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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树上还有未落的,甚至还未黄透的树叶,鼓鼓地兜着一小簇雪,禁不住了,就咔嚓一声轻响,飘落而下。

第106章

树上还有未落的,甚至还未黄透的树叶,鼓鼓地兜着一小簇雪,禁不住了,就咔嚓一声轻响,飘落而下。
谢暄刚好接住一片,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反手去拽傅行简的手腕,“来,你来,站这儿别动。”

见傅行简听话站定,谢暄绷不住笑地松开手,边喊着不准回头,边用双手拎起衣摆,抬起了一条腿。

发力的瞬间他就后悔了,那处的闷痛实实在在,这棵看起来纤细的树干也没他以为的那般柔软,然而树枝上的积雪却依着预想那样纷纷下落,眼前瞬间白茫茫一片,在哎哟哎哟声中,谢暄跌进了树下的草丛里。

何止共白头啊……

发丝眉毛,甚至连眼睫都白了,谢暄倒在覆满雪的草丛里笑得直抖,脖子里落的雪过筛子般的从缝隙里抖进去,又冰得他叫了几声,越扒拉,掉进去的越多。

傅行简也被浇了满头的雪,顾不得拂去就弯腰捞人,却毫无提防地被拽了衣袖,人还在天旋地转中,就被塞了满脖子冰凉彻骨的雪。

荣德冲同身旁的长寻使了眼色,守在院里的几个也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荣德退到门边,不放心,冲树下那堆雪叮嘱了一声,

“公子可别冻着了。”

“不许闹了。”突如其来的激凉将傅行简的眼睑冻得一颤,“再不起来要冻坏的。”

使了坏的谢暄心满意足地将冻到麻木的手从傅行简的脖子里拿出来,能得逞,就不枉他握了这半天的雪。

“穿得这样厚,我不冷。”谢暄仰面躺在雪中,白皙的脸颊被天光蒙上了一层淡淡光晕,只是不再似无暇的珍珠,被凄冷的北风冻出了红。

说着,他呵出一团白雾,盯着看,消散了又好玩似的又呵出一团。

两次,三次,傅行简没有再催促他起来,而是静静护在他上方,氅衣垂落在两侧,挡下风雪。

第四口气呵出去,谢暄却屏息,怔怔地出神,双唇张合了几下,忽然道,

“我觉得谢祎说得没错。”

随着话音落下,这一刹天地间万物倏停,傅行简瞳孔微微缩起,只余明显粗重些的鼻息响在耳边,他嘴唇蠕动了下似要说什么,谢暄却眨了眨眼抢先道,

“他说在世人眼中,他们这三个皇子没有分别,包括皇上都名不正言不顺。谢祎说这些的时候我在装疯卖傻,可得承认,我心倏然动了一下。”

谢暄抬起手,用通红的指尖扫过傅行简同样沾了雪的,不住轻颤的眉眼,

“我四岁入文华殿旁听,六岁能书千字文,八岁时见识虽浅显,却能与卢增辩上一个时辰,句句不断,你知道吗?那年秋狩我自己单枪匹马射杀了一只狐狸!”儿时的意气让谢暄眼神忽亮,却又在瞬息间黯淡,“可九岁起却缠绵病榻整整五年,等我恍惚过来,才发现那些曾我一起念书的皇子和公子们个个都已生得高大,那些曾经被我瞧不上的蠢材竟也做起了荫官。”

“兰时……”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任他们算计,凭什么我仅仅为了活命就要百般筹谋?”谢暄的气息变得急促,颤抖着,连牙齿都咯咯地打着战,“我身体里流的是我父皇和母后的血,是大楚唯一正统的嫡皇子,凭什么我要将那个位子拱手让人。”

谢暄抬手伸进大氅环上傅行简窄薄的腰身,环得紧紧,后背被大掌托起,他离开雪地,身上的积雪簌簌掉落,仿佛是在他们身旁下了一场转瞬而逝的暴雪。

“傅行简,你的那些疯话曾让我害怕,你做的这一切让我既震惊又不知所措,可现在……”谢暄仰面,认真地看进这双再熟悉不过的双眼,“我不愿再辜负你。”

灰白的天光下,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来,一层又一层地替他们遮了满头青丝,这两个人中但凡有一个理智的,都该知道要赶紧远离这极寒的风雪,可偏偏没有,一个都没有。

口鼻间翻涌的白色雾气愈发地浓郁,最终消失在了唇齿热烈的纠缠间。

咯吱,咯吱。

雪地里藏不住脚步声,却谁也没听见,直到荣德疑惑又小心地探了下头,惊讶地捂住嘴蹲下,一点点挪在了草丛后,犹豫地看了看天,只得开口,

“大,大人,天冷。”

傅行简蓦然睁开双眼,滚烫的唇舌分开的一瞬间,闯进来的冷风仿佛冰刃一般,冻得两人立刻清醒,满心的旖旎霎时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快将雪掸了再进去,不然化成水就更冷了。”荣德难得生气,不客气地瞪了眼傅行简,“记得傅大人曾在外游历两载,奴婢还当您什么风霜雨雪都见识过的,竟不知道雪地里是会给人冻坏的吗?”

“不冷,真不冷。”谢暄抖落着身上的雪,被笑堆的微鼓的双颊红得仿佛抹了胭脂,“你要怕我们冻坏了,那就去烧锅姜汤去。”

哪里是不冷,进了屋,那炭火的热气烘上来,先前觉得麻木的地方,都灼灼地发热,才知道是冻得不轻。

他二人都换了身衣服,各自捧着碗烫喉咙的姜汤啜着,入口又辣又甜。

“到底是总督府,可比你那个穷知县衙门阔气多了,姜汤里都放了这么些红糖。”谢暄嘶嘶地吸着,满足地眼都眯了起来,“奇怪,以前在楚都看不上的东西,在这里竟也觉得香甜起来。”

傅行简放下已喝了半碗的姜汤,忽然问了句方才曾提过的话,“兰时,你怕吗?”

“你不是让我不用怕吗?”

谢暄头都没抬,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个,碗中的姜汤已到了能入口的温度,他捧起碗一口气喝完,双唇被辣得又红又亮。

“但其实……怕的人一直是我。”

谢暄心头一震,碗底咯噔一声砸在木桌上,缓缓抬起头。

我怕那把火没有如期烧起来,不能将那木簪彻底毁去。

我怕我的意图被高似拆穿,再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在东厂受刑中,我无数次怕他们下手重了,就这么直接死去,一切都将再度化为乌有。

我怕那封休书是真,于是绑也要把你绑到身边。

两次被刺杀,我怕我死了,但又想好歹我把你带了出来,长寻会带着你去找周将军,总归是天无绝人之路。

还有……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可我仍在怕,怕缥缈未知的将来会不会重新带走你,那这次我又该怎么办?

傅行简微红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他眼睑颤了下,却笑道,

“逗你的,你瞧这一路走来如此顺遂,老天都在帮我们,没什么好怕的。”

顺遂?不过如今能坐在这里共喝一锅姜汤,的确已算是顺遂了,谢暄如是想,心中丝丝暖意倒不单单像是热辣的姜汤烫出来的。

“你怎么了?”谢暄注意到傅行简在轻轻捶打小腿,不由地取笑道,“年纪轻轻就老寒腿了吗,下点雪就受不住?”

原本低着头的傅行简闻言抬眸看他,眼神中一闪即逝的神伤让谢暄心头一悸,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在阴冷潮湿的大牢里被折磨了半年,岂能不留下些病根,如今想来那几日阴雨傅行简似乎也曾有过揉捏的动作,他还以为是救灾太过劳累……

思及此,谢暄心头仿佛被人拧住,再想起自己当时竟还写下休书意欲一刀两断,现在又用作调侃,简直疼得喘不上气来。

他这张嘴上辈子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其实有一大半是赌气,越是没有回应就越起劲,可如今心意相通,傅行简张口就能让他心跟着怦怦跳,自己却笨口拙舌的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干巴巴地转移注意,

“我,我问你个事儿……”谢暄闪过一个念头,倒非质问,“你什么时候和舅舅联系上了?”

“很早。”傅行简仿佛也在回避,方才撩起的下摆被重新铺得平整,“你知道静逸真人是谁寻来的吗?”

“这还用问。”谢暄满不在意地答道,“高似嘛。”

“不,并不是。”

谢暄蓦地一滞,心没由来地骤然狂跳起来。

“将静逸真人奉到高似面前的人,是周将军。”傅行简语调沉静,一字一句,“哪怕远在边疆,周将军亦从未放弃替你夺回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