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09、烂桃花
清早,一辆汽车出了县城,一路向北进了山,在路上飞驰。
大丰县长郝君宝坐在车里看本子。那是一出新戏的本子,他准备在老爷子六十大寿的堂会上唱这出新戏,顺便,作为前辈,去会会如今北平城里正当红的那些个角儿。
他们驶上山路,车身越发颠簸,郝君宝看累了,便把本子一扔,靠进座椅里,看着车窗外的远山,不多时就开始昏昏欲睡。
“嘎吱——”一声,一个急刹车惊醒了郝君宝,他坐起身,就听司机老张声音带着哭腔:“县长,我们遇上劫匪了!”
郝君宝朝外一瞧,就看到几支枪杆子黑洞洞的,抵在车窗玻璃上。
少顷,他被人用枪杆子指着请下了车,被蒙了眼睛,绑着双手,前面有人牵着,后面有人推着,一行人走上了大路。
两个月前,枯水岭来了一伙新土匪。这伙匪徒可能是初来乍到想要干几票大事扬名立万,他们牢牢把持住了山道,在山中神出鬼没打游击,连陆成舟都奈何不了他们,开往北平的物资车都已经被劫了两次了。
连军车都敢劫,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县长?陆成舟早就警告过他,最近让乡民们都小心点,能不出行就尽量不要出行。到底还是太大意了,郝君宝现在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跟陆成舟借几个守卫跟着。
山间小路狭窄,道路两边都是丛生的灌木,这一趟出门是去北平参加堂会,因此他穿了一身长衫马褂,衣服下摆时不时被灌木勾住,再加上山路不平,他几次险些跌倒,每当此时,他便听到绑匪们一阵窃笑。
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郝君宝时而觉得是走在林地里,耳边风吹树叶飒飒作响,时而觉得是走在山洞里,周遭潮湿阴凉,可以清楚听见岩壁滴落的水声。
估摸着走了一个多时辰,郝君宝觉得脚下的地面突然平坦了,牵着绳子的人步行速度也放慢了些,他估摸着到地方了,松了口气,歪着头在自己肩上蹭了蹭额角的汗。
这时,他听到前方似乎有人打开了一扇门,身后一名匪徒推了他一把:“给我进去!”
郝君宝被他搡得向前一跨,却没想到前方脚下有个很高的门槛,他没能跨过去,脚绊在门槛上,整个人向前栽倒。
有人适时地在身侧薅了一把他的腰,将他扶住了。
“哟、郝县长,仔细着脚下。”扶着他的人说道,那是一个爽朗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大当家!”绑匪们恭恭敬敬唤道。
那人应了一声,旋即放开了他,率先走进屋。
郝君宝被众人押进屋,他被蒙着眼睛,但耳朵尚且灵敏,他听得出来,屋子里聚集了不少人。
“都愣着干什么?给咱们郝县长看个座!”那大当家的说道。
立刻有人端了把椅子过来,放在他身后,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紧接着,手上的绳子被解开了,眼睛上蒙着的布条也被人揭去。
郝君宝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有空仔细观察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里大约是匪徒们在山中临时搭建的营寨,都是木结构的房屋,一根粗木刨成的梁柱竖在正中央,屋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仅有的两把竹椅,一把他坐着,另一把,被一个年轻人坐着。
整间木屋里十来个人,只有他和那人坐着,想必,那就是被唤作大当家的匪首了。
那人瞧着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头发剪得很短,双目明亮有神,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套着马靴的两条长腿搭在一起,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撑着头,正弯着眼睛笑吟吟地看着他。
陆成舟陆师长在他所辖地域抓到土匪一般都是送到县里的监狱,在那里关押审问。县公署距离监狱并不远,郝君宝和陆成舟私交甚好,有时候他听说陆师长在监狱里审犯人,也会跟过去看一看。那些土匪大多灰头土脸粗鄙不堪,老实说,他从来没见过像眼前这人一样长得端端正正衣着干干净净的土匪头子。
在郝君宝打量着薛时的时间里,薛时也正仔细观察着他,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这郝君宝穿了一身月白长衫,长衫外面罩着一件缎面马褂,身形清瘦,五官秀气,皮肤保养良好,脸上一道褶子也没有,一看就知他常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而且,他长得竟然有几分像岳锦之,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黑白分明,和锦之的眼型简直一模一样。
他早前就听陆成舟提起过郝君宝这个人,然而现在见到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郝君宝有三十五岁,他看起来根本就是二十五岁都不到的样子,正是锦之去世时的年纪。
两人甫一见面,互相对对方印象都不错。
“郝县长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在下佩服!”薛时似笑非笑地摸着下巴。
郝君宝神色十分冷静:“光天化日,在我大丰县辖界绑人,绑的还是堂堂县长,阁下这份勇气,我才应该佩服!说吧,你们绑了我,要干什么?”
他之所以一直这么冷静,是因为打从他看那匪首第一眼,就觉得那人是个头脑聪明的人,绑架他也是有目的的,在达到目的之前,那人决不会胡来,因此,眼下,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冷静下来与那人好好交涉,说不定就能化险为夷。
“郝县长既然这么问了,那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薛时从椅子上站起身,背着双手踱到郝君宝面前,“我和我手底下的弟兄们刚刚到郝县长您这地界儿安营扎寨混口饭吃,手头实在有点紧,想跟郝县长借点钱花,噢、我已经让您那司机回去报信去了,三天之内,只要您家人筹五万块钱送过来,我保证郝县长性命无虞。”
郝君宝挑眉看着他。一开口就是五万块,这匪首虽然年轻,但是胆儿不小,胃口也不小。
薛时见郝君宝不言不动,立刻补充道:“若是郝县长一时拿不出这么多,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我可以宽限几日,您可以写封信回去,让您家人筹钱,只是这些时日恐怕要委屈郝县长在我们寨子里小住了。我这儿穷,伙食不好,兄弟们都是有啥吃啥,我怕郝县长吃不了这个苦。”
薛时绑架这郝县长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钱。
当初陆成舟到处筹粮的时候,那些乡绅富户没少推脱,找各种借口说拿不出钱,给陆成舟吃闭门羹。可怜陆成舟日日在山里剿匪,维护这一方百姓和土地的安全,而那些人享了陆师长的好处,却不愿意拿出粮食供养军队,实在可恨!
薛时绑架县长,是为了杀鸡儆猴,震慑大丰县以及周边乡村各路乡绅富户,时刻提醒他们,保护他们生命和财产的是谁。因此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得整个大丰县人尽皆知。怎么闹大呢?赎金要多一点,让郝君宝的家人到处奔走借钱。
郝君宝叹了口气。
这时,薛时旁边一人忍不住了,插嘴道:“我们大当家好话都说尽了,怎么、郝县长唉声叹气的,不会是拿不出钱来吧?”
“郭秉芳,不可对郝县长无礼!”薛时喝止了手下人,对郝君宝说道,“郝县长,你骗不了我,我调查过你,你当年是北平最红的角儿,十六岁就在梨园唱出了名号。我还查到,你之所以红得这么快,是因为背后有贵人捧。而你背后那位贵人,乃是北平总商会会长、金和煤矿公司老板金保卿金老爷子。金老爷子乃北平首富,家财万贯,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不会连五万块的积蓄都没有吧?”
薛时调查的这些消息,还是他发电报去上海,托尼姑帮他查的。尼姑手眼通天,立刻就通知了她在北平的弟子,三天之内就将这郝君宝的底细查了个通透。尼姑丝毫不顾过去的情分,查完还要收他两百块钱。他穷得叮当响,军饷全靠抢,哪来的钱?最后这两百块钱还是莱恩帮他付的,薛时知道这是尼姑故意在奚落他,气得半死,背地里把尼姑骂了好几天。
郝君宝又叹了口气,望向薛时,语气不卑不亢:“你调查得挺仔细,但是,你就没有调查到,我根本就没有成家,哪来的家人?”
薛时顿时噎住了。他原本以为,像郝君宝这样的人,年轻时以色事人,如今尘埃落定,在小县城谋了个一官半职过起了平静的日子,怎么着也该讨几房姨太太,生一窝小崽子才是,没成想,这郝君宝三十五六岁了,居然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周围围观的兄弟也是一阵无语,方才发言的郭秉芳抢道:“那管家呢?郝县长家的院子这么大,连个管家都没有吗?”
“管家不管钱,家里的账目都是我自己管的,你们要拿到钱,除非送我回去,我亲自去筹钱给你们送来,或者……”
“或者什么?!”郭秉芳没好气道,“怎么可能放你回去?郝县长你一回去立刻找军队过来抓我们怎么办?”郭秉芳演土匪演得像模像样。
“有没有笔?”郝君宝目光转向薛时。
薛时挑眉看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支万年笔,递了过去。这还是他过去做生意时的习惯,不管穿着什么衣服,身上总是会放一支万年笔,有时候会记录一些东西,兴致来了还能随手写下一首英文小诗。莱恩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在他临行前特地去广州市里买了这支笔送给他。
郝君宝拿到那支笔,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随即把手伸进马褂里,从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本小本子,旋开笔帽,开始往那小本子上写东西。
薛时带进山当土匪的这帮士兵是陆成舟后来新征召上来的,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野汉子,很多人大字都不识一个,自然是不知道这郝君宝在写什么。只有薛时看得明明白白,那分明是一本支票簿。
薛时看着他写支票,心中疑窦丛生。
没有成家,自己管帐,身上随身带着一本支票簿子,一个小小的县长怎么会有这样的派头?看来,这个郝县长不简单。
郝君宝在支票上填上金额,签了名字,撕下来,和那支笔一并交给薛时:“大当家,你若是急用钱,可以派个人骑快马拿这张支票去北平城里找银行兑,这一来一回,天黑之前便能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们见到钱就立刻放我回去,如何?”
“成交!”薛时打了个响指,笑逐颜开,将那张支票交给郭秉芳,“你去北平兑钱,多带几个人去,一定要安全回来。”
郭秉芳接过支票,将信将疑。他是农民出身,压根没见过支票。他拿着那张支票,对照着门口的光线,正反两面都看了一眼,没瞧出这张纸片有什么特别之处,低声问薛时:“大当家,这东西……真的能换钱?”
“别废话,赶紧去!”
郭秉芳便拿着支票,犹犹豫豫地走了。
.
傍晚,去北平兑钱的那几个人走了快一整天了,还没回来。薛时躺在草坡上,嘴里衔着一根草,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听到一阵咿咿呀呀的唱念之声。
“细思往事心犹恨……”
薛时走到营寨附近就听见这么一句,脚步迟疑了一下,径直走向关押郝君宝的小木屋。
“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郝君宝拈着兰花指,转了个身,看到薛时,也不意外,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唱。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薛时蹙眉看着他,双手抱臂,倚在门上听他唱。
他低垂着眼睑,一颔首、一转身的风情,真是像极了岳锦之。
他不懂戏,过去,他偶尔去金玉满堂听戏,也是为了去给锦之捧场。每每喝着茶,坐在二楼雅座,闭着眼听锦之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他心里就会觉得非常满足。
上海毕竟是个摩登地方,有更多时髦的消遣,京剧不是很受年轻人的欢迎。后来他和莱恩在一起之后,彻底成了个洋派,喝咖啡跳舞看电影听钢琴曲,就更少去听戏了。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去,锦之也从无怨言,只在他去的时候放下手头的一切招呼他。
这个温柔恭顺的弟弟,最后却因为他的事惨死街头,成为他心里一道血淋淋的伤痕,这辈子也无法痊愈。
如今,他看着郝君宝,好像看到了当年的锦之,眼波流转,顾盼生辉,那表情里,满满的,都是戏、都是情。
他想,如果锦之能活到三十五岁,一定也是这般模样。
“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假恩情……”郝君宝唱完这句,收回手,转过身看着薛时。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屋里,两相对望。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打扮成匪徒的小兵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朝薛时报告:“大当家,郭队长他回来了!”
郭秉芳提着两只小皮箱,一路跑得很急。他一进屋就将两只皮箱放在桌上,举起水壶猛灌了几口水,气喘吁吁指着那两只皮箱:“大当家,是真的!五万块,一分不少!”
薛时依次将两只小皮箱打开,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沓一沓捆扎好的钞票,旁边两个小兵看着这些钞票,眼睛都直了,他们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薛时将小皮箱合上,在上面落了锁,挥退了其他人,只留了郭秉芳在屋里。
郭秉芳是从热河逃难来的农民,据说以前在家乡的村子里当过联防队长,为人仗义,思想也挺活跃,薛时提出要带一队人进山扮土匪搞事情的时候,他第一个就站了出来,因此薛时挺器重他,有事都会找他商量。
一个小小的县长,五万块钱掏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薛时开始对这个郝君宝产生了一点想法。
郝君宝正拿着本子在琢磨戏,门突然开了,那个年轻的匪首走进屋,满面春风:“郝县长!他们回来了!”
郝君宝放下本子,冷着脸道:“钱你们拿到手了吧?准备什么时候放我走?”
“我到这地儿来立山头,自然说话算数,只是现在天都黑了,这个时候下山不安全,郝县长在这儿吃过晚饭,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你看行不行?”薛时客客气气说道。他对这五万块心生疑窦,遣了郭秉芳潜进大丰县城郝君宝的宅子去调查,因此想刻意拖延时间。
“我已经在你们这里耽搁一天了,”郝君宝无奈道,“我有要事,天亮之前一定要赶去北平。”
“那要不这样,我亲自送你去北平,现在就走!”薛时松了口气,郝君宝要去北平,正中了他的下怀。只要郝君宝不急着赶回县城,他就有时间可以调查他。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好在时节已近中秋,月色十分明亮,薛时骑快马在山中狂奔,倒也不觉路途晦暗。
郝君宝眼睛上蒙着布条,侧坐在薛时身后,他穿着长衫马褂,只能以这种姿势骑。马背颠簸,他不得不伸出手臂紧紧搂住前方那人的腰。
薛时只觉得那两条胳膊紧紧勒着他的肚子,勒得他呼吸不畅,不由蹙眉,回头对他说了一句:“郝县长,我骑马一向很稳,你不必这么紧张……”
郝君宝不声不响,两条手臂收得更紧,他很少骑马,怕掉下马背,滚下山去。
等两人行至枯水岭山脚的三岔路口,往南直走可以进大丰县城,往北就是去北平的大道,薛时替他解开了眼睛上的布条,两人下马休整,在河边饮马。
薛时掏出水壶喝了几口水,一回头,就看到郝君宝蹲在河边,借着月色,把河面当镜子,在梳理头发。
薛时走到他身后,正好听到“咕——”的一声,是从郝君宝腹腔发出来的。薛时留意观察过,今天中午送给郝君宝的饭菜他完全没动,估计是怕被下毒。
薛时在裤兜里掏摸了一阵,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巧克力,朝郝君宝递了过去。
郝君宝一怔,放下梳子,也不跟他客气,接过巧克力,撕开金箔纸包装,脆生生地咬了一口。
薛时看他低垂着眉眼埋头咬巧克力,不由微微一笑,他好像又看到了十年后的岳锦之,给颗糖就能把他哄高兴。
休整完毕,两人重新骑马上路。这回,薛时怕郝君宝再勒他肚子,索性让他侧坐在前面,自己坐在后面,两条手臂从他身体两侧绕过,刚好可以圈住他,防止他掉下去。
两人一路无话,策马狂奔。
郝君宝嘴里含着巧克力,后背靠着一个温热宽厚的胸膛,他终于感觉到有点乏了,坐在马上开始耸头打瞌睡。
郝君宝的头发短而细软,拂过他的脸,好几次让薛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怀里坐着的,是一个少年,是十六七岁的锦之。那时候,一切的悲剧都还没有发生,锦之依然天真烂漫,全身心地依赖他这个大哥。
行至后半夜,月上中天,远处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北平城永定门箭楼的轮廓了,薛时摇醒了郝君宝,低声道:“郝县长,到了。”
郝君宝茫然地睁眼看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些,点点头:“这个时间无法进城,你随便找间旅馆放我下去,之后便可自行回去。”
薛时依言,在永定门附近找了间小旅店,要了一间上房,便将郝君宝的随身行囊交给他。行囊他打开看过,除了戏本子、一些零钱、一套换洗衣物、牙刷和剃须刀盒子等常用物品以外,还有一封北平总商会会长金保卿六十大寿的请帖,郝君宝连夜赶到北平,恐怕就是急着去参加明天金会长的寿宴。
薛时目送郝君宝提着行囊蹬小旅店的狭窄楼梯上楼,这过程中,郝君宝再也没有回头多看他一眼。
薛时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转身走出旅店。他奔波了大半夜,有些疲惫了,也想早点回去休息。
水壶里一滴水都没有了,薛时晃了晃水壶,无奈又折返回去,跟旅店的小伙计要了一些水。牵着马一边走一边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水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旅店二楼有一间亮着灯的窗户,窗帘的缝隙后面,一双黑眼睛远远注视着他。
.
第二天晌午,薛时提着两只小皮箱骑马回了兵营。绑架郝君宝,勒索五万块,居然还成功了,这事可大可小,怎么着也该向陆成舟报告一下。
薛时一夜没睡,眼圈青黑,精神不佳,将马交给勤务兵牵走,兀自走向陆成舟住的院子,远远就听到院子里的一片吵闹声。
林俊生端坐在院中间,笑吟吟地看着陆成舟。
陆成舟站在他面前,一脸悲愤状说道:“司令,我三十六军自驻守大丰县,日日励精图治,只为保护商路安全,未尝有一天懈怠,奈何实在是装备跟不上,粮食短缺,士兵缺衣少食,斗志不高,才导致最近匪盗卷土重来,司令若是要追究,我无话可说,只有以死谢罪!”说罢,他从腰间拔出手枪,抵在自己脑门上。
罗涵和高小明一左一右奔上前,一个抱住他的腰,另一个上前抢夺他的枪,嘴里不住劝道:“师座,不要冲动!”“师座,三思啊!”
薛时靠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林俊生第一个看到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时哥来了!”
几个人都停止了演戏,将他迎了进来。陆成舟有些不自在,问他们几个:“我演得怎么样?能骗得过司令吗?”
“略嫌浮夸,”薛时直截了当地给出点评,“师座,司令这次招你回去,定然是因为军车被截,他很愤怒。你不能撞在枪口上,你要做的,是让司令的愤怒转化为愧疚。我建议你先这样:你不动声色、不说话,跪在那里听他发火,等他火气发完了,你再细细向他道出实情,顺便问他要粮要枪,这样,成功的机率比较大。”
“时哥说得对!”其他几个人一致点头。
“那我再想想。”陆成舟沉吟了一下,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这事先放一放,你们跟我来。”薛时领着几个人进了屋,关上门,将两只小皮箱放在桌上,掏钥匙打开了皮箱上的铜锁。
皮箱一开,几个人张大嘴,眼睛都看直了。
“你哪来这么多钱?!”陆成舟也是一脸震惊。
“我昨天干了一票大的。我绑架了郝君宝,这是郝君宝给的五万块赎金。”
“你去招惹他干什么?!”陆成舟有些着急,“他这个人很聪明,你这样很容易露出马脚。”
薛时将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对几个人交代了,也说出了他对郝君宝的怀疑。郝君宝自己被绑架,身陷匪营,始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极其冷静地与他周旋。薛时怀疑,郝君宝其实早就猜出他和陆成舟是一伙的。
薛时说完,正色道:“师座,我回来找你商议,就是想问问你:外面都传你和那郝县长有交情,现在,我要彻底调查这个人,你怎么看?”
“你是说,你怀疑郝君宝这钱,来路不干净?”
薛时点点头:“对,他、以及他背后的金主,我都要查。”
——————–
薛小时,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