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我想你们了
笼罩一切的汹涌血海与自天而下的威严圣光相撞， 交融，扭曲。

空间都在巨大的冲撞中撕裂，时间都仿佛为它驻足。

强大的余波即使是在几千里远的海平面都在剧烈震动， 世界上所有相互连接的水源都在不安与激荡。

这个世界的世界壁要破碎了。

交战中的双方都是能够冥冥之间感应到世界变化的存在， 艾因和卡门的攻击对撞却还没有结束。

不论如何，他们的所作所为最终都是保证这个世界不会走到终结，所以在第一波攻击结束后， 双方默契后退的同时手中都多出了半本闪着金色晦涩文字的书。

刹那间， 残缺的半书开始化作自焚的光点，无数奥秘的暗蓝星空包裹住了这片两个人的惨烈战场，使这两位煞神远离了本就脆弱的世界。

世界之外的星空中，黑蓝墨色的背景与不时闪烁的微弱星光使这里显得神秘而幽静。

“啊，看来我们不是很受欢迎啊——”

卡门用带着无奈的调侃先开了口， 她脱离了用想象与真实铸就的血色苦海，但是那破损的白大褂依旧布满血色。

不需要着力点，她脚踩着用思想构成的无形平台，站在这片星空之中。

艾因则依旧展开白十二翼， 悬于空中。闻言，他静静地看了卡门一眼，然后缓缓落在同一水平线上， 收敛了过于庞大的羽翼。

“……嗯。”

血眼圣婴的白夜在他们被驱逐到世界之外时便消失了。

而此时，那一身洁白盛装仿佛神的最高信徒、神所宠爱的祭祀白袍也化作光点消失，艾因一身研究员打扮的白大褂和黑制服， 是他万年不变的工作制服。

与他们都还活着的几千年前，他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一头比卡门还长的黑色长发了。

艾因不会打理这一头比他认识的所有女性都长的头发， 在没有人帮忙打理的情况下，他会简单地随便拿什么在后面绑上或者干脆不管。

此刻， 经历过一场战斗后，撤去了所有借用的力量的他长发披散，凌乱的发丝半遮住了他的表情。

“那么着急把我从这个世界赶出来……我们甚至都没有叙叙旧。A，你可不是那样急躁的人。”

黑发红瞳的女性向前了几步，用闲聊的语气打破僵直的气氛，但最终，她只是站在了双方都认为的一个安全距离。

艾因低声说：“因为你不能在呆在那里了，你是最大的感染源。”

全然没有刚刚的剑拔弩张。

他本就不是什么冲动的人。

用异想体、思想河流中产生的能量维持世界的同时，也要承受它们带来的污染，就像不清洁的能源一样，享受了能源带来的便捷的同时，环境污染是必然且不可除的。

既然使用了这样的能源，自然，这个世界在继续运转的同时，天灾，人祸，瘟疫，都市病——它将要承受它无法承受的灾难，直至呈现出最后的末日景象。

为了预防疾病而接种的活性疫苗，从而产生足以抵抗危害的抗体，然后在达到目标后清除出接种来的灾难源头。

可那个可怜的世界，连这一切的病原体都无法寻找出来——或者说，它即使找到了，也做不到清除出去。

而艾因，就是主动找上来的那个“特效药”。

听到后辈这样老实的回话，卡门却笑了起来，她笑的很开心，完全没有之前被后辈拒绝过后的无感情的冰冷模样。

她和艾因总是会有分歧的，她清楚地知道。可是在多数情况下，这位比她稍小一些的后辈总是会迁就她。

即使有不同意的时候，艾因也会用委婉而温和的语气讲述着他的不认同……啊，是的。艾因学弟一直是非常温柔的人，他骄傲而富有才华，又不爱过多社交，所以那张无表情的脸总是看起来生人勿近。

但其实他是一个很好说话且做事顾全大局的人。

“我知道！”所以她这么说，“你总是这样，做什么事都会有一个明确的顺序。”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Carmen。”艾因却没有接卡门的话，他与她对视着，询问着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世界与世界是有间隔的，即使求救也不会跨过世界壁向在公司里的你求助。你是主动找上它的。”

“不惜把脑叶本部拉出来，冒着破坏「光之种」计划的风险——你既然拥有完整的意识，应该知道这是唯一可以治疗都市病的办法！到底是为什么——”

绕是艾因那样稳重的人，他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卡门会在明知这样严重结果的情况下主动做出这种事。

再见到卡门的惊喜，卡门对于异种与人类的看法，她在这个世界上所做的一切……他心中隐约被证实的猜测让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语速。

艾因原本就有些嘶哑的声音加上他急切的语气，竟让他显露出刚刚战斗中都没有出现的一丝压抑崩溃。

“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卡门回答了，她答的语气轻轻的，带着一种看透了自己一切后的自嘲。

质问中的黑发男性停住了。他怔怔地看向那个向来一往无前的女性，曾经研究所的领袖。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A。”

她又重复了一遍。她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

“研究进度被卡了那么久，大家绝望疲惫的面庞，一声一声地说着‘如果是Carmen就一定可以’和他们期待地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那些压垮了我，我意识到我不能在那样下去了，所以我选择了结束自己，将那具适合的躯体献给我们的理想——然后，”

卡门诉说着他们都知道的过去，平淡而带着苦涩。然后，她说出了她死后的感受。

“我后悔了。”

“我的血就在浴缸中，而我的心却强烈地想要活下去，那一刻，我意识到比起爱众生，我更加希望我自己能活。”

“我曾以为我可以为了众生无悔地奉献自己，然而我不能。我不是圣人。”

“我做不到。”她轻轻地说，承认了她只是一个世俗的人。

艾因没有开口，他的金眸静静地注视着她，如同每一次倾听她的烦恼那般。

卡门停顿了一下，如他所想地那样继续说下去了。

“我第一次醒来时，什么都没有，周围只有培养液和一圈玻璃。”她轻笑了一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我可以看到更多的地区了，我看到了生前见过或没见过的异想体，工作的员工们，我熟悉又陌生的机械部长和一个与我很像的孩子。”

“Angela，那孩子自顾自地说着「第二十五次」这样让人不明不白的话，有条不紊地进行工作的管理。而我无所事事，观察周围的一切，直到那里的一切有了倒回的样子，Angela又说出了「第二十六次」什么的。”

“最终，我终于弄明白了一切。脑叶公司——我没想到你会做到那种地步，一片翼。但是这里面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无尽轮回的牢笼！”

艾因闭了闭眼。

“可能得益于非人类的机械之身，Angela在无数的轮回中并没有太多改变，是我先坚持不住了。”

“漫长的时间与无限重合的事情，千篇一律的所有和什么都无法做到的无力。直到「主管X」——那个与你有着相同的面容，却如同白纸的「他」来到了公司。而我却在Angela那里得知，那才是剧本的正式开幕。”

卡门没有说她的感受，但是艾因却能知道她那段时间会有多么绝望。

“那是必须的试错。”无尽轮回的剧本本身就是存在巨大痛苦的，艾因不会否认这一点。

唯一的遗漏，就是他没有想到作为「井」的卡门神经群上还附着着她的意识与灵魂。

人类与机械对于时间的耐受是不同的。

对于人类来说，仅仅一个月的小黑屋就可以逼疯人类的精神。

“所以我选择了沉睡，就沉睡在那狭窄的缸中，不闻不问，直到所有结束。”卡门当然还是有解决办法的，否则她现在的精神不可能这么清明。

“当然，偶尔还是会有一些清醒的时候，很快沉睡下去是一个好的选择。”

“然后，有一天，你来看我了。”

卡门用那双灵动的红瞳看向艾因，注视，微笑。

“是你，A。不是X。”

“恢复了记忆的你，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轮回之后的事情了。你看起来很颓废，黑眼圈那么重，走路的脚步无力而虚浮，我几乎以为你要晕倒在我面前。”

“然后，你对我说——”

“Carmen，我想你们了。”

*

门被打开了。

这里的门几乎没有被打开过。

除了那位每天都与「井水」打交道的被称为Binah部长的女性。可即使是她也不是会来到这里，而是直接在研发部的内层打水。

沉睡中的她被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惊醒了，她的意识苏醒，周围的一切都映入她的精神。

啊。什么都没有变呢。

脚步声，算不上拖沓但是积满了疲惫的脚步声靠近了。

是主管。

可那双金色的眼睛看向这边，卡门看见那双眼睛的一瞬间就明白了——那不是X，而是A，Ayin。

他恢复了记忆了。

对了，的确是说，按照剧本，主管X会在Angela的帮助下恢复成她熟悉的A。

她一开始还会陪在他身边，但后来，一次一次的失败，一次一次的重启，她再也撑不住了，选择了沉眠。

如今A来找她，可与以前不同，是出了什么事吗？

A走进了，她能更清楚地看他。

他看起来好疲惫啊。

像是既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睡觉，不管不顾地进行了好几天研究后的样子。

可即使那段难熬的日子，也没有他这样的颓废与疲惫感。

A走近了她的玻璃试管。

她能看到他苍白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他很瘦了，手指的直接分明，几乎能看到里面的骨头。

他将双手按在了透明的玻璃壁上，仿佛全身无法支撑地向下滑落。

最后，他将额头轻轻地，也抵在了玻璃壁上。

“Carmen……”

是气音，声线和他的手指一样颤抖。

“Carmen……”

他又叫了她一声，这一次是抑制不住的沙哑的哭腔。

那是她第一次见A哭。

要知道，一个骄傲而富有才华的人是很少哭泣的，即使是失意，他们也只会在无人的角落宣泄情绪。

她能听到他咬着牙地在抑制。

可是，他最终没能成功，全身开始更大幅度地颤抖，原本最后还坚持地挺着的背弯了下去。

“我想你们了……”

他用气音轻轻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就再也无法言语了，只有晶莹的水滴滑落成句号。

……

那一轮回失败了。

她看着新的X，然后恢复成有一个A，经历又一次磨难，或成功，或失败，然后最终失败在那一次考验中。

他的命运看不到头。

这里的一切都看不到头。

她想，她得做点什么。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而A选择的那条道路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