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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以忍医嗔(7)

第104章 以忍医嗔(7)
“看花的人,不就是看个花开?”紫袖道,“常开自然甚么时候去都好。”

“常开便不会去了。日日都一样,有甚么看头?”花有尽道,“唯其终将零落成泥,方可于盛开时一赏。”

紫袖听着他的话,也觉有些道,只不知该如何应答。花有尽望着他又道:“你说……看花之人,是真爱花美,还是因为这花不久后即会枯败凋谢,才觉花美?”紫袖怔怔地说:“应当……本来就美……”

“我呢,是后一种。”花有尽似笑非笑,又抛出一把干粮,“你看这鱼,若是鱼食无穷无尽,时时吃得,还有几条会来争抢?”紫袖看着鲤鱼,有一条瘦弱些的被拦在外头,花有尽倏地弹出一粒干粮,将那鱼击得猛向下沉,许久不敢再上来,半晌还是探头探脑,带着一丝血迹,复又向争食的鱼群靠拢。

“你瞧。”他又举起一粒干粮,柔声道,“食也罢,命也罢,凡事终有穷尽,因而珍贵。为着那份贪念,在绝望畏惧时仍要挣扎,是最美的一刻。”

紫袖看着他自得其乐的享受模样,内心一寒。他从未忘记过自己在他手中受伤的那一幕,劈手夺过那粒干粮,定定神道:“你自然不爱美的,我领教过,你只将人往苦的、惨的路上引,巴不得旁人越难受,越恨你,你才越痛快。”

花有尽听了这话,笑得十分真诚,颔首道:“世人多爱好的、美的物事,但若无不好、不美之物衬托,又何来好和美呢?同样,没有恨,谁懂得爱呢?”又问他道,“那些不好的,才更重要。不是么?”

紫袖盯着水面,没有回身。兰泽的身影远远出现,花有尽将手中余粮全部撒进了水中,扬长而去。

待兰泽走到近前,紫袖已从栏杆上跳了下来,绝口不提花有尽的事,将那本书交了给他。兰泽笑问:“等了许久么?进来坐坐。”紫袖刚要跟着他走,忽然顿住脚道:“还是算了罢,我还要……去练功。”

兰泽看他神情扭捏,忽然笑道:“你有甚么不好意思的?况且方才还好好的,这时想起来腼腆了?”紫袖挠头道:“我说不出……方才不是因为在谈正事么?”

“唔,”兰泽问道,“跟我说句话,就没正事了?”

紫袖忙道:“不不不,我不是……”从渡口回来的路上,他尚沉浸在欢悦中,全然没觉得局促,两人谈笑风生;此时反倒有些畏惧,想躲开了——他直觉应当尽量避着兰泽,像避着白霜一样。可兰泽与白霜截然不同,身上有一种属于大人的含蓄;他把话说了,却没说透,更没有任何要求,自己也无从拒绝。紫袖只急得不知说甚么好,看他一脸笑意,知道他成心的,无奈道:“我怕扰得你不自在!”兰泽道:“那你呢?”紫袖自知无可遮掩,讷讷道:“……我也不自在。”

兰泽笑道:“那咱们蹓跶一圈罢。”说着便慢慢朝前走去,紫袖松了口气,当即跟上。兰泽边走边道:“本来应当是件好事。若因此让你不自在,是我做得不妥。”

紫袖听他大大方方提起,也逐渐不觉局促,忙道:“你已然很妥当,同我说的话都很宝贵。我不想让你伤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为甚么会伤心?你整天笑嘻嘻的,不是很好么?”风声簌簌,从两人身旁吹过,兰泽缓缓地说,“换了你,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教主喜欢我,我跟他在一起,你伤不伤心?”

紫袖断然道:“一定会!”迟疑半晌又说,“……不,似乎不伤心。如果他跟你在一起更快活,我也不会阻拦。真喜欢他,就会盼着他过得好,无论和谁。”他轻轻一叹,像是当真感受到了那种惆怅。

兰泽道:“虚情假意,各有各的假;真心却都是相通的。我那天同你说那些话,也不是为了把你和教主往一起推——有些事,你以后无论面对谁,都考虑清楚为妙。”又笑道,“我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不是。”紫袖低声说着,又咀嚼那句“真心却都是相通的”,内心五味杂陈。他想着答应自己和兰泽一起出行的展画屏,那时必然也是如此。在这件事上,展画屏,兰泽,和他自己,都是一样的。就在这一瞬,对自身、对人心、对这个世间,他又明白了一些,那是从前的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明白的。他对兰泽说:“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直接同我说就是了。”兰泽道,“别有任何不自在。何况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根本没有别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两人久久不语,沿着小路走近一片屋舍,已到了书房附近。紫袖忽然感慨道:“我练功时,见过书上说‘菩提心’:破除我执,利益众生。兰大哥是有菩提心的人,因此能出离烦恼。”兰泽笑道:“我哪里敢当。若说菩提心,紫袖也有。”

紫袖听了却翻着眼睛道:“菩提心尚且没有,我倒是误吃了他们要给师父的菩提丹,肚里早也没影了。”又自悔道,“是不是耽搁了他如今的……”兰泽忙道:“不要紧,菩提丹虽难得,对教主来说也只是寻常补药,于心脉并无补益。你吃了倒好。”又思索着说,“你提起药来,我倒打算着去趟灵芝寨。他们有一种补心益气的草,有些微毒,拿来给教主日常吃一吃倒也不错,只是外头少见。”

“灵芝寨?”紫袖闻之大喜,连忙道,“我跟你去!我和嘉鱼寨主也算有点交情,别说师父的药,你要旁的甚么,我都一并给你讨来。”说着将他往书房拉,当即便要计划何时动身。

兰泽见他说得两眼放光,苦笑道:“这一时半刻哪说得准,我还得先吃饭去,再议,再议。”边说边朝他手臂穴位一拂,勉强挣开,溜之大吉。

紫袖也不能当真用力,只得作罢。刚要走开,却见窗扇一推,展画屏露出脸来。他登时一喜,从窗口便跳进去,笑道:“原来你在?这是运功了?”

展画屏问:“又要去哪?”紫袖听闻能有药给他补心,自然欢天喜地,满屋里雀跃着道:“去灵芝寨!”又猛地回头,“你都听见了?”展画屏凉嗖嗖地道:“你吵得那样响,谁听不见?”

紫袖看他的神情,怕他责怪自己随意撺掇教众外出,便道:“只是提起来,还没商量好呢。”

展画屏却慢慢地说:“同他商量,不告诉我。”把一个“他”字一个“我”字都咬得极重。紫袖道:“没有……不过是想去找些药材。”

展画屏道:“和他去,不带我。”紫袖瞪起眼睛道:“你不是还没痊愈么?”

展画屏又道:“向着他说话,不向着我。”紫袖双手抱头道:“你怎么回事?”

展画屏面无表情道:“大徒弟独当一面做掌门去了,二徒弟也指望不上。啧,师父失落得很。”说罢起身出门,走到廊下,发出一声叹息。曹无穷刚好经过,飞身跳了过来,热心问道:“这是怎么了?”

展画屏半仰起头望着天道:“两手空空。”曹无穷当即伏在栏杆上,跟着一起长吁短叹起来。

紫袖只觉要被他逼死了,简直无语问苍天,在屋里叫道:“去罢!去!都去!我去找个大车,一并都装下了。”曹无穷却道:“不管是哪,不能都去。近期出去的人多,谷里不能没人留下。除非……”展画屏道:“都不用改,我出去一趟。”回头对紫袖道,“你找兰泽把药单子拿了,他最近走不了,咱们尽快动身。”

曹无穷有些担忧地问:“没事?”展画屏点点头,便都不再多说。

紫袖也想早些去求药,心知展画屏如今功力渐复,倒是不需担忧。又想起嘉鱼所言“医武同源”的话,思及灵芝寨医术也甚是有名,嘉鱼行事低调,多半就在寨中,不如请她给展画屏一并瞧瞧。这样一来,便觉这一趟走得值。

待展画屏将谷中事务打点妥当,两人仍然乔装上路,从五浊谷又向南,到了灵芝寨外。一路逐渐湿热,进入仙草湖境内,便见丘陵错落,鸟语花香,星星点点的屋顶朝远处蔓延而去,眼前却是一道深壑,架了吊桥,也有人出入,桥头安着岗哨;值守的两条大汉打着赤膊,只穿绣花长裤,古铜皮肤上满是刺青。

展画屏站在一旁,打量山民和草木;紫袖上前报了姓名,一人便奔向寨里通报,不一刻却奔回两人,引着他二人过桥。待进了大门,只见嘉鱼从远处飞一样赶来,紫袖便也迎上几步,展画屏却不急着走,仍是四下里看。

嘉鱼朝紫袖肩上捶了一拳,二人哈哈笑着问候几句,展画屏才回过身来。四目一对,嘉鱼一愣,再张望两眼,登时收了笑容惊讶道:“展教主?”回头朝着守门人骂道,“怎么不通报?!”

展画屏微笑道:“此次为私事而来,不欲惊动贵寨,算我沾徒弟的光了。”嘉鱼连连告罪,展画屏却指着大门问:“小孩子出去玩,你们寨里放心?”紫袖也见有十来岁的少年带着弟妹朝外走,却仍不明就里。嘉鱼已答道:“前几年不大好,有拐人的;这两年好多了,也不走远。”

说话间便带着二人朝里走去,沿路风景奇异,紫袖对着那些精美小楼称赞不绝,又见有一栋十分华丽,门口一对少年少女笑脸相迎,便知是客人的住处。待一只脚踩了进去,才见展画屏却跟着嘉鱼仍朝前走了。他正茫然时,那一对少年男女已拉着他进了屋,按他坐下吃些酒果。

他自然无心饮食,果然不久便见嘉鱼进来,连忙问道:“为甚么我们两个不住在一起?”嘉鱼道:“灵芝寨缺这点地方,要把两位贵客圈在一块儿住?”“不是……”紫袖脸上一红,忙道,“我以为住处都挨着。”嘉鱼直气壮道:“我怎么敢让你们挨着?你还不满意了?”

紫袖一想也好,便将嘉鱼单独拉在无人处,将展画屏负伤的事简要说了,问道:“素墨一时半刻难以寻到,你能不能给他看看?”

嘉鱼闻言,沉吟一刻笑道:“看病不难,可有一个条件。我们灵芝寨给人治伤治病,从来不为行善,我不能白帮你的忙。要我给你师父医治,就要答应我的要求。”紫袖忙道:“你说,上刀山下油锅,我都答应。”

嘉鱼果然笑眯眯地说:“一旦治好了他,我是要同他成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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