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不是我的阿离
“进来坐会儿吗?”
此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姜离尤甚,他甚至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对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青年发出邀请。或许是脱口而出,或许,有什么别的原因。
是因为他的热心肠或者自来熟吗?
不,似乎不是。
硬要说的话,他想要的似乎并不是邀请,更多的,是对余易安的细究与好奇。
一想到这儿,姜离有些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他来不及再想下去,只好低了低头整理表情,道:“就当,感谢你今天帮了我的忙。”
但与他预想的不同,余易安拒绝了:“举手之劳,姜公子客气。”
姜离抬起头来看向他,只见余易安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轻声道:“既然姜公子已到府上,我便不多叨扰,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姜离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道:“可余公子方才说,今日无事?”
余易安面上波澜不惊:“方才想起来,有些私事还未处理。”
是了,就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姜离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他内心的那股子好奇来源于哪里。
从两次见面表现出的过分热情,和偶尔突然表现出来的疏远……这些都源自于余易安本人。在他身上,似乎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微妙的矛盾。
这让姜离很是看不懂——但他也不用看懂,毕竟,余易安于他而言,不过是过客。
“啊啊……”
突然,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姜离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自家的铺子旁,堆放箩筐的背后,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正怯生生地往他们这边看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姜离的视线,青年缩了缩脖子,将自己的脸缩回箩筐后面,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半个头来,只露出一只眼睛。
余易安的身子在姜离没看到的地方僵了一下。
姜离愣了愣:“这是……”
冉修拽了拽姜离的衣角,道:“啊!师父,他好像想吃霞姨做的桂花糕!”
身侧的余易安却突然走到姜离身前,哂笑道:“让姜公子见笑了,这是我的下人。”
姜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去看那青年。
青年似乎很好奇他们这边的情况,眼睛一直落在几人身上,但依旧一直躲在箩筐后面,不敢动弹。
余易安脸上露出了些无奈的表情——这是姜离从没见过的——只见他转身看向那个青年,似乎思考了些什么,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冲那青年招了招手。
青年得到了允许,垂头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一张黝黑的脸蛋上还留着些做工的灰尘,他在余易安身前站定,抬眸看了看余易安,然后转头看向姜离,一双眼睛黝黑如墨,视线竟就那么落在了姜离的脸上。
可还没等姜离细细打量,青年的下巴却被余易安捏住了,硬生生转了回去。
“你怎么跑出来了?”余易安的声音有些低沉。
“啊啊……”青年手上比划了些什么,嘴里吐出些听不懂的话语来。
冉修“呀”了一声,拽着姜离的衣服:“师父,他是哑巴!”
“啊……啊啊!”青年看向冉修,似乎在表达什么。
冉修好奇地走了过去,看了看他黑黢黢的皮肤,疑惑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指了指自己:“啊。”
余易安捏着自己鼻梁揉了揉,反应的很快:“我每次就叫他哑巴。”
“哪有人叫哑巴的。”冉修表示鄙夷。
余易安双手抱胸,勾唇道:“可他就是哑巴啊。”
“啊啊……”青年伸手冲着余易安比划了几下。
还不等余易安说话,冉修便道:“你在说什么呀?你想吃桂花糕吗?”
“啊?啊啊。”青年连连摆手。
“他在叫我回去了。”余易安笑了笑,转头看向姜离道:“抱歉姜公子,私事紧迫,我这便告辞了。”
“啊。”余易安故意没有明白哑巴的意思,哑巴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
姜离看了看这奇怪的主仆俩,想了想道:“也是,余公子,你带点桂花糕回去罢。小修。”
“是,师父。”冉修会了意,跑到铺子上跟霞姨说了几句,端着一盒刚出锅的桂花酥跑了过来递给哑巴。
“一点小心意。”姜离笑道。
余易安看了看那盒桂花酥,整个人似乎愣了一愣,随即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姜公子。”
本就不是什么熟络的人,话已至此,便没有什么再客气的,相互道别后,对话也到此结束。
余易安带着哑巴慢慢走远,直到绕过六七条小巷回到暂住的府上,余易安才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人。
身后人早没了方才唯唯诺诺的姿态,直直站在边子濯面前。
见边子濯转过身来,他头也没抬,“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皇上恕罪。”
边子濯压低眉毛,垂眸打量着元昭。
肤色换了,发型换了,脸上也戴了人皮面具,这伪装程度,一看又是赏伯南的手笔。
边子濯很生气。他负手而立,寒声道:“元昭,你胆子肥了?”
元昭垂着头,不吭声。
又是这副任由他打骂的模样,边子濯冷笑一声,声音带上了愤怒:“朕在问你话!”
元昭抿了抿唇,声音艰涩:“皇上不许属下去见二少爷。”
“所以你便去找赏伯南让他帮你?好得很!”边子濯怒道:“就你那蠢模样,不如直接告诉他你就是元昭!”
元昭抿了抿唇,执拗道:“……属下只是想见二少爷。”
“朕说过,绝对不会打扰他现在的生活。”边子濯被他气笑了,他一把抓住元昭的头发,迫使他仰头看向自己,一字一句道:“既然这样,你就回大虞去。”
元昭的眼睛猛的瞪大:“皇上……?”
边子濯松开手,沉声道:“今晚就动身。”
元昭在地上膝行几步,一把抓住边子濯的衣角,急切道:“皇上,求您别让属下回去。”
边子濯看都不看他,一脚踢开他的手道:“元昭,这是命令。”
元昭整个人僵住了,他看着边子濯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心口莫名疼痛起来,大声道:“那皇上现在在做什么?”
边子濯的身影猛的一震。
这么多年,元昭第一次对自己的主子吼出声来:“难道换个名字待在二少爷身边,您觉得是对的吗?您说要为二少爷做的事,难道就是这样么!”
“反了你了!”边子濯怒喝一声,掌风袭来,一下子打在元昭的胸口。
元昭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打出一丈外,捂着胸口,疼的弯腰伏在地上。
边子濯几步走到他身前,伸手拽住元昭的领子,咬牙道:“那你要朕怎么做!你与赏伯南都是这样,盼着朕与他相认,然后呢?让朕再看一次看他离去么!”
边子濯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怒吼:“没错,是朕负了他,亦是朕害了他,阿离沦落到今天这样,都是朕一手造成的。朕知道朕需要补偿他,可方法呢?途径呢?相认……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他胸口里的每一根刺,都是朕亲手刺进去的,朕该以什么方式去见他,你们倒是告诉我啊!!!”
元昭看着双眼通红的边子濯,颤声道:“皇、皇上……”
边子濯垂着头,眼泪一颗颗落在地上,他攥着元昭衣领的手颤抖如斯,歇斯底里道:“你们究竟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你们知道每当我想到阿离当年刺向我那刀,我是什么心情吗!知道我倒在雪地里看他头也不回的离去,我是什么心情吗!肝肠寸断不过如此,炼狱不过如此!如果阿离知道余易安是我,如果阿离再次丢下我怎么办?元昭,元昭啊……我真的……”
“皇上。皇上。”元昭忍着痛跪下身来,冲边子濯一刻不停地磕头,哭道:“皇上,属下知错了,您怎么惩罚属下都好,别赶属下走。”
元昭磕头的声音一声声落入边子濯的耳朵里,他双目空洞,满面含泪,他看着身前的元昭,终是在元昭磕破额头的刹那扶住了他。
“元昭。”边子濯的声音像是落入了最深的海底:“别再劝我了。”
“阿离,已经不是我的阿离了。”
“等找到曹汀山和皇兄。”边子濯仰头看着天,嘴角轻轻勾起:“我们就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