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赴京 睚眦必报
船只越行越远, 沈凤翥定在甲板上,痴痴看着碧澜岛。
梁俨侧脸看到蝶翅眼睫微微垂下,形成一片忧郁阴影, “舍不得大家吗?”
“嗯。”碧澜岛变成了豆沙团子大小,越来越小, “车马虽慢,但至少可以通信,可应怜应爱和凤凰木……舍不得也没有办法了。”
“别伤心,会有机会再见的。”
握住栏杆的手覆到沁凉手背上, 见爱人神伤黯淡, 梁俨只想逗他开心,“孩儿他娘别伤心,崔娘子会把两个崽子养得膘肥体壮, 等以后得了空把它们接到身边不就好了?”
沈凤翥慌张逡巡,见四周无人,海风呼啸遮掩声音, 这才松了口气,“在外面呢,你庄重些!”
梁俨摩挲滑腻手背, 笑得邪气:“我怎么不庄重了?你别打岔, 我要好好跟你算算账。”
“什么账?家里的账目你不是都看过吗?”
“什么账?好个始乱终弃的凤凰, 有了凤凰木就不要老梧桐, 生了崽子就不管夫君, 哪有这样的!明明说过最喜欢我,说,是不是在你心里那些破木头和两个臭崽子比我重要?”
沈凤翥无奈一笑,虽然知道这人爱乱吃醋, 但没想到连自己送的礼物都醋,懒得搭理这个醋缸,转身远眺只剩枣子大小的碧澜岛。
“你还看!不许看了,只许看我——”
“等会儿再看你。”
“不行,现在就要看我,你嫌我不好看啊?难道我还没那破木头和臭崽子好看?”
“……”
“老天,我真是自作自受,当初就不该给那两个崽子取名叫应怜应爱,就该叫随便养养。”
“好了阿俨,不要……”
“七哥,表哥——”一道娇柔女声打断小学鸡斗嘴。
两人转头见是梁微音,搭在一起的手触电一般地分开了老远。
“怎么了,不舒服吗?”梁俨见她脸色难看,走过去摸了摸妹妹的额头,“晕船吗,想不想吐?”
梁微音摇了摇头,垂首小声道:“……没有,就是我…跟崔璇……七哥,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上船前,崔璇给自己说了,他已向七哥说明心意,七哥还让他跟自己道别。
七哥不喜崔氏,可自己……
梁沈二人相视一笑,梁俨见微音怯怯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微音,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你呀,应该早些给我说。”
梁微音猛地抬头,惊道:“七哥,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梁俨笑道,“崔璇这人嘛……还算将就,你俩又倾心彼此,难得。”
梁微音闻言脸颊微红,“七哥,你同意了吗?”
梁俨叹了口气,“我现在同意没用了,还得宫里同意,不过你放心,我会求陛下给你俩赐婚。”
“七哥——”梁微音扑近哥哥怀里,“对不起,我……若你实在不喜欢崔氏,我也可以不成婚的。”
“那我和崔璇你选谁?”
沈凤翥在旁边见梁俨一脸坏笑,无奈地叹了口气,给表妹使了个眼色。
“我选哥哥!”
这话顺耳,梁俨被哄得肩膀耸起,连说这事包他身上了,一定会让崔璇成为仪宾。
“微音,你和那小子怎么好上的,快给哥说说——”梁俨搓着手,准备听个罗曼蒂克的爱情故事。
梁微音闻言脸颊涨得通红,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淡粉。
“微音,别理他,回船舱里歇着吧。”沈凤翥拉住梁俨的衣袖,朝梁微音颔首。
等梁微音走后,沈凤翥蹙眉道:“你怎么跟妹妹说话也这般孟浪?她是小娘子,哪里受得住你这些淫词浪语!”
“淫词浪语?”梁俨睁大双眼,指了指自己。
“这些话你跟我说便罢,以后跟妹妹说话注意些。”
“我平时逗你,你是不是觉得冒犯……若你不爱听,那我以后不说了。”
“你,你这会子又装什么疯,我…我是让你跟妹妹说话注意些!”沈凤翥羞恼得耳廓发红,捏了捏手指,侧脸小声道,“我什么时候说我不爱听了……我喜欢听你跟我说那些话……”
“哦~原来凤卿喜欢听淫词浪语啊~”
沈凤翥见他露出戏谑笑容,猛地反应过来,这人又在逗他,恼得一甩袖子回了船舱。
梁俨觉得爱人的表情可爱,快步跟了上去,将舱门锁上,抱住气鼓鼓的人一顿揉搓,说了一阵淫词浪语才哄好。
“既然妹妹害羞不愿说,那就表哥给我讲吧。”梁俨将人抱在膝上,下巴抵在柔嫩细肩上,“他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沈凤翥摸着腰上的手,“就是攻下骆驼岛之后。府上摆庆功宴,入泉也来了,被端菜的丫头冲撞了,他当时还没好全,伤口开裂,衣裳也脏污了。你那时正在应酬喝酒,他和你身形相仿,我便想着给他换衣服上药。微音也是贪玩,在廊下跟丫头们玩摸盲,我俩一转角,入泉就被微音抱住了。微音以为入泉是你,抱着一阵乱蹭把人家胸前的伤全给弄裂了。”
“哈哈哈哈——”梁俨闻言笑出声,“我说那时候入泉的伤怎么好得那么慢。”
“本来我也没发现,只是后来我发现微音特别喜欢出门,这才发现端倪,微音和希音是结伴出门的,有希音看着,我也不担心他们会逾矩。”沈凤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身环住梁俨脖颈,“我想着你不愿跟崔家结亲,反正是没结果的事,便没给你说,你不会怪我吧?”
梁俨摇了摇头,笑道:“阴差阳错,天赐姻缘,我怪你做甚?”
“那…我们呢?”沈凤翥看着弯如新月的眼睛,羞赧一笑,“我们是天赐姻缘吗?”
“当然不是!”
沈凤翥瞳孔颤抖。
“你是我费尽心思留在身边的,管老天爷什么事啊!”
沈凤翥闻言展笑,埋到爱人颈窝里,不是天赐姻缘又如何,他们还是在一起了,今生今世都会在一起。
上岸之后,早有车马仪仗等候,郑鱼请诸位殿下上车启程。
不过坐了小半日车,梁俨就颠得骨架子快散了。
郡王又如何,豪华马车又如何,官道又如何,远不及现代随便一条柏油马路和汽车。
梁俨看着怀里的小凤凰也被颠得不舒服,问要不要跟梁儇和梁玄真一样骑马,下去透透气也好。
沈凤翥闻言不好意思地说:“我只能骑小马,那大马我力气不够。”
梁俨笑道:“你跟我骑一匹不就好了?”
沈凤翥无奈道:“你就浪吧,被人发现了看你怎么办。”
梁俨看了一眼坐在两侧的海月和螺儿,朝怀中人抛了个媚眼:“被发现了怎么办?把你娶回家当王妃呗。”
海月螺儿已经习惯两人打情骂俏,有时候还会在旁边偷笑。
沈凤翥听了这话,从怀里弹起来,拍了他手臂一掌:“又说胡话,没个正形。”说着就往旁边挪了一截。
突然,车轮被石头硌到,车身猛然摇晃,梁俨连忙将人抱在怀里,护着头颅。
沈凤翥也不敢再乱动,乖乖靠在梁俨怀里,“玉京之外的路不适合坐车,太颠簸了,还不如走路。”
螺儿摇头道:“公子,不是这样说,郑中官说咱们离玉京三千多里呢,用腿走那得累死。”她想起当时跟家里逃难到咸安县,五百里路就十分艰难了,三千里靠腿走那岂不是半条命都没了。
沈凤翥闻言心下一颤,他自己根本没走过三千里,是阿俨背他走了那么远,“阿俨……”
梁俨见沈凤翥眼圈开始泛红,“怎么了?”
海月在旁边见沈凤翥开始掉泪,连忙给螺儿使了个眼色,虽然不知缘故,但肯定是螺儿刚才说错了话,惹公子伤心了。
“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的事了。”沈凤翥攥紧玄色衣襟,阿俨对他的好,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还不清了。
梁俨闻言一愣,知道沈凤翥为什么哭了,连声安慰:“哎哟,昨日之事不可追,乖,别想了,都过去了。”说罢,细细亲吻爱人的脸颊眉眼。
两个丫头见状慌忙低下头,一个吃糕饼,一个玩手绢,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走了一日半,梁俨等人还在幽州地界,只是沿路看到了许多衣衫褴褛、拖家带口的百姓。
梁俨于心不忍,询问之后才得知是今年时气不佳,收成不够,许多人只能逃荒。
碧澜岛四面环海,又是商港,岛上东西二村也有种地为生的农民,虽然贫苦,但好歹能去码头做工,不至于食不果腹,离乡背井。
梁俨回到马车里,气恼道:“说出来谁信,常平仓里没粮,糊弄鬼呢!”
常平仓本就是朝廷在各县设置的官仓,用来调节粮价,赈灾备荒。
螺儿倒了杯茶给梁俨,劝道:“殿下,我老家那边的常平仓也是这般,我阿爹说都这样,您别气坏了身子。”
梁俨闷了茶,冷笑一声,这仓里的粮米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除了舍些吃食,其他的也管不了。
民生多艰,危如山倒,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鳞鳞居大厦者从不在意屋上无片瓦者,满身罗绮之人从不是辛苦养蚕缫丝之人。
食利者遥在青云之上,双脚不沾地,十指不沾泥,如何能体会到一粥一饭的艰难?
就连保命的米粮都要贪墨,其他的更不必说。
这大燕呐,快了。
“阿俨,你别生气。”沈凤翥也明白梁俨在气什么,这几年他看得真切,阿俨以民为重,是真君子,并不是那些沽名钓誉之人。
梁俨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握住爱人的手,叹了口气。
从初秋走到深秋,梁俨看了一路,叹了一路。
到了驿站已是傍晚,郑鱼见那驿站破小,战战兢兢地请梁俨下车。
梁俨见郑鱼缩着脑袋询问,心道广陵王以前是打过这位中官么,这么怕他。
驿丞数日前就接到信,说有贵人降临,早就做好了准备。
算是故地重游,到了房间,梁俨对沈凤翥说:“就是这所驿站,我开始抱着你睡,晚上盖一件衣裳。我记得那天晚上你发烧了,你趴在我怀里,我给你喂东西吃,啧啧啧,最开始对我冷冰冰的,那天晚上倒是乖。”
沈凤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你记这么清楚?”
“当然,你当时一口一个殿下,恨不得离我八丈远。”梁俨摸了摸自己发上的白玉梧叶簪子,“还拿这簪子刺我脖子。”
沈凤翥连忙环住他的腰,蹭着胸口撒娇耍赖,“怎么还记着这些,那时候不是不熟嘛~再说这簪子都送你了,就别提那事了。”
“现在跟我熟了?怎么个熟法,我怎么觉得小侯爷跟我还是不熟啊。”
沈凤翥见他不依不饶,主动踮脚献上自己的唇瓣,将那不熟的嘴亲熟。
因为避嫌,两人一路上都是分房睡,在车上有海月螺儿在,也不能放肆亲密,只能趁着晚上各自回房前亲密一会儿,左不过是搂抱亲吻一阵,也不够时间干别的,憋得梁俨上火,背后嘴角生了燎泡。
次日清晨,众人吃完饭准备启程,沈凤翥却说等一会儿,他还有事情没做。
“你过来。”沈凤翥朝一个高大粗壮的驿卒招了招手。
驿卒以为是自己伺候得好,贵人要赏赐自己,喜滋滋地跑到沈凤翥跟前,垂首跪地等赏。
“抬起头来。”
难得贵人垂怜,整理完表情迅速抬头,还没看清贵人的玉面,就被扇了一巴掌。
众人听到清脆的巴掌声,都愣了一下。
“这……侯爷您。”郑鱼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这驿卒老老实实地呆在旁边,怎么惹侯爷不快了。
驿卒掩委屈地看向沈凤翥。
沈凤翥冷笑一声,抬起手臂又是一掌,梁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沈凤翥打完两巴掌还要接着打,慌忙拉住他的手臂,“凤卿,无缘无故的,打人做甚?”
“对啊,无缘无故的,打人做甚。”沈凤翥冷冷剜了驿卒一眼,转头对梁俨说,“三年前,你给他赔笑作揖,不过问了一句有没有热水,他抬手就是一巴掌,这又是何缘故?”
梁俨闻言一愣,这事他都没放在心上,凤卿竟记得这么深。
众人闻言咽了口唾沫,郑鱼拢了拢袖子,走到一边不再做声。
驿卒闻言面露恐惧之色,连忙磕头赔罪,磕得额头鲜血直流。
沈凤翥垂眸睨了一眼,一把掐住驿卒的下巴,左右开弓。
众人见状也不敢劝阻,生怕触了沈侯眉头。
梁俨见那驿卒脸颊已经流血,看了一眼爱人,叹息一声,捉住纤细手腕,“好了凤卿,不过一巴掌,已经够了。”
“不够。”
梁俨抿了抿唇,凑到气得绯红的耳边,轻声道:“好了,别打他了,打他你的手也会疼,你疼的话我会心疼,乖~”
沈凤翥缓缓放下手臂,对梁俨一笑:“好,我不打他了。”
梁俨闻言松了口气,松开了手腕。
“来人,把这厮的眼睛给本侯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