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承认
陆昔候在天地间游走, 到处都是电光，轰隆隆，电得他又疼又麻, 整张脸都扭曲了，龇牙咧嘴, 往大海深处奔逃。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渡劫时这种浩大的雷电。
上一次破境，他也被电得很惨, 有过经验, 再加上锻体的效果出来了, 哪怕他被电得身上的肉都烤焦了不少，意识却还保持着几分清醒。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一方面，剧烈的伤痛让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想象, 整条龙蒙头往前蹿, 兽性本能被激发，只想凭直觉躲开这无休止的雷电。
另一方面，痛到极致，他有些解脱了的感觉, 看万事万物有种模模糊糊的清醒感。
雷劫还在继续。
他带着雷劫往大海深处游去。
游着游着，他发现，海面之下, 无数星星点点的金光透过漆黑的海面显露出来。
此时，头顶的雷电成了电海, 海里点点金光倒成了星星。
只维持着半分理智的陆昔候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是想要这些星星。
心里这一个念头升起，无数金点被牵动，缓缓浮上来。
“哞——”他对着长空吼了一声。
长长的一声叫声在天地之间荡开，传出老远。
在这一刻, 无论北边的雪原魔宫还是极南的春草岛，或是最西边的不度寺，最东边的瑶池，几乎所有灵觉敏锐的人，都同时隐约听到了这声叫声。
无数人回首南望或北望。
与此同时，躺在高塔之上的清洛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现在不过三岁小童模样，穿着一身绯红衣裳，睁开眼睛时，眼睛黑白分明，那份常年缠绕在他眸子里的疲惫再不见踪影。
他转头，隔着时空遥望无尽海，眸子里带上了欣慰。
这一刻，所有灵觉敏锐的人或有意或无意望向无尽海海面上那道巨大的白色身影。
尽管绝大多数人什么也看不见，可他们依旧同时做出了这个动作。
隋寒也在张望。
此刻，那条巨大的白龙占据着他唯一的注意力。
隋寒远远跟着他，此刻，眼睛里爆发出难以言喻的亮光。
眼睛里唯有那道白龙的身影。
在这一刻，龙身仿佛融进了大道里，像是还在原地，又像是虚幻之生物。
甚至比周围一众地仙气息更为玄奥。
隋寒那颗一直吊着的心，不知道何时放下了，他踩着飞剑站立在虚空中，缓缓闭上眼睛，去感受那道身影。
陆昔候感觉到了隋寒的目光，他下意识往隋寒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在剧痛中轻轻叫了一声。
巨大的龙目轻轻合上，浑身气息散发出来，牵引着金光向它自身飞来。
有些金光能被牵动，有些却不能。
无数金光从漆黑的暗蓝得如同深夜的海里升起来，没入白龙的身躯中。
这些金光一点对应一片鳞片，无一重复。
雷火蔓延到鳞片上，将金光融进鳞片里。
先前无数被雷电击落的鳞片化成金光，从海里升起来，和新长出来的鳞片合二为一。
陆昔候心里涌起一股极为喜悦的感觉。
他张嘴，仰天长啸一声。
头顶的劫云还没散，依旧漆黑如墨。
雷火从天空中倾泻下来，浇到白龙身上，将他熔炼成金色。
海里的金光继续上升。
最大的那一点金光升到陆昔候面前，倒映在他巨大的瞳仁里。
那是半柄折断了的剑。
巨剑化为金光，就要没入陆昔候身体里。
他心中一动，神识从识海里蔓延出来，强硬地拉着这柄折断的剑，往自己的龙角上划拉。
天雷滚滚而下，将靠近他的断剑熔炼成“铁”水。
“铁”水分成两股，渐渐裹在他一对龙角外面。
融不进去。
这还不够。
陆昔候咬着牙，猛地睁开眼睛。
他探头，龙颈伸长，目光在底下大海里逡巡。
找了许久，他又看上了一点金光，使尽浑身力气将那点金光往自己方向拉。
那点金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却是半颗崩坏了的珠子，像咬了一口的鸡蛋。
这珠子似水晶，似白玉，正盈盈发着清透的白光。
陆昔候福至心灵，混沌的意识忽然清醒几分，明白这恐怕就是他要寻找的那颗夜明宝珠。
尽管这颗夜明宝珠只剩一半。
“吼！”又一声龙角，雷火舔上宝珠。
在天雷之威下，夜明宝珠也融成粘稠的液体，均匀裹上他一对龙角。
海里的金光不断被缓慢拉扯上来，有各种矿石，有前人法宝，也有海妖的妖丹。
一般人永远无法想象，脚下咆哮的大海里究竟蕴藏着多么丰富的宝藏，而今日终于能窥见一二。
大海里数以千亿明明灭灭的星光，每一点就是一件宝物。
而陆昔候能拉扯动的，也就是靠近他跟前的那几千点。
尽管，这样，他今日的收获也很惊人了。
空中不知哪位地仙喃喃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灵央又向天争得了数万年兴盛。”
又有声音仿佛从虚空中飘来，“这么多宝物，怎么不熔炼到鳞片中，反而全熔炼至龙角上？”
这白龙才进入化神期，第一次大规模炼体，理应先熔炼全身鳞片才是。
隋寒置身于众位大能之间，根本无法分辨话从哪位口中所出，亦无法知晓，这话对谁所说。
但他能猜到陆昔候的目的！
陆昔候熔炼龙角，恐怕就是想用龙角当清洛的主体。
此时接着雷火的熔炼，以上古残宝培育，用渡劫时的灵力灌溉，这将成为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
隋寒轻叹一声，心里又难过又钦佩。
这是陆昔候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对他本身并没有多少益处。
天上雷劫还在继续，声势却越来越小。
白龙游走在雷劫之中，叫声似痛苦，似欢愉。
渐渐雨散云收，浓厚劫云变淡，天空变得晴朗，露出青色。
正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多了些东西。
众地仙抬头上望，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龙形云彩，这些云彩似有生命，正关注底下渡劫的白龙。
众人还想再看，一股淡淡的威胁自他们心头涌起。
他们已经强如地仙，却说不清这股威胁从哪来。
隋寒身边数道身影悄悄淡化。
在这一刻，地仙们纷纷收回目光，离开此地，也熄灭心中那点不好往外道的心思。
最后一道雷劫平平无奇地落下来，劈到白龙身上，仿佛只是打闹一般。
雷电消散，白龙身上的伤口飞快愈合，新长出来的鳞片光华湛湛，尤其头顶一对龙角，雪白通透，形如美玉。
他巨大的身形飞快缩小，直朝隋寒身上扑去。
周围数道地仙身影，不知何时消散，此处又恢复了平静，除了海水中还飘着些许鱼虾的尸体，再没什么能证明这里刚经历过异常浩大的雷劫。
且雷雨过后，海面越发显得风平浪静，天边是晴朗的淡青色，太阳升起来，这片海域景色越发明媚。
“啾！”化成小龙的陆昔候直直钻入隋寒怀中，叫声里带着无尽喜悦。
隋寒抱着他，嘴角含笑，“终于度完劫了。”
“啾！”陆昔候又叫了一声，以龙形开口道：“度完了！我找到夜明宝珠了，你看见了么？”
隋寒低头，额头抵在他额头上，轻轻道：“看见了，非常厉害。”
一股困倦从陆昔候心底深处涌上来，他微笑了一下，哪怕还是龙形，龙嘴也完成了一个温暖的弧度，“好困啊。”
“那就睡，我带你回去。”
陆昔候蹭蹭他的腰腹，安然闭上眼睛。
一个呼吸功夫，陆昔候呼吸已经平稳了起来，他贴着隋寒的胸腹，龙肚子轻轻一鼓一鼓，陷入梦乡。
仿佛隋寒怀里，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隋寒低头看他一眼，嘴角泛起一股笑意，珍惜地，轻轻将他往自己怀里拢了拢，调整姿势，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修士修炼久了，身边人总是越来越少，越来越孤独。
陆昔候从不是如此。
修炼至此，他修为越来越高，身边人也越来越多，有良师，有益友，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也有对他深信不疑的属下。
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要共度一生的人。
陆昔候翘起嘴角，在隋寒特地为他遮住阳光而拱起的手肘下，睡得越发香甜。
隋寒已经给林敬云和周觉他们发过讯息。
他调转飞剑方向，体内充沛的灵力一吐，催动着飞剑往灵央方向激射而去。
下一刻，他视野一暗。
再睁眼，四下的景色已经变成了灵央城的景色。
灵央那座标志性的高塔就悬浮在不远处。
显然有人将他们瞬移回来。
隋寒抬头，对上高塔之前站着的那个红衣玉雪小童。
“城主。”隋寒轻轻叫了声，抱着陆昔候落到高塔之上。
陆昔候刚度完劫，哪怕周围气息已经完全变了，他也没醒。
反而因为又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他脑袋蹭了蹭隋寒的胳膊，睡得更香了。
清洛开口，声音也变成了三岁小童的软糯嗓音，他道：“不必叫城主。”
隋寒一惊。
清洛继续道：“以后和小候一样，叫我师父。”
霎时间，隋寒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承认的激动，也有察觉到不妙的担忧。
清洛没看他复杂的脸色，走过来，不自觉地踮脚去看他怀里的陆昔候，脸色更柔和几分，“你们做得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隋寒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又没能说出口，只是沉默地一点头。
清洛道：“这时机也比我想象中的更好，趁着我还清醒，该把事情办了。”
“？！”隋寒心头剧震，猛地抬头看他，声音沙哑，“城……师父？”
清洛面色十分平静，甚至追着多看了沉睡的陆昔候几眼，道：“该办的事总要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