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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糖杨梅 大不了拍拍屁股回沙州

第107章 糖杨梅 大不了拍拍屁股回沙州
107.1.

那就的确是有事情将他瞒着的罢!

裴昭面色微微发白,定定的注视着眼前年少的小郎君,宁离肌骨如莹,容光明艳,穿着那身蕉红的锦袍,更衬得唇红齿白,颜色鲜|嫩,好似三月春日枝头的鲜桃,让人禁不住生出掐一把的念头,看是否能掐出甜美的汁水来。

可惜他如今是有心无力,四肢沉重阻滞而难以动作,更甚于当初凤光殿毒发醒来之后。

他目光落在雪中透红的双颊上。

那颜色看上去极好,可也太好了。

是孙妙应与他用了药吗?教他维持住一副气血充盈的假象。

但究竟是用药激发,还是自身生机茁茁,之间会有细微的差别。更何况以孙妙应对宁离的爱护,他不觉得会开出那等药方。

心中稍稍松缓了一些。

他声音轻缓若飘落的羽毛:“不能说?”

宁离:“……”

宁离早已经习惯了裴昭看来的眼神,可事到如今,也不由得低低的咳了声,生出了一些难言的窘然。

他吞吞吐吐,说一个字能吞三个,模糊的音节转了几圈,半晌,终于道:“也不是不能说?”

“嗯?”

微微上扬的音调,代表着心中疑惑,又有轻缓而不容置疑的催促。

宁离:“……”

宁离那当真是一句话在喉咙里回旋了八百次,都已经到了唇边又说不出来。要他怎么讲?

——我诊出喜脉啦!

不不不,这不行,从那天知晓后,他自己消化反刍了足足有三日,已然对这个消息接受良好,可是行之呢?

行之能够接受吗?

他会不会觉得很荒谬、很奇怪,觉得是什么玩笑呢?

宁离决定先拖延一阵,好生调理一下语言,具体表现在,先做一点正经的事情。他手上拎着那只乌木匙,在碗中搅了搅,浓翠的药汁跟刚拧出来一样:“你先把碧流光喝了。”

裴昭掀开眼皮,意思是答应了。

两人一个人喂,一个人喝,纵使宁离从前生疏得很,但式干殿里已经受了那么些遭,耳濡目染也学了些。

眨眼间碧流光就只剩下一个底,这药喝着是一股子雨后的青草味儿,还夹杂点泥巴的腥气,味道虽然比那些苦药轻,但还是不太好喝。

宁离眼疾手快,从匣子里翻了颗糖杨梅,一股脑儿塞过去。

裴昭猝不及防,险些把他手指给咬着。微酸的滋味在舌尖绽开,不多时又有回甜。

果然是一碗苦药必定伴随着一颗糖。

“宁宁。”

又在喊他了。

拖不下去的。

冷静些,迟早是要告诉行之的,这是另外一个爹呢!

可万一不能够接受怎么办?

要是接受不了……那三年之期一满,自己就拍拍屁|股回沙州,阿耶也不用再督促监测自己读书了,教育娃娃直接从下下一代抓起罢!

宁离是位头脑活络的小郎君,东边不亮西边亮,这样一想,好像也是一条出路。于是心中大定,当即就将手中的木碗放下,几步走到了书架边,去拉下方的木屉。

他的那些信,收到以后都没有归拢走,就在式干殿内殿里搁着,如今这边的木屉,倒有大半都搁着他的东西。

木匣样式有几分眼熟。

裴昭心中一跳,已然认了出来,那彷佛就是前些日子宁离从沙州收到的那一方,里面放着的是宁王的家书。

他还记得那一日宁离的模样,魂不守舍,泫然欲泣。自己到底是没有舍得追问,却不妨宁离在这一世又取出。

宁复还究竟写了什么?

暗探发来了密报,西域各国还算安分,没有哪个不长眼睛的在惹事,如今沙州也无恙,是什么惹得宁离大动愁肠?

薄薄的信封放在一旁,取出来信笺,却只拈了后面一张。余光中瞥见的字迹,铁鈎银划,自有风骨。宁离将信笺展开,彷佛是想要教他去看。

裴昭微微阖上眼眸:“宁宁念罢。”

他却是想要从宁离读信的声调里,捕捉到几分情绪。答应也罢,拒绝也罢,可怎么见着,宁离忽然咬住了唇。

那是心中为难之际才会有的情态,想必要教他读这信,定然不一般。

目光似萤火飘忽,落在信上,又落在他面上,几次来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下不定决心。

忽然将那信笺朝着他眼前一放,语速极快:“我不念,你自己看。”

真是……

小郎君又要使小性子了。

裴昭微微一笑,见宁离情态十分自然,那担心就更放下一些。总归答案便在自己跟前,又何必在小事上拂逆宁离?

想来瞒着自己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目光落到那信笺上,应是前面几张没取来,这一张上沙州的风物正说了一半。似乎是今年雪大,把宁离从前养鱼的青石缸挪到了屋内,不过月牙泉也冻得结冰,如今是钓不起鱼了。

裴昭一目十行落下,忽然间微微一凝。

这往下说的是……

他忽然间一阵阵失神。

原来宁离并不曾有生身母亲,原来他是归猗以男子之身诞下。此时此刻,从前所见,那些疑惑中的语焉不详之处,刹那都得到了解释。

怪道宁离会从娘胎里带出黄泉竭,那可不正是上皇给归猗下的毒?

怪道归喜禅师对上皇恨若如此,对宁离态度又有些古怪。

怪道宁王当即便请封世子,又将陈则渊撵出了沙州,甚至不教那风言风语,透露出分毫。

那是心爱之人九死一生为自己诞下的孩子,爱若珍宝还来不及,又怎么能忍受旁人对怀中娇儿指手画脚?

更何况那陈则渊迂腐不堪,空有大儒名头,行的却是泥古不化之事。他口口声声必提上皇,宁复还深仇大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给他一个好脸色?

元熙十九年,春归建初。

原来那并不是一对高山流水的挚友,而是两心相印的情|人。

“……行之。”

耳边骤然响起的一声,简直是千回百转,所对上的眼眸,彷佛也躲躲闪闪。明珠微光,便见得宁离悄悄地看他,又埋下头去,但没过得几个呼吸,又凑将过来。

这封家书,是宁离怀疑自己并非宁王亲子,去信沙州得到的答案。

亲得很。

再没有比他更亲的了。

“你会觉得奇怪吗?

原来那日的魂不守舍是为了这事,雕花窗前的场景犹在眼前。小郎君得了信,指节都攥得发白,眼眶红得都像是哭过。

心中怕得很罢。

还是鼓起勇气,将最深的秘密和盘托出。

裴昭心下柔软:“这有何奇怪?天下之大,不知多少奇人异事。令尊以男子之身,将你诞下,那必然冒了很大的风险,我还要佩服他的勇气。”

“真的么?”

“自然。”

十七年前。

那正是自己在净居寺中小居的那一年,也就是在那年,遇到了帘后讲经的僧人,赠来一盏碧海燃犀灯,此后前路未卜,生死飘摇。

他心中忽然一阵颤栗,怀中少年彷佛重逾千钧。那是归猗剖开血肉、碾碎筋骨、险死还生,才带至人间的珍宝。

“上皇不仁,令尊当时想必吃了很大的苦头,女子生产尚如鬼门关……宁宁,他一定很爱你。”

宁离低低的说:“我想也是。”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抹惆怅,喃喃道:“如果当时阿耶没有被骗,他们都回了沙州就好了。”

倘若没有被上皇蒙蔽,倘若求得了元熙帝许肯便当即离开,便至塞上,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何至于如今惨烈结局。

净居寺中,一抱枯骨。

孤零零的在那处,死得无声无息。

他神情怔怔,显然是到得伤心之处,裴昭吃力的抬手,轻抚过少年面庞。

“如果你想,可以将令尊送回沙州。我想令尊也不会愿意待在建邺,你可送他去想去的地方。”

宁离蓦地看来:“当真可以么?”

“有何不可?”裴昭轻叹,“想必宁王也盼着团圆罢。”

否则,如何又不曾驳了谕旨,要将宁离送来建邺呢?

肩头一重,是少年将头埋了来,低目时只见得一头柔亮乌发。

颈中似乎有些热,抱住自己的手臂也是那样热,宁离彷佛一个天然的火炉,紧紧地贴在他身上。颤抖犹自不休。

裴昭心中轻轻叹气,不由得想,那要何时送归猗去沙州呢?

他也应该送玉璧金帛去沙州了罢,可那是遣使者去,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劳动宁离。那是在此间事了,教宁离先扶灵沙州,再行婚嫁之事?

一时间心中闪过许多念头,知道怀中人心潮澎湃,宽慰道:“还要谢谢令尊,否则宁宁不会来到我身旁。”

宁离抵着他,轻轻应了一声。

裴昭含笑打趣:“既然如此,不知宁宁是否也会为我孕育子嗣,我必然如宁王,爱若珍宝。”

他原是随口一说,却见宁离双眸蓦地张大,水光滟潋,十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就那样靠在他的怀中,气息近在咫尺,明眸流转,眼睫翕动,双唇微张,微羞微赧的情态,欲言又止着……

裴昭呼吸骤然停滞,极不可能的念头滑过,刹那间似有万千焰火炸开,不自觉声音发颤:“宁宁,你说瞒着我的事……”

宁离埋头。

那气息又轻又软,颤颤的,像一滴露水落在叶尖。

“孙大夫说,有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