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出门买早点时在积雪中留下了一串脚印, 是以这回不必再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艰难。
叶质安循着自己的足迹到了宅子的门前时,叩门的频率已经逐渐放缓。
还未来得及打开, 外边一点没压低声音的嘀咕便传入了他耳中:“宋神医何时练了字,这牌匾倒是写得不错。咳,可别是转了主人,教老头子我白跑一趟。”
声音苍老,能听出来精神头很足, 连间杂的咳嗽声音都足够响亮。
竟然还是宋临的旧识。
等到开了门, 瞧见的是个精瘦的老人, 弓着腰, 手上拄着根曲曲折折的木棍, 发已花白稀疏。
“宋神医,哟, 小娃娃长大了啊, 上回见你,还是在树下和泥巴玩呢。”
木门的吱呀声提醒了老人抬首, 才看见袍角就唤了声宋神医, 发现喊错对象之后也没觉着拘束, 反倒成功认出来叶质安。
家中自幼便教养仔细, 幼时记忆虽然已经模糊到对老人毫无印象,起码还能记得自己从未在宋临的医馆中和泥巴玩过。
若说是树下, 分明是在学着辨认药材,或是看着宋临亲手炮制才对。
叶质安听了老人的招呼之后便开始翻找起来记忆,确认了自己从没做过其口中的事后,才脸色不太好看地对之轻轻颔首。
老人嗓音响亮,医馆这处宅子占地又算不上大, 这么一小段距离,可足够范愚听清楚方才那一句了。
事实上也和他所想的一般无二,此时在堂屋中等着他的,正是范愚戏谑的眼神。
“宋神医,宋神医?小娃娃,宋神医可在这医馆里头,怎的不搭理老头子我?”
精神头再足,总归已经上了年纪,拄着木棍的老人行走起来有些颤颤巍巍,却还不忘抓着叶质安的小臂问询。
“师傅在外游历,悬济堂如今只我一人。”
脸色确实不好看,但想着积雪路滑,叶质安还是由着老人抓握,空余的一手轻轻搀扶着他往着堂屋走。
只是回答的话一出口,扶着的人就随着停下来了脚步。
“这么说来,牌匾也是小娃娃你写的了?这手字可要比宋神医的好认多了。老头子我还以为是宋神医回了京都,才着人来收拾医馆重新开张的,可惜,可惜。”
说到可惜时,老人不住摇晃着脑袋,竟是打算转身离开了。
“你师傅在京都时,悬济堂可是名声响亮,这么些年过去,还记得的人定然也不少,就是不知道小娃娃你的医术,能不能到宋神医的三成了。可别到头来堕了医馆名声。”
既是好意叮嘱,也是对叶质安医术的不信任。
老人甚至连让自己口中的小娃娃诊个脉的打算都无,发现宋临没有回京之后就想着离开。
“也罢,宋神医不在,仁安堂的郎中也能将就将就。早知如此,老头子我就不该巴巴地踩着积雪上门来,小娃娃不懂事,宅子里里外外竟然也不铲个雪,要不是在胡同口子拾着根木棍,跌上一跤都正常。”
老人步子慢,于叶质安而言短短几步路的功夫,他得走上许久,同时口中也念叨个不停。
可不是碎碎念,嗓音一点没压低,话也实在不太好听,徒惹人讨厌。
医术被看轻时叶质安还想着辩驳,打算等老人说完便留一留人来打消这个想法,说到铲雪时,才生出来的些许愤愤不平倒是消失了个干净,转而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本以为风雪天不会有人上门,却没成想半尺深的积雪下,还会有来客。
雪未停时,他满心扑在照顾小醉鬼身上,等范愚的醉意消退醒来,又有人相伴作乐,哪还会记得要铲雪来清理出条道路。
没打算扶着老人就此离开医馆,等他终于停下来念叨之后,叶质安便想开口。
却被范愚给打断。
衣袍差点曳地,便索性用手提着下摆,还是不太合脚的新鞋,减慢了他的步伐。
老人的念叨一直维持着正常的音量,自然教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和泥巴一语套到向来照顾着自己的叶质安身上,矛盾到令他忍俊不禁。至此还以为是个宋神医的故人,才能口无遮拦地调笑,却没想到只是个说话做事不经多少思考的人而已。
一口一个小娃娃还能当作是年长者的习惯,后边说到堕了医馆名声时,其间看轻的意思就已经太过浓厚。
相处多年,范愚早就把叶质安当成了最亲近的人,此时自然坐不住。
要不是衣物鞋履都不大合身,老人没说出小娃娃不懂事时,他就该到院子里头了。
“老先生何不亲身试试兄长的医术如何,左右也没个损失不是?倘若真瞧出来了您的病症,还能省下往仁心堂去的功夫,雪天路滑,少走一遭可能节省上不少力气。”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老人另一侧,同样伸手去搀扶。
老人没立刻给个回应,脚步尚且停滞,反而咕哝了一声:“又一个小娃娃,模样都俊,却不相像,怎会是兄弟呢?”
“也罢,反正老头子我没什么事要做,在这花点时间也无妨,那便见识见识小娃娃的医术。”
咕哝声音放轻了不少,紧接着的一句就又回到了正常音量。
呆在堂屋里边还不觉得吵,这会儿站到了老人身侧,范愚不由在其开口的同时偏了偏头,来作为对这响亮嗓音的躲避。
老人还没说够,方才只注意了范愚的模样,此时被两人一起搀扶着往堂屋走,也就不用太小心脚下。
“小娃娃这身衣裳虽新,却不合身,听这脚步声,鞋子也得大了不少罢?”
对叶质安医术的不信任,没妨碍到老人找范愚闲谈,至于其口中的兄长二字,在比较了两人除了俊俏之外毫无相似之处的容貌过后,就已经被他忘了个干净。
“契兄弟也是兄弟嘛,不必太拘束,老头子我早就见得多啦。”
老人的思路显然已经狂奔到了个奇怪的方向,一边感慨,一边还抬手去轻拍了下范愚搀扶着自己的手,劝了一句:“同契兄同眠,怎么也得带上自己衣裳才是,这身虽新,穿着也太累赘了些,若是出门岂不是平白招来人注视。”
招来路上十人注视,也不会比他这一己之力更让人受不了了。
即便两人关系真的如他所说,也轮不着个上门看诊的病人指手画脚才是。
可惜老人半点没有自觉,自顾自说得高兴,却给前一晚才同眠过的两人徒增了点尴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