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交接
地下岩洞中, 到处都是火，橘色的火，白色的火, 逼人的热度将阶梯烧成半透明的晶体。
那是玻璃化的结果。
整个空间，也只有两个颜色。
除火焰外, 还有灵剑尚未冷却的橘色本体以及在火焰中游走的白龙。
天上雷劫已经下来了。
黑云中，紫色闪电多得可怕。
闪电直直击破城主府主殿, 一路往下劈, 一股劈到地下岩洞中还在炼制的灵剑上, 一股劈到白龙身体周围，被灵力潮消去大半后，再落到他身上。
这是陆昔候有生以来, 渡劫渡得最舒服的一个天劫。
没有与天争命的悲壮, 没有万雷齐发的惨痛，也没有能否平安度过的担忧。
他意识沉浸在识海深处，雷劫被过滤得只剩一点，轰在他身上的带来的痛楚还不及炼体。
在温暖酥麻的微痛中, 他修为迅速上涨，身体素质快速提高。
这种势如破竹般的畅快让他极为满足，他嘴角勾起, 满心都是笑意。
迷糊中，他仿佛听见了无数声音, 在耳边呢喃。
那是遗落在这片大陆时空洪流里的碎片，是无数先贤大能留下的只言片语。
整片修真大陆的时间在陆昔候意识深处隐隐凝成了一道时间轴，他看见过去，也望见未来，站在原地昂首张望, 隐隐看到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都演化成无数时空虚影。
他有种伸手就从过去抓出什么，或从未来抓出什么的错觉。
原来这就是返虚境么？
陆昔候在心中迷迷糊糊地想到，难怪先贤大能们说，到返虚境才真正开始触及时空本质。
他在虚空中张开手，无数光点在意识中划过，所有都是光点都是意识之中的过客，所有光点却也都是意识之中的主人。
在这一刻，他仿佛成了天地万物，天地万物又化作了他。
这是一种与天地同化的玄奥感觉。
陆昔候沉浸在意识之中，仿佛度过了天地演化般的漫长时间，又仿佛只是一会。
在他无意识中，那份与天地同化的灵力从他身上蔓延出去，与灵气融合在一起，和日月山河同在。
这是他的城，他也是灵央城的他。
白龙的气息冲城主府蔓延出来，迅速染遍灵央城内，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这是——”
周觉猛地站起来，顾不得外面的浩瀚雷暴，顶着狂风直接推门而出。
他站在风中，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本人更是被风吹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而鼻端那熟悉的气息他绝不会认错。
那是属于白龙的气息，现任城主的气息！
和陆昔候本龙一样，他的气息并不霸道，也不纯然温和，而是带着一种青少年的朝气，蓬勃又内敛。
周觉绝不认错。
他怔怔看着天地之间，良久后缓慢伸手放在胸腔上，隔着薄薄的胸膛感受里面那颗心脏咚咚跳动。
稳了。
周觉不知道清洛怎么做到，但真如他所说，他把徒弟带出来了。
先前灵央如何，日后只会更好，不必担心。
周觉在雨丝中猛地闭上了眼睛。
清洛之前总说自是不合格的城主，可在周觉看来，他是最合格的城主。
这位城主护了灵央数万年，退幕依然退得那么温柔，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做到了。
众人跟在他身后，震撼地感受着向四面八方蔓延的气息。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像这个方向发展。
他们灵央城这个修真大陆最弱的势力，竟然有这番造化。
这道气息染遍灵央城，朝南北两个方向飞快蔓延。
几个呼吸时间，北至禅沙关，南至甲河湾。
灵央大陆每一寸土地，竟然都被淡淡的白龙气息覆盖了。
无数灵央人冥冥中感觉到了这一番变化。
不仅灵央人，灵央的草木兽虫，所有一切生灵都感受到了这股气息。
它们中有些修为高，开了灵智的品种意识到这发生了什么，有些则没意识到。
无论是否意识到，它们都不再是先前的它们。
“这就是城主么？”
站在禅沙关高墙守关的吴以明感受着这份气息，眼睛闭上又睁开，心中那颗一直吊着的心猛地放下了。
他转头缓缓扫视。
无论是身后和自灵兽整装待发的将士，还是地底返虚大能的岩兽前辈，都没能缓解吴以明心中的紧张感，而这道气息铺开的一瞬间，他瞬间感觉到有了依靠。
这就是城主啊。
与城同在的城主。
灵央内外，几乎在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灵央城已经换了主人。
现在的主人是一条白龙。
这是所有公函、灵石、告示都无法做到的事，而是城主本人的实力，终于让所有人意识到，灵央已和昨天有所不同。
“灵央居然稳住了。”
霏霏雨丝下，站在灰色天光的抱剑修士道：“走罢。”
“大哥！”他身后的修士扭头遥遥看向灵央城，“真不抓住这个机会么？过了几天，我们——”
抱剑修士抬起一只手，制止他的话，“已经没机会了。”
已经没机会了。
无数在灵央城主城外等待的人遗憾离开。
一个有了返虚修为的城主，再加上一把仙品灵剑，并不前任城主差。
他们没有机会了。
“吼——”
在巨大的雷暴中，一声龙吟隐隐约约传出来。
它自低低深处传出来，沉闷又清晰，直直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宣告这片天地换了新的主人。
地底。
白龙再吼一声，第二道气息再向四面八方荡开，蔓延至灵央大陆的每一个边角。
这是标记，也是守护。
以后灵央城就是他的灵央，他将像守卫自的财宝一样守卫整个灵央。
气息的蔓延让他身上的灵力迅速抽空，他的修为迅速往下掉，从返虚境初期飞速掉到化神境大圆满，再掉到化神境后期。
一般修士若遇到这种情形，必定恐慌。
陆昔候心中却十分安详。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举动。
在火焰与劫雷中央的灵剑似乎察觉到了他这番动作，灵剑“咯咯”铮然作响，涌出更磅礴的灵力往陆昔候这边灌来。
陆昔候龙形猛地收缩，变回人形，无数灵力蔓延开，织做一身白袍，覆到他身上。
他袖袍一挥，将浩瀚灵力推回去，盯着那柄灵剑，轻声道：“师父，够了。我会好好修炼。”
他得到的已经够多，师父付出的也够多，唯愿师父将灵力用在剑体上，接下来的路，他能独自前行。
“咣——”
灵剑一声长吟，剑身猛地亮起一道白光，被陆昔候拒绝的灵力重新回到剑上，整把灵剑终于完成，不再被雷劫打得一直震颤躲避。
所有灵力收拢完后，在劫雷轰然落下时，灵剑不退反进，悍然向上劈去，直接劈上劫雷。
刹那间，仿佛整片天地都被劈开了，这片地方的过去与未来，虚空与实际都绞碎混合在了一起。
雷劫直接被虚空吞噬。
整个地下岩洞中一片刺目白光。
剧烈的声光响起，反而带来一种绝对的寂静。
陆昔候在这一击中，略微窥见了他师父全身时的张扬悍利。
他眼眶一酸，灵剑本就该劈出去，是最为锋利的存在，师父为守这一隅，困守高塔数万年，却稳重又低调。
劫云消散。
刺目白光消失。
空气中的火焰灭去。
整个地下岩洞在阵法的作用下，无数被轰击出去的石块泥土回到原处。
这个岩洞又变成他们刚来时的样子，黑暗昏沉，除了岩浆上空静静悬着一把黑色的灵剑。
陆昔候上前两步，站到灵剑面前，轻轻叫了声，“师父。”
灵剑悬浮在哪里，没有任何反应。
里面的剑灵已经消散了，陷入了未知的沉眠中，不知是否再有凝聚出来的一日，也不知再凝聚出来时，是否还是故人。
陆昔候眼眶发酸，他单膝跪在灵剑前，举手在这空无一人的地下岩洞中发誓，“师父，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要把繁荣的灵央带回来，也把您带回来。”
灵剑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陆昔候站起来，面上表情变得坚毅。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灵剑的剑柄。
灵剑落在他手上，大小、轻重、重心都是他最喜欢的，用着最舒适的配置。
陆昔候往灵剑里渡入灵力。
灵剑一亮，发出逼人清光。
这是一把仙品飞剑。
也是他师父。
陆昔候深吸一口气，灵力继续输出，在飞剑外面结了一个剑鞘，多余的灵力则化为白布，将剑鞘缠起来，直直飞到他背后。
陆昔候背着灵剑，再次深深看了面前的岩洞一眼，转身往外走。
他要去守护他的城，守护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