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中心城汪洋（29）
◎开打！◎
南溟海的深海区只有海面以下一千米的区域被海水覆盖，一千米以下是宽阔干燥的陆地，在这里，海是倒悬的天空。
这件事在五年前的南溟海人尽皆知，很长一段时间里，深海区都是那些强大而凶残的鬼怪的聚居地。
它们在此栖身，在此争斗，将此处化为一个巨大的蛊瓮，是怪谈世界最出名的危险地带，无论人鬼，只要进去就是十死无生。
南溟海今日的威名，有一大半是那时候打下的。
后来系统因私心想杀惊蛰，又不愿意破坏直播间的规矩，免得被另外两个管者抓住把柄，遭祂们联手针对，所以总是一有机会就把他发配到这里，让他拿最难的任务，踏最险的死局。
托祂的福，惊蛰在这片无时无刻不血肉横飞的斗兽场中快速成长起来，几乎将南溟海所有恶鬼屠戮一空。那个时候能从他手上活下来的鬼怪要么弱小无力，要么还来不及沉沦堕落，而这些鬼怪最后都无一例外地或是逃离了南溟海，或是在岸上定居，这才形成今天的外围区，也即灵魂小食堂所在的区域。
那个时期的惊蛰，在南溟海一带是能止小儿夜啼，让骨头最硬的鬼都垂首服软的存在。只是与系统的最后一战中，他们把整片南溟海又彻底犁了一遍，那些畏惧他的、憎恶他的、厌恨他的家伙在系统的刻意引导下被卷进战场，几乎都死光了，后来者们才能在他离去之后毫无挂碍地重新踏足、建设这个地方。
可惜他们空有个南溟海居民的名头，却没有前人的实力，所谓的凶残暴虐与之相比也像是过家家。
力量不足，它们连海虫都对付不了，更别提占领深海区，恢复曾经“斗兽场”的荣光。
所以君不犯回到这里时，看到的仍然只有旧时骸骨，旧时小路，旧时深渊。那场战斗的余波将它们淹没或撕碎，残存下来的痕迹勾勒出的依旧是他熟悉的风景。
“梦开始的地方啊……”君不犯走上黑石围成的路，从怀里取出剑鞘碎片，指腹摩挲过上面的花纹，语气轻淡，仿佛在和老友追忆往昔。
“我记得惊蛰最重要的武器是在这里找到的，那是一把很普通的剑。青铜材质，锈迹斑斑，仍在路上都没人看一眼，某个奸商却把它包装成绝世神兵，还编了个故事，引得无数鬼怪争相抢夺，死了一批又一批有眼无珠的蠢鬼，它在后面跟着捡漏。”
黑石路很短，君不犯三五步走到尽头，前方是陡峭的崖壁，下方空无一物，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弯腰在陡坡边沿摸索，很快摸到一个拉环，用力往外拽。
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海底大地也在响声中隐隐震动，一节一节的青铜阶梯从他脚下接连搭建而下，表面生满铜锈，边缘还有火烧过后的焦黑。
君不犯踏着台阶走下去，接着说：“那把剑最终被惊蛰所夺，他拿到手才知道是废物，可那时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他。所幸只要雕琢方法得当，朽木也能成为宝器，于是他用前几次任务积攒的武器强化次数将废铜锻造成了神兵。”
“长剑出鞘那一天，他先斩混乱的缔造者，再斩那群推波助澜的鬼怪，最后……他用这把系统一手帮忙锻造的兵器，挖出了系统的心。”
黑渊很深，君不犯不见怎么动作，只用了十几秒功夫就下到底部，放眼眺望坑底密密麻麻的厚厚尸骨。
他踩着尸骨前行，走向中间那块仅能容一人站定的空地。
“如果惊蛰想要藏什么东西，这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君不犯道，“他的剑第一次出鞘就是在这里，一人一剑独踞黑渊整整一夜，杀了两万头恶鬼，自己也被啃去半个身体。至天亮，阳光洒下来时，先照亮他半张白骨森森的脸，从他右侧身躯的骨架间穿过，才照亮他脚下的森罗地狱。”
“系统，你之前就没想过到这里来找你要的东西？”
君不犯话音未落，一座铜墙铁幕般的领域忽然从天而降，精准且严丝合缝地笼罩深海区，以蒙蒙水汽阻绝外界视线。
与此同时，海底突然开始剧烈摇晃，地动天摇的激烈震感令满地的沙土尸骸也随之震动弹跳，沉闷的轰鸣宛若潮水，卷着激荡的烟尘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海水折射下来的蔚蓝光线被一道庞然身影切开，形成半明半暗的巨大帷幕，居高临下地压向君不犯。
在那个突然出现的生灵身前，君不犯渺小得就像一滴海水，一粒微尘，甚至不及祂赤红瞳孔中的亮点大。
时隔五年，系统的本体再次现世，似龙而无角，似蟒却有须，腹下生有两对四趾利爪，体表覆盖着水缸大小的细密鳞片，天光倾泻在祂背上，也仅仅只能汇聚成一线蜿蜒曲折的光亮，无法被照亮的地方沉在夜幕一样的黑烟里，死寂而浩瀚。
“找过，没找到。”
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沉沉垂坠下来，系统却一脸心平气和，语气也很平淡。
“我很好奇，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把东西藏起来？现在又为什么要主动交出？”
“忘了。”君不犯站到尸骨中间那个小小的空位，松开手，剑鞘碎片顿时落下，扎进地里，恰好切开底下的空洞，“我忘了用的什么办法藏住它们，但我记得那个办法今天就会失效，马上要藏不住了。”
“这么巧？”
系统低下头颅，根本不信由会如此简单。
然而出乎祂意料的是，就在祂话音落下的瞬间，剑鞘碎片破开的那个浅洞里突然迸发出刺目繁密的光线，就像一簇突然燃放的烟花，溅射的火星精准命中祂那两颗凑得极近的眼珠子，划破祂的瞳仁，两行鲜血陡然滑下，祂猝不及防地受了点轻伤。
“轰——”
系统条件反射地合上眼皮，扭头避开，喉间溢出滚滚雷鸣般的怒吼，痛极怒极之际，两道熟悉的气息突然在祂面前猛地冲上云霄，短暂地冲破了祂的领域。
一道属于祂本身，另一道则暌违已久，刻骨铭心。
超S级鬼怪恐怖的恢复能力瞬息间为系统治好眼伤，祂瞪大眼，顾不上去追逐自己寻找良久的那道气息，只死死盯着黑渊下的君不犯。
黑金色的火焰环绕在他身旁，随着他衣摆的起伏而扬落，如同从他骨血中直接长出的枝蔓，看似温顺柔和，却衬得他威势沉沉，气焰滔天。
君不犯站在黑渊深处，背后的黑暗仿佛以他为起点无限扩张，渐渐闪动出炫目的火光。金红色的焰流迎风而起，将广袤无边的黑渊包裹缠绕，吞纳同化，再静静蛰伏于他脚下。
此刻，他便是黑渊，甚至于占据南溟海九成面积的深海区本身，气势疯狂飞涨，以一种蛮不讲的方式消解了敌人近乎压倒性的体型优势。
系统硕大的瞳孔中映出他的身影，映出他身后那沿着他的衣角急剧扩张膨胀开来的黑金色火海，露出了祂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凝重神色。
用来遮蔽隐藏祂力量核心的三成力量，以及融入其中的记忆回归，君不犯眨眼间重归全盛时期，展开足以与祂分庭抗礼的磅礴气韵。
他是人族，没有领域，五年前却能在系统的领域里跟祂五五开，凭的就是这股玉石俱焚般的气场。
如今系统失去力量核心，跌落顶峰五年之久，更不可能用一个半残的领域压制他——祂开领域，不过是想把这场会面与可能发生的对决控制在最小范围里而已，一如祂五年前做的那样。
君不犯摊开右手，眼中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波动：“记忆……原来是这样啊……”
看着他淡漠又气定神闲的脸，系统心中一阵阵发怵，却面色不改，从容地张口吞掉从半空掉落的菱形晶体。
力量核心没入体内，犹如遗失已久重新找回的拼图，严丝合缝地嵌进祂心口的空洞处。
心脏一震，密密麻麻的线条犹如血管般从晶体边沿伸出，扎进胸腔血肉，连接体内各大输送力量的“渠道”，释放出一股又一股暴虐强悍的能量。
真的是祂的力量核心！
系统心中大喜，阴恻恻地望着君不犯冷笑道：“我短时间内消化不了力量核心，你也失去了你的武器，真以为现在的你一定稳赢我吗？”
“只要你没办法秒杀我，拖得越久，我与核心的融合度越高，实力就会越强。而你——区区人类，你有多少力量可耗？你能耗得过我吗？我只会越打越强，而你却是越打越弱，注定败亡！”
系统叭叭说了一通，自以为智珠在握，有有据，即使不能说服他坐下谈判，也能在他心里埋下迟疑的钉子，让他时时刻刻自我怀疑，削弱他的战斗力。
可惜祂算盘打得响，却忘了自己对惊蛰的算计从未有过成功案例，君不犯微微挑了下眉，只用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击溃了祂的打算。
“只有心里没底才会多嘴多舌，这么多前提条件，你是在为自己的失败提前寻找借口吗？”
系统身体一僵，旋即气得鳞片倒竖，吹胡子瞪眼，杀意层层压迫下来，使得祂的领域与整座南溟海天摇地晃。
“你——找——死！”祂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恨不得用眼刀将君不犯千刀万剐。
“在你嘴里，我一直在找死。那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死？”君不犯挑衅地勾起嘴角，“是我太强，还是你太废物？”
“惊蛰！——”
话音未落，那道庞大身躯在君不犯快速放大，黑影倾轧下来时，宛若世界坍塌的压迫感令他屏住呼吸，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麻烦事马上就会彻底解决的兴奋。
……
“轰！——”
惊雷阵阵，暴雨滂沱，在南溟海上卷起骇人的风浪。
这片海域此刻就像剧烈颠簸的水缸，巨浪此起彼伏，涛声鸣啸，黑沉沉的浪尖与灰黑的阴云层叠相连，铸成高墙，恐怖至极。
“我靠！大场面啊！”
“肯定是君哥跟系统皮下打起来了！别拦着我！让我过去近距离直播！”
海岸上，所有在中心城内做任务的主播都齐聚于此，秉承着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的原则疯了一样往海里挤，直播间的热度值越高，他们前冲的动作就越坚定。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怪谈世界的执法者今日全员出动，将海岸守得密不透风，硬是用丰富的战斗经验和高出他们几个等级的实力，把他们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岸上。
如果有人执意强闯，他们甚至还会下杀手，惹得许多人破口大骂，又在骂完之后被叉在地上供人围观，又丢脸又憋屈。
不过，执法者们只管人类，不管鬼怪，于是就有脑子活泛的人想了个鬼点子，雇佣鬼怪入海替自己录像。
他们出价很高，部分鬼怪动心，真的冒着生命危险跳进了海里。执法者们懒得搭这些脑子有问题的家伙，有些装没看见，有些看见了，最多也只是压着它们先吃一份意尘梦特制特色盒饭再放行，让它们帮意尘梦刷业绩。
毫不意外的是，这些鬼怪一下水就被海浪中蕴含的磅礴力量撕碎，用自己的生命为岸上的人和鬼怪打了个简单易懂的样板——珍惜性命，远离南溟海。
“奇了怪了，执法者没管这事儿干嘛？咸吃萝卜淡操心！”
“别说了，人家拦着你是好意，难道你想像前面那几只鬼怪一样，下水就寄？”
几个主播小声咕哝，却也只能在人墙面前望洋兴叹，难过于终究只能跟泼天的富贵与摆在面前的金山擦肩而过。
空气中掠过几道彩丝般的金光，灵魂小食堂里，今芙蓉收起法杖，结束对几个阻挡主播的执法者的增幅，端起还在冒热气的咖啡施施然喝了一口。
“尘梦，真有你的。”她向意尘梦举杯，“你小叔居然是执法者的现任首领，以后你在中心城不得横着走？”
意尘梦正在揉面，闻言，笑了笑：“没这么夸张。要不是这次找……事的主播太多，又有君哥提前提醒，我小叔不会为我一句话出动那么多人，最多亲自过来保护我。”
“其实我也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看到君哥和系统的对决。”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己直播间里飞速滚动的弹幕，笑道：“幸好还有很多人陪我一起遗憾。”
听到这话，观众老爷们破防了。
——弟弟，你这是人说的话吗？
——因君哥断联跑过来看看有没有小道消息的我被踢了一脚，许愿他俩现在还没打起来，至少在我有观战途径之前别打起来！
——观不观战倒是其次，我只希望君哥能赢，替我们狠狠出口恶气！狗系统这些年坑死了多少人，值得一个挫骨扬灰的结局！
——别奶，让君哥好好打！
——不是，咱直播间不是还有俩管员吗？快催促它们赶紧修好君哥的直播间啊！
——催个屁，人家根本没想修。
——君哥连辅助大师今姐都没带，即使直播间没出故障，也会被他自己弄坏吧？
——完了，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更想看了！
南溟海上热闹纷呈，怪谈世界其他地方倒是一派宁静，几乎无人/鬼知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除了科技街的网络信号中心。
消息传来时，虹正在计算如何调动更多算力供应给总控室里的一鬼一人工智能，大脑突然“轰”地一下，一片空白，紧接着一段被刻意剥离出去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让他怔了怔。
“原来是……这样啊。”
他捂着额头沉默良久，嘴角微微抽动，半分钟后才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倚着墙面喃喃道：“你怎么又骗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