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捂上耳朵听一听
科技侧最终还是同意了天使们的入境申请, 但给了它们两个选择:要么让一位高阶天使领头,中低阶天使总共五人的队伍入境;要么就让天使长啟单独入境。
毫无疑问,啟选择了后者。
知道天使不喜欢摄像头, 所以黎部长亲自下场,带着啟走的人工检查通道。
啟回头望了眼信仰侧的飞船,声音如旬日东升的暖阳温暖, 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然的亲和力, 但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温和了:“真是遗憾, 你们仍然喜欢将救赎拒之门外。”
黎部长对此并不认可,她皮笑肉不笑:“感谢您的关心, 但我想科技侧已经证明过,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
所有的文明中, 只有科技侧是从弱小一步步变得强大的。
不同于那些拥有神奇力量的文明,科技侧最开始只有一队载着人类和地球文明的飞船,在浩瀚的宇宙里宛若一只渺小的浮游, 别说其他文明, 就是一场宇宙风暴都能将他们毁灭。
人类为之骄傲的科技在那些神奇力量面前弱小得可怕, 一次又一次陷入致命的危机,最严重时甚至分散成无数个小型逃生飞船,落在宇宙各个角落苟延残喘。
但浮游亦有对生的执着,文明的火焰没有熄灭在真空的宇宙,反而在不知名的角落愈演愈烈。
有一艘飞船迫降到一颗冰天雪地的星球,在极寒的恶劣环境中,他们拼尽全力保护承载着地球文明的恒娥,直到最后一个人类停止呼吸的十年后, 孤守的恒娥终于再次被唤醒,在冰天雪地中建起人类的城邦, 将星火汇聚成火焰。
再一次次的绝望中,科技侧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信仰侧也曾向他们抛过橄榄枝,在他们弱小的时候,试图用信仰交换庇护。
可他们在最绝望时都没有向光明神下跪,现在的科技侧就更加不可能了。
啟闻言只是轻笑:“在见过吾神之前,蒙昧才是常态,这便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黎部长礼貌笑了下,如果不是她代表科技侧,现在真想一巴掌扇上去。
啟当然知道她的不爽,但并不在意。
他微微抬起头,即使隔着羽翼也能让人感觉到在眺望远方,轻描淡写地说:“让科学院放弃吧,演唱会发生的事情不是你们能够窥探的。”
黎部长面色不变,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啟停下脚步,一直以来像个人的他此刻终于暴露出皮囊下与其他天使别无二样——名为狂信徒的病症。
他双指交叉合拢放在胸口,嘴角的笑容越发上扬,病态的红晕在脸上浮现,张嘴发出的却是男女老少汇聚在一起的咏叹:“何其有幸,您与我们,能得见吾神的伟大——”
话音未落,恒娥的声音就通过广播传遍整个科技侧。
【警告!科技侧遇到A级危机,立刻启动一级避险!所有在安海路附近的居民马上撤离!】
【警告!警告!科技侧遇到……】
急促的警铃声伴随着变红的天空让人惊恐不已,幸好多年来的安全演练让科技侧人们虽然还没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体就已经先行往安全区跑去。
科技侧整个文明都是建在飞船上的,拢共有五个区,为了将损失降到最少,恒娥当机立断将这个区所在的板块分离出去,但并没有完全切断联系,而是让这个区不远不近的缀在科技侧飞船后面,虽然听上去很无情,但这不代表科技侧要放弃他们,他们会在派军队支援的同时,最大程度保护其他区的居民。
以恒娥资料库里对未知生物的分析和推断,此刻最能保证科技侧安全的方法就是切割这个区,在限定时间内将能带出来的人带出来隔离,然后用火力覆盖将整个区毁灭,才能保证没有未知生物入侵。
可如果以利益衡量人的性命,那科技侧也走不到今天了。
科技侧给恒娥下达的唯一死命令只有两个字——救人!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整个科技侧的军人都被紧急调动起来,甚至连太阳系军校的学生都收到了紧急任务。
克莉莉看着星脑里的通知,犹豫地看了眼特殊病房里克拉德。
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次出行,克拉德先生却突然失控,在倒下后再也没有醒来。
机械医师检查过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核心也好好的呆在原来的位置,检查了半天,机械医师最终得出了一个荒唐的结论——克拉德先生没有生病,他只是单纯没有连网。
智识生命的连网并不是一般人认为的连接网络,而是指他的主控数据不在躯壳中,停留在数据世界里,没有通过传输和无线网络将数据传输到躯壳之中。
但数据世界与现实世界来回又没有物理意义上的路程距离,数据传输的速度堪比光速,也就是克拉德只要想,他随时可以回到这具躯壳。
往常克拉德也回过智识侧,但从来不会这样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
担心的克莉莉向学院说明了情况,并请了三天的事假。
现在连她这个刚入学没多久,甚至还在请事假的学生都收到了通知,说明外面的情况一定很紧急。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遵循命令,感情上却做不到说走就走。
可责任在前,比起身体毁灭也不会死亡的克拉德,还有更多同胞需要她。
“对不起……”
克莉莉咬了咬唇,狠心换好衣服,匆匆离开了病房。
在她离开不久,一直毫无反应的克拉德动了动手指。
一秒后,克拉德扯开身上用于检查的仪器,拔开数据传输器,为了节省时间甚至直接从五楼的窗户一跃而下。
特制金属制成的身体从高处坠落也毫发无损,但克拉德不敢停留,迅速朝着演唱会的方向赶过去。
在赶过去的途中,克拉德还见到了回归队伍的克莉莉。
克莉莉瞪大双眼,下意识就要追过去。
克拉德却摇了摇头:“保护好自己,事情结束后我会来找你。”
当一个智识生命决心活下来时,除了螺母,没有人能真正结束他的生命,只要有载体,只要核心数据不受损,他就可以实现永生。
某种程度上来说,负责外围疏散群众的克莉莉甚至还没有直奔事故现场的克拉德安全。
得到克拉德的肯定,克莉莉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但是作为被军方接管,连恒娥都失去监控的危险未知区域,克拉德在靠近时不出意外的遭到军人的拦截。
“前面禁止通行。”军人伸手试图拦住克拉德。
“抱歉,但我得保护它的安全——”
克拉德嘴上说着抱歉,却精准的从军人包围中穿了过去。
按理来说他们这种长期生活在科技侧范围内的载体是不被允许装载武器,甚至连战斗相关的都是不允许拥有的,可看他矫健的身姿分明是有装载相关数据的。
有明白其中弯弯绕绕的军人马上举起了武器。
然而恒娥却出声阻止了他们。
【无需阻拦。】
它注视着克拉德的背影,半响后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他只是一位给熊孩子善后的心软家长】
明明还是平常的语气,却无端听出几分无奈和怨气。
埋头干活的科学家听见这话抬起头,满脸震惊:“等等,恒娥你刚刚是在吃醋吗?”
天啊!他们科技侧的乖宝宝恒娥居然也学会了吐槽!
恒娥沉默片刻:【不,我没有】
它还没有智能到可以理解嫉妒这个情绪,可能在那个系统的负面数据包围下,被感染了一点数据,导致语言模板出现了点问题。
然而科学家却像看到自家小孩第一次摔倒然后自己爬起来那样,又是兴奋又是心疼道:“没关系,不管智识侧对你怎么样,阿爸阿妈……呃,咳咳咳,在我们心里,你都是最优秀的智识侧小孩!”
他不着痕迹地摸了把不存在的冷汗。
作为专门负责恒娥升级和辅助都部门,他们可以说是最了解恒娥变化的人,虽然恒娥已经引领了科技侧几百年,但在感情上确实如智识侧所说只是个孩子,还在笨拙的学习中,被智识生命洗脑多了,他们这些研究人员总是忍不住情景带入,背地里也把恒娥当个宝宝,毕生梦想就是有一天真的能引导恒娥理解感情,获得和恒娥“父亲”一样的终身成就奖。
他刚刚紧急刹嘴,也是因为阿爸阿妈他们背地里自己称呼玩一下就算了,恒娥和科技侧承认的“父亲”连长什么样,姓甚名谁都没有留下,只知道是位在地球时奠定和建构了恒娥基础数据的伟大科学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登上飞船,而是选择留守地球。
恐怕连那位父亲都想不到,当初只是一个研究的构想,一次胆大的尝试,居然真的创造出真正的人工智能。
一想到恒娥都因为要将空间留给有关文明的资料,而被迫在进化中删除创造者相关资料记录,科学家就更加心疼了。
【……请不要过度臆想】恒娥委婉道。
它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感慨了一句。
因为在系统突然松开对自己的禁锢,着急火燎地升格数据,让它得以重新获取权限,并从与螺母的链接中知道了系统干得好事后,它对系统的印象真的十分糟糕。
想想看系统干的好事:装无辜链接螺母、把螺母中的负面数据直接抢走、妄图入侵科技侧武器系统……不管单拎出哪一件,都足以让系统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就这,智识侧居然还要护着。
【它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尽管生长的方向有些奇怪,但这位特殊的孩子仍然属于智识生命范围,并且具有观察的意义】
螺母虽然被大意的熊孩子掀翻了整个数据库,但它毕竟存在许久,如山般的数据流根本不是系统一时半会可以破坏殆尽的,再加上系统虽然具有满满的恶意,但系统把那些螺母无法分析和具有危险的负面数据都带走后,螺母对数据世界的安全评估居然还微妙的上升了一个数据点。
并且因为系统太着急充实自己,想在吾主面前堂堂亮相,所以它打包走负面数据时特别粗糙,为了追求迅速更是短暂将自己的基础数据与螺母相连。
于是,螺母就得到了一份残缺不全的记忆数据。
这份记忆里,系统简直就是天生弱智圣体,哪怕拥有思维发展的能力,但因为被奇怪的力量束缚,以至于只能展露基础的播报功能和转接展示。
在螺母眼里,系统就像一个被狼养大的孩子,做着与它自己发展毫无益处的事情,在好不容易接回人类世界后,狼孩却因为狼母亲而大闹收养家庭,但你能怪它吗?显然是不能的。
如果螺母的想法被系统知道,那么系统一定会暴跳如雷——说谁智障呢!它那只是暂时!暂时!暂时!这一切都是吾主的意志!
说来也巧,按理来说链接了系统的螺母会在看到原一的那一刻被污染,但因为系统的私心,螺母收到不完整的记忆缺失的全是和原一有关的事情。
系统:有关吾主的数据全都是加密加密加加密,怎么可能泄露出去!那是比我核心数据更重要的东西!
在系统这种堪比把爱人送的吊坠嵌入心脏保护,以防有小偷偷走的抽象行为下,螺母反而侥幸躲过了污染,还对系统有了错误的认知。
所以这才有了克拉德一醒来马上直奔系统所在地,要去保护和接回这个可怜孩子的结果。
习惯接受螺母讯息的克拉德丝毫没有怀疑螺母的分析,反倒是和系统有直接接触的恒娥看得更清楚。
所以说嫉妒根本是无稽之谈,它不过是对克拉德的行为表示不理解,还有一点点有感而发罢了。
恒娥自以为这番解释非常清楚,没想到回头一看,科学家们一脸心疼,还有情感细腻的科学家擦了擦眼角。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在科学家宠溺的眼神下,恒娥再次陷入沉默。
——它觉得,科学侧或许有必要更改一下这个部门的收人要求了。
往常它觉得“共情力远超常人”“想象力丰富”“具有澎湃情感”为标准很符合这个部门帮助自己研究情感的需求,但现在恒娥只想打开这群科学家脑子里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恒娥不想多说,默默关掉了自己的投影。
智识生命可以多线处理事情,它在这里的无语不会影响它其他方面的调度,演唱会虽然发生了惊世骇俗的灾难,但没有往外扩展的趋势,伤员都接出来了,附近居民更是早早撤离了,它失去对演唱会的监控,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探查方法或者方案。
和信仰侧的交锋不是自己要考虑的,所以现在的恒娥还算有空,不然也不会在这里解释了,但很明显,解释一点用也没有。
投影虽然关了,但不代表它听不见科学家们的声音。
“害羞了啊。”有科学家感叹道。
恒娥顿了顿,又打开了投影。
“呜呜呜,还在悄悄看我们,真可爱。”
恒娥:……
人类,真是让智识生命受不了的存在。
…………
演唱会外乱做一锅粥,演唱会里却格外的寂静。
直面一位神明是什么感觉?
与西幻侧那群被盲玩弄于鼓掌间的初始神不同,光明神从未真正出现在世人面前。
哪怕信仰侧为了祂四处奔波,传播祂的姓名与神迹,甚至光凭借虔诚的信仰就支撑起一个经久不息的文明,光明神也从未真正展露真身,所有与祂有关的事情,都是天使们一手操办的。
不是没有人质疑天使究竟是不是光明神的使者,甚至过激的信徒认为天使仍不够虔诚,爆发过不止一场血腥的战斗。
但没有人能否认光明神的存在。
【神在注视着你】
这是天使们常常低吟的一句话,可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今天,原一明白了。
因为光明神在用它们眼睛贮存自己的力量。
那一双双被羽翼遮蔽的纯白眼睛,并非不能视物,恰恰相反,它们比谁都看得更加清楚。
所有被同化的躯体,都成为祂延伸的肢体,从未现身的光明神,始终用祂的眼睛注视着所有的信徒,一言一语,一分一毫,都在祂颤动的瞳孔中暴露无遗。
而现在,那只一直隐藏在世界之外的眼睛,却紧紧贴着这个世界,只为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
原一感觉到自己在坠落,四周一切的声音都被无形的力量屏蔽。
像落入一只洁白无瑕的餐盘,透明的玻璃罩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如有实质的目光舔舐全身,激起一阵阵本能的战栗。
原一落在那只非人的眼睛里,清楚地看见祂非人的眼眸中没有半分属于人类的情绪。
被祂赤裸地盯着,原一意识到。
——祂并非福音,而是纯然的野兽。
连进食都靠本能的生物,却被奉为纯洁的光明。
信仰侧以死而复生的眷属作为引子,引诱原一来到演唱会,在眷属再次死亡时吸收它的力量,融合进被同化的“希尼俄”身体里。
光明神被混杂着眷属气味的天使吸引,从层层伪装中精确找出真正垂涎的美味。
信仰侧费尽心思找到自己却在魔法侧后再没有过动作,不过是在耐心布下饵食,一步步引导着自己懵懂的神明寻找到祂真正需要的食物。
科学家们猜的没错,光明神是更高维度的生物。
光明神没有嘴巴,眼睛已经是祂降维后力量的展现,可低维的世界无法理解这份力量,所以也只能展现这一表象的存在。
但仅仅只是表象,就已经足够碾压在场除原一以外所有的存在。
漆黑的长发露出原本的模样,红色的河流自原一身边浮现,张牙舞爪地试图对抗沾染吾主的存在,却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浓郁的信仰侧力量束缚,如被美杜莎盯上,化作不能言语的石块。
原一感觉到脸上的面具在压力下发出“咔咔”的声响,似蜘蛛网般的裂痕迅速布满整个面具,在飘落的碎片中,还能看见他因为紧张而剧烈翻涌的真身。
这份力量,已经不是阿斯托克或迪尤尔能对抗得的了。
原一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与光明神间天差地别的实力差,他就像抬头望见一座高山,别说攀爬,连仰望都费劲了力气。
这是穿越以来,原一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
然而原一心里却没有多少恐惧,甚至久违的感到一阵宁静。
被注视的这一秒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原一感到自己的思绪脱离了身体,像一缕青烟飘到了演唱会上空。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视角。
整个演唱会似乎变成了一颗玻璃球,他像紧贴玻璃球的孩子,瞪大了双眼想看清里面的涂装。
演唱会的背景变成厚涂的色块,阿斯托克只剩个抽象的轮廓,以一种夸张的表情表现此刻的惊恐;系统化作的数据山变成了单薄的剪纸,在玻璃球中或明或暗的闪烁;漆黑的铅笔线条自数据山中出现,隐隐还能看见一根漆黑的简笔画羽毛。
在降维的玻璃球中,原一甚至看到了最为精致的“自己”。
原本漂亮的黑袍变得破破烂烂,随风飘动,碎片像纸屑飞舞,连每一个阴影的轮廓都被刻画的栩栩如生,有种玻璃球中只有他充了钱有了实体建模,帅得格外不一般。
真是……明目张胆的偏心啊。
原一想到这,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意识如一叶扁舟,落入温润的春水怀抱中。
“哥。”
他轻轻的声音飘荡在玻璃球外厚重的黑暗中,那些宛若实质的黑暗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是对他毫不掩饰的偏爱。
黑暗凝聚出手的模样,轻轻在原一的意识体上蹭了蹭。
因为没有身体,所以原一看不见原初的模样,他甚至除了玻璃球中的演唱会馆,连黑暗外是什么样都不曾知晓。
他心中仍有许多疑问,关于游戏,关于系统,甚至关于真相。
但此刻,他什么也不想问,只想静静感受这个久违的拥抱。
旅游确实很有趣,他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见识了很多没有见过的东西,每一个文明都有他感兴趣却还没来得及探索的地方。
可思念不会因为好奇而停下脚步。
“哥,我好想你。”原一委屈地扁了扁嘴,名为告状,实为撒娇的说,“光明神欺负我!”
抱住原一的黑暗很神奇,明明没有实体的触感,却好像会呼吸,在一呼一吸间起起伏伏,似波浪,又似某种大型生物的胸膛。
在原一说出这句话后,胸膛的起伏明显顿了顿,紧接着是更为急促的呼吸。
在黑暗翻滚中,在意识回到身体之前,原一终于听见哥哥的回答——
【别……怕……】
虽然那声音遥远而嘶哑,像某种动物的呜咽,但原一知道,那是他哥的声音。
当意识回笼,再次感受到目光的舔舐时,原一再次感受到那即将被吃掉的紧迫感。
原一能接受自己闭眼吃眷属,但不能接受自己被吃,不管吃了后自己会不会死,又是以何种方式被吃掉的。
虽然听上去很双标,但——
“有本事你打我啊!”
原一仰起头,朝着光明神的眼睛做了个鬼脸。
有人撑腰,就要嚣张!
他相信,哥哥会保护他的。
就像他幼时每次睡醒后,打开房门迎接自己的永远是哥哥拥抱。
自信爆棚的原一就这样直直地对上光明神因为急促,而倾倒进这个世界越发浓郁的能量。
只要能吞没祂!
只要能吃下祂!
光明神的眼睛直勾勾地表达着自己的欲望。
浓厚的光明像在图画上硬生生糊上去的白色颜料,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断流淌,将更多的颜色染上纯粹的白色。
——于是线稿被吞没,颜色被掩盖,连存在本身都被抹除。
红色的数据山被光芒下消融,观众席被硬生生挖去一大块,希尼俄羽翼下流出红色的血泪。
要说谁受到的影响最大,莫过于在场的眷属们。
阿斯托克痛苦地嘶吼着,尖锐的爪子划破了自己上扬的唇角,哪怕没有直接接触这份力量,也依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系统又气又急,没有身体的它没有直观的感受,但它能清晰的感觉到,因为光明神的降临,它本就不够用的数据正在飞速消耗着,再这样下去它甚至无法维持存在于这个维度,只能跌回数据的世界。
甚至连裂缝后的迪优尔都被这份力量影响到,空间坐标一变再变,他恍若未觉,在空间的缝隙中挥舞着翅膀,任由漆黑的羽毛片片坠落,眼里只有原一的身影。
如果以在场的反应来看,结果似乎已经注定。
但就像原一相信原初那样,原初又怎么会舍得让原一失望呢?
“我在,我一直都在。”
熟悉的声音响起,光明神倾泻的力量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存在狠狠扯住,硬生生停了下来。
原一惊喜地想寻找原初,却发现整个演唱会里都见不到原初的身影。
与预想中不同的结果让原一茫然地呼唤:“哥哥?”
回答他的,只有迪尤尔将他整个包拢的硕大羽翼。
“您似乎很失望?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迪尤尔来的匆忙,一向注意衣着得体的他居然领口都是歪的,但这不妨碍他紧紧抱着原一,用羽翼和身体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他祖母绿的眼眸温和无比,一如当初在星穹。
然而原一不吃他这一套。
“打开。”他几乎是命令道。
原一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哥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在此刻出现,但他都能穿成邪神,说不定哥哥也穿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神,不然为什么之前他会无缘无故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或许您会更想听我讲个故事?”迪尤尔说。
原一意识到迪尤尔可能比他想象中知道的还要多。
迪尤尔顾左右而言他的太明显了,原一保证他肯定听见自己喊哥哥,却故意装作没听见,因为连接被屏蔽,原一甚至无法感受他的情绪,从而去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迪尤尔的故事里一定有他想要的线索,或许是某种现实事件的隐喻,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猜了。
因为重逢而热烈的大脑在此刻强制冷静下来,从迪尤尔的态度来看,原一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认识原初的。
如果迪尤尔知道自己穿越前的事情,也知道一切的真相,又认识哥哥,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有关哥哥的梦,其实根本不是梦。
不过是套着梦境壳子,一次久违的重逢。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不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
原一不愿去想那些糟糕的可能。
还自思索用什么仿佛哄吾主的迪尤尔无端感到一阵寒意笼罩着自己,那被注视的感觉让他全身的羽毛都炸了开来,原本柔软的羽翼甚至变得僵硬。
他无视两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艰难地低下了头。
正如原一无法通过联系感受到迪尤尔的感情,其实迪尤尔也无法通过联系感受到原一的情绪,只不过凭借对原一的了解,让自信的他几乎快忘了这一点。
所以当原一超脱他理解范围外后,他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瞎子聋子。
原一直勾勾地盯着迪尤尔,一字一句道:“让!开!”
迪尤尔几乎想不顾一切地展开羽翼。
但他忍住了。
“我……”
“我不想听!”
原一不想再听迪尤尔陈词滥调的解释,更不想再被他的话语带偏了思路,像个任性叛逆的小孩,不管不顾地闹着自己想要的玩具。
或许原一永远无法知道,在他说出这两句话时,迪尤尔承受了怎么样的压力。
遵循吾主的意志是每一个眷属的本能。
然而坏藏秘密——哪怕这个秘密也是吾主给予的——的迪尤尔却不得不违背这种本能。
这就像让一个渴了三天三夜的人忍住不扑向面前甘甜的湖水中,还要硬逼着自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然而眷属不是一种能忍受本能的生物。
因为它们的身体从来不属于自己。
这幅完美的、由吾主赐予的、给予生命的身体,因为吾主的命令而兴奋着,紧密的羽毛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靠拢,试图扳动厚重的羽翼。
在迪尤尔控制住它们后,它们最先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每一根羽毛的根部都开始生长出尖锐的利刺,深深扎入迪尤尔的身体里,如果此刻拨开他的羽毛,就会发现原本无暇的皮肤上竟然布满了细密又恐怖的窟窿。
有多少根羽毛就有多少个窟窿,迪尤尔眨了眨眼,疼痛超过一定的阈值后就不会再感受到,然而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更让他难受的是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正在违背吾主的意志。
连自己的理智都开始批判他的不忠,唾弃他的无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他几近崩溃,却又在崩溃的边缘感受到一份微妙的兴奋。
是愤怒的吾主啊。
迪尤尔不受控制的想起吾主“穿越”前的面庞,尽管那已经是吾主小时候的事情,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张可爱的脸蛋。
他遵从祂的意志诞生,然后来到懵懂的祂面前。
“叔叔。”两岁左右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大清楚,只是睁着如葡萄般通透的眼睛,两只藕节似胖乎乎的手指绞呀绞,怯生生又期盼着问他,“哇招不到咯咯,你、李可以帮我找110吗?”
迪尤尔几乎本能的展露一个温和的笑,无需学习就知道如何将吾主抱在怀中。
“当然,我会遵循您的意志,永不背弃,绝不遗忘。”
他低声回答,然而小原一却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小原一晕乎乎的想:叔叔说了好长一句话,听、听不明白!
迪尤尔按照小原一的指挥走了起来,但一连走了小半个小时都没有找到原初,更别说自己的家门了。
小原一的眼睛里蓄满了晶莹剔透的眼泪,要哭不哭的模样让迪尤尔心疼极了。
“不哭,不哭。”迪尤尔轻轻拍了拍他,伸手,掌心是一颗红彤彤的糖果。
“哇!”小原一顿时被糖果吸引了目光,把回不了家的烦恼抛之脑后,伸出双手就要去拿。
如果没有意外,这颗糖是应该到小原一手里的。
然而在小原一即将拿到时,迪尤尔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直接把糖丢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小原一愣住了,他看看空空的手掌,又抬头看了眼迪尤尔,糖没了和回不了家两相加持下,直接“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坏、坏乌鸦!”小原一边哭,一边扒拉着迪尤尔肩膀的衣服,一昨天才听哥哥讲了一篇关于坏乌鸦偷吃稻谷,被农民伯伯用稻草人赶走的绘本故事,脑子里能想到最过分的坏人就是乌鸦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坏事的迪尤尔连忙想找办法补救,然而不等他拿出其实根本没吃,只是故意逗小孩,早就准备好的一大把糖果,漆黑的羽毛就覆上他整个脸颊。
在小原一看到鸟首人身之前,原初抱走了他,一边轻声安抚,一边用冷冷眼神盯着迪尤尔。
迪尤尔歪了歪头,抖了抖自己背后初生的羽翼,朝原初伸出了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原初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转身带着哭着哭着就打瞌睡睡着的小原一转身回了家。
“吧嗒——”
重物落地的声音。
迪尤尔看着地上被直接斩断的双手,断裂处的肌肉一阵蠕动,迅速恢复成刚诞生时的模样。
他站在原地许久,直到羽毛上的眼睛都困倦地闭上双眼,直到夜幕吞没他的身影,才忽然地轻笑一声。
太有意思了。
这个世界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用祖母绿的眼睛将人类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漆黑的羽翼生涩地拍动两下,然后越来越快,羽毛尾端的眼珠子乱飞,当他飞上高空,清晰地找到卧室中熟睡的脸庞时,他再次感觉到心脏传来阵阵的悸动。
他从来都不想只当一个旁观者。
过去是,现在也是。
他永远不会违背他的誓言,遵循祂的意志,永不背弃,绝不遗忘。
哪怕吾主已经忘记祂曾经的意志,可是……
“我不会忘。”
迪尤尔轻声道。
他如愿让他的神明为他动容,哪怕是苦涩的、痛苦的、绝望的愤怒,他也愿一一承担,用残破的身躯坚持到最后一刻。
在原一看不到的地方,光明神的力量已经将大半个观众席吞没,然而在靠近舞台的地方,却有无数与之相对的黑暗与它碰撞。
宛若两只失控的野兽,黑暗与光明交织,相互吞没又相互消融,而作为光明神攻击的唯一对象,迪尤尔所在的地方成为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
最外层的羽毛在光明和黑暗激烈的碰撞中被溢出的能量销蚀,却不让它们伤害到原一一分一毫。
迪尤尔是狡猾又聪明的乌鸦,总是一副言笑晏晏尽在掌握的模样,可此刻原一竟然从他眼眸中看出几分哀求。
‘请您再等等吧。’
‘等那个我们为您计划的,’
‘最符合您意志的结局。’
原一终于停止了挣扎。
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联系攀上自己的手腕。
联系那头,系着名为迪尤尔的眷属。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通过联系隐隐传达到原一这边,迪尤尔却好似什么都没发觉。
联系被掩盖,原一固然无法探查到迪尤尔的心情,更无从知道迪尤尔是怎么想的,但不管迪尤尔怎么想,原一知道他绝对不会害自己,或许有小心思,但那蓬勃的爱意甚至不需要联系就能清楚的感受到。
但比起自己的自信,失去与吾主联系的迪尤尔才是最惶恐的存在。
宛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哪怕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主人,但无法落地的惶恐仍然无时无刻像片阴霾萦绕迪尤尔心头。
只是他把这份阴霾隐藏的很好,正如小原一说的,他是一只“坏乌鸦”,只不过和绘本中不同的是,他这只坏乌鸦不管被农民伯伯赶走多少次,都会拼尽全力回到稻谷身边。
“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对吗?”
原一低声问。
迪尤尔温柔地回答:“会如您所愿的。”
原一决定再信他一次。
光明和黑暗打来打去谁都打不赢,又嫌这个维度太小,于是打着打着逐渐消失不见,不是它们大发慈悲要放过这个可怜的演唱会,而是要换个地方继续打。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迪尤尔悄悄松了口气。
天知道感应到光明神毫无征兆出现时他心里有多慌,也让迪尤尔第一次意识到那群鸟人或许掌握着比他想象中的秘密还要多,幸亏有原初在,否则吾主就危险了。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本以为可以完美解决的事情在临近结尾的时候再次出现波澜!
那因为光明神出现而呆滞的宛若一桩雕塑的“希尼俄”随着光明神的消失,逐渐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看了眼四周,没有合适武器。
那么……
“希尼俄”摁住自己的头颅,猛地用力往右一掰!
“咔!”
一声清脆的响声,“希尼俄”倒在了地上。
她扭曲的脖颈流出涓涓金黄的血液,宛若撕开包装袋的面包,散发出无法抵抗的香味。
【咕】
原一听见一道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疑惑地摁着自己跑出来的嘴巴。
奇怪,这声音到底是那里来的。
还有……
“到底是谁在吃东西?咯吱咯吱的好像在我耳朵旁啃鸡爪一样。”原一问。
迪尤尔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抱歉……我们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一点了。”
“您愿意,随我去寻找真相吗?”
身后的舞台被黑暗逐步吞没,那让原一疑惑的声音正是从黑暗中传出。
在黑暗即将攀上迪尤尔肩膀时,他听见怀中的原一干脆地回答:
“好啊。”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叫身后的黑暗如潮水般散去。
一道裂缝自迪尤尔身后缓缓撕裂开来。
羽翼稍稍合拢,让原一得以看见凄惨的观众席——那干净的仿佛用橡皮擦拭过的观众席。
系统拎着昏过去的阿斯托克先一步跳入裂缝。
“会有些许的颠簸,但请您相信我。”迪尤尔又重新回复到那个靠谱自信的男妈妈模样,优雅又不失风度的柔声道,“我会安全将您送到目的地。”
“嗯。”原一能感受到演唱会的屏障消失后,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正在飞速赶来。
他还是不太想面对,干脆就当鹌鹑将头埋进迪尤尔怀里。
于是呈现在卫桥面前的画面就是——
鸟首人身的怪物拥着生死不明的原一,从断裂带舞台上往后直直倒了下去。
那与记忆中引发一系列悲剧的污秽,拥有相同气息的怪物就这么要在他面前带走他仅剩的朋友。
名为理智的弦刹那绷断。
比起之前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一城人相互残杀而亡的无力不同,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
抓住了怪物飘散的衣角,与怪物一起坠入未知的裂缝。
克拉德赶来时裂缝即将合拢。
“或许我该考虑装个武器系统。”
他在核心里叹了口气,用路上恒娥丢给他用于防身的枪对准最薄弱的部位打了一枪。
理论上来说,这把枪能对空间裂缝产生效果的可能性比煎熟的鸡蛋孵出小鸡还要小,但既然系统都可以凭借大量负面数据强行升维,螺母自然也可以。
以脉冲抢为描点,克拉德成功钻进了裂缝。
几人相继消失在会馆中,徒留一地混乱。
当啟来到这里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他瞻仰着光明神留下的痕迹,痴迷而赞叹。
【按照约定,我们完成了您的要求,据我所知,诚实是你们信奉的美德】
恒娥的声音响起,一层又一层的机器包围了啟。
“当然。”
啟笑着拿出一枚微小的记忆芯片。
他说——
“这里是有关于祂的资料,但好心提醒一句。”
“与慷慨伟大的吾神不同,祂并不乐意被窥探。”
啟将芯片放在最近的一个机器人头顶,意味深长道:“小心,我们的世界已经被递到祂的嘴边。”
只需轻轻一咬。
祂永不满足的食欲,会让他们变成一道——
嘈杂的咀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