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赵婉蓉的婚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解决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二皇子年纪还小,得等两年。
赵家是一点儿都不介意把赵婉蓉在家留两年。
没了赵婉蓉的婚事后,整个赵家突然陷入到一个非常悠闲的氛围里。
家里最大的炕屋里, 赵王氏她们摆了两桌叶子牌。
赵王氏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要不今年还是把蓉蓉的屋子重新修一遍?”
赵淩不用去给妹妹找对象了, 就开始瘫倒在家里, 看边上同样姿势瘫倒着的赵婉蓉:“说你呢。”
赵婉蓉正在跟她的大黄狗深情对视:“嗯?修屋子的话, 我住哪儿?”
“那么大一只狗趴你身上不沉?”葛姨娘没好气地看她,“跟我住。”
“不沉啊。”赵婉蓉刚给狗子洗了澡, 现在香喷喷的,正是稀罕的时候。
赵淩瘫不下去了, 坐起来挠头:“怎么感觉家里不是买房就是装修的?年年都在捣腾。”
赵王氏看他蓬头垢面的嫌弃极了,打出一张叶子牌:“你不还天天翻屋顶吗?”
赵淩不敢吱声:“我去外面瞧瞧。”
赵婉蓉看赵淩跑出去, 疑惑:“四哥都要考试了,怎么不去爹那儿?”
今天管博澹、魏学海等一干师门的人都来了家里, 赵辰等人全都逮着大佬们问东问西。
赵王氏打出一张牌, 完全不用去想:“你瞧你四哥像是个读书的人么?”
“四哥不就是个读书人,怎么叫像一个读书人?”赵婉蓉不理解。
她很喜欢四哥写的那些小论文,还经常蹭赵淩的实验室捣腾各种小玩意儿。
“他思路不太一样。像你之前不是说要有马场?我们的想法都是让你嫁一个家里有马场的,你四哥的想法是给你弄个马场当嫁妆。”具体到马场这件事情上, 虽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实现了赵婉蓉的愿望, 而且嫁给了顾枋这个二皇子,赵婉蓉将来只需要担心有钱没处花,而不用担心买一匹马都要小心。
同样一件事情, 赵淩的解题思路不太一样。
管博澹等人,全都是很正统,也是相当传统的那一派。
赵淩有点自成一派的样子。
赵王氏猜, 可能跟赵淩经常待在御书房里,被皇帝逮着问策和指点的次数太多造成的。
葛姨娘拍了拍搂着狗的女儿:“你啊,也算是柳暗花明。在家里多当两年小姑娘,不过等过完年应该要学规矩了。你要是进宫学规矩,正好跟你爹你四哥一起。”
赵家自己家里,平时行事是比较随便的。
大部分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
宫里面的规矩,肯定和赵家的不一样。
赵婉蓉嫁给二皇子成为皇子妃,将来二皇子封王之后就是王妃,不仅自己要有规矩,还得给别人立规矩。
这里面的规矩,待人接物仪态等等只是小节,怎么协助一位王爷来管理封地,并且加强忠君思想的教育才是重点。
现在大家都在年假,不过赵淩这个常年在文华殿里上课的人,已经列了一个大致的课程表。
赵婉蓉感觉都是小意思:“宫里头应该会派女官来,平时还得去宫里头上课。到时候我就可以去宫里头跑马啦~”
赵王氏也觉得那些课程,家里面几乎都教过,没教过的学起来也简单:“你的嫁妆得重新准备了。”
原先那些嫁妆是赵家女的,现在赵婉蓉的嫁妆得是皇子妃的。
葛姨娘皱眉:“总共就两年时间,怎么来得及?”
“来不来得及的,宫里头疼去。淑妃娘娘不是说了,她那边来准备。我们这边多给些体己就好了。”赵王氏倒是想得开,“原先那些田宅铺子,以后你也不一定能管得到。现在王爷都得去封地,等你成亲之后,也不知道能在神都待多久。身边多放些钱,以后到了封地再做打算。最好让你哪个兄弟去你们的封地当地方官,相互之间有个照应,递个消息也便利。”
她这么说是完全有可能的。
几个儿子、侄子、外甥,这两年应该都会陆续外放。
只要运作得到,完全有可能和赵婉蓉在一个地方,或者是在相邻的地方当个县令之类的。
葛姨娘是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听赵王氏这么一说,感觉一下子放心了不少。
她总共就赵婉蓉这么一个女儿,对于女儿变成准皇子妃忧虑大于欣喜。
她的想法和赵辰很接近,恨不得女儿嫁得越近越好。
“你以后在封地安顿好了,我得过去看看。”不然没法放心。
赵婉蓉大大咧咧地“哦”了一声:“那我得好好搞个马场和校场。”
赵王氏想说怎么这般没志气,一想以当今陛下的心态和如今顾家宗族的样子,确实当个没志气的闲散王爷最好。
她现在也不指望家里子女个个有出息,能平平安安最好。
外放也好,就封也好,待在外面比待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要自由些。
赵淩出了门,感觉街道上空荡荡的,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儿去。
常威和一个家丁提着个桶出来放在板车上,看到赵淩一个人在门口东张西望,顿时警惕起来:“四郎,你干嘛?”是准备出去迷路吗?
赵淩:“……”这语气是肿么肥四?
算了,大过年的,他不计较。
“你们干嘛呢?”
常威把大木桶的盖子打开给他看:“炖了些热汤,送去给慈幼院。”
“我也一起去。”赵淩想看看慈幼院这个年过得怎么样。
年前他脚崴了,都没去过。
常威只要他不乱跑,那就怎么都好:“那你在门房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大氅和手炉过来。”
赵淩去的话,得再套一辆车。
常威、常大力和来福,又带上两名家丁,跟着一起去慈幼院。
赵淩还没下车就听见一阵喧哗和哭闹,掀了帘子跳下车,就见一个壮汉手上拿着几件棉袍从慈幼院出来,对身后啐了一口:“撒手!几个老不死的也配穿这么厚实的棉袄!”
赵淩想都不想,腰间的鞭子解下来就抽了过去。
这是一根真正用来作为武器使用的鞭子,是窦荣给他的新年礼物。
他最近正稀罕着,出门就挂在腰间,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一力降十会,但接受过系统性武术训练的正经练家子,力量、速度、技巧和敏捷性和普通人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赵淩一直说自己是个业余选手,但绝大部分的普通人是连花拳绣腿都没练过的。
鞭子的破空声像是春雷炸响,壮汉这种欺软怕硬的货色两三下就被抽得跪地求饶。
赵淩让人把壮汉捆成个粽子,看慈幼院里面已经几乎被搬空,一边让来福和家丁去叫里正和金吾卫过来,再去衙门叫人,一边让常威和另外一名家丁给慈幼院的老弱热汤。
他们带来的除了热汤,还有玉米面馒头。
不过热汤到现在已经冷掉了,得放在灶上重新热一热。
常威很快就跑了回来,往壮汉身上狠狠踹了一脚:“什么人啊,连柴火都给搬空了!”
慈幼院内的管事和老弱们,见到赵淩他们过来,心里面已经安定了大半:“不碍事不碍事。”
“我去借点柴火。”
常威赶紧道:“不用借。方才来的时候,见有人在卖柴火,我去买一些来。”
他出门前,见壮汉被捆着趴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去灶房拿了一块黑黢黢的抹布,塞到壮汉嘴里:“省着点口水,一会儿再说。”
金吾卫和大夫来得很快,其次是巡街使,再次是衙役,最后到的是里正。
赵淩就站在慈幼院门口。
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
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只是赵淩披着大氅穿着锦袍,手上还捂着手炉;其余人可没这么好的保暖措施,等里正来的时候,全都一个个冻得脸色发白。
姗姗来迟的里正原本还想打哈哈,心里面想着大过年的不让人安生,见到一群持刀披甲的衙役、兵卒,顿时腿都软了。
他再看了看几乎被搬空的慈幼院,一下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淩盯着里正看了一眼:“人都到齐了。我学习一下怎么个断案法。”
入室抢劫,这是赵淩亲眼所见,还现场抓获了一个贼人。
贼人并没有把慈幼院的账册抢走。
慈幼院里有多少东西,被抢走了多少东西一目了然。
损失的不只是慈幼院,还有慈幼院隔壁的小学堂。
虽说小学堂几乎和慈幼院连成了一体,也基本是慈幼院在使用,但小学堂正经是赵淩的产业。
过年期间,小学堂关闭没有人,也一同被抢了个精光,桌椅板凳被“打扫”地干干净净。
无论是慈幼院的米面粮油、柴火被褥,还是小学堂里的东西,显然不是一般的小偷进门偷点细软的问题。
抢劫罪是重罪,流放起步。
问题出在是团伙抢劫,还是单人抢劫。
团伙抢劫的话,主犯死刑。
另外就是这么大规模的抢劫,里正在做什么?巡街使在做什么?衙门在做什么?
要是只抢劫了慈幼院的东西,一些米面粮油,多半还是一些粗粮。棉被棉袄值点钱,但也不算特别多。
柴火之类的更是不值多少钱。
可以说,慈幼院丢的东西虽然多,但加起来也不满一百两银子。
负有连带责任的这些人,可以先凑一凑,把钱赔了,稍后再计较。
但其中牵涉到了赵淩,这就难搞了。
赵淩是太子伴读,不入品,按理算不上朝廷官员,但他又拿着俸禄,身上还有举人功名。
抢劫朝廷官员财物的,死刑起步,情节严重的还会株连家族。
不过关于赵淩的身份定位,解释权不在赵淩本人。
赵淩对于律法,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熟悉,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该怎么算。
他瞧着他们很快又聚集了许多差役过来,挨家挨户搜查并且分别审问。
按理来说,慈幼院丢的东西都是一些特别寻常的物件。
譬如说大米,慈幼院的大米和粮店买的大米能有什么不一样,谁能证明这就是慈幼院被抢的大米呢?
这时候就需要人证。
把一堆人的供词搜集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赵淩今天就耗在这儿了。
过了小半天,窦荣骑着马过来,身后还跟着京兆尹。
四十多岁的三品大员在冷冽的寒风中,愣是额头冒汗:“赵四郎,这天寒地冻的,要不你回去等?”
赵淩把自己的手炉递给窦荣,一边给京兆尹行礼,一边像是很好说话地说道:“大过年的,闲着也是闲着。我瞧瞧到底是什么样品种的畜生,会干出抢劫老幼的事情来。长长见识。”
他现在待在小学堂里。
小学堂的课室砌了火墙,这会儿室内的温度已经不算冷。
窦荣捂了捂手炉,又伸手捏了捏赵淩的手,感觉很暖和,坐在赵淩身边,喝着常威倒的热茶,一言不发。
欺软怕硬算是某种人之常情,但欺辱弱小,也会被人看不起。
慈幼院也算是半个朝廷机构,只不过拨款很少。
大部分地区的慈幼院都处于饿不死冻不坏的阶段,今年京城的慈幼院勉强算是能吃饱穿暖。
于是一群红眼病就想着“一群活不长的短命鬼”,凭什么吃饱穿暖,竟然还吃大米,盖棉被。
慈幼院里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没有抵抗能力。
刚开始是昨天晚上有人过来偷点米,到赵淩来的时候,已经发展成为大白天上门直接抢,甚至连老人小孩儿身上穿着的棉衣都给扒了。
事情发展也就是半个晚上加上一个上午的时间。
偷抢的这些人,还都不是惯犯,主要是四邻。
要说他们偷抢的东西,单论价值并不高。
可性质无疑非常恶劣。
这种寒冬腊月的,把人家吃穿用全都抢走了,不是要让人活活冻死饿死吗?
坊内发生这样的严重的事情,里正是死的吗?
伴随着审问的深入,里正已经完全坐不住,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软倒在地。
他不能说自己不知道。作为里正,他是直接管理坊内事务、包括治安的人,这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他也不能说自己知道。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不及时阻止,通知衙门?
有被抓出来的小偷劫匪还不愿意承认,承认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不就是拿了一袋米嘛。能值几个钱?大不了我赔就是了。”
“天可怜见的!我就是捡了一捆柴,那是别人丢在路边不要的,怎么就成偷的抢的了?”
“大家都在拿!里正家的都去拿了,我拿一点怎么了?”
赵淩坐在课室内,听着一句句逆天言论,感觉对生物多样性的了解还是少了。
初步审讯结束后,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谁是第一个抢的,以及谁传话让这场抢劫变成哄抢的。
慈幼院的人都没死,几个年纪小的少年读了一点书,表达能力还不错,条理清晰,很快就指认了偷抢的人,甚至他们还记下了来抢劫的人的先后次序。其中有几个甚至来了好几次。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京兆尹刚想劝赵淩和窦荣先回去,却见来福带着人给他们端来了热汤面。
赵淩说道:“将就吃一口。我们争取今天就把这件事情给审清楚,大家好回去过年。”
热汤面很好吃。
京兆尹却没吃出什么味道来,感觉自己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情,下一次的考课评价不会好了。
要知道赵淩最麻烦的身份哪里是什么太子伴读,更不是什么侍郎家的少爷,而是能够直接进出御书房的特权。
赵淩要是往陛下跟前打个小报告,后果他都不敢想。
更别说窦荣这位小国公,那就是基本在宫里头长大的,跟皇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一个三品的京兆尹,在这两人面前算个什么?
想到这里,他恨恨瞪了一眼里正,也不知道是怎么选出来的,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坊内发生哄抢这样的事情,听说去叫人的时候还在喝酒唱曲。
哦,对。
里正家里也有人参与了。
案件并不复杂,丢失的物品也基本找回。
找不回的损失,各家各户也拿出等价的赔偿。
慈幼院在傍晚就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
具体审案,京兆尹还是下令把所有涉案人员一起押送到京兆府,连夜对于所有涉案人员一一进行判罚。
严格按照律例,该赔偿赔偿,该流放流放,该死刑死刑。
一名师爷小声道:“死刑是不是太过了点?”
窦荣吩咐身边的周东:“把他的棉袄扒了,找个房子,不给柴火、被褥、食水,关到明天午时。要是明天中午还活着,那就不用判死刑。”
师爷一听,不等周东过来,直接跪倒在地:“小人多嘴……”
窦荣冷笑:“说吧,收了谁的钱,收了多少?”
赵淩隐隐感觉能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收了钱,但感觉速度应该没那么快,胆子应该也没那么大。
京兆尹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师爷:“说!”
师爷冷汗涔涔,顿时把自己收的钱说了出来。
东家二十两,西家三十两,收了好几家。
里正一家就拿了五十两出来。
这些人家还答应只要免了死刑,事后还有重谢。
于是这些人家也被带到堂上。
一群平时只敢欺负弱小的怂货,哪里见过这场面,不用上刑就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事情给交代了。
他们中有自己找门路给家人求情的,也有被师爷勒索的。
“师爷说,要是能有一百两,还能帮我们把流放地改一改。”
京兆尹审得脑门上青筋直跳:“怎么改?”
“流三千里,改成流两千里。流放的地方也能改个稍好一点的。”
赵淩说了一句:“师爷很熟练啊。”
这么高的熟练度,肯定不是第一次吧?
京兆尹哪里会听不懂赵淩的意思,吩咐衙役:“把李间家围了,不允许外出。李间,你还不老实交代!”
到这里,赵淩已经觉得有些没完没了了,只是氛围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他也不好说回去。
还好这时候赵骅来了。
赵骅没有穿官服,轻车简从地过来,一脸诚恳地跟京兆尹招呼:“小儿无状,累陆大人大过年的还要开堂审案。”对赵淩骂道,“还不快跟陆大人道歉?真不让人睡了?”
赵淩“哦”了一声,跟京兆尹道歉,态度很不真诚,又被赵骅骂了几句。
京兆尹看着赵骅提溜着赵淩的耳朵,越往外面走,训斥的声音越大,感慨赵侍郎管教子女严苛的传言一点不假。
其实赵骅完全是做做样子,拧耳朵一点力气都没用,还得赵淩歪斜着姿势配合。
赵淩这种隔三差五都要被赵王氏拧耳朵的,演起这个动作入木三分,连赵骅都怀疑自己力气用大了,到了马车上还检查了一下赵淩的耳朵有没有被自己掐红。
窦荣也不骑马,跟着一起进到马车里:“还得是叔叔来,不然我们真要陪着在京兆府过夜了。”
赵骅听他叫自己叔叔,内心有些复杂:“没事就好。”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忍不住冷笑,“我估摸着过完年弹劾的折子就要过来。”
赵淩不理解,感觉那群言官弹劾自己的角度,比自己解题的思路还刁钻:“他们要弹劾我什么?能弹劾我什么?”
“弹劾你借题发挥,牵连过巨,有伤人和。”不用赵骅解释,窦荣就给他提供了角度,“火没烧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痛。在有些人看来,不过是总案值不到一百两的小案子,为此却要判下起码三条人命,以及二十多人流放……法不责众。”
“懂了。他们要是敢这么告,我就拉上一群人把他们家给抢了,看看怎么法不责众。”赵淩注意到自己老爹还在,立马保证,“我就是这么一说,不会这么做……顶多就是把他们家给围了,绝对不动手。”
赵骅还没表示什么,窦荣就说道:“人手够不够?我这儿有人。不够找我姨父借点儿。”
赵骅不愧是官场老油条,等过完年衙门开始上班,弹劾赵淩的折子就递到了御案上。
皇帝直接把折子给赵淩看:“水灵啊,你怎么说?”
赵淩想着皇帝肯定早就知道慈幼院遭抢劫的事情了,看着折子上弹劾自己的内容和他老爹料想的分毫不差,就按照之前想好的方案回答:“既然法不责众,学生准备带人把这位方御史家围了。学生人手不够,陛下能借学生一些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