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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紫苏饮 宁离陡然回头,满目愕然

第103章 紫苏饮 宁离陡然回头,满目愕然
103.

此刻时机正将将好。

白雾袅袅,氤氲过宁离昳丽眉眼,他团在榻上捧着小茶盅,正听着孙妙应絮絮叨叨。

孙妙应捋着长须:“正好当年你在我跟前,对这‘黄泉竭’,我也研究了许多……眼下正好可以比照着来。无外乎施针拔毒、辅以灵药、真气洗脉。”

宁离默默听着,道:“药呢?可有缺的?”

“在你手上了。”孙妙应瞥他。

那一枚柔软的种子不过米粒大小,外面包着淡白色的薄薄外皮,彷佛用双指轻轻一搓便会掉下来。一整枚搁在掌心重量还不及蒲公英,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或许一口气吹过,便会落到不知哪个地方去。

宁离仔细端详了一阵,但他搜尽头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何种物事的种子。

“从前你用过的那些药,刚好还剩了一些,这次也全都带来了。把他身上毒解了也算干净……你一个,他一个,以后不要再告诉我,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也中了‘黄泉竭’。”

宁离咕哝道:“天下的倒霉蛋总不能这么多。”

孙妙应嗤了一声。

仁寿帝在位十四年,若非被逼宫退位,恐怕还要在那御座上坐下去。可是这一位的行事,可是既沾不上仁、也谈不上寿哩。害了归猗不说,连自己亲生骨肉也舍得下手。

这宫廷秘药又不是大白菜,有了两个倒霉蛋还不够,还想要更多?就算有,只怕也没那个运气,活到现在了。

忽然听见宁离啐道:“这茶怎么这么苦!”

孙妙应劈手柄他手里的茶盅夺了,重重在边上放下,宁离顿时一呆。

孙妙应斥道:“芳蕊你说想吐,换了紫苏你又嫌喝着苦。苦什么苦?从前你不是这么喝的?我看你如今是在这宫里待久了,嘴巴养刁了,脾气也多了……再嫌苦你就喝白水去。回你那宫里,别来老头子这儿,让你那小情郎伺候你。”

宁离:“……”

他没想着孙妙应忽然爆发,一时间闭着嘴巴不敢说话。过往作为病人的经历让他下意识顺着医者,瑟缩得跟个鹌鹑似的。

“听见没?”

“什、什么……”

孙妙应简直想去弹他脑袋瓜子:“赶紧回去,和你那小情郎商量个章程,早些告诉我。”他正色道:“阿离,你总不会以为,时间还很多的罢?”

医者仁心,纵然嘴上说得不好听,但是宁离也知道,孙妙应其实是在为了他打算。

否则,人家好好地在夔州写着医经,又怎么会不辞劳苦、奔波至建邺呢?

可若是要他与裴昭商量……

耳侧彷佛又听见那清冽笑声,拥住自己的郎君眉眼温和:

——宁宁希望我怎么选?

宁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出了尚药局,沿着宫道,走过朱红宫墙,经过琉璃碧瓦,明明已经见到了式干殿飞起的檐角,蓦地又停驻下脚步。

所谓近乡情怯,大抵就是如此罢。

想要去,却又不敢,终于在宫门外徘徊不定,忽然听见小内侍惊讶唤道:“世子殿下,您回来啦?”

宁离恍神,便见一个青衣小内侍匆匆过来,似乎是想要将他迎进殿里。

宁离道:“陛下呢?”

小内侍答道:“陛下还在两仪殿议事,如今还未回来。世子可是要奴婢去请陛下?”

“不必了。”宁离道,“你去与陛下说,我今日有事,不回宫了。”

脚步一转,式干殿都没有进,匆匆的又朝着另一处方向去了。

平芜尽处,辉煌宫阙,连绵楼坊。

自九层浮屠高处向下眺望,是望不见尽头的建邺城。落日渐渐熄灭,夜色逐渐升起,冷风一层又一层的吹过了浮屠高处,扑刮得人面皮生寒。

一群生机勃勃的百姓,一个等着春归的土地,一座看似平静的大城……这是帝京建邺,大雍宫城。宁离闭着眼睛,他坐在高|耸入云的浮屠顶|端,彷佛神魂都沉浸入了这片天地中去。

他听见日落月升,听见车轮滚滚、马蹄萧萧,听见晚风吹过林梢,鸟鸣归巢……彷佛有看不见的丝线,条缕交汇,在这座城池的地底汇聚,将城池笼罩。

倏忽间,他睁眼了眼眸,望向了南方。

苍蓝的暮色里,他听到了青鸟振翅的声响。

他轻轻地拈指成花,然而引而未发,迟迟不曾落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随心出手,还是再等等,由着那青鸟飞远。

耳尖忽然捕捉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散落在暮色中,一下一下靠近,彷佛落在他的心上。

宁离垂落眸去。

他站得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山林万物,彷佛都成了一片模糊晕染的颜色,然而在那深青的晕染里,他十分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黑点。

……啊!

怎么会走来这里?

怎么不会走来这里?

他立在塔顶高处,那黑点便在平芜中等待,直到那天色愈深,风声愈盛,天寒当要加衣,夜深时露也重,那些个内侍,究竟是怎么伺候的?竟然由着行之一人到了这里来。

可是他不动,底下的人也不动,彷佛一尊凝望的雕像,不知怔怔的等待着谁。

宁离心中轻轻地被刺了一下,他原本并没有想过在今日见到裴昭。他遣了内侍撒了谎,没有想到,人竟还是寻了过来。

是在等谁?又能够等谁?

宁离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夜风吹拂过他的发丝,便如此刻心境般淩乱。他忽然间下定决心,便如孤鹤,飞身跃下,又像是一朵红云,缥缈无依。

而浮屠塔下的那人朝着他张开了双臂,风声呼啸,他就那样轻盈而不着力的落入了怀中。

宁离紧紧地抱住裴昭,将脸埋在微凉的颈窝,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他忽然抬头,却是有些怒意的:“你做甚么一定要在这里等我?”

不待裴昭回答,又追问道:“还敢朝我伸手,不怕把你撞得骨裂吗?”

“宁宁会吗?”风声里听见一句问话。

于是宁离更恼了,为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为着自己被看破。

“九龄来寻了我后,我又去见了孙先生。”

“……”

于是,喋喋的话语便止住,顿时间,不能够再问下一句。

裴昭说:“你不想知道,我的答案么?”

又怎么可能不想?可此时却不敢再问。

心绪起伏间宁离被挽住了手,裴昭牵着他,朝着前方的高塔走去。宁离困惑而茫然,不知他为何有如此举动。

归喜禅师正在高塔之下,见得两人来,枯皱面目上闪过些许叹息,终于行礼。

地砖冰冷,塔内久无人气,透着一股灰败的霉味。裴昭提着盏灯笼,带他向下,那彷佛是去到了地底深处,不知走了多久,彷佛还能听见顶上轻微的水声,潺潺流动。

宁离蹙眉,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那竟然是令他不舒服的。

鲛灯一盏又一盏的亮起,终于照亮了眼前这方空旷的大殿,无数石刻盘旋蜿蜒,那是古老的阵法,从此处中心,朝着四方辐射。

心中突兀的闪过一个念头,宁离陡然回头,满目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