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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离开剑门关的那一天, 五人在剑阁县落脚打尖,此地山峰簇拥,幽谷平宁, 游侠儿行脚商赶路至此, 多会来上一碗卤水豆腐去去奔走赶路的火气。

第105章
  离开剑门关的那一天, 五人在剑阁县落脚打尖,此地山峰簇拥,幽谷平宁, 游侠儿行脚商赶路至此, 多会来上一碗卤水豆腐去去奔走赶路的火气。
  天晴时, 老破茶寮里,会有讲书人同食客拍案说那蜀汉大将姜维兵困剑门, 阖家老小奉豆饲马, 将军战士韬光养晦,奇兵破敌的故事。天阴时, 有俏丽的姑娘当垆沽酒, 叫书生吟上一段司马相如的《两地书》,叫歌女弹弦唱作一首卓文君的《怨郎诗》。
  剑阁作为扼守巴蜀咽喉, 通达关中之要塞, 最有名的不是剑, 也不是千古历史,反倒是香嫩甜美的豆腐。
  几个外来客先来了碗豆花, 吃干抹净恨不得舔碗, 只有公羊月独自点了盘蕺菜, 不煮不炖, 拿盐腌制后,加糖、醋、酱油生拌。
  瞧他一筷子一筷子夹来, 咀嚼脆生生, 十分有滋味,幼时生在北方, 少年长于江南的晁晨没见过,便多嘴问了句是什么。
  接话的是双鲤:“蕺菜, 老月的最爱!”
  公羊月掀起眼皮看他,停下筷子:“你想尝尝?”
  不要,不要——
  双鲤把双掌摆在胸前摇动,用唇语劝阻,崔叹凤则目光紧张,神情古怪,推着乔岷往一旁挪动,决意离公羊月远些。
  “哪个蕺?”乔岷逮着字认。
  要叫他个高句丽人弄清楚书写,实在太过为难,崔叹凤小声说:“《别录》有载,又称鱼腥草。”
  晁晨看盘中绿叶和一截一截的白嫩根须,并没觉得有何不妥,何况这儿许多人吃,方才还有个嘱托店家煮汤熬水的,于是,他略迟疑着把竹箸往前探进盘中,夹来尝尝。
  公羊月最讨厌吃猪肝,那他最喜欢吃的蕺菜是个什么味儿?
  在众人企盼又担忧的目光下,晁晨将那白嫩根茎和着叶子放进嘴里,双鲤倒抽一口冷气,饶是整日与药材打交道的崔叹凤,也目不忍视,只有乔岷傻傻地想:既然叫鱼腥草,是不是有鱼的味道?
  晁晨嚼了两下,脸色登时惨白。
  看他眼神不对,公羊月一个翻身越到他身后,抬手就是个锁喉,按着肩骨,把他嘴巴捂住:“不准吐,不准吐。”
  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晁晨脑中已懵,吐又不好意思吐出,只能硬着头皮咽下去,侧目瞪着公羊月,怀疑他这什么奇怪口味。
  公羊月若有所感回头,两人对视。
  那一刹那,一个唇上能感觉到掌心的余温,一个手掌能触到那一抹柔软,两人心中皆是一窒,而后迅速分开。
  晁晨坐直身子,拾起竹筷局促地往自己碗中戳,可戳了好几次,都戳在食案上,好容易戳中,却又走神夹到蕺菜。
  双鲤疑惑地看看他,又去瞧公羊月。
  公羊月似乎要好些,只是默不作声把盘子拉回去,低头一个人把凉拌蕺菜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不对劲啊,一般人吃了蕺菜是这种反应?”双鲤在崔叹凤手腕上掐了一把,实在难以置信,要知道她头回吃的时候,差点把桌子给掀了。
  崔叹凤正在斟酒,腾出一只手把她脑袋转向一边,对着乔岷,似醉非醉地说道:“小孩子家家,别瞎问。”双鲤自觉自己今年及笄,按虚岁算已是个大人,于是对着乔岷一脸严肃道:“小孩子家家,别乱看。”
  晁晨没吃饱,又叫来小二,问店里还有什么特色。
  那小二回望一眼挂着的菜谱,张口自夸:“客官您可来得巧,小店‘八宝捣珍’是一绝,捶肉丸子里掺了嫩豆腐,又软又香,不过今日食客众多,已然脱销,估摸还剩一小碗,您若要,咱就去后厨给您端来。”
  几人一听,都有些垂涎,奈何方才豆花吃太饱,已没有肚子装珍馐,只能在旁撺掇他叫上一碗来瞅瞅。
  那跑堂手脚麻溜,一见点头,立刻奔过去端来,盘中还冒着袅娜热雾。
  “哇,好香!”
  双鲤赞了一声,晁晨看她两眼冒光分了她一只,她忙欢欣鼓舞叼来。崔、乔二人在旁看着,虽是有几分眼馋,但作为大男人,却没好意思像个小姑娘一样讨要,只笑着闲聊两句,打起竹帘往山外指点。
  其实没吃饱的还有公羊月,但他晚一步开口,没抢到那独一份,又不好意思说也想要,偏他亦是个嘴馋的,于是灵机一动,拍着桌子嫌弃道:“这夸海口就是好,淹不死人,想当年我在建康朱雀楼,亦吃过八宝捣珍,但人家那可是名副其实,牛羊脊肉反复捶打三天三夜,外香内嫩……”
  总之是一顿夸,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下无。
  柜台后支着耳朵听的老掌柜不乐意了,还斗上气,赶过来叉腰道:“你这小子,吃又未吃,怎敢大放厥词!朱雀楼?那朱雀楼算个屁,俺家这个才是天下第一,不信,不信你尝一口试试!”
  晁晨一头雾水。
  “给他,给他!”老掌柜在旁鼓噪,他虽是有些尴尬,但也没计较,把碗推过去。
  公羊月起身去接,不甚撞掉搁在筷枕上的竹筷,再一望附近几张桌案,筷筒皆是空空如也,他也懒得去更远处拿,干脆连晁晨的筷子也一并抢来,夹了一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那戏还足,一会颔首,一会晃脑。
  “如何?”
  公羊月蹙眉,似是还未尝出好赖,再夹一颗。
  “味道可好?”
  他又夹了一颗。
  “是不是天下第一?”
  “对啊老月,你快说!我没吃过朱雀楼的,可做不出比较!”
  就这么一口又一口,碗中捣珍见底,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张口批评时,他眼中一亮,竟直接变脸,把碗筷往桌案上一拍,一本正经道:“老掌柜,我收回我的话,您家的捣珍,值得天下第一的称号!”
  双鲤回过味来,憋笑。
  晁晨伸手去端碗筷,后知后觉:“公羊月,你可是诚心不想让我吃饭,信了你的鬼话!”
  “什么鬼话?”席间只有老掌柜摸不着头脑,嘀嘀咕咕走了:“俺就说嘛,俺这店开了几十年,一向童叟无欺。”
  送走人,公羊月坐下来,拿眼神往碗中示意,毫无惭色:“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个吗?”
  晁晨不与他争,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端起碗规矩地坐回团垫上,拿起筷子,去拨最后那颗捣珍丸,正准备夹,余光瞥见公羊月频频飘来的偷看小眼神,莫名又觉得好笑:“烦请你不要用那种赤|裸|裸的目光看着我,行么?”
  公羊月转过头去。
  可晁晨一提筷,那种炽热的视线又扫了过来,他无奈,只能把筷子又给了他:“喏,你不是想吃么。”
  “哪有。”公羊月不接。
  晁晨两鬓隐隐作痛,一番思想斗争后,夹起丸子,往他嘴边递去:“你不吃我就吃了。”
  公羊月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然而,等他去吃时,晁晨迅速收筷,送回自己嘴里,遂放下筷子,一边理正衣襟,一边嚣张地咀嚼。
  没想到从来受他欺负的老实人反摆了他一道,公羊月怒而抄筷,双鲤等人赶忙一拥而上拉架,混乱中还偷偷给晁晨竖了个大拇指。
  晁晨像对暗号般给她回去一个,而后正襟危坐喝茶,想想能教公羊月在他手上吃瘪栽一回,实在千年难得,越想越开心,不过,真正教他高兴的是,公羊月又恢复了以前的招摇,剑谷一事,总算了却。
  他眯着眼向着公羊月,难得微笑:“确实很好吃。”
  公羊月哼了一声,招来小二:“给他来一盘二面黄。”
  小二应声去取。
  所谓二面黄,就是炸的两面焦脆的豆腐。食馔上桌,晁晨又开始碗前碗后四处找筷子,而后目光扫过公羊月的手,轻咳一声:“你又不吃,能不能把筷子还我?”
  公羊月叼着筷子耍赖:“不还,有腿不知道自己去拿?”
  太元二十一年,早春。
  四人自剑门关出,取金牛道。
  爬阶时,公羊月拿出去年在敦煌夜市买来的珠钗,随手插在双鲤头上:“提前庆贺你及笄。”双鲤摸了把簪子,惊喜交加,高声欢呼,追着乔岷漫山遍野撒欢儿跑,崔叹凤提着药箱,独自走在正中,悠悠抬眼,看两人胡闹,而余下公羊月和晁晨则落在后头。
  公羊月在关楼前驻足,回望绵延青山。当年大闹授剑典,他随李舟阳一道离开剑谷,但李舟阳隐居竹海,已甚少过问武林,他不愿如此寂寥一生,于是婉拒邀约,决心闯荡。
  两人在剑阁分道扬镳后,他回了一趟绵竹替夏侯真扫墓,站在青冢前立誓,总有一天会为公羊家的冤情昭雪。而后,他西向往雀儿山,打算拿些钱财报谢救命之恩,哪知双鲤那丫头突然不“见钱眼开”,非缠着他说也要去闯江湖,看那丫头一个人孤苦伶仃,公羊月便将她一并带上。
  那时,一大一小,一人双剑,也是打这漫漫雄关前开始漫长的流浪,如今再观此景,心境却全然不同。
  晁晨提着鸟笼走过来,随他目光流转,飞越云海高天和峭壁悬崖,最后轻声道:“山高水长,后会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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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晁晨:???还能这样

云中篇·风木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