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107章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心头也跟着沉重起来,长长的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107章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心头也跟着沉重起来,长长的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赵云澜看着手里的小红肚兜,再也抑制不住,眼如泉涌。
以前他的鸟鸟,睡觉的时候,最爱穿这红肚兜睡,小手小脚白白嫩嫩,人参娃娃一样,两只眼睛又大又圆,哭的时候水汪汪,像个泉眼,笑的时候,会弯弯的,又像个月牙。
他的孩子还那么小,才四岁,他都没能好好疼他,爱他,可他却……不见了。
赵云澜把脸埋进膝盖里,只觉心痛如绞,他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只仅仅几天,他却觉得像过了几十年那么长,每一天对他来说,都煎熬无比。
真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赵云澜想,如果是场梦,那么请让他赶紧的醒过来吧!
他真的……要受不住了。
浑浑噩噩间,仿佛似乎回到了两年前。
大周厉庆十年春。
那一年,赵富民在外头惊马跌了一跤,回来后又生了寒,大半个月都不见好,赵富民晓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左思右想后,便彻底把家里的生意,全权交给了赵云澜。
赵云澜正式接手后,便去了方州进货,回来时一下马车便匆匆赶回了梧桐院。
那次他有将近三个多月都没有见到沈鸟鸟了,他步伐匆匆进了屋,见沈鸟鸟蹲在地上,拿着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石头在屋里的地板上乱画,三个多月不见,孩子没怎么长,似乎还更瘦了,蹲着的时候,真的是小小的一团。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朝门口看,看见赵云澜时,还惊了一下,而后‘咻’的躲到了桌子底下,抱成团,瑟瑟发抖。
赵云澜耐心的哄:“鸟鸟,是爹爹啊!怎么了,不记得爹爹了吗?”
他声音温润柔和,见鸟鸟依旧把头埋在膝盖上,不敢看他,他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哄。
过了好一片刻沈鸟鸟记起来了,这才小心翼翼伸了个脑袋出来,怯怯的喊他:“爹……爹?”
“嗯,是爹爹,来,让爹爹抱抱你好吗?”
沈鸟鸟没有动,又仔仔细细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终于确认了,这才爬了出来,而后埋在他怀里,两只小手儿紧紧的揪着他的衣服,似乎是生怕他又会突然离开,然后不知怎么的,突然掉起了眼泪。
彼时他还不晓得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只当他想自己了。
于是心里既自责又愧疚。
晚上吃饭,只吃了几口,沈鸟鸟就搁了瓢羹,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垂着头,可大概是还想吃,桌上的菜又太香,于是他控制不住,又微微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桌上的菜,然后偷偷咽了一下口水,见赵云澜看过来,他又立马低下头去。
赵云澜笑了,问他是不是还想吃?刚刚是不是没有吃饱。
谁知只短短两句话,沈鸟鸟却是受了惊一样,惊恐失措的摇着头:“不饿,鸟鸟,不吃,不吃。”说完还看了嬷嬷一眼,而后缩着个小身子,颤颤巍巍。
赵云澜不晓得孩子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想到先头寻过大夫。
那大夫说,孩子年幼,一个人过的久了,不咋的同外人接触,性子难免的会有问题,他就见着有些孩子,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平日只一个人呆院子里,久而久之,那是十岁了都还不会说话,还老爱吃头发,啃指甲,他家里人也当他有病。
可咋的有病?孩子小,咿咿呀呀学语时,没个人在旁头教,他咋的会说?即使会,可平日不同人接触,不晓得跟谁说话,日子久,鸭子都得变哑巴。
赵云澜那时候就觉得不对。
他是忙,可孩子有嬷嬷照顾,断不该如此。
自那后他就起了心眼。
后头有一晚,他想带着沈鸟鸟一起说,嬷嬷百般阻拦,她总拿借口,说他忙,孩子夜里会起夜,怕是会影响他,她看着就好。
村野人家,那孩子生出来,大多都会留屋里睡,如此是为了方便照顾。
可大户人家有下人,孩子是一出生,便交由奶娘和丫鬟照顾,几乎不会同他们睡一屋。
先头赵云澜也多次开口,想跟孩子睡,她也这么说,赵云澜说无所谓,嬷嬷立马就改了口,说小少爷自小就同她一屋子睡,习惯了,若是突然换了地儿,孩子怕是会睡不好。
这话有道理。
有些孩子确实是呆一地方睡久了,突然换了地儿,大多会哭闹,也会睡不着,不说孩子,大人尚且都会如此,赵云澜是深有体会。
纪嬷嬷自沈鸟鸟出声后,便一直照顾着他,想来最是懂他。
因此她一这么说,赵云澜疼孩子,便也作罢。
可那次他离家久,实在想孩子,便不顾嬷嬷劝阻,执意要带着孩子一起睡。沈鸟鸟同着他睡时,夜里不小心尿床了。
他迷迷糊糊间听见哭声,那声音是从柜子里传来的,很小很小,又很闷,似乎不敢发出声音,死死的用手捂着,断断续续的,他吓了一跳,在床上摸索片刻,没见着沈鸟鸟,他立时急了,叫了几声孩子也应后,他壮着胆子去点了灯,拉开柜子的门,才发现沈鸟鸟缩在里头。
大夏天的,他大概是躲在里头躲了很久,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垂落,整个人像落水了一般,头发都湿成了一缕一缕。
柜门打开的一刹那,他就朝地上跪,额头抵在地上,打着嗝,身子一抖一抖,断断续续的哀求。
说不要打。
鸟鸟……错了。
不要打,求求……你,鸟鸟以后再……再也不尿床了。
不要打……求求你。
赵云澜那一刻只觉胸口像被人狠狠的剜了一样。
他跪到沈鸟鸟跟旁,抓着他瘦小的肩膀:“鸟鸟,是爹爹啊!你这是怎么了?”
沈鸟鸟梦魔了似的,依旧哀喊着,说不要打他,求求你,不要打。
赵云澜看他这模样,心如刀绞,眼都红了:“不打,不打,鸟鸟,是爹爹,你看一下爹爹,是爹爹啊!爹爹不打你,你好好看看,我是谁,鸟鸟……”
他一声叠一声,声声急切,沈鸟鸟眼里终于有了神智,待看清真的是他,立马的扑到他的怀里,说爹爹,鸟鸟怕,鸟鸟不是故意尿床的,鸟鸟……你不要罚鸟鸟,鸟鸟下次再也不敢了,鸟鸟错了……
孩子年幼,睡着了,根本就没有意识,会尿床本是常态。
如此,何错之有?
他为什么这么怕,又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不用多想,肯定是先头他尿过床,被人打过,大概是被狠狠收拾过,让他有了心理上的恐惧,因此这会儿尿床,他才会下意识的慌成这个样子。
谁打的。
再也不用多想了。
难怪先头,他想和孩子睡,嬷嬷是怎么说都不肯。
孩子先头话少,怕人,他便觉不对劲,纪嬷嬷还说这不是啥事儿,有些孩子天生胆子小,见了人就怕,正常的。
后院一小妾,生的闺女,确实也是如此,平日那小妾抱,她是啥都不会哭,可若是旁的丫鬟抱,她就像被捏了屁股一样,嗷嗷的嚎,见了生人也害怕,几乎都不会让着旁人抱。
赵云澜没有经验,加上他爹也说正常,还说他是关心则乱,赵云澜又想他自己终日多是在外,孩子寻常见不着他,难免的会对他感到生疏。
纪嬷嬷是他爹出嫁时的陪嫁丫鬟,在赵家干了大半辈子,赵云澜和赵云峰幼时也是由她在照顾,因此前两年赵云澜就从没多想。
后头一查,他才晓得,纪嬷嬷为了自个的孩子,听从了柳妾室的话,想把沈鸟鸟养废了。
只要沈鸟鸟不中用,或者没了,那么沈耀华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他把纪嬷嬷发卖了。
在家里干了几十年的人,都能受惑而不忠,旁人他更是信不过了。
此后他一直将沈鸟鸟带在身边,情况好转些后,他才从沈鸟鸟口中得知,这些年,他过的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前三年,孩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还想着,以后好好补偿他,不会再把他丢下来了,可结果,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的补偿他,照顾他,爱护他,就……
他自虐般,控制不住,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着同沈鸟鸟在一起的日子,每想一遍,都宛如受了凌迟一般,五脏六腑火烧火燎般的痛。
想着想着,又不免懊悔。
要是他没有出去,陪在孩子身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孩子如今是死是生?死的话……怎么死的?去的时候又没有受罪,尸骨如今又在哪里?
活着的话,又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有没有吃的?有没有被骂?
会不会正在遭罪受打?会不会……会不会想爹爹,又会不会因为闹着要他,而被人欺凌毒打,正盼着他去救他?
脑子混混沌沌,各种设想在脑中晃来晃去,让他几乎遍体生寒,痛不欲生。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半夜迷迷糊糊间,他便做起了梦。
梦境错乱无章,一下是在梧桐院里,沈鸟鸟缩成一团,坐在门栏上,不停的朝着屋外看,外头下着细雨,冷风呼啸,他被寒风吹得鼻头都发红了,丫鬟叫他进去,他摇头说:
“鸟鸟……想等,爹爹。”
丫鬟劝他:“主君,要晚上才能回来,小少爷你乖,先进屋去。”
沈鸟鸟摇头,而后再也不说话了。
赵云澜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了,一看见沈鸟鸟,他就想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可眼前的景象却穆然一变,这会儿是河边,沈鸟鸟背后背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蹲在河边洗衣裳,那衣裳太大件了,他洗得很吃力,洗了半响,一面目模糊的妇人过来,把他背上的孩子解下来抱怀里,见着沈鸟鸟动作慢,直接一脚朝他弓着的瘦小脊背踹过去。
“磨磨唧唧的,今天还想不想吃饭了?就几件衣裳,你洗了大半天了都。”
沈鸟鸟不说话,默默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麻木的继续洗着衣裳。
场景又是一换,这次沈鸟鸟在猪圈里头喂猪,他抱着个木盆,那木盆里装着一些猪食。
那大肉猪大概是饿狠了,都不等沈鸟鸟把猪食倒猪槽里,就急不可耐的一直追着沈鸟鸟,沈鸟鸟被追得嗷嗷哭,他一边跑,一边叫:“爹爹救命,救命,鸟鸟害怕……”
赵云澜是看得心焦,刚要过去,场景再次转换。
这次沈鸟鸟蜷缩在稻草堆里,小小的一坨,大概是很久没洗澡了,头发、衣裳皆是乱糟糟,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哭着,但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一下一下的,轻轻问,像自言自语:
“爹爹,鸟鸟想回家,爹爹,鸟鸟想回家。”
赵云澜痛得呼吸不畅,只觉五脏俱焚,像被人同利刃捅了又捅,一下重过一下,心脏似乎已经被完全绞烂了一样,积累了好几日的痛感从胸腔中剧烈的席卷而来。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外头丫鬟在敲门,咚咚咚的,一声又一声,似乎很急。
“主君,主君,您醒了吗,老爷那边……”
赵云澜睁开眼,思绪缓缓归拢,在丫鬟又急促的喊了他一声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然站起来,多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身子到底是顶不住,大脑又片刻的晕眩,他却是顾不得,跌跌撞撞跑过去开了门,慌慌张张的开口:
“是鸟鸟找到了吗?”
不是。
是赵主君又发病了。
赵主君其实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他以前也是平阳镇上的,爹被拉去充了军,他娘在赵家干活儿,是赵家的长工,有时活多了,他也会同着他娘去上工,一来二去就同赵富民认识了。
赵主君眉眼很和蔼,是个很温柔的人,但可惜身子不好,上了年纪后,隔三差五的生病。
赵富民自责不已,赵主君病殃殃,他原是想把这事儿满下来,可到底是没能瞒得住,赵主君说想孩子,又觉得赵云澜估摸着也该回来了,便想让赵富民去把孩子带回来住几天。
赵富民总是找理由推辞,次数多了,又见他脸色不对,眼下乌青,还有前几晚夜里总爬起来,坐在窗前掩面低哭,又见院子里最近好些个下人都没见着影,赵主君以为家里生意不景气了,破产了,先头想着赵富民既是不愿说,那他便不问,可这会儿明显的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一逼问,才晓得了这事儿。
他一着急,旧疾便又复发了,赵云澜又连夜赶了回去。
赵云澜先头不死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家里所以的下人都派了出去,这会儿整个赵家静悄悄,似乎久无人至,死寂了一般,半点生气都没有。
赵富民坐在床边,似乎只一夜,他便满头白发,这么些年,他是啥苦都受过,也自诩聪明,可从没哪一刻觉得这么无能为力过,这会见着赵云澜精神状态很差,心头更是难受:
“澜哥儿,这事都怨父亲。”
赵富民红了眼眶,佝偻着背,年轻的时候为了开拓生意,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要笑脸相迎时,他没哭,为了同人合作,腆着脸,被人一碗接一碗的灌酒,灌到他肚子痉挛抽痛,疼得一宿一宿都睡不着时,他也没掉过半点眼泪。
因为他觉得这都没啥。
人活在这世界上,就没有谁是不辛苦的。男子汉大丈夫,掉什么马尿。
想得到某些东西,也必然是要付出某些代价。
他是汉子,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受苦受累,可能让家里人过得安好,朝有食,暮有所,那一切便都值了。
可如今临到老了,却是掉了眼泪,他是既是懊悔又自责:
“要是我当初没让人送他过去,咱鸟鸟也不会……我就这么一个外孙啊!这辈子,我也从没做过半件缺德事,可我却……中年丧子,老年失孙,鸟鸟如今也不晓得在哪里,到底啥个情况,是还活着,还是……要是他能回来,让我去死我也认了。”
“……父亲,别说了。”赵云澜捂着脸,声音哽咽不已,再说不出任何话。
他如今也不好过。
一想到沈鸟鸟是不是死在哪了,或者是被拐到了别人家去,照他那性子,到了陌生的地儿,指不定有多害怕。
只这么想,赵云澜便觉得心疼得厉害,喉咙像被人狠狠掐住了一般,那种窒息感,几乎要他半条命,他不敢再深想,不论是哪一样,都令他无法想象。
现如今,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沈正阳身上。
可到底是心急。
第二天天未亮,他便匆匆赶回了沈府,问沈正阳怎么样?有没有消息?傅家肯帮忙吗?
沈正阳安抚他,说他去寻他表弟了,让他别着急。家里也派了一些人出去寻了。
可如何能不着急。
第二天,没忍住,又去问了。
沈正阳依旧是同样的说辞。
后头几天皆是如此。
甚至问得多了,沈正阳还开始不耐烦起来。
赵云澜也晓得他这个样森*晚*整*理,确实是烦人了,可他坐不住,心里空得厉害,一闲下来便总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脑子里那根铉一直紧绷着,整个人都要发疯了,沈鸟鸟一天不回来,他的心就落不到实处,怎么都坐不住,无法,他又跑去府衙问。
大抵是见他那模样实在是过于憔悴,而且看着精神都恍惚了,神智涣散,眼眸充血,像生了大病般,面色苍白得不像话,又像天塌了一样。
昨儿来,没见着人,他在府衙外头站大半天,今儿又来,偏执的模样让人看着都有些心疼。
一衙差瞧着他这样实在是可怜,好心同他道:
“先头赵老爷也寻过来了,让着大人帮忙找,可最近衙门里是真的忙,上头几个大人压力大,那脾气冲得很,沈主君,您还是回去吧,不然要是让了大人们不高兴,您怕是要遭罪。”
赵云澜神情有些思索。
衙差为什么这么说?
他压下疑惑,同衙差道他夫君已经托了关系,请傅秀才帮忙让府衙帮着找一找了,他今儿过来,就想问问,孩子有消息了吗。
傅秀才是知州大人的女婿,这事儿衙门里的人都知道。
毕竟顶头上司家里啥个情况,大家自是要摸一摸的。
那衙差很诧异,闻言便直接摇头说不可能。
傅秀才在清文书院里头求学,清文书院这几天有院考,整个书院都封闭了,傅秀才咋的出得来?
清文书院每三月就会实行一次院考,里头不只秀才,还有童生,举人。
院考则是模拟他们下场考。像高中生模拟高考那般。
傅秀才已是秀才,那么下次要参考的便是乡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