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慢慢
妈妈静静躺在一张床上,脸色灰颓,肌肤像是萎缩了一般,薄而皱,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气息淡淡,只有胸膛那一点起伏能看出生命迹象。应绵隔着一扇玻璃门看着,眼眶忍到酸痛,到这时已经没有眼泪了。
“你们在哪里找到她的?”他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说来也幸运,是阿姨先来到了这边。”蔺柯也感慨,“她之前应该就住在蝴蝶园。”
应绵几乎是怨恨地攥紧了拳头,浑身都僵硬,“蝴蝶园?”
“嗯,刚好是失火那晚过来的,不过不知道是看守她的人将她送进来的还是她自己逃过来的。”
原来妈妈最近一段时间是住在蝴蝶园,就在离花店不过几百米的地方,不知道是存心作弄还是为了方便监视,甚至有时候他会在窗前看着那些高楼,都无知无觉,原来近在咫尺。
无论是寄信还是寄一些他平日收集到的东西,都是同一个地址,是一个海岛的地址,没有收信人的名字。其实是相对良性的往来,在他把地图寄过去几天后,那边也会把给妈妈拍摄的照片寄给他,以保证安心,能从拍摄背景里看到妈妈总是在不同的地方。最近一段时间就只有一张用于威胁的合照,再没有线索。
“她醒过来一次了,只是身体状况很差。”蔺柯说。
蔺柯从玻璃门看到里面的人,也不忍细看,“她刚来的时候还好,可是有一天被人发现时就变成这样了。”
一夜变老了。手腕还有深深割划的痕迹,无法遮掩的血壑,她尝试过做某件事。应绵很知道那一天是哪天,又是为何会有此巨变,只因那一天他的处置结果下来了,他确定要被遣返回十二区。
她以为再也不见到他了。
应绵知道蔺柯先前话里的意思,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约定,求生欲同时丧失,预感到对方将要死去,自己就也难以活下来。
应绵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痛苦地抹了一把脸,蔺柯坐到他身边。
“如果不是她身上揣着几张照片,我们也不会知道她跟你有关系。”
蔺柯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收物袋,递给他,应绵低低地说了声谢谢,接了过去。他看到这收物袋里放着的就是几张薄薄的照片,那时从科研站回来的路上他跟温洵还有一些同学的合照,中间还夹着一两张科研站海滩的明信片。
这些照片的边角还沾染了一些干涸的血迹。应绵捻着那照片,指尖用力到发白,悲怆不已,不愿想象当时妈妈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就要离去。
“你要这里等就等吧,但这医院在黑市中心,不能住太久,等她醒了,我会让他们把她送回你的那间出租屋。”
应绵到这时才觉得终于是踩到了实地,不再是悬着一颗心,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从他再到妈妈被解救,一线之隔,从走到绝路到如今的得以宽恕,应绵觉得自己遇到了一辈子中最大的幸运。
蔺柯看着他,安慰道,“这是好事啊,一家人团聚了。”
这下应绵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突然站了起来,对着蔺柯正直地鞠了个躬。
他的感谢之情无以言表,蔺柯却摇了摇头,他知道应绵心底还有不少秘密,不过有的是时间等他自己主动解答,便只引导他,“你这样没用,你要给我一点回报。”
“我怎么回报?”应绵一副乖样。
“帮我打工呗。”
过了几天应绵回到了那间蔺柯给他找的出租屋,这个地方跟蔺柯说的一样,干净,家具也齐全,这是一个一个人住刚刚好的房子,可能那时候蔺柯也没想到还能找到他妈妈。
妈妈还没被接回来,他赶紧把堆了一些杂物的客卧给收拾了出来,又里里外外再把走廊和楼梯都给清扫了一遍。这个房子在一号街道街尾,阳台还能嗅到那些浓烈的信息素气味,不知道浓缩杂糅了多少人的,楼下邻近就有几间催情信息素香水店和私人旅馆,侧街则持续吵吵嚷嚷的,还能看到几个上身披着皮草下身却只有一丝内裤的男女在街道游荡,在巷子里和不同的人露骨地摩擦着身子。这都是黑市的特色了,成人的世界,是要低下一些,好歹到了冬天还知道要保暖一下上半身。
应绵回到房间里坐着,他的书包丢了,换洗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自然也都没了,不过换了新住所才发现这里什么都齐全,不是不能代替的,洗漱用品和餐具都放在了一个桶里,柜子里就有现成的几套冬天的衣服,看上去都很大件保暖,书桌抽屉里还有一笔钱。
有好几千呢,天降巨款了,应绵忍不住兴奋了一下。但很可惜他的书包,里面有很多他珍藏了很久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表情又黯淡了一些,虽然已经死里逃生,但是他不会忘记前面发生的事。
其实还不能过去,他已经回不去之前的生活了。
过了几天妈妈也被带了过来,两个人已经都知道了彼此的事,一时只默默不语。好似有什么事尘埃落定,又好像有什么事依旧只能只字不提。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妈妈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睡眠有些长,应绵就承担起照顾她的义务,一如从前妈妈照顾他那样。
这里也有菜市场,不过应绵已经够省吃俭用,还是被那些无良商家给坑了钱,肉都缺斤少两,有时还会吃到注水肉,青菜都蔫蔫巴巴的,种类也少,老板说都是从联盟偷偷运进来的,要等上几天,也不好喷保鲜剂,就凑合着吃。
一日三餐还勉强能支持,但心灵就好像不太能健康了。附近全是干那些行当的人,就连隔壁房子住的人都不能免俗,应绵知道隔壁住着几个挺高大的alpha,每晚都会各自带几个人回来,房子隔音不好,总能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羞死人了。
原来换一个地方世界就千差万别,有的时候他很想跟温洵吐槽,可是温洵已经去读大学了,在这里又没办法接收终端的信息,不禁涌上一些孤独感。
如果他也能继续读书就好了,想起蔺柯说让他替她打工,也不知道他能做什么。
灯塔。
灯塔一年只有两季,潮热的夏天和冰封的冬天。所谓的灯塔只是一个标记的建筑物,塔身直通地下,正值长冬时节,那往下的梯子已经结冰,温澈森绷着劲把背上的那把突击步枪给抛到了地面上,负重减轻之后爬得没那么吃力了,边往上去边用钩刀把梯子的冰给清掉,再撒上防滑粉,今晚还要过来巡逻。折腾了半天终于爬了出来,到达地面后往下看了一眼,这哪是灯塔,简直像条黑色幽深的隧道。
他刚站好,塔深处便有一只黑色外皮的东西飞了出来,足有一个人的体型那么大,在记录本上看到说这是一种异化的蝙蝠,刚刚在塔底没发现,可能是因为刚刚是一动不动倒附在了墙上。
这里的丛林什么都能见到,他已经习惯了,来这里已经有几个月了,每天都干着差不多的事,记录丛林里的气温与湿度,对灯塔底部的暗房进行每日消杀,拍摄一些异化生物的捕食情况。看似容易,可都不是好活,丛林里畸形的植物共生盘桓,无数的细长刺虫,软体蠕虫寄生在树皮上,密密麻麻,还偶有大型动物出没,进了这种地方,没点忍耐力是迟早要被侵蚀的。
温澈森到了傍晚才终于走出这片丛林,回到了哨所,这哨所建在悬崖边上,说是哨所,不如说只是一个小木屋。
他推门而进,里面那个男人又在煮树根汤,一锅子浓绿,混着素罐头,勉强能对付一顿。
温澈森路过时看也没看,脱了外套躺到了左边的一张床上,盖着被子就要睡了。
“喂,年轻人,你真不吃啊。”
这男人很粗犷,从部队下来的,已经在灯塔守了几年了。
“不吃了,您吃吧。”温澈森回答了一句,鼻子挨着墙就不说话了。
男人不明所以地呵了一声,灯塔就不是个人待的地方,更何况是这样的年轻人,男人还以为温澈森待不到一个星期就要走,没想到一声不吭坚持到了现在。
“我到那边休息站睡了,有事吹口哨。”
男人也不客气,端着汤就走了,距离晚上巡逻还有一个多小时,他这是又借机偷懒。
等人走之后,温澈森从床上坐了起来,拿了另外一个锅开始煮水。
坐着把手套也脱了,靠近火源烘着手心。这哨所环境还算干净,其实是在他来之后才变干净,男人除了要煮东西,几乎都不来这边,都是在休息站那边偷懒。
他不喜欢跟别人待在一起,便把休息站的部分使用权让了出去,自己就住在木屋这边。
从床底给翘了两个肉罐头出来,加热了一下,这是营地每周过来给发的物资,他的资格比男人的要高,会分到更多肉罐头,但也是早摸透了男人势利粗野的属性,他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透露任何出端倪,也不会分享任何食物。
吃完之后简单用煮好的热水洗了个澡,整理好之后才真的打算睡了,睡前把手腕的终端打开来看了一下,因为灯塔信号非常弱,即时的信息是接绝对收不到的了,不过能碰碰运气,接收加载到几个星期前或者是几个月前的信息。
不过,这次一条信息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