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谁是黄雀
时值盛夏, 修士寒暑不侵,客栈内自然便没有布置冬暖夏凉的阵法。
房间门窗紧闭, 略显昏暗,一股铁腥与腐臭混合的气味飘到牧封川鼻尖,他喉结滚动,视线从右前方地面蜷缩的人形物体上挪开,指甲陷入掌心。
李持波分毫没有察觉牧封川的异常。
他微带兴奋上前,一脚踹翻地上的人形物体,斥骂道:“装什么死!你要是真死了倒好,那个贱种说不定还能逃得一命,你敢吗?你们这些贱种, 越打跳得越高,永远学不会乖乖听话, 都是忘恩负义的贱人、贱人!”
尖锐的叫声混合空气中越发浓郁的血腥味,牧封川狠狠蹙眉,视线从地上那滩暗红挪开,眼看李持波越来越得劲,他再也忍不住。
“这就是个普通人, 你继续下去,真会要她性命!”
李持波动作一顿, 转头看过来。
牧封川面无表情道:“她就是你们引魔修上钩的诱饵?你准备拿尸体引?”
或许是“诱饵”两个字有效, 李持波终于放弃了和脚下人较劲,他嗤笑一声,走到桌前, 自顾自倒上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牧封川转向他,半点儿目光没给那个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少女。
说来, 要不是他拥有灵识,不需要以视觉判断,他根本无法看出,地上那人原本应该是一名真值青春的女性。
层层叠叠的伤痕,几乎完全掩盖对方容貌年龄等特征。
他能猜到,此人多半与金棠派逃走的那名魔修有些关系,可即便如此,其受尽折磨的样子,依旧令他不忍目睹。
牧封川终究是个普通人,还是在法治社会长大,有健全三观,虽然因为经历特殊,比正常人稍微不正常那么一丁点儿,可这种发泄式的虐待,多少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可惜,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那句提醒。
牧封川垂下眼睑。
虽然不知一个普通人能和魔修扯上什么关系,可他明白,但凡自己表现一丝同情,李持波定然会毫不犹豫将魔修同伙的帽子盖向自己。
这种污蔑最难澄清,实力再强,一着不慎,也容易溅一身泥。
他不光要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归元宗,既然享受宗门庇护,自然需要维护宗门声誉。
牧封川盯着地上一处暗红,忽然,眼眸闪过一丝杀意——他与李持波的仇越结越深,对方声名狼藉,仗着背景毫无顾忌,就算把他当小丑看,也要担心被推得跌一跤。
只是,鹤鸣真人再不待见,估计也不可能放任儿子被人杀害还视若无睹……啧,其实活成李持波这样,虽然人憎狗嫌,却也实在痛快,希望他的报应来得早点儿。
牧封川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搭理李持波。
李持波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水,咬紧牙关,终究没牧封川沉得住气。
他一指地上少女道:“牧封川,你想不想知道,她是何人?”
“你们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牧封川眼帘一掀,一脸无动于衷。
李持波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道:“她和那个背叛金棠派的贱种是一对,那个贱种还为他冒犯过我,你说,等我抓到那个贱种,当着他的面杀了她,再把她熬成肉汤给那贱种灌一碗,那个贱种会不会活活气死?”
牧封川:“!!”
他连忙转开视线,怕自己眼中杀意被李持波察觉。
如果魔修指代的是修者行为,李持波这样手段残忍的修士,才是真正的“魔”。
他咬紧牙关道:“如果我是他,我不会气死,只会变成鬼都要从地狱爬出来,弄死你。”
李持波脸色一青,眼中浮现一丝惊惶。
这样的废物,就会仗着身份胡作非为……牧封川再次心生杀意,不光是为民除害,而是他清楚,以李持波的心性,只要有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甚至现在,对方就在谋算他!
他讥讽一笑,道:“你还怕鬼?我以为,你敢如此嚣张,本就做好被万鬼噬身的准备。”
“牧封川!”李持波一抖,拍桌站去,“你休想吓唬我!鬼又如何,就是鬼,我也能打得他魂飞魄散!”
如果他不是眼珠直颤,嘴唇哆嗦,这番话或许还有些说服力。
牧封川轻蔑撇嘴,不需要言语,自然而然流露出不屑。
李持波咬牙握拳,接着好似想到什么,低哼一声坐下道:“你想扯开话题,想让我放过这对贱人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和那个魔修一样,你们靠习魔功进展飞快,根本不是所谓的奇才!”
他拔高声音,似乎说得越大声,越代表他所说内容就是真理。
牧封川眼眸一闪,慢吞吞道:“我不是奇才,那谁是,你那位蒋师兄?”
“他算个屁!”李持波大骂,“他惯会做好人,还没成真人,就摆出一副都要以他为首的样子,那些人瞎了眼,居然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我@#%&”
牧封川嘴角一抽,从他的叫骂中,艰难拼凑出蒋冥驭的资料,只是,越听他越皱眉,心里有种古怪的既视感。
如果蒋冥驭的身份当真不简单,他在金棠派的形象,岂不是对应……不不不,应当是巧合,以他的了解,那人绝不至于和蒋冥驭一样,除非她能骗过所有人。
李持波还在喋喋不休骂人,牧封川听得耳朵起茧,打断道:“好了,你把我带过来,总不是为了让我听你们金棠派内讧!”
内讧也就罢了,你还只会动嘴,拿出坑我的行动力来啊,狗咬狗多好,让你们自己一嘴毛去。
李持波嚷声一停,阴森的目光凝视牧封川,半晌,他弯了弯唇道:“你说得对。”
他起身,再次走到气若游丝的少女跟前,用脚尖点了点,道:“牧封川,你不是说你和魔修无关,这样,你从现在开始,看守着这个贱人,如果这贱人不出事,我们找到那个贱种,我就承认你没勾结魔修。”
“要是她丢了,呵,任你说出花,我也不信!”
他猛一回头,充血的眼眸中浮现一丝癫狂,牧封川一震,察觉出其中浓烈的杀意。
想杀我,就凭你?
两人对视片刻,牧封川眼睑下垂,低声答了一个“好”字。
余光瞥过李持波的脸,看到那上面闪过一丝喜色,牧封川眯起眼,心思急转。
有陷阱?
他想弄走人质,栽赃嫁祸给我?
虽然知道这件事肯定有问题,牧封川却也没有改变主意。
不是他不谨慎,而是现在他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既要达到目的,又要滴水不沾,几乎不可能。
况且,以李持波的脑子,能想出什么绝妙的计谋?
唯一可虑的是,蒋冥驭或许会在其中出手,但只要他还顾忌自己目前的身份,便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牧封川答应后,李持波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离开,想来他还要处理外面真正负责看守的几位弟子。
顿时,房间只剩他与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质”。
既然没有外人,确定无人窥探,牧封川也不需忍耐,先施了一个小法术净化房间空气,接着拿出一颗养元丹,直接塞进人质嘴里。
他本以为人质半天纹丝不动,是已经晕了过去,没想到,喂下丹药后,一声细不可闻的“谢谢”飘出。
“你没晕?”牧封川一怔,下意识问道。
然而,房间顷刻又恢复寂静,好似刚才那声“谢谢”是他的幻觉。
牧封川眯了眯眼,思忖数息,回到椅子上,并未继续追问。
他轻轻敲着桌面,“嘟嘟”的木头声驱散了屋内沉郁的死寂,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敲击陡然停止。
牧封川倏而道:“你既然还想活,就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森寒的气息霎时蔓延开来,地上人质一抖,满屋空气凝滞。
……
牧封川在房间待了三天。
结丹后,修士与普通人的差距越来越远,对各项维持身体机能的必须之物依赖性也越来越低。
不过,牧封川已经做了二十多年普通人,很多生活习惯,即便没有必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戒掉的。
故而这三天,他过得实在不甚舒坦。
偶尔,李持波也会跑来阴阳两句,但只要牧封川一说换人,他便立刻闭嘴,倒是比之前更好打发。
蒋冥驭也来过一次,是为李持波的擅作主张道歉,可牧封川看得清楚,他口头说不需要自己插手,实际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反悔的余地。
于是,牧封川越发确定,这里面有他的算计。
而通过云豆提供的情报,他们两个的打算,牧封川也已经大致能够猜出。
云豆便是牧封川看守的少女。
其实,她也算金棠派人,蒋冥驭等人寻找的魔修雷通,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两人自小便是邻居。
可惜,雷通天资极佳,拜入金棠派后,顺利成为鹤鸣真人的记名弟子,云豆却因为不适合修行,只能在金棠派做杂役。
这里面的故事对牧封川来说其实很有些老套。
无非是雷通碍了一些人的眼,他们对付不了他,便报复到云豆身上,偏偏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即便一个已经踏上修行之路,一个还在世俗中磋磨,也无损他们的感情。
最后,因为某些人过于阴狠的手段,彻底激怒雷通,一个多月前,雷通忽然暴露魔修身份,连杀五六位同门,带云豆从金棠派叛逃。
然而,就在离信云湾不远的地方,他们终究暴露行踪。
雷通顺利走脱,云豆被俘,李持波过去就和雷通有过冲突,而今自然毫不留情报复在云豆身上。
牧封川当时听完沉默良久,道:“你确定他会来救你?”
金棠派弟子这般守着她,应当是已经遭遇过雷通的偷袭,可她一直被关在屋内,还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如何确定地方不会抛下她,一走了之?
要知道,就算两人没有这遭,一个已经结丹,一个还是武者,差距只会越来越远,根本不可能一直走下去。
然而,云豆干哑着喉咙,无比坚定道:“他会!我要活着,活到他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个安静的姑娘,要不是牧封川以死威胁,又明显和金棠派不是一伙人,她定会和之前被李持波折磨时般,一声不吭。
可当牧封川说起雷通,她情绪无比鲜活,其中蕴含的意志让人相信,就算她现在死了,魂魄也不会离开,而是会永远等下去。
牧封川心脏猛然收缩一下。
他沉默许久,方道:“嗯,他会来的。”
雷通要是不来,自己也就不会坐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