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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当鸭子遇见死神(一)

第103章 当鸭子遇见死神(一)
  一百零二.

  鸭子老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它。

  “你是谁?为什么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后面?”

  ——

  一个人会因为什么自杀?

  走不出的痛苦,吵闹不休的挣扎,如影随形的孤独,还是消失不了的自厌、自弃?

  或者是其它的什么?

  严塘不清楚。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他的父亲会自缢。

  “小严啊……”刘老爷子小心翼翼地坐到严塘旁边。

  这么多年没见到他了,这个和气的老人家,面上依旧是一副乐呵呵的笑相。

  让严塘看着,就想起幼时第一次见面时,他笑眯眯地递过来的那颗很甜的红枣。

  严塘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转头看向刘老爷子,“谢谢你了,刘爷。”

  他说着把裤子里的钱包拿出来,将钱夹里面的钱都拿出来递给刘老爷子。

  “这是垫付费,麻烦你了。刘爷,真的麻烦你了!”严塘把钱塞进老人手里。

  他没数,只是大概扫了一眼费用清单,这一把钱只多不少。

  老人一下急了,“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颤颤巍巍地把钱送出去,想还给严塘。

  “我知道您不是这个意思,”严塘把钱给他塞进包里,“但是这是我应该的,您就收下吧。”

  “收下!”他把钱放进刘老爷子的兜里放好。

  严塘看刘老爷还想推脱,连忙把他的手握住。

  “刘爷,你先回去吧,这儿有我,要不要我找人送你?”严塘移开话题。

  刘老爷子闻言,摆摆手,“不用不用,送啥送啊。”

  他看严塘站起来,想送他去医院门口,赶紧阻止他,让严塘不用这么客气。

  刘老爷子边说,边从自己的外套内衬里摸出一个本子,“小严啊,我怕这玩意用得上,就一块揣上了。你拿着,免得一会儿医生跟你要啊。”

  严塘接过刘老爷子递过来的病历本。

  很显然,这是严栋的。

  这本病历本很厚,其中夹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单子,封面的纸都有点破烂了。

  严塘和刘老爷子低声道谢。

  刘老爷子摆摆手,把手背到身后,“小严啊,这儿也没啥需要我的地方了,我就先回去了哈——你也别送,就在这等着,我看那医生一会儿就要出来了,别耽误了正事!”

  严塘也知道这里走不开,他拿着这本颇有年岁的病历本,又一次感谢刘老爷子。

  刘老爷子最怕这些客气的事了,他连说几声应该的应该的,挥挥手就背起手走了。

  直到看着刘老爷子消失在医院长廊的拐弯处了,严塘才收回视线,坐回冰冷的椅子上。

  多亏了刘老爷子发现得早,在严栋自缢大概四十分钟时发现了,打了120把,严栋送进医院。

  现在经过一系列的抢救,严栋已经可以自主呼吸了,至于其它的数据,医生还在里面看。

  严栋为什么要自杀?

  严塘不清楚。

  他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

  他与他,早就决裂。

  严塘靠在医院泛着冷意的墙上,医院的空调开得很足,冷气轰得严塘都觉得有几分凉意。

  冰冷的瓷砖墙上。倒映着严塘此时无甚表情的脸。

  病房的门现在还紧闭着,严塘全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他有点颓然地低下头。

  严塘抱头,用力地抓着自己的生硬得扎手的头发。

  虽说他和严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断绝了父子关系的陌路人。

  这么多年来,除了春节,他们彼此都已经不再打扰。

  对于严栋,严塘是真的一无所知。

  可是父子之间的血缘联系,微妙得让人难以抹去。

  当知道严栋自杀的那一刻,严塘只感觉自己眼前黑了一瞬。

  他清晰地认识到,他恨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给予了他太深的伤害。

  十四岁那年,严塘半夜睡不着觉,他起来想喝水,却看到他的父亲和一男一女在客厅苟合的画面。

  男的全身赤裸,双腿岔开,坐在沙发上,女的穿着他母亲没拿走的睡裙,在男的身上扭动。

  白花花的肉,像灌进皮的香肠一样

  而他的父亲,如同一只狗,趴在地上狂叫。

  他把头埋进那对男女下身处,发出兴奋的喘息。

  严塘现在都还记得当时全身血液都凝固的冰冷。

  他仿佛坠入一个冰窖。

  一个真相的冰窖。

  他终于懂得为什么一直以来温柔少言的母亲,会一声不吭地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十八岁,严栋背着他,改了他的大学志愿,大学专业。

  说什么读书离家近最好、不学经济没有出路、我都是为你好。

  严塘和他的本来就在悬崖上,岌岌可危的关系,就此彻底破裂。

  严塘恨他。

  可是严塘不得不承认,他又爱他。

  在严塘十岁的时候,严栋会带着严塘偷渡出去。

  他带严塘去肯德基,去麦当劳,用自己不多的工资,买下汉堡、薯条、冰淇淋还有可乐。

  他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年幼的严塘吃得开心。仿佛他只要看着,也能感受到严塘吃下的,每一根蘸着番茄酱的薯条的甜酸味。

  过去种种,严塘都有妥帖地收拾起来放好。

  严塘又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他看看自己手里的病历本,轻轻翻开一页。

  他每个月给严栋打的钱是够的,严栋有什么病,肯定都是能第一时间解决得了的。

  严塘随手翻到一张夹在前面几页的纸。

  这纸看着不像是诊断单,看起来厚厚的,纸张颜色也偏黄,有点奇怪。

  严塘把这张折成方块的纸打开。

  等严塘看明白了这张A4大小的诊断单上的内容,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原本的漠然变为惊愕。

  他拿着这张诊断书的手都轻微地抖了抖。

  “艾滋病检测阳性结果通知书”

  这几个大字,赫然亮在最开头。

  严塘看下去,第一排的名字写的就是“严栋”,没有出错,就是严栋。

  最后页末,还有医院和其它什么地方盖的一连串的红章。

  严塘盯着手里的这张单子,纸上面还写着“艾滋病的相关知识”“责任与义务”这两大标题。

  严塘看着上面的内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

  这算什么?

  报应吗?

  严塘把这张纸折好,返回严栋的病例本里面。

  他又翻了翻这本病例。

  果不其然,其中还有最近严栋的验血诊断、HIV抗体诊断。

  严塘把它们一一地打开看了。

  其实严塘对这方面了解得不多。

  虽然他也浪荡过一段时间,但是也没有玩什么派对,更没有参与什么多人游戏,他泡吧约炮,都还是找的自己较为熟悉的人。

  而且,严塘也定期体检,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

  严塘把病历本收好。

  这也许就是严栋自杀的原因了吧。

  严塘想。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面容有些疲倦的中年医生走了出来。

  “是患者的家属吗?”他问严塘。

  严塘点点头,“我是他的儿子。”

  “……是这样的,”医生点点头,他从一边的护士手上拿起一个大本子,打开它,让严塘来看数据。

  “你的父亲,因为抢救及时,现在已经可以自主呼吸了。不过,因为脑缺氧时间较长,所以脑血流的自主调节功能丧失,这三天应该都处于昏迷状态。但是,三天过后,如果你的父亲清醒不过来,会有很大程度上成为植物人。”

  他指着本子上的一些数据信息让严塘看。

  医生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沉静的年轻人,他面无表情,似乎很镇静。

  于是医生推推眼睛,打算多说一点,“……还有一点要说的,就是在我们抢救的过程中,你的父亲的求生意识很弱,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严塘颔首,他既不像其他家属,绝望地缠着医生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也不像其他被打击得崩溃的人,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医生说的话。

  严塘看起来很平静。

  他似乎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辛苦你了,医生。”严塘和医生握了握手。

  医生有点受宠若惊。

  他已经很少见到这么平和的家属了。

  他收回手,拍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你父亲好歹是抢救回来了,还有希望的。”

  严塘嗯了一声。

  他扯出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又一次和医生道谢。

  医生也不再多废话,他带着身后的几个护士和陪同医生,赶往下一个病房。

  他们医务人员是很忙的。

  严塘现在还不能进入病房。

  他也不想进入。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在病床上躺着的严栋,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严塘一个人在病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他的影子在医院冷色调的墙砖和地面上,被拉得扭曲又狭长。

  严塘的视线落在了他手里的病历本。

  艾滋?

  这个原本很遥远、很模糊的词,突然变得狰狞又真实。

  严塘叹出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叹息什么。

  严塘捏紧了手里的病历本。

  大概这就是命吧,他想。

  就在严塘满目颓然,像一尊雕塑立在病房时,他的电话忽然又响起了。

  严塘把电话从包里拿出来。

  来电显示是“宝宝猪”。

  严塘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看时间,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九点三十了。

  他赶忙接通了电话。

  “严严呀!”艾宝快活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还带着点酸奶水果蛋糕的甜,“严严今天多久回来呀?艾宝想和严严一起睡觉觉!”

  艾宝一点儿也不害羞,他的话语之间充满热乎的依恋和喜爱。

  严塘张张嘴,他顿了一下,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马上就回来了,宝宝。”

  他说。

  一瞬间,原本在严塘周身密布的刺骨的冷,陡然被击碎。

  严塘又再一次回到暖色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