一会,临近半夜零点,容念也过来找他。

容念:[是谁推荐你那景点的?]

傅琢州实话实说,报了个挺火的分享平台,殊不知上面每张照片能迭八百层滤镜。

容念回复:[师门内部决裂一周。]

·

案子结束,容念收到一面符先生的锦旗。

审判真相是公检法的努力,容念自认为没起关键作用,只是尽量圆满委托人的诉求。

符志请他吃了一顿饭,这些天过去,对方的袖子上依旧佩戴着黑纱布,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小容律师,新年过得怎么样?”符志道。

容念弯起眼睫:“嗯,很不错。”

符志叹气道:“这是我大学毕业后第一次没回老家过年,以前是没钱买机票,现在回家也不知道见谁了。”

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他爷爷确实是无辜触电,不幸被卷入其中。

老人路过矿场的动机和牟利无关,按照邻居向容念透露的信息,近些时日以来,老人头脑越来越不清楚,本人也心知肚明,愈发爱闷在家里,生怕给别人添乱。

那天老人难得出门,听到别人讨论挖矿团伙。

村民并不懂得电流测试这样的词汇,一口一个“偷电”,老人得知便怒气冲冲过去了。

他指责那些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偷电的事情也敢做,电如果不够了,其他要做作业的小孩子怎么办?

一群旁观者哈哈大笑,和他说,省省吧,哪来这么用功的呆子?等挖矿赚了钱,谁还要读书?

还有人一拍脑门,出来说就算全村不用电,他家孙子也照样是四眼田鸡。

“我读高中以前,村里是不通电的,有了以后没好到那儿去,总是动不动跳闸。”符志道,“我到了晚上只用蜡烛看书。”

谈到这事儿,他用手指了指鼻梁上的眼镜,看厚度估计有八百多度。

“眼睛就是这么看坏的,好在考出来了,我乐意付这点代价。”他道。

容念道:“高度近视会不会很麻烦?”

符志道:“我还能接受,但爷爷很爱拿这个说事,他一直后悔没把我送去城里的亲戚家,那样我也不至于被同学嘲笑四眼田鸡。”

“长辈疼小孩就是这样吧,想给你力所能及最好的。”容念应声。

符志道:“爷爷在意我,他那里就是我的家,没有更好的了。”

京市路况常年很堵,摇车牌又非常难,符志虽然已经定居,钱也赚了不少,但迟迟没买车。

本来想把老人接过来就买,现在没了计划,他吃完饭便坐地铁回去。

容念开了车,提出来要送他一程,符志摆摆手,露出腼腆又客气的微笑。

“小容律师家里有人在等,我这儿慢慢去就好了。”符志推辞。

这顿请的是海鲜火锅,食材新鲜锅底香浓,容念与符志作别后,尚在回味晚餐的口感。

他坐进越野车里,风雪被隔离在窗外,继而被冷得略微发红的鼻尖动了动,特意朝身上喷了喷衣物清新剂。

回到家,他被陆岁京搂过去,亲昵地嗅了嗅脖颈。

“有人吃大餐去咯。”陆岁京道。

清新剂没能瞒过对方的鼻子,容念哼哼了两声,也没打算否认。

他语气轻快地说:“我只是去品尝我的劳动果实,你在眼馋吗?”

陆岁京下学期要协助上一门本科课程,这段日子正准备课件,待家里足不出户。

比起其他消费欲旺盛的都市人,他并对美食佳肴没有太多念头,甚至没什么物质追求,宅那么多天也不见盼着出门。

倒是一到晚上九点半,就会催容念回家。

不过陆岁京现在说:“馋了的话,你会给我解渴么?”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呢。”容念苦闷地小声嘀咕。

大衣拉链敞开,露出浅色的毛衣,车钥匙、门禁牌连带工牌都放在了玄关处。

摸遍柔韧而温热的全身,口袋里连一张碎屑都找不着。

容念道:“怎么搞呀?你自己找找办法?”

陆岁京注意到他的鼻尖有点红,耳根也泛着淡淡的颜色,然后用嘴唇碰了碰容念。

触感带着些许凉意,但很快被自己焐热,一直升温,好像要在冬天离去前如冰泉解冻,就在这间屋子里融化。

不对,不能说是屋子。

该称之为家。

在家里是可以肆意妄为的,何止是变成一汪流动的春水呢?

枕在恋人的臂弯中、魂颠梦倒地被索吻、迷恋其中地去拥抱,或者干脆做一只天生理应被爱抚的小猫,所有都被允许。

于是容念放纵地沦陷进去,给陆岁京出主意,说,允许你品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