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吴汉坐在军帐之中, 满脸恼怒之色。他面相普通，说话温和沉稳，但在军中执掌兵权年余, 身上也多出一种无名的军威。
　　军中刚刚吃了败仗，正是气势低迷的时候。他们所有粮草物资全数都被敌军给抢走，此时颇有些山穷水尽。
　　“消息已经送回去了。”在这营帐中不止吴汉一人, 还有将军以及几个幕僚，“诸位以为陛下会如何处置？”
　　“眼下邓奉叛乱在前, 镇压南阳乱事在后。此二者都为要事, 想必陛下定然会让大司空将功赎罪，不会做阵前换帅的事情。”右将军万修抱拳说道。吴汉心中多少也有这个猜想, 可当别人说出来的时候, 这安心的感觉又多了几分。
　　邓奉此事确实打了个猝不及防。
　　吴汉也知道自己行事有些狠辣，放纵属下抢夺乡民做的不太地道。可邓奉有必要到这种地步, 甚至直接集结乡民与陛下作对？
　　他心中是又急又怒, 却又带着几分心虚。
　　在陛下的旨意没有下发之前, 谁也不能说得清楚刘秀到底是怎么想的？
　　吴汉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一点错都没有的地步。
　　幕僚沉声说道：“右将军说得有理，只不过此事的起因还是落在大司马身上，大司马可万万不能表露出任何的怨怼。”以退为进方才是正理，若是在这节骨眼上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邓奉，那才是下下策。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邓奉分明是怒而起事。他是被吴汉等人的行为给直接逼反的，若陛下真的要怪罪下来, 吴汉怎么都走脱不了这个罪名。
　　他们已经与邓奉缠斗了将近一月。
　　邓奉十分难缠, 逐步击溃了之前汉军在南阳郡的各部。
　　南郡秦丰马上率军北上，与邓奉刚好形成夹击之势，令汉军岌岌可危。
　　秦丰乃是在更始二年自立为楚黎王, 手底下拥兵数万，随着刘秀的逐步发展，他自认为刘秀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安危，因此在发现能痛打落水狗的时候，他便忙不跌地挥军北上。
　　吴汉紧握成拳，颇为动怒。
　　“报——”
　　帐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帐篷被掀开。
　　“大司马，大司空带领贾复、耿弇、朱祐等数位将军抵达，已经在军营之外——”
　　吴汉倏然起身，脸色微变：“蔡绪宁？”
　　这是一个他左思右想也万万没有想到的人选，而在下一刻，他便苦笑着摇头：“我怎么忘了，邓奉与我一般，当初都是透过大司空引见给陛下的。”
　　当初吴汉能那么顺利见到刘秀，这其中不能说没有蔡绪宁的半点功劳。
　　邓奉则是在据城抵抗的时候，不知道蔡绪宁从哪儿挖出来他与刘秀的亲家关系，派人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没多少动摇就把人给挖来了。
　　吴汉：“……”
　　越想越糟是怎么回事？！
　　…
　　蔡绪宁直到被迎进去的时候，面上都是淡淡，看不出什么神情来。
　　吴汉原是心里有些心虚，见此情形，忍不住去瞅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耿弇。他与耿弇的关系倒是不错。
　　耿弇对上他的视线，只是微微摇头。
　　吴汉的心就沉下来。
　　蔡绪宁温声说道：“怎么？大司马是不欢迎我？”
　　吴汉扯开嘴，迎着他们往里面走，强笑着说道：“岂敢岂敢，大司空快快请进。”
　　一行人进了帐中，本该是各自落座，蔡绪宁却是摇头，免去了那些虚礼，径直说道：“我们一路赶来，对南阳的状况还不大清楚，眼下情形如何？”
　　吴汉有些难堪，不过很快还是把详情告知。
　　蔡绪宁平静颔首，倒是与他们来前推测大差不差。他扭头同方才跟着他进来的几个将军说道：“我与大司马还有些话要说，你们且先去安顿扎营。”
　　“是。”
　　他的话分明只针对自己带来的人，并未嘱咐吴汉的两位副将，只是万修等人看了看眼下这场景，也知情知趣地一并退下了。
　　待大帐内安静下来，蔡绪宁方才望向吴汉。
　　吴汉叹了口气。
　　“是我之过。”
　　蔡绪宁淡淡说道：“在我得知此事时，我很生气。”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却不容轻忽。
　　“邓奉此人，性情我多少知道。吴汉你之能耐如何，我心中也不是没有数。能到逼反他的程度……吴汉，你心中有数。”
　　吴汉沉默。
　　“……一个法子若是有用，尽管过程中有可能稍有偏差，或是越过界限，只消最终是个好结局，便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要想办法消解那些负面影响，便是一桩好事，我知道你们的想法，这也并非不能够。”蔡绪宁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佩剑，粗糙的触感让手指有些钝痛，“陛下是赞同你的。”
　　最后那句话让吴汉猛地抬头。
　　【直播间】
　　[ID时光机器：啊啊啊啊阿绪为什么要说啊？]
　　[ID逍遥：我觉得刘秀已经准备把这件事儿当做是他的主意了，这是为了避免主播和吴汉发生冲突吧。]
　　[ID杨少爷：主播来这么一出 刘秀的心思不就白费了吗]
　　[ID九千阙：这调令都重新写了，可不就是想在明面上认下此事？]
　　[ID赚钱买大房子：这还需要问吗？刘秀生怕主播被记恨上，主播这不是也怕刘秀被记恨嘛？]
　　[ID嘟嘟：草生，这是无限套娃吗？然后显然刘秀失败了。]
　　[ID6666：主播成功完成绝杀]
　　蔡绪宁幽幽地说道：“只不过被我拦下了。”
　　吴汉的神色微变。
　　蔡绪宁慢吞吞地说道：“此一战，你功劳之大，自然当赏；不过当罚之处，却也不能不罚。功过不能相抵，即刻起，削去大司马一职，暂留广平侯之位，军中大权暂时交于征南大将军岑彭处置，你以右将军之位随军左右，可有异议？”
　　他刚刚的话分明就是在告诉吴汉，此事的最终决断，乃是蔡绪宁一力坚持。
　　是人都易生怨怼。
　　吴汉勉强行礼：“卑职领命。”
　　他不得不如此，刚才蔡绪宁方才只是口述，但那必然是刘秀的命令。
　　蔡绪宁见吴汉受了，倒也没有旁的话。
　　他欲要出门，却又轻笑着摇头：“吴汉，文叔待你如何，你心中是知晓的。此事惹出多大的乱子，若我来办，只会更严重，你现在还留着广平侯的位置，也是文叔对你的重视。可莫要步上邓奉的后尘……”
　　话音到了最后，蔡绪宁的声音透着些许愉悦的意味：“别让他为难。”
　　吴汉看着蔡绪宁言笑晏晏，却把着佩剑不放的姿态，倒是想起了当初让蔡绪宁一战成名的事来。
　　那一剑可真是干脆利落。
　　蔡绪宁性情平和良善，所以在听到是他带兵前来的时候，吴汉心中就已经隐约有了猜想。
　　可纵然是蔡绪宁，也是有逆鳞。陛下便是他的逆鳞。
　　他寥寥数次当众暴怒，全然是为了刘秀。
　　吴汉如何能感觉不到蔡绪宁这看似平和的语气之下透露出的森然杀意。
　　一字一句全是警告。
　　【直播间】
　　[ID沐泽熙：额，主播难道不怕逼反他吗？毕竟这个仁兄先前跟他还是同个等级的官职，一下子把人家给别人削了，这还不许人家心中不乐意啊？]
　　[ID露露：他被削了官职还不是自己作的吗？]
　　[ID游：如果不是他先犯了错误，怎么会到现在这个地步，又不是主播刻意针对他。]
　　[ID十一：屁股能不能歪回来？跟着我念，这是主播小绪子的直播间。]
　　[ID心怀宇宙：吴汉应该是不会反，这个人太聪明了]
　　[ID无可奈何花落去：吴汉不会反，他当初在河北能够亲自跑上跑下，就是看中了刘秀的潜能，如今刘秀已然崛起，而他自己又确实多少有些过错，再加上主播在前面给自己疯狂吸引火力，他是没有反的决心]
　　[ID大香：哟，是花大佬，感觉好久都没有看到这个ID。]
　　蔡绪宁也是。
　　他捏了捏眉心，也不理会吴汉的沉默，见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就转身打算离开。
　　“大司空难道就有把握能把邓奉给劝回来？”
　　吴汉像是猜透了蔡绪宁的想法低声说道。
　　蔡绪宁停下动作：“邓奉现在已经掌握了大半南阳郡，如果能把他劝回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吴汉摇头说道：“邓奉此人多少有些破罐子破摔，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打败了我们之后，还与更始残部合作，想让他回头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知道这件事儿不简单，那看来你对自己闯出来的祸事也多少心里有数。”蔡绪宁淡漠地看他一眼，“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可有些事情给了权，却不是那么用的。
　　“若是你从一开始就严令底下士兵，岂不就消弭了这桩祸事的所有源头？”
　　“邓奉背叛过一次，纵使他再回来，陛下也不一定会信任他。再加上，这上下对他不满的同僚必然也是多……他回来也未必有立足之地。邓奉想必自己心中也是清楚，才会一条道走到底。”吴汉被蔡绪宁的话刺了刺，却只能苦笑着受了。
　　“邓奉此去不回头，可不一定愿意接受商谈。就在数日之前，他已经和秦丰有所接触。”
　　蔡绪宁敛眉，先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要保的人，会有可能保不住吗？”
　　吴汉噎住。
　　这……
　　若蔡绪宁当真要强插一手，那怎样倒未可知。
　　就算邓奉不想活，可要是蔡绪宁不许他死，那可当真是除了刘秀之外，无人能变更他的主意。而陛下……吴汉一想起此事，也只能苦笑连连。
　　陛下对蔡绪宁的信重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哪怕是大事，轻而易举便能劝动陛下改变念头。
　　吴汉的心中有几许阴霾，蔡绪宁对陛下的影响过重了。
　　只是从前蔡绪宁行事慎重，少有冒头出挑的时候，反倒是让许多人忽略了这个低调的三公之一。更因为他经常陪伴陛下左右，只在几次大战中带兵，失却了他们这等扬名的机会。
　　可低调……并不昭示全部。
　　吴汉的呼吸微妙急促了片刻。
　　是了。
　　当初在新博的时候，也是蔡绪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吴汉与刘秀搭上线。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这样足够的影响……说起来，蔡绪宁的祖籍是在何处？
　　好像从来没有听人说过。
　　蔡绪宁一拍吴汉的额头。
　　“发什么愣？”
　　他心中还带着气，下手自然也不轻，把他拍了个踉跄。
　　蔡绪宁与吴汉原本的关系是不错。若不是出了这一回事儿，他倒也不会直接和吴汉对上。
　　“这些事儿就不劳你挂心了，我已经收到邓奉的回信，他愿意与我见上一面。”他平静地抛下这句话，然后扯着吴汉的领子往外走，语气渐渐阴沉下来，“不行，我的怒意告诉我，我现在还是极生气，给我下场来——”
　　吴汉：？！
　　就还有比他更可怜的吗？
　　刚刚被人削了官职，批了一顿，还被冷嘲热讽完了，结束了还要跟人再对打一番？？
　　他可是知道蔡绪宁的力气，虽然比不上他身后那个常常跟着的怪力侍从，却也是极大。当初在幽州那一出，可是生生战了一日一夜，拖垮了不知多少个士兵，熬得军中对他不得不佩服。
　　就这点而言，蔡绪宁堪称个怪物！
　　吴汉甚至顾不得心中的郁闷：“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脸面？”
　　他这也不是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他只要一想到曾经大司空的赫赫战绩，这人就忍不住先矮了半分。
　　蔡绪宁笑得有几分狰狞：“不行。”
　　…
　　吴汉被贬的消息，多少让军中震撼。
　　但是在此之前，还是大司空蔡绪宁与吴汉的比试让人来得兴奋。
　　在演武场做过的那场，吴汉与蔡绪宁本是斗得旗鼓相当，可到了最后吴汉的精力确实是熬不过蔡绪宁，被生生摔打在地。
　　听着那瞬间忍不住的哀嚎，就知道蔡绪宁下了死手。
　　蔡绪宁已经好久没有动手，来了这么一回后，突然有些心情舒畅。之前一路来的郁闷，总算消散了不少。
　　他把吴汉给拖起来，正打算扛着他出去，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耿弇跳出来指着自己：“大司空，我可还没和你打过呢，来来来，今日刚好是个好时机——”
　　蔡绪宁挑眉：“可。”
　　有一就有二，耿弇快乐地被蔡绪宁给抛出场外。
　　耿弇：？
　　淦！
　　怎么还这么有精力？
　　他本来以为大司空和吴汉打完之后，这人怎么也多少有些乏力了，却没有想到是半点都不曾削弱。
　　耿弇之后，看了手痒的将军士兵可不在少数，蔡绪宁也好像是兴头上来，来者不拒。
　　这一来二去，那处围得水泄不通，里里外外都是看热闹的。军营中原本沉闷的氛围不知不觉热闹了起来。
　　早就下场了的吴汉与耿弇坐在一处吃水歇息，耿弇捅了捅吴汉：“还郁闷呢？”
　　吴汉不说话。
　　耿弇自顾自地说道：“别气了，陛下心里还是向着你的。”
　　他边说着边看着蔡绪宁，忍不住哼笑起来：“要不是刚刚被我拖下场，他们可还见不着大司空这样。嘿……”蔡绪宁可不爱炫耀，就算是寻常耿弇邀请，可也少有答应，这还是头一回。
　　“你以为这是桩意外？”吴汉幽幽地说道。
　　他心中笃定，蔡绪宁是故意的。
　　不管是与他的对打，还是接下来坦然接受其他人的邀约，以及现在军营里被调动起来的氛围。
　　此举，与蔡绪宁而言，可谓一箭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