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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师弟与师兄与未来

《密信》的宣传要怎么安排, 具体还得听领导的。
余寻光这天收到通知,由投资方组局,他需要和其他的主创们一起前往九楼吃饭。
《密信》这个剧组啊, 是余寻光遇见过的最喜欢拼酒局的剧组, 说是从开机一路喝过来的也不为过。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只能苦中作乐了。
易崇当时就跟余寻光乐呵,“九楼啊。”
他语气含糊,余寻光却听懂了。
九楼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也是余寻光正式踏入演艺圈的开始。
晚上踏进这家古香古色的会所大门, 易崇还在打趣,“这回算不算荣归故里?”
“不算吧?”
“那算什么, 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
“欸,有意思。”
余寻光和易崇你一句我一句, 讲相声似的,说得直乐。
这种私人会所没人带领进不去,今天来接余寻光的是《密信》主演之一的雷纬明。他是刚好出来上厕所,顺便揽下这活。
差不多一年没见,余寻光老老实实地打招呼,“雷老师。”
易崇同样称呼,上前客气的跟他握手。
雷纬明未言先笑, “生分了啊。”
余寻光马上改口,“纬明哥。”
拒绝了领路的服务员,雷纬明自个儿带余寻光去包间。趁着两人相处的时间,他小声说:“13个投资方全部到齐,今儿难免得喝点儿,你得做好准备。”
余寻光问他:“胡老师不吃降压药了?”
雷纬明觉得余寻光有时候也挺损, 这句话听得他都乐了,“不吃,改吃解酒药了。老胡也不能时时刻刻尥蹶子,谁的面儿都不给啊。对了,你提前吃过没有?”
由于是在说悄悄话,两人挨得很近。雷纬明搭着余寻光的肩膀,余寻光附耳听着。旁边走过去一队人,他们也没注意。
是余寻光不小心抬眼,认了出来。
“武晨远?”
被他喊住那人回头,姿势发僵。
他回过身,不自然地笑,“余师兄。”
武晨远当然在过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余寻光,但他忍着没打招呼。
他今天来是为自己的事,他没想给余寻光添麻烦。
就像雷纬明说的那样,生分了。
雷纬明在余寻光眼里是合作对象,武晨远在余寻光眼里是可以照顾的对象。大概是有云开大哥的buff,他现在看见比自己小的,关系还近的,就老母鸡心态发作。他热情地给雷纬明介绍,“我同系同师的师弟武晨远,这是雷纬明雷老师。”
“雷老师好。”武晨远欠了欠身,他让开一些,介绍身后一个纤瘦的,扎着马尾的女孩,“这是我们学校戏剧专业的师姐彭之琪。”
她刚才一直缩在武晨远后面,不说话没人能看见她。
被提到,她立马鞠躬,“雷老师,余老师。”
——同时喊出来这句的还有他们身后的挺着肚腩的中年人。
雷纬明一看,这不巧了吗,“哟,是您呐。”
这人正是《密信》开发布会那天,被胡继周拿降压药呛过的,灿星文化的负责人。
他记得好像是姓刘来着。
雷纬明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包厢,和这位刘总握手,“原来今天贵公司在这儿摆了两张桌子。”
真够忙的。
刘总笑得红光满面,“嗐,效益不好,才瞎忙活。”
他们俩客套,另一边,由于彭之琪是个内向的性子,又缩着肩,不敢抬头看人。也许是内向,也许少有出席这种场合。总归,为了她舒服,余寻光没特意跟她搭话,只问武晨远。
“今年学校什么时候放的假?”
“月底放的,23号。”
“你再开学是研二了,学习进度怎么样?我今天去给常老师拜年,她说你在导演系待得如鱼得水,今年考试考得特好。”
武晨远这才知道,原来余寻光一直在关心他。
这让他有点儿心虚,“差不多,认,认识了一些朋友。”
余寻光看了一眼刘总,“你来这儿……”
“谈工作,”武晨远看着稳重了不少,又或许是兴致不高,一直轻声细语的,“我和师姐一起写了个本子,人家公司看上了。”
彭之琪连忙说:“不是,我只是帮忙润色,剧本和创意全是小武……”
她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无论如何,听起来这是好事。余寻光的眼睛都亮了,“那很不错嘛。”
刘总和雷纬明碰巧寒暄完,探过来一个脑袋,“余老师,您师弟特有才华。”
余寻光忙说:“受您抬爱,小武他还小,烦请您多关照。”
刘总拍着胸脯保证,“那是,我们灿星特别欢迎有才之士。”
武晨远撇了撇嘴,似有嘲讽。
余寻光看到了他这个细微的表情,他忽然感受到,武晨远或许不是很兴奋于今天的“工作”。
雷纬明望见胡继周站在走廊尽头的包厢门口朝他们招手,轻轻拍了拍余寻光的胳膊,当做提醒。
“我们该过去了。刘总,下回再聚啊。”
刘总也看到了老胡同志了,他对今天《密信》剧组聚餐的事一清二楚,连忙给他们让道,“欸,您二位先请。”
余寻光跟着雷纬明过去,一步三回头。直到看见武晨远和彭之琪跟着刘总进了附近的包厢,走路的步子才快起来。
靠近了,胡继周抱怨着。
“和灿星的人说什么呢?今天他们的负责人是屋里这个。”
雷纬明帮忙解释,“小余遇到熟人了。”
胡继周立马皱起眉,“那俩孩子?啧,小心被卖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余寻光想起武晨远刚才的表情,脑子止不住地开始想他的事。
打开门,此时,包厢里热闹得不行。
“小余来啦。”乘风影视的江肇明一看到余寻光,热情的打招呼。
还有其他投资人。
余寻光看着坐了大半桌的人,先把各位总的称呼念了一轮,“不好意思,晚了一些。”
江肇明一边说话一边招呼他坐下,“不晚,还没上菜呢。”
有人插话,“而且你老板还没来呢。”
又是一群人笑。
叶兴瑜最近在处理别的事,今儿没跟余寻光一起,她和康纯是在开餐后一刻钟才赶到现场。
这是真迟了,叶兴瑜二话不说,先来了一杯,当赔礼道歉。
她顺口问大家在聊什么,坐下,迅速的融入这群投资人的话题中。
胡继周、雷纬明、余寻光三个演员坐在一块儿,和酒局格格不入。
开餐不到半小时,桌上的投资人们就疯了。
你来我往,推杯问盏,在笑声中,余寻光听到有人一声喊,扯着嗓子嚎《密信》的票房绝对能超30亿。
听得余寻光牙酸。
他也开始盲猜,“灿星的?”
雷纬明点头。
整张桌子上——不,是整个项目从头到尾,就他们家最夸张,声音最洪亮,愿望许得最大。
说了没两句,这位负责人还撺掇着其他投资人去跟院线谈对赌,想把票房分成拉高。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钱。
这些事儿余寻光不懂,他全程坐着,老实吃瓜。
见他多夹了两筷子菜,雷纬明好心劝了一句,“别吃太多了,还没开始呢。”
他担心余寻光现在就把饭吃饱了,过会儿没肚子喝酒。
那更难受。
余寻光听懂了,忙搁了筷子,道谢。
雷纬明跟他聊天:“你那古装戏拍完了,药用了吗?”
余寻光点头,“用了,挺好的。”
这是实话,毕竟是雷纬明花了大价钱调配的,和天乐哥给的比起来,绝对不次。
只是不能取之不尽。
雷纬明愿意听这个,忙说:“好用我再给你匀两罐。”
之所以只给药而不给药方,就是为了留个机会。
雷纬明也深谙交友之道。
“太麻烦你了,纬明哥。”
“那算什么?真想谢我,给我喝一个。”
余寻光那是不带犹豫的。
投资人们喝嗨了,就开始来敬演员们的酒。
“雷老师,胡老师,余老师,接下来的路演还请您三位多跑跑。尤其是余老师,能者多劳,您辛苦了!”
为了这一句“尤其”,余寻光不得不多喝了一口。
要不了一会儿,他就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了。
余寻光有一点好,他不常喝酒,但是酒量天生不错。
大概是爸妈都爱整两口的缘故。
他们之中,酒量最低的是胡继周,喝了几小杯,缓了会儿,脑袋就开始发晕。
“这群灿星的,一帮孙贼。”
胡继周和灿星文化的人有“恩怨”,刚才那位负责人逮着老胡猛灌了几口。
他被灌了之后就骂,由此形成恶性循环。
“咱们是有了些名声,逮着其他人,指不定怎么喝呢。”
余寻光听着,不禁想到武晨远。
还有那个他都没有看清楚正脸的女孩子。
坐他旁边的雷纬明见他出神,关心了一句,“怎么了,有心事?”
余寻光顺嘴问:“灿星很喜欢劝酒吗?”
雷纬明点头,“企业文化了,从上至下的贯彻落实,你不是见识过吗?”
从《密信》开拍到结束,哪桌酒没有他们?
当时余寻光拿了东京影帝回来的那晚上,也被他们灌过。
胡继周爱憎分明,那时候骂,现在也骂,“狗屁文化,他们懂什么叫电影?这帮人进影视圈就是为了投机倒把,一群只爱钱的资本家,祸害整个市场的蛀虫。”
他不喜欢这帮人,一帮子土匪,满心满眼的铜臭,只为钱考虑!
雷纬明叹息,为他的大嗓门,“你悠着点吧,人家还在呢。”
胡继周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我不就说两句,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除了灌我两口酒,又能把我怎么样?”
余寻光笑了笑,拿毛巾擦了擦手,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他一有动静,正在帮叶兴瑜应酬的易崇赶紧跟过来,“怎么了,不舒服了?”
“没事儿。”余寻光摇着头出门,直直地往武晨远那包厢走。
灿星这个公司,不仅喜欢灌酒,还无利不起早。
武晨远和彭之琪两个在读生,能有什么值得他们公司图谋的?
要么是剧本。
要么是人。
按照灿星重利,且喜欢竭泽而渔的特点,拿剧本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们要什么,署名权吗?
易崇看出来他要干什么,没劝,只说:“想行侠仗义啊?”
“没那么严重。”他就是不放心,想来看看。
来到武晨远进的那个包厢门口,敲门。过了小一会儿,门开了,是彭之琪。
她看见来人,一时傻在原地。
“余……余,余老师。”
余寻光朝她笑了笑,“我来看看,还好吗?”
彭之琪没转过弯来,他便往里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推了一把,和她一起进去。那刘总一看,连忙站了起来,“哟,余老师,您怎么来了?”
也不知道今天他们在聊什么,整个包厢里居然只有三个人在。
余寻光来到武晨远身后,靠近了,更浓的酒味。
他故意亲昵地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
“我过来看看师弟。您和他们聊得还好?”
武晨远抬眼看着他,没说话。
他的脸颊通红,不知道喝了多少,人估计都迷糊了。
刘总把话接过,“那是,特别愉快。”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
可能是刚欺负完小的,老的就来了。
余寻光看着桌上还有杯子,伸手拿起酒瓶,“刘总,您今天辛苦,我敬您一杯。”
“不用,不用……”刘总走过来,想拦,“哎哟,您不是和我们王总喝着嘛。”
武晨远还有几分意识,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碰,被余寻光挣开。
他是真的喝多了站不稳了,余寻光稍微用了点力气,他就倒在了椅子上。
易崇担心他滑下去,顺手把他捞起来坐好。再摸了一下露出来的脖颈,也烫得很。
武晨远这是喝迷糊了,好在有个清醒的彭之琪就在身边。
余寻光给自己倒了半杯,“刘总,麻烦您费心照顾这两个孩子了。”
等对方到跟前,他已经仰头把酒喝了。
刘总讪笑,“余老师,好酒量啊。”
余寻光长着手掌没接话,他撑着眉缓了缓,说:“小武年纪轻,小彭也怕生,他们俩没什么为人处世的经验,要是有哪儿做得不够好,您跟我说,我回去骂他们。”
刘总忙说:“好,好,您言重,无论是武老师还是彭老师,都特别优秀。”
余寻光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武晨远的头,“今天别喝太多,明天清醒了,跟师兄聚聚。”
武晨远眨了眨眼,没反应。
余寻光也不多留,抿了抿嘴,跟刘总道别,“您继续聊,我不打扰,先回去了。”
“我送您。”
余寻光出来走的那两步没回头,易崇看了一眼,望见武晨远傻愣着坐在椅子上看着这边。
他的眼神十分既迷茫又忧伤。
而彭之琪则是在旁边抹着眼泪。
此情此地,不禁让易崇联想到了余寻光。
要是没有签叶兴瑜的公司,要是没有遇上他,小余是不是也会遇到这样的事?
故地重游,倒游出来感慨。
今晚这场酒局,把胡继周给喝吐了。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话,灿星的人后来又过来敬了两轮。
那个王总说,她特别喜欢胡继周。
“喜欢个屁,”胡继周哪怕是蹲在厕所吐,也要骂,“明明是报复。”
报复他当众下他们的脸面。
胡继周可不会屈服。他又不想着投资赚钱,没必要跟资方硬处。他有观众缘,有奖运,有年纪,有地位,欲望还低,对上这种前辈类的演员,灿星也只有这种恶心人的手段了。
胡继周晚些是被侄女接回去的。
酒酣,宴散,出来是都11点多了。
余寻光等着叶兴瑜和康纯,和易崇一人扶了一个上车。
这俩姐妹也吐过一轮了。
康纯倒在座椅上不省人事,叶兴瑜酒量和体质都好些,吐完就清醒了。
开窗吹着风,她还有劲儿开余寻光玩笑,“小余,你酒量是真的不赖。”
余寻光没好气,“我奸滑,不像你实诚,一喝一大口。”
他从来喝酒都是一口一口的喝,喝个意思。投资方指望着他跑路演,他又没得罪过灿星,所以特意没往他身上使劲儿。
“那算什么?”叶兴瑜胳膊一挥,“我当年刚出名的时候被人抓上酒桌,第一回喝酒直接喝到胃出血。”
余寻光瞟了她一眼,转移视线。
叶兴瑜的精神很亢奋,她越说越上头,“你别哼哼啊。姐要是倒在半路上,那就叫痛苦的回忆;可姐现在成功了,这就是姐的战绩与功勋。想当年啊……”
听这人开始讲古了,余寻光闭上眼睛,细听。
叶兴瑜的演艺生涯从来不是一帆风顺,她在披荆斩棘的路上吃了多少苦,她就在余寻光身上用了多少心。
余寻光清楚他的演艺之路走得这么顺,离不开头顶的大伞。
给他撑伞的有老板,有经纪人,还有很多不忘初心的长辈,和一直关注他、相信他的观众。
酒精彻底引出了内心深处的愁思,余寻光躺到床上时才发现他有些醉了。
不然他的眼睛怎么这么模糊呢?
第二天,余寻光难得睡了个懒觉。
然后打包行李,准备搬家。
他的房子年初就装修好了,过年时,爸妈还来看过。屋子空了大半年散味到现在,总算能住人了。
其他东西找搬家公司,一些重要的,余寻光选择自己开车运回去。
比如毕业后入行至今参演的剧本。
比如朋友兄弟们送他的东西。
余寻光特意打了整面墙的玻璃展示柜,将每一个人的东西隔开置放。
他把那些东西收进柜子里时,用了一些心思。
演同名运动员时的球鞋被封存,余寻光又往里面放了一双现在市面上最热门的跑鞋。
演陈光时的消防帽旁,被他放了几本消防安全宣传手册。
演徐天乐时的警号徽章被他打申请带了回来,余寻光在旁边放了一把仿真狙击枪mo型。
至于药油,现在是随身携带。
还有代善送的酒壶,余寻光觉得酒壶可以插一枝桃花,桃花很配代善。
华雅君给的陈医生的怀表送给阿培了,但是后来方正蓉送了他一支拍戏时的道具怀表,余寻光把它和演陈敏笙时的眼镜放在一块。
宋启丰送他的两张音乐剧票根,还有饰演他时的眼镜被放到一起,余寻光觉得后期可以往格子里补一套茶具。
演阎培熙时的几条领带和袖扣收在盒子里,阿培喜欢车,余寻光也弄来了豪车的模型。
江瑞安送他的那捧花被做成了干花,和演黎耀川时画的油画放在一起。
反正京市够干燥,不怕发霉。
冯知平最轻便的那把道具勺子也被他求了回来,由于太大,被放在柜子的最下面(上面就是天乐哥的狙击枪)。
还有饰演明霄和朱明祎时特意买的《道德经》和《明史》,余寻光往旁边摆了个小小三清像。
等他闲在家时也拜拜。
格子里还空了很多地方,余寻光满心幸福地想,早晚有将其填满的一天。
此外,还有一些戏服。他饰演的角色大多都是现代剧,好拿回来,其中以江瑞安和宋启丰的戏服最多。
这俩其实都不算戏服了,他们的衣服有时候余寻光会拿来当常服穿。
不说江瑞安的短袖,他有次出去应酬,还穿了宋启丰的西装,连易崇都没发现。
粉丝的火眼金睛不包含在内。
他的超话里有个粉丝号,发的薇博就是放大图抠他又把谁的戏服掏出来穿了,头一次他戴了阎培熙的配饰那个账号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余寻光都关注了那个账号,有时候出席完活动就去看他什么时候更新,与之斗智逗乐,乐此不疲。
新家布置起来很好玩,就像摆弄乐高玩具,余寻光就像是给人生增添了什么探索点,安排自己的书籍入柜都能玩好久。
他窝在家里折腾了没两天,就被抓出去跑宣传了。
各大采访啊,还有去云酷大楼扫楼什么的活动不必多说。
之后一个得空的晚上,他去赴了武晨远的邀约。
两年前说好的火锅,也是吃上了。
之前大冬天的吃寿司,现在大夏天的吃火锅,主打的就是一个反差。
余寻光这天心情很好,进门时脸上还带着笑,“你找的这家店味道怎么样不说,冷气绝对给我开足啊。”
武晨远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笑,“一定的,我问老板了,新空调呢。”
今天就他们两个人,易崇都没来。
余寻光是湘省人,武晨远是川省人,都能吃辣,不用商量,锅底直接选择辣锅。其他小菜定好后,武晨远看着服务员出去,长吁了一口废气。
握紧拳头,鼓足精神,他大胆发言,“师兄,我想着,咱先把事情说了,不耽误吃饭。”
余寻光喝了口水,沾湿了嘴唇,“嗯,你讲。”
武晨远也喝了口水。
或许是紧张,嘴里一时发干。
“那天在九楼,灿星的那个老刘想买我们的剧本。”
余寻光点头,他猜到了。
“他要著作权。”
这个也猜到了。
“我想给。”
这个真没猜到。
武晨远笑了起来,尽管很勉强,“彭师姐说,这不是卖孩子嘛。我说,灿星要是能在合同上钉死了培养我们,也不是不能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余寻光却不笑了,他微皱着眉,“你舍得?”
武晨远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舍不得,一进九楼我就反悔了。”
刘总设酒局,本来是想联合武晨远一起劝彭之琪的,没想到彭之琪没劝过来,主要目标武晨远也跑偏了。
他当时来了脾气,存了要把武晨远喝进医院的心,谁成想余寻光和武晨远关系那么好,特意过来敬酒。
看他们之前亲密熟悉的样子,刘总碍于余寻光的面子,认栽,只当没这回事,好声好气的把两个不经事的学生崽子送走了。
武晨远想着老刘吃瘪的样子就忍不住乐,乐得眼泪都出来了,“师兄,我可能有点毛病,才老干这种临时反悔的事。”
“这回不算,你只是有想法。包括上回,也是想法。”
余寻光回想起来会觉得,武晨远当时让他带他走,就是他潜意识里想找一顿骂,好把犯糊涂的自己骂清醒。
他那段时间自己较劲儿,又跟凌爽较劲儿,太压抑了。
“你把思考的过程说的太清楚,别人就会忘记你做出的选择。”
武晨远的嘴唇动了动,他问,“师兄,我是不是不够坚定,才老遇上这种事?”
余寻光摇头,他正在努力扮演一位心理医生,“你不是不够坚定,你是……迷茫。”
很多人都这样,对未来没有方向,自己找不到路子,身边没有长辈引领,他都看不清自己,又怎么能在不出错的情况下找到正确的路?于是只能一遍遍的尝试。
“我有时候会想很多,瞻前顾后的。”
“这很正常,人控制不了自己的脑子,它们运转的太快了,人有时候还会想杀人呢。情感丰富欲念强,本来就是人性的特点,更何况我们这些搞文学艺术表演的?”
服务员进来,上锅底。
等人离开了,余寻光歪头看着他,“你为什么想卖剧本?”
武晨远的视线低低的,看着下面,“他们说,这个剧本就相当于投名状了。灿星有在培养自己的导演和编剧,我们愿意给出去,他们就会和我们签约。”
灿星在圈内也是比较大的公司了,对于没有跟脚的新人来说,这种诱惑,很大。
余寻光到底见得多,考虑得多,“签约了能保证以后作品的署名权吗?”
“能,合同上会写明。”
“那你觉得,他们既然都要签你们了,为什么会在签约之前,特意给你们一个不痛快呢?”
武晨远说不出话了。
余寻光告诉他,“因为他们在筛选对象。一个能把自己作品的署名权卖掉的人,往后做事绝对会以利益优先。”
余寻光想到了《密信》的那几个编剧,他们创造出来的人物是拼凑的,是得不到他们的爱的。
灿星明显是在培养商业工具,挑选合格的资本耗材。
他突然庆幸。
“恭喜你了,小武,因为你不是他们的同类,所以你被筛掉了,你成功的守好了自己。”
武晨远捂住半边脸,目光沉净,“师兄,是你拉了我一把。”
他听明白了,如果没有余寻光,他就真掉泥坑里了。
余寻光摇头,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功劳,“不,是你自己在主动救自己。”
武晨远笑得发干,“哪儿啊?师兄,你别把我想太好。”
余寻光抬了抬下巴,“我用得着说好听的讨你开心?彭之琪说的话我还记得呢,你把著作权算她一份,现在不是证实了这是好事吗?如果没有她,说不定你都没有反悔的机会。小武,你以真心待人,她也以真心回报你,你们是君子之交,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彭之琪怕成这样,还愿意跟武晨远来。
说严重点,这是过命的交情了。
武晨远笑,他点头,心里仍旧是感激。
如果没有余寻光,他和彭之琪不会那么顺利脱身。而且,当时看到了师兄,对他也有震慑作用。他之前对余寻光一直又敬又怕。
怕,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够好。
“我本来没想麻烦你的。”他一直憋着口气,想靠自己。
余寻光不是很认同,“我非常欢迎你麻烦我。有这么好的关系不用,你傻子啊?”
这里就不得不再次提到文简了。
《故梦》拍完一年多了,电影下映了也有半年了,那姑娘逢年过节还给他发信息祝福呢。就在昨天,她还说要出钱包场,请老爸公司的员工看《密信》。
多会来事儿啊。
有来有往,这种关系不就一直存下来了吗?
“灿星……”余寻光综合了一下身边人对他们的印象,“在你真正有底气之前,离他们远些吧。”
胡继周那种刚直不阿的性格,他是不会骂错人的。更别说那天在饭桌上,余寻光还看出了他们的赌徒心理。
服务员进来上菜品,余寻光和武晨远帮忙摆好,等包厢没其他人了,继续。
“《泥点子》和李中桓导演你还记得吗?”
“我知道,你还帮他宣传过。”
余寻光说:“《泥点子》能够顺利拍完,除了李中桓导演卖了自己的家当外,还有一家叫同舟工作室的天使投资。接受这份投资当然需要签合同。李导和他们的合约具体怎么签的没人知道,反正《泥点子》的发行权是被抓在这个工作室手里。后来上院线,同舟想打开自己的名声,就没找其他人合作,结果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发行经验和影响力,导致影片第一轮扑得惨不忍睹,第二轮也差点石沉大海。”
武晨远尽量通过用词让语言变得轻快,“所以同舟工作室我也需要避雷?”
余寻光点头,他想说的主要是这句,“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有些事情我哪怕不知道,也可以问别人。咱们吸取经验,尽量少走弯路。”
武晨远盯着他看了半晌,“师兄,你是好人,好人会容易被人欺负的。”
余寻光摇头,否决掉他这个形容,“我不是好人,我身边有更好的人,我一直在向他们学习。”
“学什么?”
“我想承担一些责任。我的老板你知道,叶兴瑜,叶子姐。不管别的公司如何,她一直有在好好的对待手底下的艺人。还有她的朋友们,都是光明磊落的。我进圈后遇到了很多长辈,他们对我好,身体力行教我做人做事。我被这么多人的好意照拂至今,不能只接受,不去付出吧?我现在有了一点影响力,我想把这种影响力扩大出去,让大家都能够好好的演戏,拍戏。圈子的环境好了,受益的不仅是整个文艺界,还有观众。观众那么信任我,我应该回报他们。”
武晨远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把蜘蛛侠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放到娱乐圈的环境里来,他甚至想身体力行。
“师兄,你这样会很辛苦。”
余寻光的语气斩钉截铁,“不会辛苦,会有更多人加入我们。我也绝不会一个人撑,我能顺利到现在,就是有人帮啊。小武,很多时候,大家做人做事,就是某一个点没遇上,信仰和梦想就垮掉了。一些年纪大的,他们已经被生活和环境把想法蚕食干净了,可年轻人还没有,年轻人还有希望,还有梦想。”
余寻光非常亢奋,他现在对整个圈子的未来,是充满希望和自信的。
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遇到过不愿意好好演戏的演员,他相信浑水摸鱼者只是少数。
他又看着武晨远,满心祝福,“小武,同样,我希望你的导演之路能够走得顺利。”
有些话在武晨远喉咙里压了半天,到这里终于受不住,被他全盘托出,“师兄,你放心,我一点儿也不后悔转行,你别为我难过了,真的。你上次问我是不是深思熟虑走那条路,我没好意思跟你说,其实你那次骂完我走了没多久,我就有转行的想法了。凌爽拍《昆仑玉》的时候我在跟他偷师呢,后面他去国外拼金贝壳奖,第一轮公关我也跟着看了全程。”
武晨远觉得凌爽那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特意没避开他,公关时还对外国人介绍他。
所以有时候回过头来想想,武晨远又能发现凌爽尚算是人的地方。
余寻光也记得凌爽跟他说过,拍《昆仑玉》的某一天,武晨远特别喜欢往摄影、灯光那边凑。
上回余寻光看着他难受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武晨远不希望他为自己难过,“我转行,一方面是置气,一方面也发现做导演比做演员爽快多了。我的想法太多,欲望太强,无论是控制欲、倾诉欲还是表现欲都非常丰富,做导演能让这些情感有正确的途径发泄。”
哪怕不转行,武晨远还能去演舞台剧,短期封杀并没有完全剥夺他做演员的资格,他是自己找到了新的路,所以主动选择。
余寻光安静听着,他在情绪上有些没缓过来。明明上一次见到武晨远,他对凌爽的态度还不是这个样子。
但是在逻辑上,他又能想明白。因为离那些事,已经过去两年了。
两年了,武晨远在看不见的地方,自己成长了多少呢?
武晨远喝了口水,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师兄,跟你说个秘密吧。”
“什么?”
“本来没打算告诉别人的。你不是说过,翁想想告诉你,有人写信举报凌爽吗?那事儿其实是我干的。”
余寻光呆住了,他嘴唇微张,一时竟想不到说什么。
他转头,看着火锅上升的热气,看着锅底咕噜起来的油泡,在那泡泡炸了两三次后,他舔了舔嘴唇,说:“凌爽他应该知道。”
武晨远点头,“他绝对知道。”
余寻光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情绪,“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当时就想报复他。”
“可这是两败俱伤的做法。”
余寻光生活的周围没有“恨”,以前他理解不了,但是演完朱明祎,剖析了他的内心世界,他能明白了。恨是一种浓烈的情感,它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
余寻光想到那段时间,他眼中的凌爽和武晨远,“你很痛苦,他那段时间也不好受,你们都……”
武晨远的话很干脆,“是,所以要不是我看开了,我都没打算告诉你。这不是一件好事,这是我们的事,本来有我们俩难受就足够了。”
但是人呐,还是会下意识的去靠近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会从此就讨厌我吗?”
余寻光的表情很复杂,“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武晨远老实说:“我当时没缓过劲儿来,我太偏激了。现在回头想想,我那时候太幼稚了,也没有学会怎样去做人,做什么都欠考虑。”
余寻光仔细琢磨,“你被封杀,是他们家……我听说他家有点关系。”
“他说不是,我也觉得不是。不过不管是不是,封杀的事都是那个莽夫造的。《昆仑玉》那部电影太可惜了,生的年岁不好,撞宣传伤口上,我们俩都是被抓典型了。”
余寻光发散了一下思维,想到如果他答应了去演《昆仑玉》,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但是,好像不能对没有发生的事说如果。
可如果余寻光真去演《昆仑玉》会怎样?
那应该是另一种光景。
余寻光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了,凌爽打磨演员的那套对他完全没有用。余寻光不存在表演上的自卑,那么他在凌爽面前就是绝对自信的。况且,他们两个人的价值观本来就有差异,如果《昆仑玉》的核心思想不落地,电影要想拍下去,估计会很难。
连聂梵都有承受不住余寻光的时候。可以想象,到时候余寻光会用自己对剧本和角色的理解,教凌爽做人。
武晨远之前也想过这种可能,他觉得特别可乐。凌爽当初起了劲儿要拍余寻光,他想过跟余寻光合作的后果吗?余寻光可不是没有思想的布偶娃娃,他不仅三观铁正,对底层、对农村的了解还比凌爽深,而且他看采访,他知道余寻光有丰富的“管理”导演经验,连港城导演都架不住他。凌爽太自大了,他坐在导演椅上那么多年,从来没想过会被演员“折磨”的可能。
两人发散思维想着同一件事。看锅底开了,武晨远主动服务,拿起公筷把余寻光刚才点的食材先下进锅里,“师兄,你不知道,这学期期末的时候,我们俩还见了一面。”
“他主动来找你?”
“他来找我道歉。”
余寻光抬起眉头,撑着,表情难以言喻。他试图去理解凌爽,他发现他居然能够理解他。
凌爽生在城市里,但他仍旧是个长在红旗下的人。他的人生和执导生涯里生了很多杂草,他以前不认识,他自信地把那些东西当成了养分。后来,因为《昆仑玉》,他跌了跟头,再看到《泥点子》,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玉是石头,石头是死的,只有泥里才能开出花。
凌爽在三合村的县城里跌倒,又在三合村的土地里爬起来。他和小陶哥朝夕相处了一年,他从那位踏实、有大智慧的守村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他在利用那些经验去芜存菁,等到他把这片杂草砍光了,再埋好,来年生了肥,就能长出全新的、漂亮的鲜花了。
武晨远就像是在说笑话,“那混蛋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在我看来像是洗心革面了,他找我道歉,说明白自己以前的行为过激了,要同我和解。我说,道歉我接受,但我绝对不要跟他和解。凭什么他想,我就要配合他?我和他说,玩蛋儿去吧,世上哪来这么多称心如意的事?休想在我这儿寻求心理安慰,我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也只是针对出家人呢。”
他转述的活灵活现,画面感太强了。
武晨远继续说:“我还跟他说,我不欠他的。拍电影时他对我不好,我后来举报了他,所以他也不欠我的,我们两个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两清了。他跟我道歉,我也向他道歉。我知道我举报他的事做得损,我从接戏那会儿就欠考虑,但是做了就是做了,万事没有回头路,我武晨远也不吃这世上没有的后悔药。我不知道凌爽原谅我没有,反正,我们俩这辈子就这样了,实在不行就都成为对方心里的一根刺,互相扎一辈子。”
余寻光吸了口气,“你上回还说,要跟他作对一辈子呢。”
武晨远说得洒脱,“现在也差不多,但是情绪没那么强了,也没那么偏激没那么坏了。师兄,读书真的有用。考研成绩出来之后,我看了很多书。常老师推荐我看毛选,我算是跟着先辈开拓了心胸与思维。我想清楚了,如果我以前私德有亏,那我就改,人不能想岔了一件事,就没有将来了吧?”
这句话让余寻光想到了韩妈妈和郑云开,还有那些孩子们。
他没资格评价小武,但是这句话,真的很好。
“至于凌爽有没有反思,谁管他呢?我犯不着因为他一辈子跟自己过不去,多闹心呐。师兄,我跟你说,他可真自恋。我向他下战书,我说我早晚在成就上收拾他。他说他比你大10岁,比我大13岁,放以前旧社会,条件好些他都能当我爹了。他摆明了没把我当回事。我当时有些生气了,就说,那就试试看谁是谁的爹吧。”
来了,男人之间熟悉的父子环节。
“他还劝我呢,他说他拿了那么多奖,哪怕不是国内的,地位我也比不上。呸,真不要脸,给他能的。我说我不要跟他比地位,我要和他比时间,他比我老13岁,他能活得过我吗?”
余寻光终于没憋住,笑了。
“瞎说什么呢?”
武晨远也跟着笑。他的脸上没有郁气了,眼神干干净净的。他现在能笑着把这件事说出来,说明他是真的放下了。
他的本质到底还是善良,他做不出那种恶性竞争的事。
就像韩妈妈相信那些小孩,余寻光也愿意相信武晨远。他告诉他,“你别大意,凌爽的名号不是吹出来的,他敌人可多呢,聂梵导演就想把他弄趴下。”
“嗯,聂梵也是我挑战的目标。”
“有目标是好事。”少年人的梦想值得尊重。
今天再说这种话,余寻光心里终于轻松。
武晨远也轻松。他放下凌爽的事,又像重活了一次。他絮絮叨叨的,一边给余寻光夹肉,一边诉说自己的幸福,就像是在给家长汇报情况。
“师兄,我在学校里可努力了,不同于读本科的时候,我认识了很多朋友,包括编导、编剧、摄影专业的同学。我那天想跟灿星签约,不仅是为自己,也想带着同学们好。圈子里年轻人太难出头了,幕后人员更难。他们摄影圈,道具组,灯光组的臭规矩比想象中的还多。”
武晨远想,如果可以,他想让大家轻松一些。
他的朋友们值得他付出。
“我那天晚上回去了跟大家道歉,结果他们都说这不算什么,都在安慰我,让我不要想太多。师兄,就像你说的,背着这么多个人的梦想,我能走歪路吗?你放心,外面的世界我先不管了,我已经跟同学们约好了,等研二结束,我们就去排自己的舞台剧,我们要把这场毕业大戏当成职业生涯的第一座舞台。”
“就演这个剧本吗?”
“对,我还是男主角呢。”
余寻光往锅里丢了一手牛油,“那到时候你提前跟我说,我有空就来看你们的戏。”
武晨远开心得眉飞色舞,“好啊,欢迎欢迎。”
余寻光转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再遇到什么困难,不管是专业上的问题,还是想法上的困惑,都要想办法说出来。人是情绪动物,你心思细腻,又爱想,坏情绪在心里憋久了,真会出毛病的。”
武晨远把嘴巴一扁,久违地使用自己的娃娃脸,“我知道,用这边话说,我就是心窄。既然师兄都开了金口,那我到时候不找别人,就来烦你。”
余寻光很是大方,“不用你客气。未来的武大导演能给我一个出手相助的机会,我感谢还来不及。”
武晨远笑得不好意思,“师兄,你别寒碜我嘛,我在你面前算什么?你是大鱼,我是小武呢。”
“什么新鲜说法?第一次听,你跟我瞎贫是不是?”余寻光没忍住,伸手往他头上薅。
手感还不错。
掌握小孩脑袋的感觉真好,怪不得郭嘉予老喜欢对他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