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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善与恶

第113章 善与恶
尚未和吾主联系上之前, 迪尤尔只能靠沉睡渡过漫长的时光,直到吾主的呼唤让他苏醒,把每一天都当做重逢的倒计时, 可相隔千里的距离,时间似乎也变得格外漫长。

于是为了打发时间,他拍打着翅膀在眷属外围游荡, 数着那些飘荡的恒星。

——他不过是一只爱掉毛的小鸟, 羽毛飘向哪里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迪尤尔了解原一, 所以即使心痒痒想观看更多极端情况下人类的表现,但还是忍住了, 唯独一片羽毛是意外。

那个男人似乎感觉出羽毛背后隐藏的注视,竟大胆到想和迪尤尔直接联系。

昏暗的溶洞内, 五颜六色的钟乳石无声垂落点点水滴,镶嵌的夜明珠虽然品质上乘,却总有照不到的地方, 所以不但没有给人熠熠生辉的感觉, 甚至有种别样的诡谲阴森。

溶洞中间是一片清澈的湖泊, 湖泊中央放着一个蒲团,男人跪坐在蒲团上,羽毛在他手心漂浮,明明灭灭的光线将他的模样倒映在湖面上,然而奇怪的是,那么清晰的湖水,竟无法照出他的面容。

像被橡皮刻意擦去那样,他身着宽袖广袍, 长发倾泻而落,宛若一尊无喜无悲的神像。

“大道隐匿, 阁下若是从九重天而来,何不现身一见?”

男人喃喃低语,语毕半响,却不见羽毛有任何反应。

可他知道,那道注视从未移开半分。

他若有所思,伸手将羽毛朝着湖中轻轻抛下。

漆黑的羽毛在触到清澈湖水的那一刻,宛若水入油锅,发出“滋滋”的炸响,原来溶洞中间根本不是湖泊,而是一方由浓郁灵气被阵法压缩到极致后,幻化而成的灵池!

想要完成这样规模的灵池,少说也要百余年的掠夺,可看男人周边灵气充裕的模样,恐怕这阵法的阵眼不止一处,甚至……

不仅仅有灵气。

迪尤尔眯着眼,感受着羽毛传回来的灵气——这么浓郁的灵气虽然诱人,但陌生的力量体系大量涌入身体恐怕并不是一件好事。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虽然眷属们属于“杂食类”,但不熟悉的能量吃进去总是要有个消化的过程,而且这么多的能量给他属实有点浪费。

做什么事都想着吾主的迪尤尔在湖底睁开眼,决定以后用这东西给吾主当汤底,湖水迅速消失了三分之一不止。

“等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石头转移到草地上,怀里抱着小鲸鱼rua个不停的原一震惊地表示,“你真的没有美化自己吗?”

或许是没想到自言自语会被原一听见,原初在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原一进入梦境后,就知道是自己吓到了原一,愧疚无比的他将小鲸鱼通过迪尤尔送了出来。

漂亮的小鲸鱼很快就吸引走了原一的注意,起码可以让他把脑子里炸裂的“我哥喊我爸”暂时抛之脑后,现在已经华丽丽地代替了之前的黑猫,成为原一饭后听故事时顺手rua的小家伙了。

所以当迪尤尔表示卫桥说的问题是个比较长的故事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捞过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开始练习顶球,试图练点卖萌以外其他本事的小鲸鱼,坐在地上开始听故事。

看卫桥听见“灵池”时睁大的双眼,不难猜测这应该是好东西,而且还是难得的好东西,可这东西迪尤尔居然只打算带走三分之一?!

原一:我的眷属不可能那么善良.jpg

迪尤尔演技拙劣地捂着胸口,“柔弱”地表示:“在您心里,我是那么的贪婪吗?”

原一双手撑地,小鲸鱼在他身边游来游去,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鲜嫩的小草,那些窃窃私语他并非听不见,只是平时不愿意去听,因为实在是太吵了,所以只要不当他的面进行大变身,他一般不去纠结周围的环境到底是什么样的眷属变成大,也不去深思这些眷属不正常时是什么样。

他回忆起那几个在自己身边出现过的眷属,特指某个最变/态,让人怀疑是不是抖那什么m的盲,心情复杂道:“难道不是吗?”

虽然此刻他没有捏出五官,只有光滑的面部,但迪尤尔仍然感受到吾主直白的目光,那宛若洞悉灵魂的注视,仿佛在说——

眷属,不都是一群贪婪的家伙吗?

正如所有的幻觉在原一这里都是能被看穿的假象,眷属的本性再怎么样努力遮掩,也依然会在狂热的靠近中,将最真实的不堪暴露在原一的面前。

在迪尤尔处理过的那么多眷属中,曾遇到过一个特别的眷属。

它罕见拥有诗人般的多愁善感,八只手一刻不停地撰写着各种诗歌,眷属们去星穹那天齐声高唱的诗歌就是出自它手。

可没有吾主的日子,最先压垮了它。

对它而言,祂就是它诗歌的灵魂,当灵魂沉睡,诗歌黯淡,它只能向内挖掘自己,但当它发现自己的本质后,它无法容忍这样卑劣的自己继续存在于祂的麾下。

于是它在死前写下了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关于眷属的诗歌:

【疯狂是孕育我们的温床,

贪婪构成我们的心,

绝望如影随形,

却向祂寻求最后的温暖。】

迪尤尔曾经不理解它的做法,可如今却似乎明白了它为什么会被自己压垮。

——因为所有卑劣的伪装,都逃不过祂的眼睛。

在祂眼里,它们不值一提,又如此冒犯。

不过没有关系。

迪尤尔摁住因为被注视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感叹道:“您总能一眼洞穿我们的本质。对您的贪婪,是我们的罪孽。”

但它们已经罪无可恕,既然如此,就只能在对祂的渴望中不断的沉沦、坠落,直到死亡结束这疯狂的一生。

原一对迪尤尔的回答并不意外,因为他早就发现了,如果把他比作皇帝,那么迪尤尔一定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哄着皇帝的奸臣!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就是他指鹿为马,迪尤尔都能夸一句“陛下博学多识”,然后等他走后,用各种手段把鹿变成马。

所以他以为这次迪尤尔也是顺着他说的哄自己,于是开玩笑一般说道:“没关系,如果你有罪,那我现在赦免你了。”

没想到迪尤尔没有像往常那般笑着回应,而是一反常态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过了好一会,他才像如梦初醒般轻轻一叹,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无奈道:“您这样……我会当真的。”

天知道当他听见吾主说出那句玩笑话时,哪怕理智知道吾主只是开玩笑,但他仍然遏制不在的为吾主轻飘飘的一句“赦免”而心跳加速。

原一歪了歪头,没有把迪尤尔这句话放在心上。

克拉德若有所思,充当眼睛的隐形摄像头将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他有种预感,等他回到科技侧,这份资料恐怕会带来不一样的分析结果。

而与他相反的是卫桥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他已经隐隐猜到迪尤尔刻意隐去的男人身份是谁,那个被认为荒谬的猜测再次浮现脑海。

像是溺水前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卫桥开口想拆穿迪尤尔叙述中的破绽:“九重天已经隐匿,他为什么会猜你是九重天来的人?”

说到玄幻侧,那肯定离不开飞升成仙,所以原一也曾好奇地问过卫桥,玄幻侧真的有神仙吗?

然而卫桥的回答却让人出乎意料。

玄幻侧是有神仙的,确实是移山填海,无所不能,甚至给其他文明留下“玄幻侧可以凭空在宇宙中行走,简直恐怖如斯”印象的大能,基本上都是能在玄幻侧称一句“仙人”的存在。

在很多年以前,玄幻侧的布局其实不像现在人和妖那么的泾渭分明,或者说在那时候的玄幻侧,其实没有所谓人和妖之间种族的分别,有的只是修为高低的差别。

修为低微甚至没有摸到修炼门槛的妖族和人类生活在一到三重天,四五生活着修士,包括各种宗门派别,而六重天比较特殊,它是由一个个小秘境组成,有大能无聊时掐算过,算了足足一甲子年,仍然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按理来说六重天的秘境里有很多宝贝,应该引起各个势力的争夺,但秘境实在太多,一方势力想独吞根本不可能,而且秘境好东西虽然多,它却自成一方小世界,每一个秘境都有不同的“规矩”,比如达到什么修为才能进入,比如妖修才能进入……与其霸占秘境还拿不到好处,不如大家一起合作,约定好进入的名额,但是吃汤还是喝肉就各凭本事了。

而且六重天还特殊在,就算有几个大势力想搞垄断或者特权,六重天的秘境不是一尘不变的,它有时会随机出现在其他重天的某个地方,至于能不能进入,或者被谁遇见,就全看个人的运气了。

而七八重天是整个玄幻侧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只有修为离飞升差一步的修士才能在那里呆下去,而这部分修士在大众眼里已经是非常厉害的存在了。

然而就像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只有领悟大道,登上天梯去到九重天,才算真正飞升的“仙人”。

传说,只有飞升到九重天,才有机会脱离人间桎梏,去往更高的层次与世界,到那时,手可摘星辰,笔可改日月,做到真正的不死不灭。

在玄幻侧鼎盛之时,每个说得上名号的宗门,最少都有一位生活在七八重天,顶级宗门甚至在九重天都有一两位“老祖”,哪怕这些“老祖”一心修炼,根本不会理会他们,但只要存在着,就是一种威慑。

可随着七八重天陆续有人飞升到九重天,九重天的老祖们又慢慢破开虚空离开,渐渐的,人们惊讶的发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七八重天的修士飞升过了,明明修为都够了,但登天路却消失了。

甚至整个玄幻侧已经很少有人能突破境界去往七八重天了。

眼看着七八重天的同级修士一个个因为无法飞升而空耗寿命,只得闭关寻求一线生机,终于有人忍不住,试图探究九重天发生了什么。

可当他们费尽心思“看”了一眼九重天,却发现,九重天已经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

在世的宗门对七八重天的情况只了解到这里,因为后面他们就再也联系不上七八重天的修士,玄幻侧迎来了势力大洗牌,在历经百年的惨烈战争后,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迪尤尔没有回答卫桥的话,而是意味深长道:“是啊,我也很好奇。”

“不过比起这个,我当时更好奇的是,他到底从哪里汇聚出这么多的灵气。”

迪尤尔眼睛微咪,回想起他收走三分之一灵池后发生的事情。

正如原一吐槽的那样,他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眷属,当他觉得这个东西对吾主又用时,他薅羊毛起来一点也不带客气的。

可为什么只带走了三分之一灵池呢?

因为——

迪尤尔由衷的觉得,吾主或许不太喜欢这汪灵池的原材料。

以常理而言,修士们吸收灵气主要来源于两种方式:吸收天地间游离的灵气或灵石灵果等物品。

前者吸收起来慢,但能最大程度将灵气化为己用,并且这样修炼起来境界非常稳固;后者虽然来灵气快,但需要时间去炼化吗,而且过于依赖这一道的话,会使得体内灵气斑驳,不利于后续发展。

所以一般修士都是两者混用,或者视情况随时改变。

但有些人却想起了歪脑筋。

既然灵石可以吸收,那么妖族或者人族修炼者能不能吸收呢?

世界上总有些人耐不住修炼的寂寞,妄图寻找一条捷径,但这种捷径想要往上走,需要的血肉将是成倍上升,还容易染上心魔,变成疯疯癫癫,所以在给他们冠以“邪修”的称呼后,妖族和人族联手绞杀过一阵,终于将这股邪风歪气摁了下去,各种邪修的法子也竞相毁去。

杀活人夺血肉修炼已经成为玄幻侧公认不可为的邪道,一旦出现就会引起各方围剿,甚至连修炼者自己不知是不是因果报应,也鲜少修为高强,更别说登上七八重天了。

可在那片灵池的底部,迪尤尔却看到了无数堆积如山的尸体。

残破的、完整的、甚至不止是人类,还有各种妖兽的。

这些尸体堆满了整个灵池底部,一刻不停的被阵法炼化,析出最精纯的灵气,化作湖泊的一滴不起眼的水珠。

灵池的底部非常昏暗,但迪尤尔仍然看清了那少数几个完整的头颅。

他拎起一颗头颅,从湖底游上湖面。

硕大的羽翼在空中抖了抖,他身上不见一滴水珠,没有半点水渍的痕迹——毕竟灵池再像水,其实也不是水,灵气被吸收后就消失不见,也不会沾湿衣服。

但鸟类的习性仍然让迪尤尔甩了两下羽毛,才抽空瞥了眼手里的头颅,然后似笑非笑地望向湖中的男人:“很奇怪……”

话音未落,他忽地消失,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冲到男人面前,尖锐的鸟喙离男人的眼睛只有毫米之隔。

迪尤尔弯下腰,一手抓住男人的下巴,强迫他仰头,像端详某种物品,另一只手将头颅拉平,似乎在进行某种对比,片刻后,他才带着久违的兴奋说道——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底下的尸体,都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呢?”

如果掠夺他人的血肉作为修炼的材料是为人不耻,是值得唾弃的,那么,用自己的血肉是不是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呢?

男人淡漠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表情,他不在乎灵池被人无端端薅走了三分之一,也不在乎刚刚迪尤尔几近侮辱地打量,却在被揭穿的此刻,眼底染上几分雀跃。

他像一个隐藏了许久凶手,每天提心吊胆的害怕被发现,却又忍不住回忆自己绝妙的犯罪手法,渴望某天有人站出来,发现他隐藏的秘密。

他笑了,接过迪尤尔手里的头颅,耐心地为头颅撩开头发,露出那张和自己年轻些许,却早已没有生息,只剩死亡带来的灰败,却在触及时仍然温润,闭着双眼仿佛只是睡着的面庞。

何曾几时,男人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这个自男人身上剥离出的一部分,男人看着他进入轮回,从稚儿长大,亲手教会他与自己一样的功法,看着他一步步突破,直到触及七重天的门槛。

然后在他欢喜地分享这一消息时,在睡梦中斩下他的头颅。

男人从未对这件事感到愧疚,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七八重天,不过是一座无望的牢笼。

他冷静而残忍道:“这是最后的办法,我杀了他——准确来说应该是我自己——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

但应该是很多次吧?否则他怎么会厌倦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呢?

迪尤尔为男人冷静的疯狂表示了赞许,他从男人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他看见男人残破的灵魂,在冷静表面下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好奇男人这么做的目的,但更好奇的是男人为什么非要将自己叫出来。

男人望着迪尤尔,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你是妖吗?”

“不是。”

男人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他点点头:“谢谢,我的目的达成了。”

“就为了这个?”迪尤尔愈发好奇起来,“是不是妖族有那么重要吗?”

男人摇摇头:“是不是妖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并非来自九重天,也就说,我做的都没错。”

迪尤尔觉得男人很有趣,明明实力和自己相差甚远,明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却坦然得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问必答,完全不担心自己将看到的东西说出去。

按照人类小说中常见的套路,这时候反派不应该费尽心机遮掩坏事吗?

男人的反常让迪尤尔打算在玄幻侧多停留几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各种酒楼餐馆里兴致勃勃的偷学厨艺,只是偶尔想起男人通过羽毛看一眼,但那边的生活属实无趣,所以渐渐的也就不再关注了。

迪尤尔没打算参与进男人的计划里,反正只要男人随身携带着羽毛,他就能随时观看,比起人类,还是吾主更重要一点。

直到有一天,男人对着羽毛询问:“能借它一用吗?”

迪尤尔无所谓,却没想男人直接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俞城是四重天里少见的人妖同存的地方,由三个妖族,三个人类家族共同治理,虽然大大小小摩擦不断,但大是大非上两方还是能友好协商处理。

直到男人把羽毛投入了俞城。

起初,只是两方年轻一辈的口舌争执,却因为比试时一方没收住力,将对面当场打死,引起对面长辈质问,势要血债血偿。

打死人那一方表面答应,暗地里却叫那少年离开俞城,可这时少年却发现整个俞城被封锁,变得只能进不能出,进而发现俞城竟然有一个隐藏得极深的阵法,一旦启动,整座城都将成为血祭的材料。

猜疑、恐惧、还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见,最终导致两方大打出手,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双方拼了命也要将对方杀干净,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羽毛中蕴含的力量,这股强大却带着不详气息的力量没有让他们警惕,反而成为双方争抢的助力,一旦夺到羽毛,第一件事就是吸收其中的力量,然后将这份力量分给其他的族人。

没有节制点索取最终将上层的战火化作一城的贪嗔痴,爱别离,羽毛的力量将众人心底的阴暗面彻底激发,连孩童也不例外。

那个奇怪的阵法让俞城的事很久才被外界所知,作为修士中数一数二的青华宗当仁不让派出了离殇。

可离殇去的路上遇到意外失联了,反倒是卫桥先到了。

当卫桥赶来时,俞城已经没有人,也没有妖,只剩行尸走肉般被力量污染到濒死的空空躯壳。

他很快找到还在散发蛊惑的羽毛,在发现羽毛刀枪不入后,知道如果不解决羽毛,或者就这么冒失的带出去会导致更大的麻烦,于是一咬牙自己用身体封印了它。

可没想到的是,千辛万苦解决了邪祟的卫桥不但没有得到众人的帮助,反而因为俞城的惨状传开,被众人视为避之不及的祸端。

后面的故事卫桥和原一都知道了,但卫桥想知道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

“他到底是谁?”卫桥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剑。

如果迪尤尔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俞城的惨案不仅仅是羽毛作用下的自相残杀,更是一场人为创造的悲剧。

迪尤尔不是玄幻侧的人,他不懂怎么设置阵法,而卫桥来时,完全没有感觉到有阵法的存在,离开时也没有被阻拦。

事实上,在封印了羽毛后,卫桥并非没有怀疑过有幕后黑手。

但如果有幕后黑手,为什么不出来夺走羽毛?又为什么放他这么轻易的离开?

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那人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并且动身去拦离殇,并不在现场。

在被离殇追杀时,卫桥曾问过他,本应该去俞城的他为什么突然消失不见?他到底去了哪里?

离殇沉默片刻,说:“无关紧要。”

卫桥清楚离殇的性子,知道他不是一个好面子的人,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死板的可怕,宗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宗主叫他要保护苍生,他眼中就没有人和妖的差别,只有弱小是否需要拯救,也不考虑自身,只想着如何救下更多的人。

就连追杀卫桥,也和私人恩怨没有一点关系,只因为卫桥的存在客观上给苍生带来了威胁,所以当卫桥离开后,他也没有更多的动作。

在宗门下了命令的情况下,离殇不可能因为私事耽搁。

也就是说,如果离殇是遇到强敌没法赶去,那么他也不会因为面子而隐瞒,而是大大方方的告知,而不是现在这样避左右而言他。

排除所有不可能,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迪尤尔和卫桥几乎同时开口——

“离鼎天。”

迪尤尔愉快地笑了出声:“你早就猜到,却直到今天才敢确定。”

卫桥猛地站起,原一第一次看他这么大的反应,紧咬牙关,脸色煞白:“我不明白!”

哪怕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卫桥完全不能将俞城的幕后凶手和平日里的宗主联系起来。

整个青华宗,如果说除了师父还有谁值得卫桥敬重,那无疑是宗主离鼎天。

离鼎天是上任宗主收养的孤儿,却拥有惊人的天赋,不但远远将同龄人甩在身后,还年纪轻轻就继任宗主之位,为人正直,对谁都温和有礼,不管是宗内还是宗外都有非常好的名声,大家甚至认为他是近百年里最有可能突破前往六重天的人。

可离鼎天却因为一次外出游历时遭遇情劫,被心爱之人背叛,最后爱侣变怨侣,回宗时不但身受重伤根基受损,带回了年纪尚小的儿子。

一个温和强大,还痴情的悲惨男人形象在众人心里根深蒂固,这样的人,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他到底图什么呢?尽管谁都没见过那个传说中让离宗主倾心的女子,但离殇的存在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你看他的儿子和他长得多像!简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卫桥心里忽然一突。

他第一次发现短短的四个字居然能让人背脊发凉。

…………

“大师兄,你要回去了吗?”青年望着大师兄身上的伤,担忧道,“要不先和宗主说一声,养好伤再回去吧。”

宗殇摇摇头:“宗主急招,肯定是有要事商议,我不能耽误事情。”

他顿了顿,回望一眼分宗,陈恳地对青年说道:“如果他受伤下山,帮我救他,顺便把这个给他。”

青年惊愕:“大师兄!你都被他打成这样了,怎么还想着救他!是他自己要去山上找邪祟,他都不是我们青华宗的人了,你还费那个心做什么?”

哪怕青年对离殇和卫桥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明白,但他也知道能打成这样,两人之间恐怕没有什么师兄弟情谊,卫桥一意孤行,大师兄别说见死不救,就是把下山的卫桥杀了,也是合情合理的啊!

卫桥说上山找朋友,可谁知道他的朋友是不是已经被邪祟夺舍,谁知道下山的是他本人,还是邪祟的寄宿体呢?

换做之前的离殇,肯定会和青年说的那样,毫不犹豫地拿剑对准卫桥。

可现在的他却犹豫了。

不是他觉得邪祟分好坏,也不是他心软了。

而是有些迷茫,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真的没有一点儿问题吗?

在俞城出事时,他按照宗门的命令前往调查救援,却在半途被父亲拦了下来。

“此事有别人处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离鼎天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地将离殇带走。

离殇虽然奇怪,却还是乖乖的跟着父亲走了。

青华宗不知道的是,他虽看上去与常人无甚区别,却是天生缺了一魂一魄,小时还没什么感觉,越是长大,他就发现高兴难过这些普通人都拥有的感情在自己身上似乎非常的浅淡。

但离殇也不在意,因为这不影响他的修炼,可父亲却如临大敌,从小就在想各种方法帮他治疗,然而都收效胜微。

到了前段时间,父亲忽然一改之前态度,不再执着于帮他弥补魂魄,而是催促他用心修炼,不停地问他各种问题,偶尔再带他去灵池修炼,说是为了修补身上暗伤。

这次离鼎天也确实是带着离殇回到灵池,他褪去上衣,习以为常地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眼修炼。

忽然,离殇感到父亲微凉的手指放在自己脊背上,从上至下,顺着脊椎来回摩挲。

“父亲?”离殇不识情绪,对所谓男欢女爱也不了解,所以虽然觉得父亲的行为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他甚至没有躲避,只是略带疑惑地回头看向父亲。

他看到父亲熟悉的脸庞没有任何情绪,无喜无悲的脸上带着一股从未察觉出的苍凉——很奇怪,明明父亲那么的年轻,但眼睛却不似意气风发的宗主,倒像某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只是他常常笑着,所以总叫人发现不了。

现在,离鼎天收敛了所有的嬉笑怒骂,像一尊离开操纵的木偶,乍一看是由一根木头浑然天成的雕刻而成,细细看去,却会发现是由无数块不同颜色木头拼凑而成的。

这样的父亲,很陌生。

离鼎天反问:“殇儿,还记得我小时候教你的那些吗?”

“记得。”离殇点头,“您说我生来拥有非同寻常的根骨,注定要执剑清扫世间邪妄,还人间太平,铸万法通明——”

离鼎天打断了他:“万法通明,现在是不可能的。”

离殇不懂。

离鼎天抱住了离殇,他宽大的袍子落在少年的身体上,像一块巨布,又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用父亲的名义将少年牢牢困在他一手铸成的正义之中。

他将头放在少年的肩膀上,喃喃自语:“没关系……没关系……很快……就会回到那个时候,很快,我的使命就……”

后面的话他隐匿而去,离殇听不清楚。

他只知道,那一天父亲让他不要将自己带走他的事情说出去,无论谁问,都说误入妖族陷阱,被纠葛无法脱身。

他只知道,那一天父亲亲手为他系好发带,就像他第一次从父亲手里接过剑时对他说的那样——

“殇儿,抬头走,切记切记,你的脊梁不能弯曲。”

因为这一句话,离殇从未低过头,也未曾愧对自己坚守的正义。

可到底什么才是正义呢?

父亲说,锄强扶弱是正义。

父亲说,牺牲自己而救苍生是正义。

父亲说,背负万世之恶也要搏一个可期的未来是正义。

父亲还说,为了正义,谁都可以放弃。

可卫桥的回归却让离殇陷入了迷茫。

如果卫桥真的像父亲断定的那样无药可医,那么他大可以挥剑斩下;可如果卫桥可以无恙回归,是不是说明,那些曾被他决然斩下的恶,其实罪不至死?

因为是急招,离殇回的匆忙,一路上甚至来不及过多休息,只浅浅睡了一觉,就带着疑问回到离鼎天身边。

还是那片灵池,离鼎天这次没有坐在蒲团上修炼,相反,他站在池边,身旁有一簇灭了的篝火,里面有几颗残缺不全的头颅。

“你的心乱了,你见到谁了?”离鼎天问。

离殇没有隐瞒,将见到卫桥后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同时也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父亲,如果杀一人能救万人是善,杀万人是恶。那如果有那么一天,需要杀万人而救世人,到底是恶还善?”

溶洞里的夜明珠似乎少了许多,连离鼎天的面容都照应不清,更别说他脸上的神色。

可离殇却感觉到,父亲落在身上的目光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他答非所问:“你知道多少了?”

离殇面色平静地抽出长剑,回答:“不多,只是一场梦。”

一场横跨多年,哀怨不止的噩梦。

但梦的结尾都极为相似。

被自己的父亲/师父/朋友亲手杀死,尸体抛入灵池,化作无人知晓的养料。

离鼎天叹气:“你何苦知道。”

说罢,他轻轻一挥袖,离殇吐血而飞,重重撞在墙上。

境界相差太大,离殇的攻击和求死无异。

离鼎天一步步走去,停在离殇面前:“要向我求饶吗?我杀了太多次……有些厌倦了。”

离鼎天俯身,凝视着离殇:“你是我最认真对待的孩子。”

没有之一。

离殇擦去唇角的血,眉头微皱:“你是故意让我想起来的……为什么?”

他没有为离鼎天透露的不忍动容,因为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份感情,正如他无法理解梦中一个个过去的“自己”在死后,除了怨恨,更多的是悲戚,尤其是那个被当做孩子养大的“自己”,哪怕死了,也要自欺欺人直到意识磨灭。

离鼎天现在不杀自己,离殇不认为是他不忍,而是留着性命有别的作用,就像那场突如其来的梦境。

“因为我想知道,在一切都是欺骗的前提下,如果牺牲你一人能救万人,你还会那么做吗?”

离鼎天为他抚去额前垂落的发丝,与他额头相触。

刹那间,无数记忆飞入离殇脑海,“哐当”一声,离殇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哪怕他什么也没说,离鼎天却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离鼎天笑了,和以往无数次伪装敷衍的笑容不同,他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这么开心了。

他将手放在离殇脖颈后方,以手为刀,猛地往里一刺,摸到凸起的脊椎骨。

离殇脸色煞白,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口中溢出猩红的血液。

“晚安,殇儿。”离鼎天语气温柔,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从未停下的动作。

离殇猛地发出一声低吼。

一条完整的、血淋淋的脊椎,被离鼎天硬生生从他体内抽了出来。

离殇在朦胧中看见离鼎天手中忽然多出的东西——

无数条尚且带着血渍,好似刚刚从人身体里剥离出来,尚且温热的脊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