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如果他小个十岁,小个七八岁。
陆戈觉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 有些词吧,压根说不出口。
可实际上想想,他也没必要回答池朝的问题。毕竟哥俩差了快一旬, 但凡有弟弟这么放肆,早就被哥哥一脚踹地上趴着了。
有点不得劲。
陆戈放开池朝的脸,出去把盆里的水给倒了。
再回来时池朝都已经正歪着身子单手划拉起了手机,陆戈把毛巾往窗边临时拉起来的晾晒绳上一挂:“我看你是一点事都没有了。”
“有,”池朝放下手机开始卖惨,“腰疼。”
“你腰疼个屁。”陆戈忍不住骂道,“少在这装可怜。”
“真疼,”池朝侧了侧身子,“我感觉我后背那块儿都快没知觉了。”
平躺久了就这样,再躺一夜估计腰得断。
陆戈扶着池朝慢慢侧躺过身子, 屈起手指在他的后腰处揉了揉。
舒服得池朝直嘶声。
“扯着伤口没有?”陆戈把手盖在池朝腰间那一块包裹严实的纱布上摸了摸。
“没感觉,”池朝往后仰着脸,“哥你别摸我,有点痒。”
陆戈一时有点无语,往池朝的屁股上甩了一巴掌:“我怕你伤口裂了!还摸你!谁稀得摸你!”
“可以摸的,”池朝脸上挂了点笑, 抬手拍拍床边,“坐这儿摸。”
陆戈听这话有点好笑:“你少给我拉这副德行。”
说起话来真假参半话里有话, 听得费脑子,还头疼。
“哥, 你把我往旁边挪挪,”池朝按着床板, 努力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我给你留点地方睡觉。”
“乱动什么?”陆戈按住池朝的肩膀,“床就这么点大,我坐着眯会儿就行。”
一米二的单人小床,池朝躺上去都得注意着翻身,陆戈再上去,两人得叠一起睡。
“那多难受,”池朝坚持道,“我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儿了。”
“刚才不还哼哼唧唧喊疼吗?”陆戈坐在床边,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池朝的耳廓,“你天天说话哪句真哪句假?”
“都是真的,”池朝一本正经道,“哥,我哪敢骗你。”
“你还不敢?你敢大发了!”陆戈压住他的耳朵,“再睁着眼睛说瞎话狗耳朵给你拧了。”
池朝刚动完手术,身体还是虚的,能这样生龙活虎纯粹就是仗着年轻体质好。
但是不管怎么样,身边总得有一个人看着。
按池朝以前发炎必发烧的规律,今天晚上估计还得有一劫。
“哥,我是不是很麻烦?”池朝问。
陆戈给他捏着腿:“还行,比阳阳好养。”
池朝闷闷地笑了一声:“分明都是我在养阳阳。”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些有的没的。
等到入了夜,池朝慢慢开始迷糊,体温如陆戈所料一路直飚三十九。
给这小崽子退烧已经成了他的压轴技能,挂了点滴喂了药片,还得一点点哄着睡觉。
少年的眉头皱着,手指下意识就往腰上摸去。
醒着的时候还能装一装,睡着了就完全是真实反应。
怎么说也是挨了一刀,不疼那是假的。
陆戈拉过池朝还缠着绷带的右手,指腹擦过棉布,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块儿疼。
一年多前他刚在池朝右手虎口处缝了两针,一年后又割了道口子。
当初他告诉池朝,天塌下来还有这么个哥哥顶着,可是现如今他不仅没顶住,反而让对方替他受伤。
事发突然,不是能考虑过来的。
池朝能在所有人都发懵的时候冲上来,可能自己都没想到。
小狗护主。
陆戈垂眸叹出一声苦笑,只觉得一股酸涩直冲鼻腔。
他握住池朝的手,摸了摸着对方汗湿了的鬓发。
池朝蜷着身体,手指用力。
陆戈怕掌心伤口裂开,捏了捏他的手指让他放松。
“哥…”
“在呢。”
陆戈弓着身子,几乎凑在池朝的耳边说话。
对方灼热的呼吸扑在脸上,带着不正常的体温。
陆戈捋了一把池朝的头发,把自己冰凉的手覆了上去。
这一举动很明显让对方舒服了许多,池朝追着他的手,把整张脸都往上贴。
就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让你摸摸头。
陆戈的心脏就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又疼又酸,还「呼啦啦」的漏着风。
当时对方拿刀过来,他只要往后倒下去,其实也不一定就戳到要害。
要怪就怪他反应慢了,或者是池朝的反应太快。
“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吗?就一股脑往上莽?”
“你差点失血休克了你知道吗?如果没补回来怎么办?”
回想事发时,陆戈呼吸都带着颤。
他把手拿开,用力攥了攥,然后重新覆在那张高热的脸上。
如果刀稍微偏一点,如果伤到了器官内脏。
如果池朝真的出了事,如果池朝再也醒不过来。
陆戈简直不敢想。
卷翘的睫毛轻颤,陆戈用指尖拨了一下。
羽毛似的划过皮肤,带着略微的痒。
如果说在陆戈身边的池朝像一只收起棱角的家养犬,那现在睡着的了池朝更像是一只完全拔掉倒刺的幼兽。
他蜷缩着身体,把脑袋往陆戈手上拱。
腰上疼了就皱着眉伸手摸摸,被陆戈握住手之后,再疼也就乖乖地不动了。
曾经的小崽子被养的快有陆戈高,可是一年前那股子黏糊劲却一点都没变。
可是陆戈的心境却不同了。
池朝年纪小不懂事,爹死了娘不要,他胡乱来没人管得着。
可是陆戈不一样,他都快三十了,还两眼一抹瞎得跟着十七八岁的小孩闹腾?
这不能。
陆戈想。
他差点都忘了这次带池朝出门的目的,反而被池朝给带进了沟里。
不应该。
他一点一点把那只和池朝十指相错的手松开。
作为哥哥,也作为半个长辈。
实在是不应该。
然而,就在他缓慢脱离即将成功时,池朝的手指却追了上来,重新扣紧陆戈的手心。
“哥。”他的另一条手臂揽在陆戈腰间,半撑着身体把脸埋进对方的腹部。
“哎,”陆戈应了一声,赶紧搂住池朝的肩膀以防他掉下去,“乱动什么?伤口一会儿裂了。”
“让它裂,”池朝枕在陆戈的腿上,闷着声音道,“哥,你别松手。”
陆戈心里一个「咯噔」,揉了一把池朝的脑袋:“裂了还得给你缝,你当人家医生乐意?”
“你给我缝,”池朝继续说,“不用麻醉,就像以前那样。”
陆戈的手插进他的发间,心里软的不成样子:“不嫌疼啊?”
“哥,你别放开我,”池朝话说的很急,声音里都带了些喘,“你放开我就疼。”
“不放不放,”陆戈拍拍他的后背,把人抱着,“就放家里供着。”
“十八岁呢?”池朝问。
“八十岁也不放。”陆戈答。
“哥,”池朝把他抱紧了些,“我当真了。”
陆戈心里酸胀不堪,低头把脸在他的耳朵上贴了贴:“当真吧,不骗你。”
他捡来回来的小狗怎么会不要?
如果他都不要,池朝该去哪里?
陆戈心疼得掰了几瓣,池朝略微粗重的呼吸都能让他难受到心力交瘁。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陆戈也懒得想了。
他心里几乎都快被池朝添满,稍微想些什么,都被池朝盖过去。
哥哥明天再当,长辈明天再做。
现在他就只想让池朝安心,哄他睡觉。
“不赶你走,”陆戈轻声哄着,“有我在呢。”
——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凌晨池朝的体温慢慢降了下来。
齐箐等人赶过来,看到陆戈一脸纵欲过度的疲惫模样。
反倒是池朝脸上泛红,甚至还能躺床削苹果给陆戈吃。
“你们是不是应该换一下?”齐箐把池朝手里的削皮刀夺过来,“手上那一道已经好了?能耐死你了,还削皮?!”
池朝抿了抿唇,把手缩进被子里。
陆戈坐在床边搓了把脸,要过房卡就要回去补觉。
陆向明看自己儿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有点不放心,跟过去送他。
“一夜没睡?”电梯里,陆向明问道。
陆戈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今天池朝转病房,你们帮忙弄弄,我估计要睡到晚上。”
“干什么呢一夜没睡?”陆向明问。
“池朝发了一夜的烧,”陆戈张嘴打了个哈欠,“今早才退下来。”
“烧那么厉害?”陆向明诧异道,“也没叫医生看看。”
“老毛病了,”陆戈摆摆手,“就那德行。”
想到昨晚上,池朝一个病号烧得迷迷糊糊胡言乱语也就算了,自己一个清醒的人也跟着一起胡说八道,什么都敢往外扯。
陆戈现在想起来恨不得把那些话全部收回来吃进嘴里。
他甚至还有点怀疑这小子昨晚上到底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
果然感动是暂时的,大多数都是怀疑的。
要怪就怪这小子心眼子太多,陆戈信都不敢信全了。
回到酒店陆戈都顾不得洗澡,脑袋脑袋一沾枕头就直接睡着。
他平常也通宵值过夜班,遇到病患出事也要忙到天亮。
可是那种累最起码还不足以让陆戈连澡都不洗,面对池朝,更多的是心累。
陆戈不知道怎么处理,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他好不容易给池朝指出一个方向,可池朝却偏偏拉着他看另一边。
就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好像往哪儿走都是错的。
他不敢迈出那一步,各种意义上的不敢。
不敢面对家人、朋友、还有自己。
如果他小个十岁,小个七八岁也行。
最起码都在校园里,最起码还是能叛逆的年纪。
陆戈可能都敢豁一把。
可是现在有点迟,陆戈想。
今年他已经过了生日,都二十八了。
哪来那个精力去陪一个小崽子疯?
又或者,等他下定决心承认了。
池朝上了大学,发现比他好的大有人在。
到时候换一个,屁股一拍不回来了,那他怎么办?
陆戈一直记得那个夏天,他所谓的「早恋」被老师发现。
双方的家长和老师站满了办公室,面对哭哭啼啼的女孩子,陆戈咬着牙把责任都扛了过来。
“是我追的她,她没同意。”
对方家长怒气冲冲地指责,齐箐有理成了没理。
可那个他保护着的小姑娘却怯生生地躲在所有人的身后,对着班主任点了点头。
人的感情真的很廉价。
喜欢又有多深刻。
老人还在抢救,儿子们就为了遗产在手术室外大打出手。
前一秒信誓旦旦说着一定救,可转眼间就能把糟糠之妻扔在病房不回头。
儿科一天要收留多少弃婴。
太平间躺了多少不用死掉的人。
陆戈看过太多支离破碎,但也相信这个世界并不全是黑暗。
所以他异常珍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家人,父母长辈,兄妹手足。
如果池朝是的话,他也可以像对待陆晨那样对待池朝,把他当成弟弟,走一辈子的关系。
可是池朝不想是。
那个记忆里灰头土脸的小野狗已经长大了。
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慢慢开始表达。
不过这都没关系。
只要陆戈流露出丁点排斥和反感,池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而整件事最大的问题是,陆戈也不想是。
作者有话说:
行了,都不想是那就结婚吧。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