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原因
陆风华看向雷蒙·德恩的眼神闪过了一抹深意,但很快他就微笑道，“我只是一个列兵，和少校阁下应该没有什么好谈的。”
经此一役，众人也都发现了陆风华的不同寻常之处。
但他现在面对雷蒙·德恩摆出这样的态度,却也就是很简单的表示了拒绝,不愿透露自己真实的能力与身份。
知情识趣的人，此刻便就应该已经退下了。
毕竟,能凭一己之力打开虫洞的人,实力用深不可测来形容恐怕都有些力度不够。
这样的人，摆在明面上的,整个夏陆帝国只有元帅周焯一人；而盎克联盟则只有去年荣退的荣誉元帅拥有。
至于陆风华——不管他是不是用其他特殊方法打开的虫洞，这样的人也不可不防。
然而雷蒙·德恩却并不是什么知情识趣的角色，他哼笑一声,压低了嗓音对陆风华道：“是这样的,大约十年前左右吧，我曾经执行一次任务,路过一颗比较偏远的星球——哦那个星球你猜你也听说过，比较你们夏陆帝国曾经在那里作战,是什么来着？让我想想……似乎是被你们称为什么‘和平前的最后一战’,是叫这个名字吧？”
陆风华的眼神变得锐利了些,面上表情却全然不动声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雷蒙·德恩耸了耸肩,“是我不好，我给的线索太模糊了，那我再说的清楚一点。”他收起脸上玩笑的表情，认真注视着陆风华，似乎是想将他表情最细微的变化也收入眼中。
“唔,当时你们和勘越帝国的最后一战刚刚结束，战场大片死伤，甚至连士兵尸体都是三天后才运走的。哦，老天爷，你大概不知道那是个多么可怕的场景，啧啧，横尸遍野，很多尸体缺胳膊少腿，或者面目全非，连相貌都认不出来。但是，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雷蒙·德恩一手撑在旁边的座椅上，摆出一个轻松又随意的姿势，仿佛就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而他自己却很清楚，被陆风华身上的气势所迫，他手心已然沁出冷汗。
自己分明已经是星海六层的修为了，眼前这个看起来还像是少年的家伙，又是怎样一个怪物？！
陆风华的视线已经变得犹如冰刀，直刺向雷蒙·德恩，他语调仍旧平静，声音却冷的掉渣，“你发现了什么？”
雷蒙·德恩轻轻呼出一口气，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其他舱室，“现在，愿意和我谈谈了吗？”
陆风华沉默两秒，转身率先走向了另一间舱室。
而一直装作游刃有余的雷蒙·德恩这才长长叹了口气。
比起如今正当政的那一派人，他更想谋求的是与夏陆帝国的和平共处。
那群蠢货，人类不过走入星际时代上百年罢了，就已然忘却了曾经的团结一心突破重围，又想重建星际霸权。
他们称那是光复盎克联盟霸主地位的荣耀。
然而雷蒙·德恩对此却呲之以鼻。
什么霸权，什么荣耀，不过是将可怜的中下层不断推上战场这个绞肉机，花费大量原本应该用在民众身上的钱财来制造可怕的军事压力。
现如今盎克联盟国内各色矛盾尖锐，早就已经不堪重负，那群家伙却仍旧只想着耀武扬威，甚至想去和他们同样体量的夏陆帝国硬碰硬。
他们以为现在还是必须把整个国家绑在战车之上，靠着武斗就能操纵民心的向背吗？
他苦心经营多年，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而面前这个神秘的少年，会是他的机会吗？
舱门重重关上，陆风华沉了沉自己的气息，再度看向雷蒙·德恩，以眼神询问。
此时雷蒙·德恩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剖白道：“我无意之间，发现战场上还有一个没死的人。我说我可以帮助他，把他送回夏陆帝国去。然而他说，他的士兵全部死在了这里，他没脸回去。”
也许是说起这句话，又让雷蒙·德恩想起了自己年少时曾经见到的那惨烈一幕，他微微叹了口气。
“但我仍旧不忍心让这样一个勇敢的将士死去，所以我救了他。”
“他似乎很不愿意回忆自己的过去，始终不肯透露和自己有关的消息。而且在战争之中毁容严重，我请医生为他修复相貌的时候，他提出希望不再像个夏陆人，所以我让医生给他移植了金发和蓝色眼睛。当然，他的皮肤本来就很白，倒是没有必要特意做的像盎克人。”
“再后来我发现他办事能力很强，在很多家族事务的处理上也都非常有自己的见地，我将他引为知己和老师，也向他学习很多东西。”
“这样如此两三年后，有一日他醉酒，我问出了他从来都不肯吐露的过去。”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或许你对此会有些线索也说不定。”
陆风华的手背在身后，手指已经深深嵌入掌心之中。
很久以前，他的心跳再也没有这样急速狂奔过——就算是在刚刚用尽全力打开虫洞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热烈狂跳过。
他如在亘古长夜之中忽而见了一点明灯，如在沙漠深处猛然遇到一捧清泉，如已枯萎死亡的生命，绝处逢生。
只是他的表情仍滴水不漏。
“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他问道。
陆风华并非是不急于知道那个线索，他甚至忍不住就想要直接开口问出那个答案。
但这件事有太多的疑点。
多年来，盎克联盟与夏陆帝国虽然没有直接冲突，但在人类从一颗星球走向星际的过程之中，这两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扮演了领导者的角色。
在危难时刻，他们鼎力互助，精诚团结。
然而内斗似乎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或许也谈不上什么劣根性，就是人类在适应自然法则之中演化而来的意识与本能。
当各国重新分裂，在星际之中站稳了脚跟之后，人类的内斗，各国之间的政治角力便再度上演了。
还是盎克联盟与夏陆帝国，各自代表了一方阵营。
虽然两个大国没有发生什么直接冲突，但整个星际里所有的博弈与角力都有他们在背后的身影。
直到这一次，两边已经在前线重兵压上，接下来的发展还犹未可知！
在这种历史与现今情况之下，两个国家的民众之间也可以说是互相毫无好感，甚至是互相排斥的。
那么，身为盎克联盟老牌家族的少爷、未来继承人，雷蒙·德恩又为什么会帮助一个夏陆人，甚至今天还想找陆风华来确认他的身份呢？
“我知道你对我的动机有所怀疑。”雷蒙·德恩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如你所知，我们盎克人以金发碧眼居多，也有少量褐色或红色头发，蓝色眼睛，而像是我这样的黑色眼睛，是极少数基因变异才会产生的。”
陆风华稍稍点了点头，这几乎是全星际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了。而雷蒙·德恩本人更是因为他那双特殊的眼睛，非常受到欢迎。
“但实际上，我这双眼睛并非是因为基因变异……或者说，我的基因本就该如此。”雷蒙·德恩的表情变得温柔，甚至伸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一只眼睛，“这是我母亲眼睛的颜色，而我的母亲，是一个夏陆人。”
饶是陆风华，听到这样令人惊讶的事情，也忍不住表情微动。
但他又很快反驳道：“你有什么证据？”
德恩家族是盎克联盟的贵族，他们家族的合照处处可查，就算从未关心过这件事，陆风华也知道，一个这样的家族，不可能让他们的当家主母是一个外国人，尤其是一个夏陆人。
“的确，”雷蒙·德恩点点头，“眼下这种情况，我的母亲从来只能打扮装成盎克人的样子见客——就像娜拉·诺依曼去了你们夏陆帝国，而且她没有隐藏身份，所以身为她的男人，魏如是也退出了魏家的权力中心。为了德恩家族，母亲放弃了很多，也牺牲了很多，全世界都以为她是一个盎克人。”
“但我知道她不是，我还知道，她不愿意接受外貌改造手术，宁愿日复一日的化妆，也不愿意舍弃自己身为夏陆人的原貌。”
雷蒙·德恩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母亲也从来不愿意多谈她曾经在夏陆帝国的事情，但她告诉过我她的名字。”
陆风华的神色冷凝，心中却有些不耐烦。
他是想问雷蒙·德恩原因，也在焦急着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夏陆人的“一点点过去”。冥冥之中，仿佛有种东西在指引着他，提醒着他，给他一线希望。
他一点也不想听雷蒙·德恩在这里黏黏糊糊的回忆什么自己与母亲的故事，就算他的母亲真的是个夏陆人，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说，她叫陆凡阮。”雷蒙·德恩忽而道。
陆风华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他脸上错愕的表情太过于明显，以至于雷蒙·德恩几乎是瞬间就肯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可信度，雷蒙·德恩乘胜追击道，“她还说过，她有一个妹妹，叫做陆凡柔，两个弟弟，一个叫做陆凡亮，一个叫做陆凡明……”
雷蒙·德恩紧盯着陆风华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你也姓陆，所以我总觉得有些亲切……哈哈，抱歉，本来只是想向你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帮了战场上那个快死的夏陆人，结果一下子好像沉迷在讲我自己的事情里了。”
似乎很是不好意思，雷蒙·德恩挠了挠头，“哎，你可得帮我保密啊，这消息要是放出去，别说我自己了，我们整个德恩家族恐怕都要不好办了。”
陆风华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强压着没让自己再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尚且不知道雷蒙·德恩说的是不是真的……
然而这几个名字，的确是外人都不可能知晓的！难道虽然凡柔姐姐已经惨死，凡阮姐姐却逃过了那般的命运吗？
陆风华心中已然有了要去盎克联盟首度一探究竟的打算，但他只冷淡的追问道：“所以呢？”
雷蒙·德恩将陆风华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心道这家伙可真是虽然长得温润如玉，心却坚若寒冰，对比之下，果然还是宋傲可爱多了，也长得更顺他的眼缘。如果要具体说的话……也许就是他长得和母亲更相似些吧。
想到这里，雷蒙·德恩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陆风华的长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盎克人，对夏陆人的长相分辨起来较为困难。
总之，雷蒙·德恩觉得陆风华与宋傲长得颇有几分相似，区别便在于宋傲近乎于内外相贴，而陆风华给人的感觉，仿佛他的外在与内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眼见陆风华目光之中已然流露出了不满，雷蒙·德恩便也不再拖沓，直接拉回正题。
“他说，他原本在夏陆帝国的时候，姓氏是‘夏’。”
随着那个“夏”字脱口而出，陆风华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似乎是想笑，又似乎是想哭，面部肌肉极为不自然的扭动了一下，但或许是太习惯隐忍和沉默，那一瞬间的情感爆发出来之后，他又迅速冷却下去，再度变成了一个孤高桀骜的家伙。
“你的目的是什么？”他冷冷审视着雷蒙·德恩。
是的，审视。
原本在陆风华眼中，魏如否与雷蒙·德恩在他看来，实际上和宋傲与姜衡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都是孩子，只不过是小一些的孩子和大一些的孩子。
然而此时，雷蒙·德恩的大胆与细心，都让他忍不住更加正式的将对方看做了一个对手。
又或许，并非对手，而是……盟友。
雷蒙·德恩翘起嘴角的弧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无意知晓你的秘密，但却想要借助你的能力。”
陆风华眼尾微挑，“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可能借不起？”
“当然。”雷蒙·德恩摊了摊手，“我们德恩家族，是做商业出身，我想我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明白，什么叫有借有还。”
“所以你打算还什么给我？”
“我是个大方的商人，并且很有可能是你见过的最大方的商人。”雷蒙·德恩又扬起自己标志性的笑容，洒脱道，“整个德恩家族上下，凡是你有本事拿走的东西，你都可以拿，我都还得起。”
这话说的的确大气，令陆风华也有些欣赏他了，不过该说的丑话总是要说在前面，“你该知道，如果你说谎……”
雷蒙·德恩摆了摆手，“放心，我很惜命的。所以，现在我们可以达成协议了吗？”
陆风华冷冷看他一眼，“我会跟你去盎克联盟。”
这一场交锋算是暂且落下帷幕，雷蒙·德恩心中的大石也终于落地。
虽然他一直佯装出轻松自在的模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实际上他背后已经冷汗涔涔。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危险，几乎可以说是与虎谋皮。
但……他又不想做那扒皮去骨的恶人，只想借只老虎，狐假虎威一番。
毕竟，他受够了那个老东西的威胁和钳制了，那种想要赌上国运的战争狂人，只会把盎克联盟推向更可怖的深渊。
“不过。”雷蒙·德恩又小心翼翼追问了一句，“我可以知道通过这个虫洞，最终会驶向哪里吗？”
已经准备离开的陆风华这时候恰好拉开了舱门，外间舱室内的光透了进来，在他脸上形成明暗交织的阴影。
将他脸色照的雪白近乎透明，仿佛是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而听到这个问题，陆风华冷淡的眼眸之中也闪过了一丝轻微的促狭之意，“通往夏陆帝国的军部，你可以先考虑一下投降的姿势。”
“什么？！”雷蒙·德恩的音调立时提高了八度，“到夏陆帝国的军部？！不是！等等！这件事还有可以谈的余地吗？还能不能再商量商量啊？！”
“我只是一个区区列兵。”陆风华又恢复了平素里的温和笑脸，“这种事情，无权决定，还是麻烦雷蒙少校去和魏少校沟通吧。”
说罢，陆风华就直接关上舱门离开了。
而还留在原地的魏如是则长叹一声，为自己曲折离奇的命运默哀了三秒钟。
他还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到夏陆帝国，就到了这么核心机密的地方，还是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
不过，既然如此，他是不是应该先稍微表达一番自己的诚意，给夏陆帝国送上一份厚礼？
雷蒙·德恩一边思索着，一边也拉开舱门走了出去，口中喊道：“魏少校，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议，你看这……”
口中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雷蒙·德恩一脸惊讶的看着正把魏如否壁咚在墙上的娜依尔，瞠目结舌。
刚刚才出去的陆风华已经不知所踪，蒋子晋也不在，就连驾驶位上也是空空如也，白瑜不知道去了哪里，徒留下这两人。
而娜依尔更是把要吃人一般的目光投向了雷蒙·德恩。
雷蒙·德恩下意识的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他的确也是想鼓励娜依尔追求自己的幸福不错，魏少校也的确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不错……但是这进展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娜依尔这是要在恋爱这件事情上也跟她姐姐娜拉比个高低吗？
气氛已然破坏殆尽，娜依尔恨恨一跺脚，又转头盯着魏如否，“反正我要说的也都说了！你的回答我暂时不想听，晚点我会亲自来取的！”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害羞或者别的情绪，娜依尔这句话说的十分恶狠狠的，反倒仿佛像是在说“改日来取你狗命”。
说完之后，娜依尔便干脆的反身跑开，直接打开星舰的外舱门，跑了出去。
“诶！”雷蒙·德恩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娜依尔羞愤之下跳舰了，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型星舰已经停入了母舰之中，外面便是母舰的舱内了。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颇有些尴尬的转向魏如否，“咳咳……”雷蒙德恩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试图转移话题道，“那个，魏少校，我刚刚得知虫洞另一头的落点是帝国军部，这……我想有些事情我们还是早些商量为好。”
魏如否有些头痛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是面对雷蒙·德恩提出来的话题也十分重视，立刻点了点头，“走吧，我们下去谈谈，陆风华去守着宋傲和姜衡了，不会有事的。”
雷蒙·德恩于是和魏如否一起并肩向外走去，并在舱外看到了正在罚站挨训的白瑜和蒋子晋。
雷蒙猜测，娜依尔刚刚被自己打断了好事，估摸着心里不爽，说不定正在视频骂那群新兵——毕竟在虫洞之中，她又不可能架势小型星舰飞到联盟的大型星舰上去。
想到娜依尔那少见的羞窘模样，雷蒙·德恩心中又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好笑，便揶揄的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魏如否，悄声道：“魏少校，你这么年轻有为，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被女孩子追了吧？对我们娜依尔有什么想法吗？”
魏如否神色稍缓，然而丝丝温柔之中流露出的却是更多的疲惫，“魏家这一代，不论旁支的话，就只有我和我哥哥。我哥哥……想来你也知道，他和嫂子的事情。我的人生大事，恐怕不由得我自己选。”
雷蒙·德恩自然知道他这话中暗藏的拒绝，只是，这理由似乎……
“如果抛开这些，仅以你个人选择呢？”他又问。
魏如否淡淡苦笑一声，“我们这些人，哪里来的那么多个人选择？这一点，雷蒙少校应该也是深有感触吧？”
雷蒙·德恩的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呲，“你说的的确没错，但我，并不认同。”
“这些事情争论不出对错，”魏如否撇开这个话题，另行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你刚刚和陆风华说了什么。”
实际上他也很想和陆风华聊一聊，问问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没有想到却竟然被雷蒙·德恩给捷足先登了。
“那是我和他的小秘密。”雷蒙·德恩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魏少校也想加入我们的小秘密吗？”
魏如否那他这幅调调完全没有办法，便想着干脆晚点直接去问陆风华。
而此时，有了“小秘密”的陆风华，却还守在那架小型星舰上。
他双手抱臂，面色冷漠的坐在一个急救舱上。
在他对面的急救舱里，宋傲和姜衡正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