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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冬夜聚会

第106章 冬夜聚会
繁忙的工作毕竟是做不完的, 考虑到的确许久未有休假了,十二月三十这天,中午给员工发完薪水以后, 纪轻舟便宣布从下午开始,给全体员工休两天半的元旦假。

与此同时,老铺子那边,房租也已经到期, 纪轻舟特意提前了几日去同房东说明了情况,不准备续租。

于是之后几日,他便和祝韧青一块, 陆陆续续地将裁缝店可用的布料工具等搬到了工作室的储物间, 缝纫机也通知了吴老太的儿子,让他们自己搬回去。

至于其他用不着的家具,他便同祝韧青说了, 让他有看中的, 尽管搬回家里去, 实在无用的,就干脆留在铺子里, 让旅馆老板娘处理,反正也不值几个钱。

月底的那天下午, 员工放假以后, 纪轻舟特意回了趟爱巷,把铺子的钥匙还给了房东。

当他拿着幌扠将铺子门口的旗帘摘下来时, 祝韧青显然有些沮丧。

恰逢那日天气也不怎么样, 阴云密布,冷风萧瑟,青年穿着有些破旧的棉袄, 站在阴沉凛冽的寒风中,垂着眼帘,神情黯然,一副仿佛失业又失恋的低落模样,瞧着好不忧郁。

“不必这么难过吧?又不是不给你活干了。”纪轻舟将旗帘卷了卷,准备带回家去找个地方放着,权当留作纪念。

其实祝韧青也没有那么沮丧,待了大半年的铺子关门他自然是有些怅然的,可先生也早就同他说好了,这边铺子关闭后,让他去工作室那边做他的助理,日常打杂收拾卫生,帮先生跑跑市场、送送货之类的。

能跟在先生身边做事,他当然高兴,可与此同时,他亦有种好似拖累着先生的感觉。

想要尽快为先生做些什么,可凭他的本事却又无可奈何,因此才分外怅惘。

“对了,你此次拍电影,张导给了你六十块片酬对吧?”纪轻舟拿着旗帘进屋,将幌扠靠在了门旁。

正想拉张椅子坐坐,却陡然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先前常坐的那张竹靠椅也已经被祝韧青搬回家了,他便只好坐在门槛上凑合一下。

“嗯。”祝韧青倚在门旁,视线紧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见纪轻舟坐在门槛上,便也跟着蹲坐了下来。

“那你现在收入也还算稳定了,不若带着你母亲找个好点的房子租住吧,离工作室近点的,省得天天上下班坐电车。”

“搬家吗?”

“嗯,趁着明后天放假,你不妨找找看。”纪轻舟回忆着工作室几个员工聊过的关于租房的话题,提供建议道:

“爱多亚路、霞飞路那些小弄堂都有便宜的出租屋,环境可能一般,但总比住在棚屋好。你们住的那地方潮湿又阴暗,现在天冷了,估计透风还不防雨吧,还是早点搬出来为好。”

“好,先生,那我明日去看看房子。”祝韧青这么应着,心里却想到他们那棚屋才交了两月的租金,哪怕他努力说服母亲搬家,她多半也不会答应。

想到这,便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

冬日天寒,阴雨天气尤为阴冷,于是放假这两日,纪轻舟也未出门,整日待在家里吃吃喝喝睡睡,偶尔画个稿,逗逗元宝。

然而到了元旦这天傍晚,却是不得不出门,应骆明煊之邀请,同解予安一块去吃饭。

骆明煊此次请客所定的餐厅是一家名为高长兴的绍兴酒菜馆,位置就在南京路上的一条小弄堂里,离解公馆不远。

据说是邱文信推荐的他们文人比较爱去的一家菜馆,价钱便宜,味道也还不错。

听闻吃的是家乡菜,纪轻舟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这家绍兴菜馆显然是家有些年头的小馆子,不管是门口的牌匾还是里面的木头梁柱都灰扑扑的,沾满了油烟与灰尘。

客人多坐在大堂吃饭,但在二楼也设有雅座,骆明煊便定了其中一间。

纪轻舟两人出门较晚,等到了地方,骆明煊和邱文信都已在雅间入座。

“嗯?就我们四个啊?”

纪轻舟牵着解予安走进包间,扫了眼屋内情况,见那八仙桌旁边真就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些不可置信。

原以为凭骆明煊的性格,既然是他请客,肯定是要呼朋唤友叫上一大帮熟友一块喝酒才痛快。

“别提了,喊了好些人,不是嫌冷懒得出门,便是没空要陪家人,连我表哥都只想待家里抱老婆。

“不过想来也是,若非光棍一条,谁过节时候还出来和兄弟喝酒啊!”骆明煊说着,站起身帮解予安拉开了椅子。

纪轻舟闻言心里暗暗发笑,看向邱文信问:“那信哥儿怎么不在家陪老婆?”

邱文信戴着一顶颇有绍兴特色的乌毡帽,裹着厚厚的棉袄,边拿起碟子里的盐水花生剥壳吃肉,边悠然笑道:“有人回家陪妻儿,自然就得有人坚守报馆了。”

“哦,您是吃完了还得回去加班啊……”纪轻舟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禁同情地摇了摇头。

见解予安在位子上落座,为了方便照顾他吃饭,便直接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凛冬日短,才五点左右天已擦黑。

外面天寒地冻的,包间内自然窗子紧闭,尽管如此仍有些许寒风从缝隙中钻入,吹得头顶悬吊的白炽灯泡时不时地晃悠几下,带动昏黄光影摇曳。

虽然寒冷,但好在店主给雅座客人在桌子底下准备了烧红的炭火盆。

围在桌旁,烤着火,喝着酒,想想就很有冬夜聚会的氛围。

纪轻舟靠在椅子上,拉着解予安的手伸到桌底烤了烤火,朝骆明煊问:“菜点了吗?”

“信哥儿点了几道他爱吃的,我去拿个菜单,你们看看可要再加点什么。”

骆明煊很有东道主风范地给他们各倒了杯热茶,尔后就打开房门,喊了个伙计进来点菜。

既是绍兴酒菜馆,绍酒必要来两斤。

菜色上,一道梅干菜焖肉,一道苋菜梗是必吃的,还有黄酒腌制的醉虾,佐酒的豆腐干、茴香豆、霉千张等,这些家乡菜邱文信都已点好。

而得知这家馆子亦做杭帮菜,骆明煊浏览着伙计给的菜单,便点了个东坡肉,一道响油鳝丝。

又问他们意见道:“西湖醋鱼可要尝尝,听闻很有特色,是吧,信哥儿?”

邱文信摇摇头:“我有一阵没来了,上次来还是秋季来吃蟹,醋鱼倒未点过。”

纪轻舟便笑着劝说:“算了吧,就我们四个吃,菜也够多了,这醋鱼嘛,你就留着去楼外楼吃吧。”

“诶,可行,我还未去过西湖呢,下回有空,咱们一道去尝尝。”

骆明煊说到这,便将那手写菜单还给伙计:“那就先加这两个菜吧。”

待伙计出去关上了门,骆明煊兴致勃勃地抬眸看向纪轻舟问:“等会儿你可要喝点儿?”

“喝啊,为什么不喝?”纪轻舟刚这么回答,便感到自己的手心被身边人捏了捏。

他佯装没发现,扬起嘴角道:“都熟人嘛,喝醉也就喝醉了,反正我明天工作不多,再说有你元哥在,也不怕出事。

“况且,我酒量其实还可以的,上回那肯定是多年陈酿了,一时没注意才喝醉了。”

骆明煊听得哈哈一笑,不好意思揭穿他那两杯倒的酒量,一派老成地点了点他劝道:“年轻人呐,还是得量力而行。”

话虽如此,待酒菜上桌以后,他也是给大家倒酒最勤快的。

即便是解予安,得知他没在吃药后,骆明煊也给他倒了一小杯。

而解予安也挺给面子,平时滴酒不沾的人,今晚好歹喝了一小口。

“咪一口意思意思就差不多得了,毕竟还在养病。”

纪轻舟生怕他不小心端错了杯子,把杯里酒水当茶给一口饮尽。

解予安甫一放下酒杯,他便拿了过去,将剩下的酒都倒进了自己杯里。

旋即拿公筷往解予安碗里夹了点便于进口的菜,看见摆在中央的那一盘蒸得熟烂的苋菜梗,扬起笑脸问:“苋菜梗要不要来点试试?臭是臭了点儿,但吃着蛮香的。”

解予安口吻平淡道:“我吃过。”

“啊?真吃过啊?”

骆明煊见状倏而发笑:“你在问他什么,我们这一桌就你这京城来的没怎吃过吧?咱们苏州人可都是从小吃着臭苋菜长大的!”

“哦苏州也吃。”纪轻舟稍有些尴尬,搞了半天原来是江浙一带都有这菜色。

“对了,差点忘了,季度分红得给你!”

吃到一半,骆明煊突然想起了正事,转而便从放在屁股后面的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站起身来递给纪轻舟,郑重其事道:

“年底了,我们的小作坊在您的英明指导、我的苦心经营下,已然是慢慢进入正轨了,不过毕竟开张也就三个月,盈利不多,还请纪兄多担待。”

纪轻舟伸手拿过信封,当场便拆开看了眼,继而眉头微挑:“一百零二块五角八分,还挺有零有整的。”

“那是,给我们尊贵的图案师傅的分红,自然一分也不能少。”

纪轻舟将那银行存单塞了回去,把信封直接推到了解予安手上说:“给我收好了,回去放你保险箱里。”

邱文信见状略有些诧异,目光在他们二人间狐疑地转悠了两圈,问:“你的钱财,交给他保管?”

纪轻舟夹碎了自己菜碟里的东坡肉,将瘦肉部分放进了解予安饭碗里,哼笑了声道:

“信哥儿这就不懂了吧,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薪水都是要上交给老婆的。”

解予安正将那信封塞进自己大衣内侧的口袋,闻言微微挑了下眉,竟然也没反驳。

邱文信一瞧便知他们有情况,呵呵地笑了笑不再多问。

骆明煊却当他们在开玩笑,吃着菜兴致高昂附和:“有道理,倘若我老婆也像元哥这般可靠,我赚了钱也要交给我老婆保管!”

解予安这下倒醒过神来,朝着对面冷嘲:“喝醉发痴了?”

“哈哈,说个玩笑话,莫当真……”

骆明煊没皮没脸地一笑,见纪轻舟又端起了小酒坛,马上转移话题,瞄准他道:“诶你悠着点,第几杯了这是?”

“第三杯而已,这么小的杯子,别说区区三杯,十杯也没问题。”纪轻舟如此说着大话,实际脸庞已有些发热和晕乎。

但他只当是烤着火吃饭有些闷热,再说喝酒嘛,多少会有些微醺反应,难得今晚吃的是他熟悉的家乡菜,自然要尽兴多喝两杯。

一边喝着绍酒,一边吃着醉虾,纪轻舟直觉飘飘然悠然舒适。

闲聊般地向邱文信问起道:“今日出的是第十一期画报了吧,近几期卖得可还行?”

“销数还算稳定吧,基本都有一点三万册以上。”邱文信似乎也喝得有些发汗,抬手把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了他被压得扁平的头发,慢悠悠说道:

“不过卖得最好的还是施小姐照片做封面那期,再版三次,足足售出了二点五万册,之后说不准还要再版。”

“这么多啊,”骆明煊有些吃惊,“那为何不再请那小姐再拍张封面?”

“我们也想请施小姐再给张照片,不过,她写信婉拒了。信里说明了缘由,并非是她不乐意,而是她家中长辈本就不高兴让她拍电影,只是签了合同没有办法才同意的。前阵子她那照片登上画报,与家人闹了不小的矛盾,自然是不想再生事端。”

“还有这回事……”纪轻舟轻声嘀咕,此事施玄曼倒从来没跟他提起过。

包括上次去剧组,对方也是一副开朗自信的模样,没想到心里藏了不少烦心事。

“也想过请其他女子拍封面,”邱文信喝了口小酒,砸砸舌头接着道,“但良家女子哪肯给照片,宋又陵还提议请选美大会的头几名拍摄封面,说她们多半乐意,可就怕给施小姐惹来非议,便没有再做。”

“这倒也是。”纪轻舟认同地点了点头。

努力转动着昏沉的脑子,思考着说道:“其实,男士封面也可以吧?”

话语一出,桌上二人便都有些讶异朝他望了过来。

邱文信眯着眼问:“莫非,你愿意拍封面?”

“当然不是我了,但时装报也有男装,请个男模拍封面未尝不可嘛。”纪轻舟解释道,脑中则闪过了个念头,或许可以问问小祝愿不愿意拍个封面。

“这……怕是有些困难,回头我考虑考虑。”邱文信仍是觉得男人照片做封面,引起的关注度肯定不如美丽的时装女郎,所以也没直接答应。

纪轻舟大概理解他的意思,转而又道:“现在画报销量停滞,你们也可以想想加些别的内容,例如穿插个名人访谈啊,找些个文坛名士、商界精英、社交名媛等等,聊聊他们的穿搭见解、兴趣爱好、生活趣事之类的,想必也很受欢迎。”

邱文信若有所思点头:“这听着是个不错的发展方向。”

“是吧,可以去试着慢慢转型。”

纪轻舟又喝了口酒,放下酒杯时,发现邱文信正满脸疑惑地瞧着他,才恍然记起刚刚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心里实话说了出来。

“为何你觉得我们需要转型?”邱文信迟疑地问。

“额哈哈,”纪轻舟尴尬笑了笑,“实不相瞒,我明年有些新的计划,肯定会更忙,待我那半年合同结束,多半就不会续约了。”

“奥,原来是出此缘由……”

邱文信稍稍蹙眉点头,虽然遗憾,却也理解他的选择,老神在在说道:“既然如此,我们的确是需要好好规划一下这画报的发展。”

“诶,你们说的那个封面男模,我能做吗?”骆明煊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但他的眼睛还明亮得很。

“你么,收拾收拾应该也行。”

纪轻舟托腮注视着他道,倏而耸了下鼻子,疑问:“嗯?你最近好像白了不少嘛?”

骆明煊被他略显迷蒙的醉眼盯着,思绪稍有些发飘,嘿嘿一笑道:

“可不是吗,自从开始做生意,我不仅戏院不去了,连从前最爱的钓鱼活动都甚少参与了,自然要白上一些。”

“白得都开始冒光了,有重影了……”

“啊,倒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

骆明煊刚这么困惑地说着,就见对面座位,解予安忽然放下筷子,往纪轻舟的方向挪了挪椅子。

紧接着,刚刚还在同他对话的青年便双眼一闭,脑袋一歪,很是安然地歪倒在了身边人的肩上。

骆明煊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就醉了?我说什么来着,他这酒量真不行吧!”

解予安分外熟练地抬手环住了身边人的肩膀,调整了姿势让他脑袋更安稳地枕在自己肩颈里,平静说道:“你们吃,我带他回去。”

“真是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骆明煊嘀咕了声,随即便起身道,“我去叫阿佑上来。”

黄佑树就在楼下吃着饭等候,骆明煊到楼梯口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两人就一块进来了包厢。

见解予安半抱半搂着青年起身,骆明煊挺起肩膀道:“元哥,同上次一样,你跟阿佑下楼去,我来扶轻舟兄。”

解予安却未应声,招了招手示意黄佑树过来扶着人,接着脱下大衣挂在椅背上,半蹲下身道:“放到我背上来。”

“啊,你背他走啊?”

骆明煊愣愣地看着黄佑树将那已经醉晕过去的人放到了男人背上,不大放心道:“这会否太不方便了,你们车停在巷口,得走上好一段路呢!”

“你就别操心了,坐下安心吃饭吧,”邱文信神色淡然劝道,“予安的力气能抵上两个你了,轻舟这细瘦的身材,他还背不动吗?”

他这边说着,解予安已经背着人站起了身。

一个成年男子压在背上,他却是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似压根感受不到重量。

骆明煊见状,也确实觉得没什么操心的必要,随即便拿起大衣展开,从后面包裹着纪轻舟披到了他们身上,拍了拍他元哥的胳膊道:“走吧走吧,送你们下楼。”

老菜馆的楼梯狭窄陡峭,主要是下楼需要搀扶一把,放慢脚步小心些。

到了楼下以后,便无需那般谨慎了,于是骆明煊也就只送他们到了门口。

出了馆子,外面朔风凛冽,月光无限清寒。

阿佑跟在他们身旁指导方向,时不时地帮忙提个衣服。

刺骨的夜风一吹,硬是把趴在男人肩头睡得迷糊的某人给冻醒了过来。

纪轻舟眼睛虽睁开了,头脑仍晕乎着,发现自己正被人扛在背上,就嗓音低哑地问:“你谁啊,驮着我?”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解予安语声柔和:“你说呢?”

“我知道了……你是我叫的,滴滴代驾。”

“……”解予安没听懂他的醉话,也就没有回答。

沿着狭长幽暗的巷道向前走着,感受到背上的人正缓缓滑落下去,便双臂用力将人往上背了背。

“嗯……小心点。”

兴许是方才手掌握着的位置距离臀部近了些,令青年在醉梦中也感到了冒犯,他特意发出声音提醒:“我有老公的,你别摸我屁股。”

他这话说得含糊,也就只有近在咫尺的人能听见。

“没摸你。”解予安下意识回答。

接着又微微侧头,压低嗓音问:“你老公,是哪位?”

“我老公……很厉害……”

“我,特别崇拜……”

解予安眉毛微动,压平着嘴角:“多厉害?”

“嗯?你问哪一个?我有可多老公了……”

死的活的,排满世界服装艺术史。

解予安神情顿然间冷了下来。

正当他想要把身上人摇醒,问问清楚时,耳旁又传来了青年黏黏糊糊的声音。

“但是,正儿八经的,就一个……”

“谁?”

背上人轻轻一笑:“我说了,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他叫,解元宝,很可爱,我很钟意……”

解予安不禁步伐微顿,寒风吹过,耳尖瞬间泛起了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