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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番外⑤旧日信

第104章 番外⑤旧日信
初秋台风席卷, 连续三天的暴雨冲刷这座城市,路旁大树枝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公交车后门一打开,狂风就挟着水珠往里面飘, 挤挤攘攘的上班族不约而同地一缩。

几个高中生们背着书包,连伞都来不及好好撑开,就跨步迈向站台,继而匆匆往校门口跑。

容念的新校服订得有点大,这时不得不把裤管往上卷,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在台风天气里格外晃眼。

很不巧, 陆岁京的新校服订小了, 裤管被笔直的长腿吊起些许, 显得本就高挑的个子更颀长。

其实他俩换一下校服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 青春期少年偏不。

他们在红灯前停住,谁也没理谁。

这时有人雀跃地朝容念挥了挥手, 容念也回了个明朗的笑容。

“退过来一点, 待会车子开过水坑,小心溅你一身。”陆岁京道。

容念随即板起脸,刚想说哪有司机这么没素质?你不要自己不尊重兄长, 就觉得别人也不讲文明素质……

他一张嘴, 就看到有辆酷炫的越野车从不远处疾疾驰来,轮胎溅起一路水花。

于是他乖乖往后退了退,直接躲到了陆岁京身后。

陆岁京嗤笑了声,没再说什么, 但惹得几个女生频频扭头看。

之后交通灯从红转绿, 一群学生撑着伞, 赶忙去上早自修。

·

“你怎么和陆岁京冷战啦?”同桌问。

容念把历史课本竖起来, 以此遮掩着吃豆沙包,右边脸颊鼓起来一块。

他嘀咕:“是他先招惹我的。”

同桌从初中起,就是容念的同学,两个人一起升学到这里,平时关系还不错。

打高中开始,容念和陆岁京的关系就逐渐微妙,而她也习惯了旁观他俩隔三差五闹别扭。

她道:“他刚才拎了一包面包和牛奶过来,你正好去办公室搬作业了,就让我转交给你。”

每当下雨下雪的天气,容念都不去食堂吃饭,中午就在超市对付一点。

这些天他懒得更加厉害,连下楼都不干了,午休时间就饿着。

等同学顺路去超市了,再让人帮忙带一点零食,要是没有人动弹,就吃点自己带的饼干。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阶段,吃的该多一些,何况上课疲惫学业忙碌,身体消耗得也多,那点食物根本填不饱肚子。

今天的面包是新鲜到货的,牛奶刚从保温箱拿出来,尚有暖和的温度。

容念接过它们,继而动作一顿,开始乱点鸳鸯谱。

他干巴巴猜测:“噢,他和你搭话呀?”

同桌好像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闷声笑了起来。

“不是为了你,那张扑克脸和谁主动说过话?”同桌道,“你弟弟对你感情真好。”

容念默默把吸管插进牛奶盒里,喝了几口奶,没有吱声。

十七岁的他还没完全长开,模样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偏向于少年更多,气质里透着灵动天真的稚气。

他这时看着有些丧气,不过愁眉苦脸的样子也很可爱。

“小岁昨天骂我。”容念偷偷告状。

同桌吃惊道:“啊?好过分!他骂你什么?”

“他骂我怎么是笨蛋!”容念屈辱道。

同桌:“……”

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一丝打情骂俏的味道?

现在是课间休息,她愣愣地看向讲台,恰巧一群男生正在互骂。

其中充斥着“你爹”“你妈”“你爸爸”等自我称呼,加以一些不堪入目的词汇,偶尔出现句国际化的脏话“Fuck”。

已知陆岁京是性情孤僻,不是与世隔绝,为什么骂法就这么清奇呢?

在她恍惚之际,容念道:“我就是看他一眼作文草稿!你知道吗,他居然在上面画我睡觉的速写!”

同桌麻木地接话:“然后呢?”

“我说他侵i犯我肖像权了,在精神上大受冲击,必须要少洗两□□服才能弥补这个伤害!当然,恋哥可能和无法断奶一样是心病,建议早治疗早康复……”

“嗯嗯,我再听,你继续说。”

“然后他就骂我笨蛋。”容念蔫蔫地说。

昨晚他忍辱负重没有摔门而出,毕竟门外狂风暴雨,自己被迫抱着枕头,和往日一样准备和陆岁京挤一张床。

同桌直戳重点:“小容,你没有反击吗?”

容念道:“当然有呀,我当场回骂他变态了。”

同桌:“……”

还是那句话,为什么有一丝打情骂俏的味道?

她张了张嘴巴,刚想发出灵魂一问,紧接着,有人拿着试卷来问容念题目。

这下不好打扰别人学习,同桌将疑惑咽了回去。

过了一小会,地理老师拿着数据和笔记本计算机,高跟鞋稳稳走进教室,开始用粉笔写板书。

底下同学纷纷回到座位,在铃响之前变得安静,开始调整成听课的氛围。

容念把喝了没几口的牛奶摆在桌角上,从笔袋里挑出一支平价的钢笔,灌好墨水认真地写笔记。

铃响时,理重班的人勾肩搭背地路过。

他们的笑谈声从走廊传来,看样子是去活动教室上音乐课。

这群人面对艺术课程一向消极,时间能拖就拖,分分秒秒都想用于写试卷。

尤其是陆岁京,干脆带了物理习题册,很明显地夹在音乐书里,露出来一圈白色的书页。

他散漫地走着,落在热闹的人群后面,却引得一群视线聚集在他身上。

有探究的,有惊艳的,也有抵触的。

不过陆岁京恍然未觉,还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快要接近容念靠窗的座位时,陆岁京终于有了些兴致,暗落落转动眼珠子,状似无意地往里扫了一眼。

而容念不像别人为了陆岁京开小差,甚至没注意到陆岁京来了,正正经经埋头听课。

陆岁京望着容念的后脑勺,垂落在身体一侧的右手动了下。

骨节分明的食指屈起来,在衣角处很轻地刮了刮,再意犹未尽地缓慢松开。

如果他的小动作和眼神能被旁人注意,肯定会直觉性腾起怀疑。

——要是机会合适,陆岁京更想把手搁在容念的脑袋上揉。

可惜大家被皮囊迷惑,没察觉到这一点,投来的目光都搁在那张显露出锐气的脸上,顶多是发现陆岁京在偷看容念。

从一家福利院出来的两个男生,彼此多倾注一些关注再正常不过,也没人往深处想。

这节课上完就是午休,打铃打了十多秒,广播站还放歌,声音停止时教室里差不多人跑光了。

容念啃完一袋吐司面包,再把凉掉的牛奶喝完,趴在桌上闭眼休息。

他昨晚和陆岁京拌嘴,半夜自己闷闷不乐,气得没有睡好,搞得现在也打不起精神。

本来容念打算趴十分钟就起来学习,没想到困得厉害,居然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陆岁京还没开始叛逆期,在自己这里乖巧听话,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

容念这一觉非常香甜,即便好些人吃完饭回班里打闹,也没把他吵醒。

最后容念是被同桌用笔盖戳醒的。

彼时他正在梦里,和陆岁京并肩躺在床上,一边倾诉着心事一边准备入睡,画面堪称和谐友善。

因为房屋闷热,容念与陆岁京隔得远远的,但对方逐渐一点点靠过来,非要和自己贴一起,赶也赶不走。

“小岁,你这样我会热……”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胳膊被人碰了,不禁轻声呢喃。

然后容念迷迷糊糊地撩开眼帘,感觉到一丝朦胧光亮,继而若有所感,猛地回过神来,急急闭上了嘴。

可惜这个时候再清醒已经晚了,同桌满脸尴尬,在纸上飞速写下了一行话。

[我看班主任来突击,就想着把你叫醒!!!你的小岁在讲台上!!]

容念:???

明明都是熟悉的中文字,他此时反应迟钝,盯住纸张半天,愣是理解不了最后半句话的意思。

紧接着,容念打了个激灵,尴尬地看向讲台。

文科重点班的班主任负责教英语,同时带了隔壁理重班的课,这会儿离午休结束还差五分钟,就提早过来分发作业。

今天批改完的作业比较多,她拿着上课数据腾不出手,抓了路过的陆岁京来帮忙。

现在陆岁京就在班里,刚把厚厚一迭本子放下,朝着容念微微歪过脑袋,紧接着恶劣地一笑。

上高中后他俩关系一向微妙,有时是陆岁京有意与容念保持距离,拒绝对方的亲昵举止,有时是容念感觉对陆岁京无可奈何,彼此之间陷入沉默。

总而言之,陆岁京会露出笑容的次数少之又少,现在看得容念怔了一下。

……自己的梦话不会被这个讨厌鬼听到了吧?!

要是有那么丢人,从此福利院我和他只能留一个!!

容念闷闷地捏紧了手掌,心里祈祷之余,急忙转移了视线。

他低下头假惺惺整理桌面,故意不与陆岁京对视,等到陆岁京前脚一走,便心急火燎想要确认,自己刚才的动静应该不是很大。

以其他同学的反应来看,应该都没注意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容念悬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不过他还没开心几秒,身旁的窗户便传来清脆的一声,是迭起来的指节叩玻璃的声音。

音量很低,但吸引容念扭头去看。

陆岁京欠揍地做了个嘴型,外人看了大概会理解为不小心碰到窗户,便匆匆道了句歉。

但容念很清楚,陆岁京说的是——

有多热?

容念:“……”

他气得耳尖发红,咬紧了后槽牙,而陆岁京单手揣进兜里,很拽地给他留了个远去的颀长背影。

容念深呼吸一口气,心想,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今晚自己就要好好教训陆岁京一番,重新维护做哥哥的尊严!

台下,容念满脑子胡思乱想,台上的班主任布置起了近日的年级活动。

高二是承上启下的阶段,高三全心扑在学习上,有些活动放到目前来做,是最合适的时机。

“我们高中每届都会办一次沟通活动,在你们十八岁到来之际,有一直没倾诉的心里话,或者对自己有什么期许,都可以写在信上,寄给你们的家人。”

“文字的力量与语言不同,或许你们平时和爸妈闲聊,两三句不对付就要吵起来,但书信是安静的,希望借由这个形式,起到一个好的作用。”

班主任性格古板,说话语气一直严肃,如此交代完,便向大家分发了邮票和信封。

这个时代,寄信渐渐退出大众视野,不过在学生之间还算流行。

尤其这所学校校风抓得严,不让带手机,住校生每周连着五天闷在这里,抽空给外校朋友写信的不少,门卫室也总会有一筐来自各个学校的信件。

容念的同桌是热衷者之一,课桌里有一堆材料,当场和容念分享了两张好看的信纸。

这么做完,同桌后知后觉,容念好像没有可以配合活动的家人……

不过她很快松了一口气,容念并没显露出任何的不快,朝她道谢后便把信纸收了起来。

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白日里的光线都显得黯淡,这场台风足足来了三四天。

周末时天空终于迟迟地放晴,阳光照着地面上坑坑洼洼的水坑,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福利院旁边有老小区和一些商店,杂货铺的老奶奶做了些手工糕点,很热情地送给容念一袋。

容念没有推拒,但多留了十分钟,帮忙打扫店铺卫生。

“还是你们年轻人手脚利索,我都看不清灰尘了。”老奶奶一边笑,一边戴着老花镜,在帮孙子织毛衣。

容念平时很受她照顾:“您有需要可以跟我说,我来这里很方便。”

老奶奶叹气:“还是你待人有耐心,我在家多说几句就遭嫌弃。最近不是流行手机付款吗?前一阵我换了智能机,但不敢乱碰,儿子让我去问孙子,孙子又让我去问儿子。”

她摇了摇头:“这皮球踢来踢去,我还是闭嘴吧,少跟他们啰嗦。真是的,如果你是我亲生小孩就好了。”

这也就是随口一说,容念也随便听听。

不过提到这个,老奶奶疑惑:“前些年你们爷爷还在的时候,我经常看到有年轻夫妻来领养小孩,一定有喜欢你的吧?怎么没跟着他们走?”

她说的爷爷是老院长,那时候老人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愿意资助的人多,申请领养的家庭也多。

手脚健全、身心健康的小孩被领养的几率很高,何况容念长得讨人喜欢,难以置信会一直待在福利院。

容念顿了顿,不太在意地说:“没什么缘分吧,而且有大家照顾,我过得挺好的。”

前些年确实有人对他提过意愿,尤其在十岁之前,很多人认为这个阶段更容易培养出感情。

不过领养并不是轻易的事,其中潜在的风险注定了审核上的严苛,小孩也不是任人挑选的事物,这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

选容念的不少,但容念没选任何人。

很早之前,他期待亲生父母回来找自己,拒绝了新家庭的邀请。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境有了变化,也不再坚持那种想法。

但比起重新融入陌生环境,喊别人爸爸妈妈,他更愿意待在这里。

说起来可能有人会觉得幼稚好笑,但容念固执地认为,老院长对他有养育之恩,对方所付诸心血的地方变得一团乱,自己没办法轻飘飘地弃之不顾。

脱离这里其实很容易,可容念心里会有包袱,与其为此提心吊胆,不如尽力多走一程吧。

至于更舒适的居住环境、更有利的平台条件,容念其实不怎么心切,他相信靠自己也能实现,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

“诶,小容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朋友骑了辆自行车,在街边喊。

容念从杂货铺出来,直接道:“不帮忙模仿字迹,不代写家长签名,你找陆岁京比较好!”

朋友笑道:“我要去和陆岁京告状,你内涵他道德感低!”

容念往福利院的方向走,道:“真是找我代写的呀?没得聊了,我要回屋写作业。”

朋友踩了几下脚踏板,车轮子很快追上少年。

“没有没有,最近我不干这事儿了,都是老老实实让我爸妈写!之前不是你说,你们院的小孩一个接一个叛逆么?”

朋友咋咋呼呼地说完,利落地侧身下来,推着车走在容念身边。

容念道:“是啊,小岁还算好的,其他那几个,成绩单比你还惨不忍睹,也不听劝,看来没打算读高中,铁了心要进厂拧螺丝了。”

朋友道:“你怎么用这种语气说陆岁京啊,人家高低是个大学霸,我妈整天说他成绩好呢!你怎么听着怪嫌弃的?”

容念道:“我心烦不行吗?有事说事。”

“就你们院里那个阿鲍,读初三,烫了头非主流黄毛的,有往小混混方向发展的架势啊。”朋友道。

“这个我知道。”容念应声。

朋友纳闷:“你不管管?”

“他们又不喊我一声爸爸,也是他们自己不要升学了,我操哪门子心呢?”容念疑惑。

他和他们是在一个福利院,留下来是想看着点,别出什么大乱子,但没想当这群人的家长。

许多大道理已经没必要再多说,未来是自己选的,既然他们不乐意读书,容念也不多管。

朋友道:“刚我看到他和我那儿一个高三的,在街头吵起来了,拿了把扳手要打架。”

容念步伐一停,眼里充满了困惑。

面对容念的惊讶,朋友缓缓竖了个大拇指,表示对阿远作为小混混,勇气可嘉的肯定。

“初三PK高三,这人是真的挺牛逼的对吧!”朋友激动道。

这位朋友在一所名声很差的垫底高中读书,那里打架事件颇多,简直是家常便饭。

所以他没太当回事,就是跟容念说一声。

然而容念是个乖学生,听到这种事,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道:“哪个街头?你怎么才说?自行车借我下。”

朋友道:“没事儿的啊,阿元顶多被揍一顿嘛!”

“找揍完了不得养伤?谁乐意给他出医药费?”容念道。

朋友:???

原来是医药费的事情?!

容念接过朋友的车,全程骑得飞快,根据朋友的描述七拐八弯,来到了一个胡同口。

阿鲍已经被揍得趴在地上,容念扫了眼,随即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不需要去医院。

“哟,你救兵来了?”高三生人高马大,刚打赢了一场架,慢悠悠道。

阿鲍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因为吃痛,没能成功站起来。

“你妈的……我特么待会儿就揍死你……”阿鲍逞强地说。

容念没急着把他扶起来,慢条斯理地把车子往墙边一靠,朝对面的男生说话。

“麻烦让让,这人再打就要去急诊挂号了,今天行个方便?”

高三生这时候正觉得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蛮横道:“你让我行个方便,我就要听你的,你算老几啊?”

容念笑了,道:“我没觉得自己算什么,但你要是能听,那就是有点用嘛。”

他长得好看,嗓音清亮,语气也轻快,任谁在他对面,都凶不起来。

本来高三生觉得这人皮囊漂亮,想嘲一嘲小白脸,可是话到嘴边,竟然变得磕磕绊绊。

“这、这里都是用拳头说话,你要是能把我撂倒,那就承认你牛逼。”高三生道。

他喉结上下一动,继续说:“当然了,看在你这人不讨厌的份上,给你个面子也不是不行。”

容念若有所思道:“喔,哪里不讨厌,值得这么被给面子?你是说脸吗?”

瞧见高三生眼神游离,他勾起嘴角:“但你好像也不敢看我脸,有这么让你害怕?”

“妈的,我哪儿害怕了!”高三生立即否认。

容念促狭地笑了声,问:“好的,不是害怕的话,那是什么?”

放在以前,他是不会这么捉弄别人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容念善于利用面貌和言语,也非常乐于观赏别人的反应。

这种态度近乎于看热闹,是一种与他自身无关的,隔岸观火般的戏弄。

他已经在世事的打磨中变得太心思玲珑了,知道怎么诱导结果,避开尖锐的一面,将自己保护在把控之中。

“我……算了算了,你他妈把人带走吧!以后少让这货来碍眼。”高三生摆了摆手。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倒在地上的阿鲍突然暴起。

阿鲍也顾不上去捡打落的扳手,趁着大家没反应过来的空隙,抡起拳头就再度打成一团!

容念是真没想到这人居然有能耐找死第二次,怔愣过后便要去拦架。

而高三生刚才猝不及防被揍了一拳,这会儿愤怒地拎住阿鲍的领子,甩手便是重重一巴掌。

阿鲍哀嚎了声,拼命挣扎之间,胳膊胡乱挥动,后肘不当心撞到了容念的小腹。

力度不大,都没什么感觉,但容念忽地被另一股力道架住,拎小猫似的拎出了那两人打架的涉及范围。

“等着。”陆岁京道。

容念揉了揉腹部,再抬眼,就看到阿鲍再度被打趴在地,高三生被掼到了墙上再摔下来,两个人躺到了一起去。

他甚至都没看清楚陆岁京的动作,只感觉高三生被掼的那一下,听声音就知道肯定疼得要命。

陆岁京连半个字废话都懒得说,动作粗暴地把阿鲍拖起来,丝毫不见刚才架走容念的温柔。

“你是死同性恋吧?操,恶心死了,最看不惯你们这种男的喜欢男的!”阿鲍如此揣测着那个高三生,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

他刚要“呸”一声表示自己发自内心的唾弃,然而陆岁京突然手一松,阿鲍脸部朝下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陆岁京垂眼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冷冷嗤了声,没什么诚意地说:“手滑。”

阿鲍:“……”

容念:“。”

明明打起架来蛮有力气的,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手滑呢?

然后,陆岁京带着奄奄一息的阿鲍,容念推着朋友的自行车,两个人一起慢吞吞地往福利院走。

“什么时候来的?”容念问。

陆岁京别扭地说:“你说那人不敢看你脸。”

容念道:“噢噢,那你到得挺早的,怎么不吱声呀?”

“怕影响你发挥。”陆岁京阴阳怪气道。

容念道:“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敢看我,很多人都说我漂亮,见了会喜欢。”

这句话有自夸之嫌,被容念讲出来,却分毫不教人觉得自恋。

更像他就该这么漂亮,就该被这么评价。

“但我不知道你怎么回事啊,最近时不时就躲着我,都没以前亲近了。”容念道。

接着,他问:“我俩从小玩到大,你见到我不该习惯得和照镜子一样?不至于和别人似的吧?”

他是真的很疑惑,如此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完,朝陆岁京眨了眨眼睛。

陆岁京没有与容念对视,道:“哦,如果还真是的话,你要怎么样?”

“唔?你干嘛拿我开玩笑。”容念道。

阿鲍颤颤巍巍地插话:“你们……”

“闭嘴。”陆岁京和容念异口同声道。

阿鲍:“……”

容念再看向陆岁京,道:“说话呀,你怎么不认真点回答我问题。”

陆岁京道:“没有不认真啊,我只是在惊讶,你介意我不亲近你?哥哥,你不是连梦里都有我串场吗?”

容念:“……”

黄昏下,少年发梢柔软,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温和的光芒。

他脸颊涨红,道:“谁想你过来烦人啊?不和你讲话了,我要去还车!”

台风过后的天空格外澄澈,降温以来秋风微凉,吹起他宽大的外套,容念身形轻盈,好像能随风去到很远。

阿鲍觉得陆岁京的心情貌似好了许多,居然在回去的路上哼起了曲调。

“小岁哥,岁哥!”阿鲍见状主动示好,“我看出来啦!”

陆岁京扭头瞥了他一眼,神色中带了几分戒备,阿鲍瞬间感觉背后发凉。

“你看出什么了?”陆岁京冷冰冰地问。

阿鲍不敢直接揭破对方心意,委婉又痛心地说:“小容就是块木头!”

陆岁京对于他的用词不太满意,皱眉说:“你怎么讲他的?”

阿鲍立即改了说辞:“容念还需要被多用一些爱。”

这下陆岁京满意了,没再让阿鲍纠正。

毕竟自己最多的就是对容念的爱。

·

秉着积极参与校园活动的心态,容念最终用上了同桌分享的信纸。

信丢进了校门口的邮筒,邮递员取出来以后,又直接放在了传达室里。

“陆岁京,你有信啊!”同学顺道拿进了教室。

陆岁京兴趣缺缺地扫了一眼,随即认出上面的字迹,继而嘴角微微勾起。

他伸手:“谢谢,我看一下。”

尽管陆岁京觉得这玩意应该要留到放学后,自己一个人关上门偷偷看。

但一下燠铣课,自己便忍不住拆开。

[小岁:

以前想过找个契机,与你倾诉一些心里话,又怕是单方面煽情,好像会惹你笑话。借由学校给的机会,我发现写在纸上也不错。

从你个子比我高开始,也从你习惯性把我护在后面开始,我发现自己作为哥哥,并没对你起到兄长的帮助。这其实是一件很沮丧的事情,我尝试去给你更多,但你好像不再需要。

有时候我觉得你这样变得帅气了,可是更多时候,有恐惧你变成我陌生的样子,好在无论如何,这是一种长大的证明,往前走总是要变化的。

写着写着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烦人,天天见面,我们之间本不该有小秘密呀,反正哥哥对你完全坦诚,希望你前往的方向风景很好!

祝,多笑一笑吧 :)]

人们总说少年是个很美好的词汇,无瑕而明媚灿烂,生动得令人惊住,好像人间的夏天都要为此多驻留片刻。

容念的字里行间充斥着活力,底色一片朝气盎然,陆岁京多看一眼,被吸引得越多。

抽芽的心意愈发疯狂生长,从而陆岁京心想,或者说是愈发相信,谁能不喜欢他呢?

“难得见你笑这么开心,谁的信啊?”同学路过陆岁京的课桌,稀奇地问。

陆岁京隐晦道:“一道人形风景线。”

同学与他一起参加过学科竞赛,关系说不上是朋友,但也绝对没差到敬而远之,平时有空能够聊两句。

“话说寒假的冬令营你真不去啊?”同学打听,“之前小容悄悄找我来着,也问起这事儿。”

他们学校的冬令营主要是做竞赛培训,准备报名得早,期中后就会开始预热,让学员们晚自修去单独的一间教室上课。

培训请来的是外校名师,价格低不下去,不过如果是陆岁京参加,学校不收他钱。

可是直到截止,陆岁京都没有报名,说是用不上。

对于容念那边,他也是这么讲的。

如今保送名额没那么好拿,这里也不是强势院校,最后还得走高考,不如多花点时间做模拟卷。

“小容文科生嘛,他说不太懂咱们这儿的事。我是感觉不去不好,以后到了大学,你这块儿就落后别人一截啊。”同学道。

陆岁京道:“不是每个人都玩竞赛,录取也没奖牌要求,如果非要比起跑线,比得过旁边私立那群人?”

他不是会拿自己学业开玩笑的那种人,以现状来看,靠读书一步步达成愿望是最好的路径。他有多在意自己和容念的未来,就有多在意成绩。

这和生活肯定会有一点取舍,他想寒假多帮福利院做点事,就不去参加冬令营了,没觉得有多大事。

“你没和容念乱说吧?”陆岁京忽地皱起眉,问。

同学立即摇头:“没没没,我说这玩意竞争激烈,低年级都是去瞎凑热闹的,高三才是主力!现在还用不着急呢!”

他没有说谎,但是把事实只说了一半。

那些“不去不好”、“落后别人一截”之类的言论,其实也说给容念听了,可他不敢如实跟陆岁京抖落。

看陆岁京将信将疑,大概是容念得知后没与对方数落什么,同学松了一口气,溜回了自己的座位刷卷子。

容念也确实没有找陆岁京聊过这事,不是因为全然不担心,而是高中以来,他们似乎时不时若即若离,有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要是他执意扭正陆岁京的意愿,怕是不会顺利,场面也不会太好看。

容念甚至连提都不知道该怎么提,明明口才不错,这时候却成了哑巴。

打一打感情牌好了,容念默默琢磨着,还为此参加活动写了信。

说不定两人关系恢复如初,等到了高三,陆岁京会比较听他的话。

到时候他也会愿意和自己读同一所大学吧?

十七岁的容念胡思乱想着,在几日之后,收到了陆岁京的回信。

[容念:

请原谅我选择保留秘密,看完你的信我想了想,我们本来就不是单方面照顾与被照顾的关系,不要给自己太重的负担。

不过以你的个性,要甩开这个包袱还挺难,如果可以的话,就像冬天会分我半张被子一样,把烦恼也考虑分给我一半吧,我不是很介意。

下次夸我变帅可以当面,你说的陌生我也看到了,不过暂时找不到解法,希望能多给一点时间让我去找答案。

风景会很好的,到时候带你看。

祝:多多长高。

ps.感觉到你对个子被我超过很不爽了。]

短短几行清晰有力的字,容念看得一会哭笑不得,一会血压飙升。

他想到陆岁京的作文成绩,以及最近难以捉摸的性情,选择了不去计较。

傍晚,放学铃响,隔壁理重班准点下课。

十七岁的陆岁京单肩背着书包,在容念的窗边等他整理作业。

容念打开窗户,和他说:“我看完信了,毕竟你也知道的,其实我的耐心不是很好。”

陆岁京懒洋洋地笑了下,等待容念的后文。

“所以你找答案的时间没有太多,要快一点啊。”容念一本正经地吓唬道,“最好在我把你的秘密挖出来之前。”

陆岁京道:“你再多磨蹭五分钟,赶不上公交了。”

容念把最后一迭试卷塞好,动作轻快地背上书包,蹦蹦跳跳地跑出教室,和他一前一后地往校门口走。

“诶,你今天心情看上去不错,要不要喊我声小容哥哥,让我也跟着开心下。”

“不要。”

“你怎么这样呀?”

秋风扫过这座城市,容念看到教学楼外一地香樟叶,雀跃地垂下脑袋走路,将枯黄的叶子踩得发出沙沙响声。

陆岁京低头看去,却无心观赏落叶。

两个人的影子被落日拖长,亲密地贴合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17的小岁:和心上人影子贴贴!

17的小容:踩树叶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