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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人间

第108章 人间
许竞珩身上的汗毛随着司霖的一字一句,也跟着一点一点地竖起来了,背后一阵一阵地发麻 。

他双眼失神地盯着黑墙边的大树,那棵树上挂着一个沾了许多灰的瓦灯,孤独地亮在巷子里。原本是用来照明的,但此刻它发出来的光亮在许竞珩眼里显得苍凉又诡异。

“许竞珩,你跟唐格予分开吧。”司霖把脸转向别处,这些话他不敢正面对许竞珩说,“我会比他对你更好……”

许竞珩似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人影,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所及之处是巷子口那处的一个小石墩。

唐格予以前很喜欢站在那个石墩旁边抽烟,开心或不开心,都喜欢在那个小石墩旁抽烟,仿佛那处就是他的一个小小的地盘。

而此时石墩旁空无一人,更不见唐格予人影。

许竞珩心慌、无助、委屈又愤怒……还有对唐格予的思念。

那天晚上巷子里格外地冷,吹来的风也似带着玻璃屑,碰到人脸后,只觉得生疼。

树上的黄叶随着冷风微微飘下,许竞珩终究是在这个夜里妥协了,“好。”

他没办法了。

但凡还有一点点办法,他都不会选择跟唐格予分开。

他其实在知道沈竹想隐瞒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妥协了。

既然她已经解决好了,那就当做解决好了吧。

许竞珩心里其实已经痛到极致,但他眼里干涩,怎么都流不出泪来。

这也好,还能保留他一点点坚强。

“我会跟唐格予分手。”

许竞珩终于答应了,司霖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唐格予的妈妈,明天会回来。”

许竞珩机械地点头,“哦……”

司霖又道:“你可以让唐格予回来读书了,但是你……”

“你得跟着我转学,我不太喜欢这个学校。”

司霖这句话说得不自然,他并不是不喜欢这个学校,而是不喜欢唐格予。

他在心里觉得许竞珩是他的,让他看着唐格予天天霸占着他的人,他心里当然不好受了。

而且他不想让许竞珩再见到唐格予。

司霖眉心微拧,“越快越好。”

许竞珩脸上的表情很冰冷,呼吸开始沉重,“好。”

他垂下了一直紧绷着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Q.Q里最上面一条对话框,按了几下手机按键后,把手机屏幕举到司霖面前给他看。

司霖眼睛在许竞珩手机上盯了好几秒,但在那条“格予,我们分手吧”的信息上只停留了不到两秒,其余的时间都是盯着那个备注:“亲爱的唐先生”。

司霖苦笑着,他在嘲讽自己,但更多的是在嫉妒唐格予。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许竞珩为什么会这么爱唐格予呢……

他想不明白,每次想到这个问题,他都会不受控制地钻进去,然后难受好半天。

但今天,他并没有以往的那般难受痛苦了,他等了许久的许竞珩,终于要来他身边了。

许竞珩说下好字的那一刻,连刺骨的寒风都是温柔的。

那天晚上许竞珩按照司霖的要求删掉了唐格予的Q和通讯录,虽然唐格予一切联系方式他都记得很熟了,但他把唐格予的号码和Q.Q删掉的时候,心里还是揪着疼。

他没有亲爱的唐先生了。

————

唐格予是三天后才看到那条信息的。那是一个清晨,太阳还没露出全貌,夹杂着细小雨珠的风带着微弱的力度吹到他脸上,身上。

他穿着满是灰土的褐色薄外套,带着一个安全帽,呆愣地站在灯塔下看着手机屏幕慢慢沾上小雨珠,把他“亲爱的珩宝贝”发来的一行字轻轻覆盖住。

唐格予手里握着一双灰白的破手套,他表情平静地拿起手套擦了擦手机屏幕,那条信息又重新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格予,我们分手吧。”

分手?

许竞珩要跟他分手?

不可能……

唐格予脑袋微微一歪,觉得怎么都理解不了那句话的意思。

他一遍一遍地来回看每一个字,又看上面的“解除关系”和“加为好友”,突然扯起嘴角。

他知道许竞珩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了,因为他出来太久,他家行行宝贝生气了,说了句气话呗。

许竞珩想他了,想要他回去了,若真是这样,他回去之后定要把许竞珩按在床上好好欺负一下,让他知道这种话不能说。

唐格予没给许竞珩打电话,因为他不想看见他害怕的事情是真的发生了。

他不想他打过去的电话是关机的。

他在骗自己,他不相信许竞珩要跟他分手,不可能。

唐格予领了那半个月的工资,有六千,领完后回十二人间的宿舍洗了个澡,当天早上就拉着拉杠箱去了火车站。

他要回去。

————

太阳高高悬挂,但不太刺眼。发黄的树叶被秋风吹得满地乱飞的时候,唐格予回了H市。

他没去学校,先回了家,打开门看见也有一阵时间没见到了的吴玉。

但他没空惊讶。

吴玉在客厅收拾,看见唐格予回来,脸上立马布上愁容,“格予?”

吴玉放下手中抹布朝唐格予走过去,“格予,你回来了?”

唐格予盯着吴玉那张明显消瘦了的脸,心里微微发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来有两天了。”吴玉问他:“你这是去哪里了?这半个多月就把那边的钱还完了?”

“还完了?”唐格予满眼疑惑,“是唐伟明欠那边的钱吗?”

“是啊,你这孩子怎么傻傻的,自己还了钱都不记得。”

“还了钱?”

他手上的钱都还没拿过去呢,什么时候还完了?

唐格予拉着行李箱走进屋里,第一反应是往自己的房门口看。

房门是紧闭着的。

“哦对了,”吴玉转头看了一眼,“之前经常来找你的那个男孩子,是叫行行吧?我回来那天看见他了,他拉了个箱子走,要我跟你说,他转学了。”

“转学?”唐格予整个人愣在厅里,“他说他转学了?”

“是啊。”吴玉道:“还有一个男孩子跟他一起来的,那男孩好像叫什么霖……司霖吧,还挺有礼貌的。”

吴玉撇撇嘴,“还开着一辆好洋气的轿车呢,两人一起走的,好像都转学了。”

唐格予蜷缩着的手指突然跳动一下,脑子嗡地一声,瞬间震到他耳鸣。

许竞珩转学?

跟司霖一起?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一起转学?

唐格予眼神呆滞表情木然地走到房门口,带着些恐惧地打开门进去后,发现房间里比他以前收拾得还要干净整洁,而他拉开柜子一看,里面许竞珩的衣服一件都没有了。

他瞳孔缩放,以前觉得小了的柜子怎么突然一下就变得宽大起来,那些熟悉的衣服和穿在许竞珩身上格外帅气的外套怎么一件都不在里面了。

而他的许竞珩,也不在这个房间里。

唐格予开始鼻尖发酸,他瞬间又跑出门去,带着强烈的不甘一路奔跑到学校,发现教室里有两张空桌椅。

以前坐着许竞珩和司霖。

唐格予不太敢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不相信许竞珩走了,他不相信许竞珩要跟他分手。

他们明明……好好的啊。

当唐格予虚脱般地再回家时,这才发现床头柜的闹钟底下压着一个白色信封。

他焦急地跑过去打开信封,入眼的是一行行字迹工整的字。那些字他一看就知道是许竞珩的,他对许竞珩的笔迹跟对许竞珩的身体一样熟悉。

但是,那上面的字他却不太敢看。

格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转学了。

其实,我之前一直隐瞒了你一件事情,我跟司霖……以前在S市的时候就认识,并且在一起了。

去年跟他吵了架,赌气就来了H市,但现在他来找我了,我无法对他视而不见,也无法再因为跟他赌气而越发跟你亲近。

格予,抱歉,我要回到司霖身边了。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好,如果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对不起。

再见。

这封信上的每一个字唐格予都认识,可连在一起组成一句话的时候,他理解不了。

他还是不敢相信许竞珩已经走了的这个事实 ,但他又真实地知道许竞珩真的走了,真的已经离开他了,去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唐格予抬手抹了一把干涩发红但并未湿润的双眼后,拿出手机给许竞珩发了条信息:许竞珩。

如他所惧,信息没能成功发出去,信息旁边有一个红色感叹号,下面显示:发送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笑吧:行行

发送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笑吧:我回珞瑜街了。

发送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唐格予的背有些直不起来了,双腿也直发软,眼前一阵一阵地冒黑点。

他点了上面的添加好友,没成功,他又点了几次请求都没有通过。

【语音通话请求不成功】

【视频通话请求不成功】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唐格予完全被吓愣了,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那几行字和红色感叹号,觉得身体里好想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他的心脏开始越来越轻飘,站都站不稳了。

他开始慌了,但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很慌,只知道脑子里很乱,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手里的手机好似非常沉重,他有些拿不稳了。

他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似呼吸不了般的一直张着嘴艰难喘气,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些冷汗,整个人沉重到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又好像轻飘飘的随时可以飞起来。

他不死心,干脆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手机,手机在他手里颤抖着,一行字打了好半天才打出来

笑吧:许竞珩,你太调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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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吧:你去哪里了?我要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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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吧:电话为什么关机,我不是跟你说手机一定要保持有电吗,我会随时给你打电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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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格予看着满屏没有发送成功的信息,心脏像是被许多细小的针一起扎进去的那种剧痛。他把手机放在地板上后,瞪着眼睛躺在冰凉的地上,突然间连深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两条腿在地板上发着软。

他就这样躺着,表情平淡,但发红的双眼里是藏不住忧伤。

他一直看着窗外,看着外面的光越来越暗,看着发黄的树叶从黑墙外的树上飘到了黑墙里,看着透明玻璃上突然布上了一层小雨珠时,他抬手柔了柔酸涩发痛的双眼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唐格予在地板上半梦半醒地睡了整夜,一整夜忽冷忽热,一会儿整个人都在冒汗,一会儿又冷得蜷缩起来。

他再醒来时,看到窗户外面的天已经有一点点发白了,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的,窗户上已经干透,没有雨痕了。

唐格予没有睁开眼睛,也睁不开眼睛,因为他发现他可能又发烧了,身体里的那种在换季时就会有的难受晕闷感在昨夜肆意地布满全身了。

身体发软,手脚无力,头痛欲裂,心脏跳动一下就感觉疼一下,全身冒冷汗,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好受的,他此刻仿佛在走鬼门关。

唐格予费了极大力气才把沉重的眼皮睁开,喉咙里干涩到发痛,他想喝杯水润润,但没力气坐起身来。

眉头深皱地拿起手机,滚动了一下肿痛的喉咙,双手颤抖地打下一行字:

笑吧:我好像又发烧了,行行哥哥能不能带我去打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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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吧:行行哥哥能不能抱抱我,你一抱我我就不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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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予?我给你做了早餐,你出来记得吃啊。”吴玉在门外说完后,接着的是一阵关门的声音。

吴玉出去了,家里只有唐格予一个人。

他还躺在地板上,眼皮一直垂着,能看到自己鼻尖。他又把手机举起来看了看,还是满屏的红色感叹号。

他觉得那些东西比太阳更难长时间直视,于是又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地上。

中午有太阳出来,气温稍微暖了一些,但唐格予却头痛欲裂。他又迷迷糊糊地被疼醒,脑子还没清醒,手就已经把手机举起来了。

他按了一下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刺得他眼睛眯了两下。

他打开跟许竞珩的对话框,又开始颤抖地打着字:

笑吧:行行,我真的发烧了,身上好热啊,脑袋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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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吧: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位神仙说我这个病医生治不好,只能良药治,那个良药的名字叫许竞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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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吧:良药在哪里,我去找找,找到之后就永远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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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吧:【语音通话请求失败】

笑吧:【视频通话请求失败】

唐格予眼尾湿润,他抬起手盖住了眼睛。

许竞珩,求求你了,回来吧。

*****

唐格予这次发烧时间特别久,以往最多三四天就能自己睡好的,但这次却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才有劲下床。

这几天来他白天黑夜都能梦见许竞珩,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会出现许竞珩的脸。

梦里的许竞珩,敲响了他的房门,温柔地摸他额头,要带他去医院,还哄他说要他赶快好起来,分手的话是闹着玩的,等他好起来之后,许竞珩一定会跟他好好在一起的。

在梦里,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甜蜜而温暖,他们都很爱对方,也还在对方眼前。

而睁开眼睛,却只有冷冰冰的天花板。转眼看窗外,又是一地枯叶。

唐格予抬手摸了把脸,感觉自己好些了,总算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了。

他进厨房下了个面草草吃了,开门出去骑上小电驴,开往许竞珩家。

来到这个快有半年没来过的地方,唐格予觉得其实没什么变化,如果许竞珩家的大门是打开着的话,那这个村庄就是完全没有变化的。

他把车停在许竞珩家门口,就算看见房子已经关好上锁了,他也还是不死心,还抱着一些希望和期待走过去敲门,许竞珩肯定会出来帮他开门的。

但当他敲门敲了第四次,还是没有人从屋里出来帮他开门时,他眼神暗淡下来,但还没有完全死心,脚步慌张地绕过房子侧面,走到许竞珩房间的窗户门口去贴着。

透明窗户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里面拉了橙黄色的窗帘,他看不到房间里面。

唐格予伸手在窗户上拍了拍,开口的声音有些怪,是嗓子还没回复,“行行。”

周围静谧无声,连风都没有。

他继续拍,加快了速度也加重了力度,“行行?许竞行?!”

回应他的还是只有安静得有些冰冷的空气,他想听见的声音一直没有出现过,先见到的人也一直没有出来过。

唐格予失落至极,抬腿在墙上踢了一下,“许竞珩?你去哪了?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还是没有人会回应他。

他伸手握拳在墙上重重捶了一下,怒吼道:“我同意跟你分手了吗?!你是不是男人?有话不能当面说?”

“许竞珩!出来!”

“我不要分手!”

“你哪里不高兴了,跟我说,我改好不好?”

“我不在意你之前怎么样,但我们两个不是在一起了吗?那就继续在一起啊!”

“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全部都改,你别不要我啊!”

唐格予叫了几句,但回应他的依旧还是安静。

他冷静了半晌,妥协了般地轻声细语对着窗户说:“行行,我是真喜欢你,也真的很爱你,我不甘心司霖一来你就跟他走了,就不要我了……”

唐格予脸上的表情很委屈,说话的语气也跟小孩子要糖似的,有些撒娇,“行行哥哥,你说什么我都听,我也认错,我错了,对不起……我以后都不走了,不跟你分开了,我在你面前对你好,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唐格予说到此时,声音里已经染上了一层哭腔,“我错了,你不要不开心,不要跟我分手,不要离开我,更不要我找不到你,看不见你!”

“许竞珩!你快出来啊!!”

唐格予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开始猛地踢墙了,“你凭什么一个人说分手就分手!你倒是让我讲句话啊?!”

“你说我比他差在哪里,你就一条信息,一封信就把我甩开了,我他妈在你那里是个什么东西?啊?!”

“许竞珩!出来!”

“喊什么你!别在这儿瞎吵,这家人都搬出去半个月了!”

许竞珩家隔壁有个老爷爷扒开窗户吼了一声,“你是不是神经病?!对着个空房子嚷嚷半天,我午睡都被你吵醒了。”

唐格予闭了嘴,但下颚咬得极紧,腮帮子一直在鼓动。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呢……但是,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就算知道已经发生了,已经不可挽回了,有些人也已经寻无踪迹了,但也还是想去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来。

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呢?

或许,许竞珩就在这里等着他去道歉呢?

可当他一次次地敲窗没有回应,一句句道歉没有结果时,他妥协了。

他无奈又不甘地妥协了。

许竞珩真的走了,而且还是跟一个他从未拿正眼看过的人走了。

唐格予终究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背靠在墙上,慢慢滑蹲下来,脸上看不出情绪,但眼里被空洞填满。

2014年秋,他们分开了。那年冬天雪很大,雪景也很长,只是约好要在初雪那天一起堆雪人的两个男孩子不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