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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名动京华

第114章 名动京华
春闱时节, 魏京细雨如丝。一辆马车碾过官道沙尘,驶入城中。

御马的少年郎约莫十六七岁,长鞭飞扬, 玄色劲装,墨色长发束在脑后, 眸光流转间,显出几分肆意疏狂来。

入城时,已近黄昏, 灯影重重。

进了内城,不可纵马疾驰, 少年郎便勒住骏马, 缓缓行于河岸。只见章台柳岸,河边桥上,丝竹悠悠,满楼红袖招。

魏京居北, 兴黄老,豪侠成风, 民风开放。

见了如此鲜衣怒马的少年,少女们笑着丢锦帕果子, 不多时,便是掷果盈车。

少年却蹙起眉, 对此毫无兴趣,只是专心为师尊驾车。

“什么时辰了?”在马车里休憩的先生随口问道。

“已近酉时了。”殷无极立即回道:“过了此街,便是城中最大的客栈, 师尊稍待。”

“嗯。”先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再不多言。

殷无极听到他的声音,更是心情轻快几分。

一路上谢衍的话很少。但他知道, 这并不是师尊厌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话罢了。何况在洛城时,谢衍又购置了一车书籍,有书可看,他更是沉迷,偶尔搭理他一下已是不容易了。

马车穿过章台,又拐了几个弯,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停了下来。

谢衍向来讲究,哪怕红尘行走时不动灵力,也从不亏待自己。安顿下来后,谢衍打算带小徒弟在都城逛一逛,顺便听些风闻轶事。

消息最灵通,读书人聚集最多的,无非是几处。

他们去的便是明月楼。

明月楼是茶楼,但也办学会、诗会,读书人以文采分高下,而明月楼动辄出些难题,教这些学子别苗头,名声很响。楼中也有官员来去,观察是否有学子值得注意,收为门客或是学生。

“今上偏爱黄老之术。”

“太后礼佛,魏京寺庙甚多,最出名的便是‘大慈恩寺’。”

“今日明月楼出的题太难了,不知哪位才能拔得头筹?”

“明月楼还有许多小姐来捉婿呢,若是能够得到贵女青眼,岂不一步登天?”

“那也要足够有才华,教贵女愿意一赌才是。”

“今年科考集百家之长,庙堂之上又格外推崇黄老之术,照我看啊,今上也是想要一些儒生,和道家黄老之学打打擂台。”

谢衍要了个二楼雅座,笼上竹帘后,他支着下颌,看着楼下已经聚拢起来解题的学子。

一名靛蓝色文士衫的学子吟道:“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道德经》其六十五。”殷无极端着茶盏,饶有兴趣地往下看,顺口接道:“道家之言,师尊如何想?”

“善。”谢衍对各家之道并无偏颇,道:“但无为而治之说,不能苟同。”

谢衍面前的茶盏分毫未动,碧色澄清的茶汤渐冷。

殷无极知道他好茶好酒,却又嘴挑,就算是上等的灵茶,也得以梅花雪水煮,才肯入口。

他早就摸清了师尊的喜好,便从袖里乾坤取出谢衍常用的一套茶具,倾入雪水,掌心控火,至灵茶澄碧,茶叶舒展,方呈给师尊。

“你倒是乖觉。”谢衍被徒弟拿捏了心思,只是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然后接过茶盏,浅浅一抿,但为人师者,总是习惯性地劝几句学:“一天到晚的,怎么都费心思在吃喝玩乐上,叫你读书……”

“让师尊高兴,这不叫浪费时间。”殷无极知道自家师尊素来不肯承认自己挑剔古怪洁癖,于是也顺着他讲,“弟子乐意呢,师尊不尝尝,便是不给弟子面子了。”

谢衍含着笑瞥他:“怎么,还给我搭台阶呢。”

“今日煮茶之水为晨间白露与梅花雪水,三七比例。”殷无极见师尊抿了一口,长睫微垂,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于是撑着下颌凝望着他,笑道:“师尊觉得茶水可还适口?”

谢衍也领情,又抿了一口茶水,赞许道:“不错。”

世人以为,谢衍仙人之姿,是温雅君子,如岭上白雪,孤松寒梅。但那不过是不够了解他,光看了个表面而已。

真正的谢云霁,性情孤傲狷狂,目下无尘。他看人挑剔,若想入他眼,得无矫饰、真性情、有才德才行。

若有人在他面前作些高论,他表面上微笑倾听,实际上心里早已挑出刺来,暗暗把人骂过一个来回。但他偏又不当面刻薄他人,而是言语之中教人自惭形秽,生不起怒气来。

文化人不与蠢人做朋友。

三句话点不透,那便不说了,猜去吧。

反倒是他的小徒弟整日操心他的起居,他的师尊挑嘴又爱洁,容不得什么污他眼睛,却又从不说出口。殷无极整天猜他心思,不断修正,竟然也让他揣度出了个大概。

时至今日,他抬一抬眼便能觉出喜怒,一句平平淡淡的“嗯”,殷无极都能听出七分情绪。当然,这也有谢衍在他面前格外放松的缘故。

殷无极正在专心剥核桃,小碟上已经盛了一堆,白衣的书生倚着栏杆,一身风流,他施施然向下看,懒散道:“徒儿可想去凑凑热闹?”

对于殷无极这种踏入仙道的修仙者来说,考个试不过是谢衍为他设计的历练一环,属于阶段性考试。他不做什么大官,自然不需要经营名声,也不用结识什么座师,东奔西忙,被人捧高踩低。

“师尊既是想看看热闹,徒儿便去凑凑趣。”殷无极咬着一颗松子,噙着笑向他一瞥。

“去,试试你的水平,把他们驳倒。”谢衍随手一指,便是要徒弟去掀场子,“可别给我丢脸。”

“那是当然。”殷无极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坚果碎屑,就撑着栏杆,轻巧地往下一跃。

谢衍什么都敢说,道佛之礼,百家之言,乃至儒家经典,在谢衍口中,有其精华之处,也有糟粕。就算是孔圣之言,他该批驳照样批驳,就算是与道祖、佛宗清谈,他都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他错了。

好似天问先生之名号,便是在教他质疑一切,永不满足。

道祖曾笑言,“天问先生谢衍,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狂徒。”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面对众人对《道德经》的争论,少年朗声道:“若依你的解读,愚民如圈养牛马,使其不通文墨,只事生产……恕我直言,太平盛世时国无栋梁可用,不稳;乱世生豪侠义军,不智。”他笑意盈盈,道:“把百姓当傻子的,自己才是个傻子。”

众人无不侧目。

谢衍笑着斟茶,心想这小子果真有几分轻狂气,伶牙俐齿的,骂起人来怪带劲的,像他。

殷无极所批驳的,是当前的通用注解,无疑是在打注解《道德经》,也是当今主考官的脸。而这句话时下的解读的确不准,只因为上古已去,《道德经》残本为今人注,自然有许多解释。

旁人一看不出问题所在,二是不敢反驳名家观点,以免闹出笑话。

谢衍教他时,却告诉他:“百家之言,欲容之,必先通之”。

驳倒百家之前,必要通读百家,学贯古今。而在上古传承散佚的如今,谢衍的藏书规模也是数一数二,再犄角旮旯的解释,他都能找出来。

“这么狗屁不通的解释,怎么可能是老子本意。”那学子涨红了脸,不服道。

殷无极却懒得理他,在一群吹胡子瞪眼的书生中间转了一圈,道:“世家贵族有家族之累,安于室而守其财,必定软弱。乱世之民,无土地,无恒产,若要迁徙,必定离乱,若无活路,必定举事。”

“愚民以治民,若是解释为‘愚弄’,亡,不远矣。”殷无极笑道:“上古陈胜吴广起义,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君为舟楫而民为水,谁给你们的勇气,看不起天下万民?”

说到最后,已经有不少布衣官员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却又忍不住往下听,听了又骂他轻狂,却又心里清楚,他所言正切合大魏弊病。

如今,百姓流离已超十年,北方边塞失城失地,南方醉生梦死,魏京却兴黄老佛法,清谈成风,寄托宗教治国,怎能不乱?

可他们敢说吗?不敢说啊。

“少年意气,什么都敢说,殿试通不过我可不饶他。”谢衍坐在二楼,从从容容地为自己斟茶,却是略略勾起唇角。

在谢衍看来,殷无极年轻,认知还有些许不足,但对凡人来说,已是鞭辟入里。至于有多少人听得进去,他不管。

以他的本事,他的徒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因言获罪,不存在。

“所以,老子此言,明应为‘使民明巧诈’,愚应为‘朴实敦厚’。”殷无极话锋一转,把快要往乱臣贼子方向走的话头扯回来。“待民以诚,胜过待之以诡。若沉迷以神鬼之道安抚民众,以转世往生之法,使人求下世安稳,稳一时和平,却不思如何提振民生,何其可笑。”

“小子,你姓甚名谁,竟是说出如此狂妄之语?”站出来的官员气的脸色通红,厉声道:“你是本次春闱的考生?你的老师是谁?哪个乡野粗鄙之人,竟是教出你这种离经叛道的学生?”

官员一说话,便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是国子监祭酒,张平张大人!”

“道德经就是他注解后献给陛下的。”

“哈哈,这小子以高论夺人眼球,这回可是班门弄斧了。”

殷无极听他提及老师,笑容一下就敛去了,他冷冷道:“我的老师便是这样教我,有何不对?”

“学生之错,为师者之过。”那人抚长髯,傲慢道:“吾不与你这等小儿计较,是汝师学问不够,吾的注解为天下公认,你说错便错?”

“我的老师谢衍,乃是世上学问最高之人。”殷无极嗤笑一声,道:“区区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学生,吾本不欲与你计较。”张平被激怒了,又几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心下大定,知道这学生虽肚子里有些货,可以妖言惑众,但到底不是出自名师师门,欺负一下也并无不可。

于是他环顾四周,傲慢道:“谢衍,吾怎么从未听说过?”

“谢衍就是个私塾先生。”有人出自广陵,道:“前几年在南边儿广陵城开私塾,教些儒学,几个月就关了走人了。他空有名声,却又眼高于顶,我乡试得了甲等,都拒绝收我。”他心里有不平,难免落井下石。“照我说,他未必有什么大才,只是端着姿态,被捧出了名气罢了。”

“私塾先生?”张平听了更是冷笑。“在魏京籍籍无名之人,能是什么大才?料想也只是有些虚名,便出来招摇撞骗,不过尔尔。”

“而你,也不过是个狂悖之徒,空有几分口才,却半点也不知天高地厚。”

茶楼二层的谢衍见殷无极虽然彬彬有礼,眼神却是凌厉至极,显然是最恨别人贬低师尊。

他浑身煞意,正欲反驳,却反手接住一物,竟是一颗坚果。殷无极一怔,心绪平静下来,回头望去。

谢衍正立于二层栏杆前,低头看他,然后提点道:“以学问论高下,而非辩才。”更非武力。

张平听到劝阻之声,头也不抬,开口便是阴阳怪气:“你就是他口中的谢衍?料想也不怎么样……”

他一抬头,却被他一身仙人之姿震慑片刻,半晌回不过神来。

既然是给徒弟撑场子,谢衍自然也不欲收敛锋芒。修仙之人,身上自然是仙气飘飘,神光四射,让人不敢直视。

书生从二楼徐徐走下来,乌发白衣,皎皎如月,梅姿鹤骨,却是气势如虹。

“衍无名之辈,但也是读书之人,当不得‘招摇撞骗’一词。”谢衍似笑非笑道:“若是张大人觉得在下徒有虚名,便来试试。”

“三日。”谢衍笑道:“只需三日,衍必然名动魏京。届时,张大人可别忘了向我徒儿道歉。”

*

“听说了没?今日白鹭书院来了个好厉害的书生,一人便驳倒了我魏京数百英杰,天文地理,诸子百家,经义策论,无所不通。”

“连前几届及第的状元、探花,王仲文与刘知远都被驳到以袖掩面,羞惭而走。他以布衣之身进的白鹭书院,来时无人在意,去时全书院的学子夹道相送,何等风光潇洒。”

“还有这等奇事?”有人笑道:“我魏京人才济济,学风蔚然,竟是敌不过一个书生?”

“那书生叫什么名字?”

“谢衍。”

魏京,传得最快的便是消息。

科考便是时下最热门的事情,魏京本地最负盛名的白鹭书院被外地的书生挑了场子,这样的热闹,只用了一个上午,便传遍了整个魏京的茶馆酒巷。

不多时,闲人茶余饭后,高门子弟,都在谈论这位声名鹊起的年轻书生。

而这震动魏京的大事,对殷无极而言,也不过是寻常。

早晨谢衍出门时,让他在客栈静心读书。殷无极问他去做什么,谢衍也只是笑而不答。

殷无极知道他言出必践,自然是去搞事情了,于是目光骤然一深,浅浅笑道:“师尊旗开得胜。”

“若我连这群毛头小子也收拾不了,那还谈什么开宗立派。”谢衍也知道瞒不过殷无极,先给他布置了功课,才施施然离去,“记得完成功课。”

殷无极做完功课,便去茶馆打探消息。不多时便听到了小二报来的消息,茶客翘首以盼,等着一轮一轮送来的辩题与抄录来的回答。

清谈之所以成风,只因为魏京不流行实务,而是兴盛“道”这类玄之又玄的话题。

但就算他们能谈出一朵花儿,又怎么比得过天问先生谢衍。

谢衍恰恰用的是他们最擅长的“道”、“仁”、“上善若水”等话题,把这群身为天之骄子的书生给打进了泥地里,话都说不出来。

听人念到激越处,茶客们的情绪也不禁被带起来了,纷纷道:“好!”“就是如此!”“真知灼见,真想与此人交游!”“哈哈,刘兄,你怕是不够格啊。”

偌大茶馆之中,熟悉的观点被人口耳相传,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染力。

殷无极他坐在茶馆最偏僻的地方,悄悄地挺直了腰板,也觉得气血激荡,心绪沸腾。

一种隐秘的快乐在他心里燃起。殷无极心里有些骄傲地想:你们得他一言半语便如获至宝,而我天天都能接受他的教导。

谢先生可是我师尊。

谢衍归时已近黄昏。

殷无极早早备好了茶水,看着谢衍用折扇敲着手心,缓步而来,仰头笑道:“师尊回来了?”

“方才去了趟书院,写了个字,下了盘棋,还有些送上门挑战的,都是些小事情。”谢衍说的轻描淡写,显然是没放在心上,估计连挑战他的人名字都忘光了。“有没有乖乖的?”

“师尊,我都快及冠了。”殷无极还差一个月便满二十,只是因为修仙的问题,虽然长了点个子,但看上去仍旧像是十六七。

“多大都是孩子。”谢衍扫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灼灼,又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道:“给你带了点小零嘴,城东那里买的。”

他还记得上次路过时,殷无极看了好几眼,当时不想他太重于口腹之欲,便没给他买。但后来又想,小孩儿毕竟还年轻,纵着些也无妨,回来时特意绕路,顺手买了。

殷无极展开油纸包,看见香喷喷的炒栗子,心下微动,道:“多谢师尊。”

他又剥了壳送到谢衍跟前,笑吟吟道:“师尊不尝一口?”

谢衍凤眼微挑,扫他一眼,嫌弃道:“都是些小孩子吃食。”

可殷无极都把栗子举到他面前了,谢衍也不欲拂他好意,勉为其难地咽了,又蹙了一下眉,道:“太甜了些。”

殷无极嘴里都是蜜糖味,心里美滋滋的,哪里会嫌太甜,又抿了一口栗子壳,盈盈笑道:“师尊疼我。”

“功课如何?”

“做完了。”殷无极摊开给他检查,又忍不住问道:“师尊,今日的对手如何?厉害吗?”

“这些个书生,比起你来都差得远。”谢衍的评判毫不留情:“好读书,不求甚解,就算有锦绣华章,也不过空中楼阁,触之即溃。”

“师尊倒是难得夸我。”

“你也是,读圣贤书,却当不得君子。如此骄矜狂傲,满口暴论,若让你去做官,一定是个乱臣贼子。”

谢衍用食指点了一下少年的眉心,却并没有什么指责的意思,玩笑道:“你若是要‘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如别考了,直接去当个帝王,也教为师长长脸,跟着你去享福。”

殷无极微微扬起脸,看着他唇边轻笑的弧度,知晓他心情好,于是也开玩笑道:“那我定要为师尊造一座大大的仙宫,用珍奇异宝、龙肝凤髓供着师尊,让您去做仙宫的唯一的主人。”

“还没弱冠呢,野心挺大啊。”谢衍被他的狂言逗乐了,穿过屏风,走到小榻上坐下,道:“在俗世称帝算什么本事,若你当真厉害,在修真界闯出一片天地,才算从我这独立。”

说罢,谢衍想起自己早已离家多年,如今大乘,也算是于修界站稳脚跟,却是四海为家,没有一个可以归去的地方。

如今有了个乖巧可爱的小徒弟,他开宗立派的想法又起来了。他自己倒是无所谓,总不能拖着小家伙,与自己一起餐风露宿几百年吧。

殷无极给他倒了茶,为他按了按太阳穴,然后问道:“明日师尊还打算出门?”

谢衍微微阖目,似乎在养神,道:“且等等看,打了小的,老的自然忍不住。”

他这是去开战的,又不是去学术交流的。

脸都打到面前了,向来以学风自傲的魏京世家大族忍得住才怪。

殷无极看他倚着小榻,单手支颐,睫羽垂下,一副倦怠的模样,却仍有种清风雪霁的静美之感。

他倾身替谢衍挽起长发,细细打理,微笑道:“师尊辛苦,旬日后的考试,徒儿一定好好发挥。”

“我都替你撑腰造势了,别丢我脸。”谢衍捏着他的指尖握了握,习惯性地把身条抽长的少年给扯到身边来,按着他的脑袋,教训道。

“自是不会。”殷无极被他强行摸了头,也就顺势依偎到他身边,摇着他的袖子笑道:“今日在茶馆里听闻师尊风采,心下向往,不知师尊明日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

“想去便去。”谢衍道:“也罢,见识见识也好。”

昏黄夕阳从地平线消失,繁星漫天。

谢衍不动灵力时,便是遵循常人作息。

殷无极点了烛火,放下窗边的帘子,转身看着小榻上支颐小憩的青年,眸色微微一沉。

他墨色长发垂落脸侧,容色温如雅玉,阖目时尤为静美,宛如一幅山水墨画,又好似毫无瑕疵的神像。

但少年的目光落在了他修长的脖颈,若隐若现的锁骨,纤细的手腕与素白手指,只觉处处是景,就连那散落的白衣衣袂,都如白梅花瓣,显得那人如清风朗月,美不胜收。

谢衍其人,仰望他时,总会觉得他如仙神般淡漠,虽有慈悲,却是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冷心无情。就算是跪在他的脚下,也会觉得自己低入尘埃,污了他的眼。

可若有幸被他划入保护圈内,便能发现他截然不同的一面。

不同于对过客那般端着仪态,反倒便能觉出他的傲气,他的骄矜,他的严厉与温柔。

相较于修界同层次的大能,他太年轻了。

三百余岁便至大乘期,对旁人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偏偏谢衍做到了。

好似天道就需要一个深入红尘的修行者,他的修炼之路,几乎是一片坦途。

而谢衍的身上,合该有着未褪干净的狂傲与自负,有着质疑一切的孤勇、而他仿佛被天道眷顾,只要这般不出差错地走下去,便可一生顺遂。

殷无极倾身,将他侧脸垂落的一缕发丝撩起,触感柔顺。

年少慕艾,少年却又懵懵懂懂,不敢亵渎,喉结滚动几下,压下他过分炽热的心跳,然后轻轻将长发拨到一侧,为他盖上薄毯。

他若被欺负了,师尊会护着他,纵着他,替他出头。这种接近于宠溺的感觉,他从前从未体会过。

殷无极抿了一下唇,在灯下静静地凝视着他,眸光温柔眷恋,却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谢衍是旁人眼中的高天明月,却是他一个人的温暖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