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00、琐事
薛时回到校场上的时候,发现进行射击训练的又换了一拨人。
这批是步兵科第十期的学生,和薛时同一期,他们入学已经一年多了,兵器学早已滚瓜烂熟,也参加过很多次各种各样的射击训练,比刚入学的新生要容易带,因此莱恩就比较清闲,他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观看,偶尔遇上射击成绩奇差练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的学生才上前指点一番。
苏联教官叶夫根尼在校场另外一边训练新兵,这会儿是新兵自由练习时间,他也得了空闲,便走过来和莱恩交谈。
今天风有点大,校场的地面都是泥地,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一个靶子立不稳,被风吹倒了,薛时连忙跑过去,想要把靶子扶起来,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一声熟悉的子弹上膛声。
薛时不但耳朵敏锐,反应也很快,听到这声音,头脑中立刻拉响警报,在枪响之前就以迅雷之势猛扑在地,与此同时,枪声响起,他听到“嗖”的一声破空之声,一颗子弹从他身体上方擦过飞出去了。
狗娘养的!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个鲁莽的家伙,没看到靶子那边有人就开了枪,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不长眼睛的,索性就暂时趴在地上没动。
人群中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
原本射击训练都是一组十个人,排成一排上前,队长在一旁摇旗子喊口令,队长喊出口令且手里的旗子挥下去,那组人才能集体开枪射击,然而那个学生可能是误触了扳机,队长旗子还没动,他竟然就先开出了一枪。
发现自己射中了人,那学生自己也惊呆了,抱着枪不知所措,负责喊口令的队长气急败坏,扔了旗子上去就扇了他一个耳光!
莱恩听到单独的一声枪响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妙,看到靶子那边有人倒下,他立刻就冲了过去!
他看清了俯趴在地一动不动的那人,后背瞬间就出了一层冷汗,双手抑制不住开始微微发抖,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耳边全是心跳和盲音,双眼一片空茫。
那帮学生也纷纷聚拢过来,围在李教官身后。
薛时听见喧闹声,从地上昂起头,侧过脸吐出一口掺杂着泥土的唾沫,映入眼帘的就是李教官一张煞白的脸。
耳中的盲音一瞬间就消失了,莱恩睁大眼睛,只觉得后背全是冷汗。他轻吐一口气,一把握住薛时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拉起,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喉结紧张地动了动,问道:“没事?”
薛时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旋即意识到莱恩可能以为他中枪了,被吓得不轻。他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暖意,然而嘴上毫不留情:“嗯,李教官真厉害,这么教学生,我看我不会死在战场上,倒有可能折在学校里。”
莱恩额上一层冷汗还没消退,眉头紧锁,沉声道:“是我的疏忽。”
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铁钳一样,握得薛时手腕发痛,他不知道莱恩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也有可能被李教官捏死。”薛时朝他抬了抬手腕,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
“对不起。”莱恩这才惊觉,忙放开他。
薛时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好家伙!红红的,三道指印,那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莱恩也看到他手腕上的指印,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别开脸,都有些尴尬。
薛时轻咳一声,转身对围观的人群挥了挥手:“没事,都散了吧,回去训练。”说罢走到那个还吓得脸色发青双腿打颤的开枪学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你枪法还得再练练。”
薛时把倒下的靶子放回原位摆好,又在底座上压了块砖头,做完了这些他才退出校场,走去看看林玉良的家务事解决了没有。
“没事吧李教官?”叶夫根尼走过来拍了一下莱恩的肩,“脸色怎么这么差?”
莱恩摇了摇头:“没事,我以为出了事故。”
刚才他听到枪响,看见薛时倒地,那顷刻之间,他魂飞魄散,方寸大乱。到了此时,还是有些后怕,心慌得厉害。莱恩回头去找那人的身影,发现他已经不在校场上了。
薛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贺六儿坐在地上一边擦着鼻血一边听林玉良的教训。
林玉良并没有对他做出实质性的惩罚,只是责骂了几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薛时早就料到林玉良容易心软,所以在贺六儿坦白之前就先下手为强,对贺六儿动了拳头,算是给他一个教训。总而言之,贺六儿挨的这一顿打,不冤。
吃晚饭的时候,贺六儿像往常一样期期艾艾地跟了上来,林玉良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想看见他,薛时呢,更不想,所以两人联手赶跑了贺六儿。
两人对坐着吃饭,林玉良明显心不在焉,吃一口就抬头看一眼薛时,欲言又止。
学校平常吃饭都有严格的时间限制,根本不可能像他们这样悠哉,但现在两人正在接受处罚,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吃饭休息都比别人晚了许多,反而没有人来约束他们。
“怎么、拿我下饭?”薛时漫不经心问道。
“今天,我算是明白了,你那个跑了的相好,你写在日记本里头的那个李先生,其实就是李教官,对吧?不然你不会这么维护他。”
薛时一口饭差点噎着,忙捶了两下胸口,用袖子擦了擦嘴。林二少这人虽然平时不着调,但在情感方面却有极强的洞察力,总能发掘出很多旁人不易察觉的细枝末节,堪称恋爱大师。
“仔细一想,自从李教官来了之后开始,你就有点不正常了,”林玉良知道自己猜中了,把筷子往米饭上狠狠一戳,怒道,“为啥不肯和我说?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怕了你了!”薛时无奈,索性大方承认。
林玉良突然兴奋起来,一脸期待:“原来真的是他!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好上的?跟我说说呗?”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吃饭!吃完还得去库房干活。”
“我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林玉良循循善诱,“说吧说吧,我保证替你保守秘密!”
“你不吃,我可吃完了啊。”薛时夹走了最后一块豆腐。
“喂……”林玉良突然坐直了,抬头看向薛时背后,“时哥……”
薛时刚想回头,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到他面前,将一个铝制的饭盒放在了桌上。
薛时顺着那只手看上去,侧过头看着它的主人。
莱恩面无表情站在他身后,朝那饭盒指了指。
薛时打开饭盒看了一眼,里面装了满满一大盒猪头肉,卤得红通通油汪汪的,带着白色的脆骨,肥瘦相间,漾着浓郁的酱香,他挑眉看着莱恩,笑道:“李教官,对我这么好?这是封口费吗?”
林玉良一头雾水:“什么封口费?”
莱恩没说话,轻轻点了一下头。
薛时把猪头肉拖到面前,笑嘻嘻道:“那我就安心收下了,多谢李教官!放心,下午那事,我一定不会和学校说的。”
莱恩居高临下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捧着自己的饭盒走远了,加入了教官们那一桌。
莱恩一走,薛时就将猪头肉推到林玉良面前:“吃、一起吃。”
“封口费是什么意思?”林玉良还是不解。
“有空再和你细说。”薛时吃得头也不抬。学校伙食非常简陋,好在他也不是个讲究享受的人,粗茶淡饭也吃习惯了,能吃饱有力气参加训练就成,但奈何五脏庙难祭,这来之不易的油水把他的食欲都勾了起来。
薛时这辈子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猪头肉。
林玉良满心疑惑,他看着薛时身后不远处教官们的餐桌,低声道:“他在看你,一直在看。”
“赶紧吃,别废话!”
“我说时哥,你俩现在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以前好过,后来不好了,吵架,冷战,就这么回事。”薛时言简意赅。
“那……你心里头还是喜欢他的吧?过去,你整天都板着一张脸,谁和你说话都爱搭不理的,自从李教官来了之后,你整个人都活络了,有时候还在偷偷傻笑,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你不吃我拿走了。”薛时作势要将那猪头肉盖上盖子。
“我吃我吃!”林玉良慌忙用筷子挡住他,终于闭了嘴,埋头吃饭。
由于两人还处在被处分的阶段,晚饭过后还是得去库房干活,干到熄灯才能回宿舍休息。
两人风卷残云似地匆匆吃完了晚饭,并排站在水池边洗饭盆的时候,林玉良突然用胳膊肘杵了薛时一下。
薛时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发现莱恩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低垂着眼睑欲言又止的样子,薛时没说话,等着他先开口。
林玉良急了,踢了踢他:“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噢,你的饭盒洗好了,李教官。”薛时突然想起这件事,从水池里捞起刚才装猪头肉的饭盒递给他。这饭盒他用胰子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洗得干干净净了。
莱恩接过饭盒,始终垂眸,不肯走,也不肯看他。
薛时心里知道,莱恩这个状态,是有话要和他说,而且是想和他单独说,偏偏林二少在场,并且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他不好开口。
薛时心里觉得好笑,故意装作不懂,也没有要赶走林二少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莱恩终于绷不住了,抬眼看他,缓缓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今晚到我屋里来一下。”
薛时只觉得呼吸一滞,耳朵里“嗡”了一下,那一瞬间,气血上涌,整张脸腾地一下变得滚烫!
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满脸桃花开,红得很好看。
莱恩深深看了他一眼,拿着他的饭盒转身离开了。
薛时伸手摸了一把烧得滚烫的脸,看着林玉良。
此时的林玉良,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那,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震惊道:“这李教官,看不出来啊,这么直接?”
薛时捂着眼睛,把脸撇向一旁,有些头疼:失算了!早知道就该支开林二少,这……太羞耻了!
林玉良比薛时自己还要积极,两人在库房里干活,清理盘点了今天用到的枪械,林玉良立刻就催促他:“快!别收拾了,走走走!李教官等着你哪!”
两人走到库房外面,林玉良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来,打开瓶盖就朝薛时身上一阵泼洒,一股清凉芬芳的味道在周身弥漫开来。
薛时抬起胳膊嗅了嗅,蹙眉看着他:“你哪弄来的花露水?”
“别管那么多,用着就是!”林玉良一边往他身上洒花露水一边说,“我瞧着李教官平常也是个体面人,你干了一天的活滚了一身泥,来不及洗澡,只能这样了,怎么样?够不够兄弟?”林玉良洒完了,骄傲地收起他的花露水。
薛时笑着骂他:“你什么时候能把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幺蛾子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薛时摸黑朝着教官宿舍走,一回头,却看到林玉良还跟着他,不由停下脚步。
林玉良举起双手,特别大义凛然:“别误会,我只是护送你。”
薛时无奈地回过头,继续往前走。他只是想去听听莱恩到底想对他说什么,很快就回来了,这林二少爱跟着,就让他跟着吧。
到了莱恩的房门口,薛时回头朝隐在墙角一脸八卦的林二少看了一眼,林二少立刻朝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又朝李教官的屋子指了指,意思是让他赶紧进去。
薛时叹了口气,抬手敲了一下门,谁知那门是虚掩着的,他一敲,就开了。
莱恩屋里亮着灯,他正披着一件外套坐在书桌前看书,听到门响,骤然转过头,低声道:“进来。”
薛时走进屋,反手掩上门。莱恩立刻合上书本站起身,将椅子让了出来:“你坐。”
薛时摇了摇头:“不坐了,我很累了,李教官有什么话就现在说,说完了我好早些回去睡觉。”他知道满心期待他们发生点什么的林玉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气得跺脚,但薛时现在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他是真的有点疲惫,身体上的,和心理上的。
如今这样完全陌生的莱恩,他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莱恩现在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他,薛时舍不得责怪他,就只能暗暗自责。
于是,终日处在矛盾和自责当中的薛时,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谁知莱恩固执地朝椅子一指:“过来,坐。”说着还很用力地拉了一下椅子,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是……他生气了?薛时眼皮一跳。
空气仿佛僵住了。
过了一会儿,薛时认输,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
莱恩从柜子里搬出一个饭盒,放在薛时面前,打开。
满满一盒洗净削皮切块的苹果,整整齐齐地码着,色泽还很鲜润,没有发黄长斑,说明刚切好不久。
“吃完再走。”莱恩轻声说了一句。
薛时一脸哑然地看着他:深更半夜把他叫过来,就只是为了给他吃苹果?
薛时正在对着那盒苹果发呆,不想莱恩突然伸手过来,托住他的下巴,用大拇指在他唇角擦了一下。
“你看起来……不太好,需要补充营养。”
薛时回过神,慌忙挡开他的手,自己擦了擦开裂流血的嘴唇。
他最近心烦意乱,常常失眠,导致上了火,嘴唇一直开裂流血,精神状态也不佳,竟然被那人看出来了。
他不光鲜了,他自己知道。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衣冠楚楚,在名利场上谈笑风生。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只是一个终日在泥土里打滚的军队预备生。
——这样的我,也值得你不顾一切,追随至此?
——我何德何能?
薛时愁肠百结,表情复杂地望着莱恩,两道浓眉拧在一起。
“对不起。”莱恩率先开口,“是我的错。”
薛时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怎么又道歉?是那个学生操作失误,和你没关系,李教官不必过分自责……”
“我不是说那件事。”莱恩骤然打断了他,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薛时浑身一震,但他没有躲开。
“那时候,我要求你和我一起去美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我根本就没有问过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就对你贸然提出那样的要求。我知道,你其实心里不愿意,你眼睛里不快乐,我看到了,但我装作没看到。”莱恩眼中满是深深的悔意。
话音未落,薛时突然一把按住他的手背,将他的手从脸上拿开,然后顺势一拉,就将那人拉进了怀里,紧紧拥住了。
莱恩坐在他大腿上,薛时怕冷似的,从背后紧紧抱着他,埋首在他颈窝里深吸着,似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这一年多以来,他想这个人都快想疯了。再见面时,他看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强势的、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莱恩,他既气恼,又悔恨,然而也气恼得有限,最后只剩下悔恨,只恨自己在过去的那一年没能陪在他身边,没能保护好他,才导致他变成现在这样。
他从来就没有认真生过莱恩的气,他只是气他自己。
莱恩反手抚摸着他的脸,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温柔:“以后不会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和你一起留在中国……”
两个人抱坐在一起,气氛很好。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林玉良“哎呦”一声,整个人摔了进来,一看就是个听墙角露了馅的。
两人吃了一惊,纷纷转过头,看着林玉良。莱恩忙从薛时大腿上站起身,理了理衣襟。
林玉良从地上爬起,看到他们抱着坐在一起,连忙抱歉地笑了笑,打着哈哈缓解尴尬:“哟、还没开始哪?噢,气氛嘛,要酝酿酝酿,我懂的,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说着连忙关上门,溜了个无影无踪。
两个人说了一些体己的话,基本上都是莱恩在说,薛时在听。薛时吃完了那盒苹果,便起身告辞离开。从莱恩房里出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林玉良霍地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他:“这么快?”
薛时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时候,他以为莱恩走了,有些自暴自弃,便放逐了自己,跑到南方这所军校来读书。如今,莱恩竟然也追随他至此,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他的人生。
是从军校退学,回上海重新干回他的老行当?恐怕是不行,因为斧头帮的关系,他在浦东干下了那么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尚且不知道情报局查得怎么样了,万一给他们查出眉目,他一回去,尼姑他们都会受到牵连。想来想去只能继续读书,坚持到毕业,扛枪入伍,以王雪松这个名字继续生活,倘若将来立了军功,能谋得个一官半职,就不用怕情报局了。
林玉良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观察着他的脸色,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那啥,时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薛时转过身给了他一脚,怒道:“你就不能给我安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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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数十名教官联名给校长写了信,校长把原定给林玉良和王雪松这两个人的处分撤销了。
林玉良是因为人缘好,后勤部那边有什么事找他帮忙他都乐意帮,因此后勤部所有职工都在信上签了字。
王雪松则是因为各项成绩都十分优秀,为人又十分谨慎低调,不少教官都很欣赏他,愿意联名保他。
薛时看着担保书上十多个签名。
军中暗潮汹涌,波及到军校,教官们都分裂成好几个派系。像他这样的学生,毫无背景,但成绩拔尖,自然让这些派系头目趋之若鹜。之前,在校外碰到了柯少章那样试图拉拢他的人,已经对他敲响了警钟。
如今看着那些教官签名,这些人愿意出面保他,要说毫无目的的,恐怕只有……
薛时表情复杂地看着莱恩的签名。
混到如今,身边唯一对他没有任何企图的人,竟然只剩下这么一个,噢,也许还有个林二少。
两人又回到了学生们之中,开始了日常训练。
自那之后,薛时和莱恩的关系和缓了许多,两人平常在校园里碰了面也不再那么僵硬,也会像一般的学生和教官那样互相打招呼。
薛时身体受过重创,而学校伙食粗糙,莱恩有时候会从集市里买些肉蛋果蔬回来,悄悄塞给他吃,每当这时,林二少就故作夸张地要过来抢,总是被薛时一掌拍开,莱恩便在一旁看着他们笑闹。
为了锻炼学生的耐力和体能,学校每半个月都会组织一次急行军,所有人都全副武装,负重五十斤,快速行军八十多里,这对于刚刚入校的新生们来说,是一项苦不堪言的训练,但薛时他们这帮已经入校一年半的学生,早已对这项训练习以为常。
急行军一般都在校外广阔的平原和山地进行,从学校出发,往四十里开外的乡村行进,到达指定地点之后再折返回来,便算完成。
急行军时教官们盯他们并不会像在校场训练时那么严格,学生中途可以停下休息,后续再跟上,没人会发觉,这就给那些浑水摸鱼之人留有余地了,比如体能不太强的林二少。
这天,跑了十七里路的时候,薛时他们途经一处小树林,林二少就已经气喘如牛,实在是吃不消了,遂拉了拉他:“时哥,歇一下吧,我不行了!”
薛时知道他的体能已经到极限了,他其实一直就觉得林二少不适合当兵上战场,以他左右逢源的性格,倒是很适合去当官,然而当官,他为人又太过良善,还得再吃点人性的苦头,好好锉磨锉磨才行。
“行吧,”薛时朝小树林偏了偏头,“我进去撒泡尿。”
“一起一起!”林玉良很高兴,跟了上来,两人一起离了队。
小树林边上有个茅草屋,应该是以前的民居,没人住,早就倒塌了,现在只剩下一段一人高的土坯墙立在那里。
两人走到土坯墙的时候,就看到已经有个人站在那里,双腿岔开,背对着他们,墙根一片潮湿。
那不是李教官?林玉良正想提醒薛时,却看到他一瞬间就黑了脸,快步朝李教官走了过去。
莱恩整理好裤子,一转身,就看到薛时冷着一张脸站在背后,他后面站着林玉良。
旋即,薛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扯着他走到矮墙后面,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
莱恩有点摸不着头脑,困惑地看着他。
“像个乡野庄稼汉一样,在这里……这样……小便,这是你该做的吗?!”
“不然呢?”莱恩回过味来,平静地看着他。
“你至少该去找个厕所!你这样,像什么样子?这像话吗?”
“你就可以,我为什么不行?”莱恩反问道,“连这种事你都要管?”
薛时一时语塞,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是啊,为什么李先生不行?是因为过去的李先生,一直被他妥善保护着,衣着华丽,出入高级场所,从来不曾到过这种破落的乡野地方来吗?
可是,如今早已不像过去,如今的李先生,在很多方面都打破了他的认知。
他有什么资格、用什么立场来指责李先生?
“快点解决,立刻归队继续行军,我可以当作没有看到你们离队。”莱恩说罢,转身离开,只留下薛时呆立在那里,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