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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大鱼庙

第106章 大鱼庙
青缦悬梁,白幡静陈,祭案香灰不散,殿内日光昏沉。

不出所料,大鱼庙正殿也是以蓝白双色为主,布置上亦讲求描摹还原海中风光;四方墙角摆着百宝珊瑚,四墙壁上满绘碧波浮浪,跃鱼出水,游蟹潜潮,处处体现本地先民海洋崇拜的心理迹象。

王久武跟着郑彬走上殿前台阶,暂先停在门外,等候痕检员固定完现场。两人一时无话,王久武便借观察殿内装饰打发时间,但他只四处多看了一会儿,一股异样感就渐渐沿他后脊爬上。

四墙已有所褪色的壁画令青年心生不适。

时光磋磨掉了鲜艳的色彩,壁画上多处脱漆,露出其下发乌的墙面,色块斑驳,居然像极了王久武在“落海”毒发时,于他视野中接连浮现的个个黑洞。真不知是巧合、是王久武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绘画者当年也经历了什么,于是刻意为之,好让将来人也能品尝到这一刻。

此外,建造大鱼庙的先民观念中明显没有传统国画的“留白”意识,整间大殿六个平面,除了地面只铺设有暗色地砖,其余各处皆填绘满当;那海洋主题的壁画不仅霸满四墙,甚至还一路蔓延到了天花板上,苍蓝颜色本就压抑,映衬道道雪白浪花密集如鳞,直叫人应接不暇,一双眼不知该看向何方。恍惚间,四面浪势扑天,殿中海潮滔滔,宛如海啸突来之日,凶猛海水翻卷而起,瞬时被颜料封印入壁画;但或许下一秒,这穿越久远时光的颜料就会失去魔力,而后万吨海水便将顷刻而下,淹没吞噬所有胆敢踏进殿门的大胆生灵。

仅是站在门外观看,王久武就已觉得胸中有些喘不过气。

但此间最令人感到窒息的并非是五面壁画,而是正对着殿门的那尊塑像。

下踏供台、顶摩宝盖,大鱼庙的“海大王”像高近十米,俨然一副俯瞰众生的巨神模样。然而,同鼓楼二层的壁上绘像相比,这尊更早落成的塑像形象明显更为粗犷,并保留了更多“鱼”的特征——巍然立于殿中的“海大王”,上身人形,苍髯兀目高额扁鼻,犹是一个头戴冕旒披穿玉甲的魁梧男子形象;下身却是鱼形,类鲸类鲨的肥壮鱼尾如蛇躯般盘卷,残破尾鳍向上扬起,仿佛时刻会翻搅出漩涡巨浪。

骇人的是,这尊“海大王”塑像并非只是单纯的“上人下鱼”,不知为何还多了些“不必要”“不知义”的元素。从鱼身本该是腹鳍的位置,向外延伸出了四对与塑像尺寸不成比例的细长触肢——似蟹足,似蛛爪,又似流产早夭的婴胎那未能成形的手脚——这四对触肢左右跨过供台,堪堪以趾尖点立于地,像是准备随时暴起,将纳头叩拜者绞卷进去……

如果说鼓楼二层的“海大王”是不怒自威的神明,既会惩恶降罚,又会泽被布恩;那大鱼庙里的“海大王”就是未经美化过的原始恐怖,只可敬畏,只可惧怕,不可言说,不可提及。

而在这尊“海大王”塑像肢体动作所形成的空隙中,还填塞了十余个灰衣大帽的“海民”,它们高高托举着各式法器宝物,恭顺如眷族奴役。

但它们那由灰衣下伸出的“双臂”,竟非人类熟悉的骨肉肢体,而是多条纠缠盘曲的水母触须!

!!!

“嘿。”郑彬拍了下王久武的肩膀。

褐眼的青年猛地回神,抬手揉了揉因久忘眨动而酸涩的双眼,这才得以将视线从那尊塑像上移开。尚未痊愈的他,又被随太阳穴鼓胀而起的头痛缠住。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没事,我第一次来大鱼庙的时候也这个表现。”

郑彬叼起支烟,语气平静,但看眼神也有几分躁郁心绪。他朝王久武多走近几步,将声音压到最低,小声说道:

“现在你明白我先前为什么说这里‘不太吉利’了吧。”

王久武无力笑笑,“难以想象土庙都会这么……‘艺术’,但做得太好有时也不见得是件善事。只能说,东埠先民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就是不清楚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创作出此种形象。”

郑彬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建议他到庙外走几圈缓定心神。

王久武虽然确实很想从这里离开,但又担心错过痕检员汇报现勘发现的时刻,只得婉言谢绝。

“那你看看旁边的‘大妹子’吧,多少心里能舒服点儿,这是我的个人经验。”

听了郑彬的话,王久武这才发现殿内还有第二尊塑像。

这尊塑像形制其实不小,起码也有一人多高,只是与旁边的“海大王”像相比显得“玲珑娇小”,乃至存在感完全被其淹没。它雕绘的是一个作嫁妇装束的年轻少女,微微低首,眸含秋水,纯真羞怯中不失动人妩媚。不过,与其他地方着传统打扮的新娘子不同的是,这个少女只披霞帔而无凤冠,亦不挽髻盘发,长发微鬈垂至腰间,仅以珊瑚枝藻代金钗玉簪;她双手所捧也非绣球妆匣,而是一个开壳海蚌,内里托盛微缩如栗的牲畜牛羊。

尽管少女身上原本红艳的婚衣如今已颜色淡去,连带清秀面容也被时光模糊,一头青丝更是褪成了浪花一般的灰白,这尊塑像看上去却依旧赏心悦目;少女眼唇含笑,娇俏可爱,用她的青春美丽冲淡了殿内弥漫的森然可怖。

刚才看过了“海大王”,现在再看这出嫁少女,两相对比,这尊塑像真是令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王久武忍不住又多看了它几眼,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雕的又是谁?不是说东埠只信‘海大王’吗?”

“应该就是‘海母娘娘’吧,”郑彬摩挲着下巴,“我对民俗不感兴趣,只听说过,不怎么了解。”

“‘海母娘娘’?”

青年记起昨天逛庙会时,有听那个有些多事的甜点摊主提起过这个名号;但当时他见老者兴味盎然颇有长篇大论的意思,便寻了个借口拉着贯山屏迅速离开,没能知晓更详细的情况。现在,因那尊少女塑像,王久武对“海母娘娘”产生了兴趣,却又找不到对此了解的人了。

他正感到些许遗憾,一个男声突然从旁传来:

“‘海母娘娘’是东埠民间嫁予‘海大王’为妻的渔家女孩,因此得在大鱼庙中一起享用奉祭,不过仅限于冬节期间。”

说话的是孙跃华的那个助理,他一直搀扶着董事长,同样也站在殿门外等候。在孙跃华的授意下,他介绍了一些有关“海母娘娘”的传说:

“大鱼节再后一天,就是传说中‘海大王’迎娶‘海母娘娘’的日子,所以每年的这一天,东埠人都会按照本地习俗重新为他们举办婚礼,抬婚轿在庙会上巡游多圈,以示庆贺。”

不假威赫的时候,这个助理谈吐和雅,眉眼间隐约透出的那股狠戾,也被金丝眼镜很好地遮掩了过去,看起来颇有些文质彬彬的意思。

说完“海母娘娘”之后,他对王久武笑了笑,额外介绍了下自己,“韩恒宇,孙董的贴身助理。”

“幸会,不过您应该之前就眼熟我了,”王久武对这人的印象不是很好,所以只客套一句,又接着询问“海母娘娘”的情况,“韩助理,您刚才说‘海母娘娘’只在冬节期间才能在大鱼庙中享用奉祭,这其中是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只不过是按照习俗,在一年中的其他时候,‘海母娘娘’像都得锁在内殿中,不可被他人看到。”

郑彬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旁听,听到这里时,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海母娘娘’,恐怕就是早年间未开化的时候,作为给‘海大王’的活祭、连同其它祭品一起被扔进海里的小姑娘。”

“冬节期间,不要不敬。”

身为东埠人,韩助理听到后脸上果然闪过一丝不快。连孙跃华也扭脸多看了郑彬一眼,不过两人并未否认他的这种说法。

王久武自己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哪儿有什么荣幸被神明选中、得以一步登天的凡间姑娘,从来都只有被巧立名目拿去牺牲的可怜女孩。想到这儿,他不禁再度望向那尊“海母娘娘”像,望向那个被先民扔进海中作为示忠礼品的少女。

“海母娘娘”依旧笑盈盈地回望着他。

只是这一次,少女温婉柔情的笑容中似有几分悲凉。

她尸骨无存,唯有形貌被雕进塑像,年年几日陪衬害自己溺亡的“海大王”。

……愚昧。

好在现在东埠应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吧。

褐眼的青年在心里叹了一声,移开视线,低头看了眼腕表。

再抬头时,他调整心绪,将注意力集中在殿内那处核心现场——

警戒带圈围之中,孤零零停着一顶婚轿。

作者有话说:

“好在现在应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吧”

那可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