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从前的月色静谧,偶尔伴有点点萤火。
那似乎也是很小时候的事了,跟在大人身后,仰头时看见的不是天,而是父亲的脸。
齐晟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手心。
一枚小巧的圆珠在月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像是海底孕育出的宝物。
齐晟端详了一会儿,抬手利落地放入口中。
如今的月色唯有静与化不开的郁。
父亲的话似乎仍在耳畔。
“你这么做,可曾问过他的意愿?”
可当真需要开口吗?
每每提及此事,池州渡紧锁的眉头与反常的情绪,都在朝他诉说着不愿和勉强。
问是错,不问亦是。
那不如干脆不问,这样一来池州渡什么都不知,错由他来担便是。
“你就没想过,也许比起此事,他更为在意的是你呢?”
若当真如此……
齐晟随手将锦囊丢入湖中,闭上眼睛。
他希望池州渡永远都更在意他自己。
–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腐朽的气息粘稠地钻入口鼻。
门后两侧有两具无头骷髅,以手骨托举着蜡烛,风过吹动火苗,愈发诡谲。
“主子,如今还是没有那位的行踪。”
黑袍人摘下帽子,单膝跪下。
守宫坐在躺椅上,闭目陷在一片黑暗里,瞧不出喜怒。
他并未立即开口,而是缓缓伸出手,拽住一根恰好垂到身侧的红绳,轻轻一拽。
刹那间,屋中的酒坛相互碰撞,皮肉绽开的声音此起彼伏,令人牙酸。
跪在地上的人却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为动听的乐音,贪婪地抬起头。
“此前养了百年的替灾傀被一举消灭,我也因此重伤,好在你当年在尸婴山留下了一条捷径,免去我不少麻烦,这份功劳,我记下了。”
只见半空中吊着一个又一个坛子,里头的被挖去眼珠割去舌头的婴孩张大着嘴哭嚎,却发不出声,血肉绽开可怖的裂纹后,又迅速愈合。
钟啸奎眼神狂喜,但还是按捺着道:“能为主人效力,是小人的荣幸!”
“能事成之后,你想要的,少不了你的。”守宫缓缓起身,“继续找。”
“如今的江湖倒是不比往日了,没那么直白,分明是一个个豺狼虎豹,却装得圣贤之人的模样,真是引人发笑,既不敢忠于自己的欲望,又无法置之度外,还不如坦诚些。”
他走到门前,望着那层层叠叠对切的人骨塔。
森森白骨簇拥着,即便在生命的尽头,也奋力朝那画像伸出手。
最上面的画像似乎经历了不少风霜,在昏暗的地牢是唯一鲜明的色彩。
“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盛景依旧是盛景。”
守宫平静的眼中露出几分狂热。
“你可知晓,这里为何会有这座骨塔?”
钟啸奎惶恐:“小人不知。”
“因为无人能违抗天命,正如这群蝼蚁拼了命也碰不到那位的衣角,正如……”
“得天独厚的人妄想独善其身本就是笑话,你瞧,他生来就站在那里。”守宫伸出手,轻轻指向高处,“要么一直在那里,要么被下方的人拽住衣角撕个粉碎。”
每每望向这幅画像时,守宫总会变得有些不一样。
“……主人说的是。”
钟啸奎心里发怵,迟疑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问。
“不过小人思来想去,还是有一事不懂,为何主人下令不必盯着花云间,我们数月苦寻无果,说不定……”
“不可能。”守宫漫不经心地抬眼,笃定道,“那里有过我的痕迹,他不会逗留。”
他说着,语气里忽然涌出几分快意。
“也许是因为害怕吧,看见我就会想起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可他分明该感激我才是啊。”
“我看着他长大,一次次救起他,多狼狈的模样我都见过,起初还会用手揪住我的衣袖,脏兮兮的样子可怜极了,越到后来越无趣,像是成了无魂的活傀一般。”
“可他不珍惜天赋,不知感恩,竟然就这么蹉跎了三百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他才是。”
守宫的嗓音沙哑难听,这样笑着,钟啸奎一时不敢接话。
“万事俱备,他逃不了多久……”
这次,可不是三百年前。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守宫的笑意微敛,不悦地沉下脸。
来人急忙跪下,喘着气喊道。
“找,主人……找到了!”
守宫身形犹如鬼魅,瞬间掐住他的脖子。
“你说什么?”
那人惊恐地瞪大眼睛,艰难到。
“傀……傀师,齐宗……主,找到了……”
守宫先是一愣,继而狂喜,他慢慢后退一步,来回踱步着喃喃自语。
“我就知晓会有今日,我等了数百年……”
他说着一把将无名奴提到眼前,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他们在哪?”
“在…..在北屿骁南关的一个村庄,祖,祖上信奉主人,恰好主人近来需要小傀……去办事的奴听闻一户人家提及符咒之术……”
“细问之下才知晓,说是……前,前不久有两位公子入住,留了不少银两作为报酬,他们收拾屋子时却发现了符咒,猜,猜测二位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守宫眼里闪过迟疑:“东西呢?”
既然是信奉他的村庄,屋子里必然有某些图纹,池州渡不会不知。
更何况,以他那滴水不漏的性子,怎会落下符咒?
至于银两,不通人情的怪物更不知感激,定是齐晟的手笔。
无名奴哆嗦着从怀中取出符纸,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守宫一把抢过,展开一看,顿时僵住。
这是……阴阳咒。
他捏着信纸的手细微发颤。
“真是他……”守宫转过身,将符纸举高,目光细细描摹着,喃喃自语:“真的是他。”
他说着突然大笑起来,狂喜地来回踱步。
其他两人噤若寒蝉,垂头不敢吭声。
“快,快……”
“吩咐下去,召回四鬼,即可启程北屿!”
守宫说着,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挥出一道内力,目光死死盯着那副画像。
至于这其中是否有诈。
那并不重要,只要有池州渡的痕迹,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一探究竟。
三百年过去了,那小怪物长成什么模样了?
无论什么模样,应当都可怜兮兮的。
分明是得天独厚的躯壳,内里却装着个残缺木讷的魂。
杀了他让他脱离苦海,他都得跪下来感激自己才是。
若有他那可容纳阴煞之气的身子……
内力没入骨群之中。
一阵阵似哀嚎又似尖啸的声音响彻整个地牢。
那些骨头像是活过来一般,不断蠕动着伸出手向上,想要抓住那高塔之上的青衣。
被关在牢狱中的人都痴痴地望着。
守宫眼中攀上贪婪的血丝。
“终于等到了……”
–
花云间。
马车略微有些颠簸。
一阵扑棱着翅膀的声音拉回齐晟的思绪。
来花云间本就是为了与玄九告别,一来二去有事耽搁,如今都告一段落,也该启程离开了。
原本齐晟还在想如何开口,没想到池州渡却主动提起了。
齐晟总觉得哪里怪异,但近来池州渡莫名的敏锐,察觉到他的意思倒也并不奇怪。
突然,身后传来窸窣的动静,齐晟下意识回头。
青色的衣袖在眼前一闪而过,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心。
不知察觉到什么,池州渡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但很快就如水波般淡去。
他半蹲着注视齐晟:“怎么?”
也不知是否是美人在这林间过于亮眼,齐晟觉得像是一瞬间被什么滋润了一般,甚至有些许凉意,他没有多想,轻咳一声道。
“没什么。”他顿了顿,抬手摸了摸眉心,忍不住低喃,“只是觉得,与你一起时,日子总是过得太快。”
“……嗯。”
池州渡眼中情绪不明,齐晟也没有深究。
只是林间微风徐徐,太过温柔,令人不自觉想要敞开心扉。
齐晟安静许久,望着林间小路,忽然低声询问了一个问题。
“池州渡……”
“为何传闻称你为傀师,我见过的傀却只有玄九一个呢?”
身侧的人僵了一下,许久没有出声,直到齐晟想要换个话题时,他才开口。
“不止,但一个足矣。”
不止?
齐晟下意识想要询问,但看见池州渡眼底的低沉时,又沉默下来。
池州渡伸出手,红色的傀丝缠绕上他的指尖。
“傀,并不自由。”
这句话没头没尾,齐晟却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记得池州渡说过,玄九是由他自身精血炼成,并不是旁人的身躯。
身为傀师,却觉得傀并不自由。
可既然如此……
你又为何要成为傀师?
若玄九即是你,被困住的其实也是你吗?
不止又是什么意思?
两人沉默间。
与父亲的对话在耳畔不断响起。
“这其中的事你知晓几分,那位的过去,幕后之人的目的,你是都清楚了?”
“……不知。”
“那你为何不问?”
“你与那位,莫非就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荒唐事吗?”
齐晟自然知晓自己绝非一厢情愿,但……
他忍不住攥紧了缰绳,指尖用力到泛白。
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冲动,将堵在喉咙里的话推出唇齿之间。
“池州渡,你的过去……是怎样的?”
齐晟侧目,定定望着他,手却紧张得攥紧。
“无论是怎样的……若你愿意说,我便……我……”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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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啦还是回来走榜吧,停更太久了……不过可能存稿有限,还是按任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