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喂, 是我。”
10月31日,北京。
与广州相比,北京已然不是夏秋季, 而是穿大衣都感萧瑟的初冬。但好在大厦里的暖气很足,熏得人要一件件脱下外套和西装, 出行坐车的话也不用穿上臃肿的羽绒服。
虽然闻不到信息素了, 但徐长嬴依旧不喜欢待在封闭、暖气充足的空间里,所以在看见夏青在第一排落座后,他呆了半小时就悄声从座无虚席的千人会议厅走了出来。
刚穿过层层安保和工作人员的人墙,徐长嬴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还在纳闷夏青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发现自己溜号了, 结果发现手机号是陌生的。
“学长。”等了半天, 对面才腻腻歪歪地开了口。
这时徐长嬴正好走到了庭院的侧门,听见手机另一端熟悉的声音,不由得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唐攸宁?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另一端的唐攸宁先是嘤了一声, 随即委屈地控诉起来:“学长你的手机号怎么换了?我费了好大的劲都联系不上你,结果你这么久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徐长嬴啊了一声,这才想起——LSA大会之后AGB进行了内部大筛查, 他之前的手机在恐袭里被烧毁了, 安全理事会只派人抱走了他的电脑和办公室里的纸质档案, 顺便让技术科员给他重新办理了一个新加坡的手机号, 不用想也知道属于24小时监听之下。
也因此, 徐长嬴就不怎么用手机给熟人打电话了,而唐攸宁这个非AGB人员想来要废上更大的力气才能找到他的联系方式。
徐长嬴毫无愧疚之心地笑道:“特殊时期,我这边事情也多,就没想着联系你,但我之前联系了攸安, 他说你已经出院一切都好。”
“学长你怎么这样,你要担心我就应该直接联系我,”唐攸宁不满地大声道,“我也很担心你呢,我都想着去问夏青了,谁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比你的更难找!”
“哈哈哈,”徐长嬴闻言笑出了声,只见庭院对面站岗的黑西装迅速瞥了自己一眼,但他没在意又继续道:“发生了多大的事你也知道,他肯定比我还难联系,你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唐攸宁与徐长嬴说话时都是用普通话,说得很好就是有些黏黏糊糊的,他笑嘻嘻道:“反正我现在也回不去香港,所以在普吉岛玩呢。”
徐长嬴有些奇怪,继而问道:“为什么回不去香港?”
“因为我家被抄了呀,”唐攸宁语气欢快道,“学长你是不是在外地,香港报纸和电视上现在天天挂我们家的全家福,学长你没看到吗?”
“啊,”徐长嬴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一脸震惊地咬断了刚叼上的戒烟糖,还被呛了一声:“我不知道啊!我现在在北京呢,但我没收到AGB开始行动的消息——等一下,是国内公安吗?”
“是的,那天不是油管上突然发了一个好吓人的视频,还附上了名单吗,我当时以为我老爸还有唐新荣肯定在里面,结果他们都不在,反而是我爷爷的大名列在上面,现在又不是九十年代,香港警务处当天凌晨就去太平山踹门了。”
唐攸宁嘿嘿一笑道。
–
2022年的LSA大会注定是载入人类史册的生命科学会议,但最大的原因已不是“基因变异论”被宣布成立,而是IGO对性别平等主义的背叛。
尽管LSA的恐袭只进行了2小时,但在互联网和新媒体的加持下,“LEBEN”这个一直潜伏在大众视野之外的极端性别主义邪教还是成为了全球社交媒体的讨论中心。
与之一同引爆舆论的,还有IGO被LEBEN渗透的丑闻。
全球网民先是迅速扒出在直播被掐之前,被摘下面具的LEBEN成员正是AGB欧洲分局的一级警督康奈尔杜克,随即就被恐袭结束不到半小时后,一份被发在油管上的犯罪名单所震撼。
——那是一份从2010年到上个月的接受过活人器官和细胞移植的名单。
名单总共有157个人名,单是第一页就出现了接近20个全球知名的政客和亿万富翁,整个名单里甚至包括了欧美乃至亚洲的著名明星、艺术家和文化名人。
一大半的人名背后甚至标上了时间和地点,其中北美和欧洲的诺伦、阿卡莱、金利斯集团等资本寡头都是名单的重点,也因此导致了股市发生了巨大波动。
更加诡异的莫过于,名单中赫然还列出了数名IGO、LSA和AGB三大国际性别组织的高级官员,尤其是向来以不涉足权力斗争,只专注学术著称的LSA被曝光了3位享誉全球的诺奖获得者,作为LSA荣誉理事居然分别接受了15次以上的干细胞回输和1次以上的器官移植。
而决定这份名单具有更大影响力和恐怖性质的,则是名单出现前的犯罪视频。
视频不到一分钟,快进三倍速录下了在一个专业常规的手术室里,一个看上去不到14岁的男孩躺在手术床上,从清醒着问“who are you”到麻醉睡去后被开腹取出器官的全过程,由于是未被察觉的监控视角,所以甚至连开腹时医生的谈笑声都被录了进去。
-“Only the liver?”
只要肝脏?
-“That’s quite a waste.”
这可真够浪费的。
可以想象,IGO体系陷入了近一个世纪以来的最大的信任和舆论危机。
IGO最高理事会的那群老头老太太简直惊恐地要昏过去,他们甚至没有把侦破LSA大会恐怖袭击案件当成第一要紧事,而是督促各方力量去处理网络舆情。
然而很显然,阿布扎比举办的LSA大会本就是世界性别主义浪潮的关键节点,而LEBEN的恐怖袭击和IGO丑闻也就因此迎头撞上了社会舆情的海啸,以至于事态不仅无法被引导压下,而是愈演愈烈,导致了几乎无可挽救的局面。
并且,名单上的任何人在滔天的舆情下都没有站出来反驳,甚至狡辩。
这一点在大众眼中是心虚和默认,然而不为外人所知的是,这实际上是出自于恐惧。
就在弥赛亚上传视频和名单的同一时间,徐长嬴等人所处的酒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特殊网络病毒的控制下,手机、电脑甚至智能手表同时发出了10秒的特定频率的“铃声”。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藏在人群里可能还在对警员和医护发脾气的3名IGO与2名LSA的理事突然倒地暴毙——他们的真皮层下约三厘米深的一个5X15毫米的微型炸弹被特殊频段的声波引爆了,虽然爆炸|物被检测出是只有不到1g的**,但这个剂量被埋在人的身体里,已经足够给内脏和皮肤开一个血淋淋的洞了。
当时就算是刚死里逃生的徐长嬴和蔡司两个AGB警督也都被这种死法给吓住了——彼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些高级人士都曾接受过LEBEN的医疗服务。
这既是弥赛亚,准确来说,是第三代弥赛亚的惩罚,也是威胁——每一个享受过“永生”服务的成员和背叛者,体内都可能埋着这种无法用X光探查的微型炸弹。
当然,唐攸宁应该不知道炸弹的事,但是唐家财团的董事长唐闳蕴肯定心知肚明。
事件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星期,作为IGO体系中的刑事组织,AGB整体却被调动去做所谓的人员筛查工作,却对弥赛亚曝光的犯罪名单迟迟没有正式开始调查。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整个案件想来是受到了来自权利深处的直接阻力,就算是亚洲分局局长安柏也无能为力,他只能不断去安全理事会一次次争取机会,但总是收到含糊和傲慢的回应。
所以徐长嬴才会立刻意识到对唐家动手的应该是国家的公安力量,虽然没有国际刑事组织的助力,但名单上的恶性反人类罪行也足够中国公安针对国内涉案富豪和政客展开调查。
思及于此,徐长嬴又忍不住关切道:“那唐闳蕴被抓进去了吗?你没有受到影响吗?”
“没有,”唐攸宁语气乖巧道,“我爷爷跑得特别快,警队踹门的时候他都落地多伦多了,攸安哥都不知道这件事,还是他对我说不要回香港,所以我就去普吉岛玩了,我现在卡都还能刷,应该问题不大,学长你不用担心我。”
徐长嬴简直哭笑不得,还是叮嘱道,“那你也注意安全,记得每天都与攸安联系,但别和其他唐家人来往了,如果有急事也可以联系我,知道吗?”
“哦,”唐攸宁听话地应了一句,随即又压低声音问道:“那学长你是不是要参与调查这个案件了?我听说李旭隐他们家也在名单里。”
“还没有收到消息,但可能,”徐长嬴估摸着这个话题可能超过了可以被“监听”的程度,于是有点含糊地回复着:
“但我接下来可能会比较忙,不能经常回你消息了,你自己要多多保重。”
说着,徐长嬴听见身后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就也想着挂了电话,但这时电话那端的优性alpha却突然开口道:“等一下。”
徐长嬴有些疑惑:“怎么了,唐攸宁。”
“没什么,”唐攸宁突然扭捏了起来,随即才轻声道:
“我就是觉得很对不起学长,那一天在学长你上楼梯前我没有发现藏在上面的人。”
事后赵洋曾经特意向徐长嬴提过,唐攸宁的优性alpha的评分可能会特别高,因为在恐怖袭击中,赵洋发现他的信息素和普通嗅觉感知都非常的敏锐,当时疲惫地靠在急救室墙壁上等候缝合伤口的蔡司也点头确认了这一点。
唐攸宁从来没有在徐长嬴面前提及过这一点,所以徐长嬴听到时惊讶了一瞬,但随即他就把这件小事抛诸了脑后,只是更加没想到,唐攸宁居然还内疚了起来。
“不是吧,”徐长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不以为然道:
“唐攸宁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我一个AGB专员都没发现,你就算是优性alpha没发现当然也正常,不然学长这么多年不是白干了吗?”
话音落下,唐家继承人果然期期艾艾道:“真的吗?”
“真的。”beta警督语气坚定,“优性alpha没有那么了不起。”
“那就好,”唐攸宁立刻高兴了些,徐长嬴似乎都能想象出他现在的笑眯眯装乖的表情,又听见他小声道:“那学长等你忙完,我再去找你玩。”
这句话几乎是每次唐攸宁打电话的结束语,就好像8年过去,这个优性alpha永远都是那个蹲在病床前托着下巴一脸期待的17岁少年。
也因此,这次的徐长嬴也觉得这是一起再寻常不过的电话,于是和以前一样“嗯”了一声,随口道:
“挂了。”
嘟声响起时,穿着一身英式灰色西装的徐长嬴又盯着手机界面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回过神,而这时他的脸颊和手指已经被室外的气温冻得冰凉一片。
虽然夏青还是在LSA大会上宣布了“基因突变论”成立,但原先准备的系统性学术汇报却没有机会完成,而且现在再去国外会议上发言也过于危险,所以在政府和学界的协调下,国内召开了一次高端学术会议,由夏青的团队做一次完整的报告。
又由于针对LEBEN的犯罪名单调查行动迟迟不批下来,处于空闲状态的徐长嬴也就陪同夏青一同北上,回到了这个阔别8年的城市。
徐长嬴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出来也有半小时了,估摸着快要到茶歇的时间,就低着头转着手中的手机往回走,而就是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犹疑道:“徐,长嬴学长?”
徐长嬴闻声抬起眼,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alpha青年手里也拿着手机,正一脸惊喜交加地望着自己。
这个青年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与徐长嬴同龄,相貌普通但干干净净,脸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脖子上还挂着红色的参会证,看上去像是高校的博士或是青年教师,只是徐长嬴实在是对其一点印象都没有。
徐长嬴点了点头,随即微微有些抱歉道:“我是,但是请问您是?”
“真的是你!长嬴学长,”在确定徐长嬴的身份后,青年的双眼睁地更大了,紧接着他连忙指着自己道:“是我,柳博文,2011级生命学院的——我是夏青师哥的同门师弟,学长你还记得我吗?”
话音落下,徐长嬴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青涩的寸头男生,他想起来了——他当时因为夏青也认识了一批生命学院的学生,甚至和其中几个关系很好,而柳博文就是其中一个。
这个alpha男生是东北人,开朗热情爱说话,还是夏青的师弟,所以徐长嬴会和他关系更密切些,偶尔还会打听一下夏青在实验室里的情况。
“我想起来了,博文,原来是你,”徐长嬴有些高兴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是留校了吗?”
“不不,我哪有那么厉害,”柳博文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笑道,“我现在还没毕业呢,今年刚入学了博士后,跟着我导师一起来参加会议的。”
对啊,徐长嬴才意识到,8年对于寻常的优秀大学生来说,只是从本科到博士所花费的学业时间而已。只是他和夏青变化太大了,才会觉得8年犹如半生一样长。
“长嬴学长,我真没想到还能遇到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柳博文自然也是知道徐长嬴肄业失踪的事情,只是作为聪明人的他刻意地避开了对当年失踪缘由的询问。
“我过得很好,”徐长嬴温和笑道,“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工作生活,最近几个月刚回国,遇到了夏青就也来这个会议看一看。”
“那就好,”柳博文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笑着道:“没想到学长你还是与夏青师哥关系这么好,我其实现在都不敢和师哥打招呼了。”
不知道林家人用了什么手段,认识作为beta的夏青的这一小波人都对当年的事情闭口不谈,仿佛夏青真的是作为极优性alpha入学的一样。
徐长嬴的思绪不由得又有些恍惚,他想起了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楼下的20岁夏青,瘦瘦高高的,眼神明亮,脸庞也微微有了成年男人的模样,但好像全世界只有他还记得那个夏青。
“没事,他还是原本那样,”徐长嬴一边说着,一边与柳博文沿着原路返回,“你直接去打招呼就好,我可以和你一起。”
“不用了学长,我现在还不够格呢,学长你也看了LSA大会的视频吧,”未出象牙塔的柳博文说话的语气还是和8年前的毛头小子很像,他一脸钦佩道:
“夏青师哥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坚定说出基因突变论成立,真是特别了不起。学长你知道的,这不仅是捍卫了生命科学的尊严,还让我们这群校友和国内的学者都觉得光荣。毕竟我们都不敢想象要是没有那个beta专员,师哥他真的会不会出事。”
徐长嬴自然有所耳闻的,毕竟堂堂的顶级学术殿堂LSA在这两个星期里几乎与“反人类”、“活人实验”、“极端主义”等可怕字眼划上了等号,而极少数没有遭受质疑的LSA学者自然就是夏青为首的中国基因小组了。
不过听着柳博文的话语,徐长嬴感觉有些不妙,他摸了摸脸颊:“原来你们都看到那个视频了呀,我记得不是一开始就被全网封了吗?”
“官方封禁视频,但又不耽误普通人私底下传播和保存,我手里还有信院博士处理过的高清视频呢,学长你要不要?”柳博文扭过头一脸热情地看向徐长嬴道。
徐长嬴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也看过。”
就在这时,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打在两人身上,柳博文感觉眼前什么一闪而过,他不由得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随即他定睛一看,发现是徐长嬴学长西装领口别着的一枚考究的胸针。
是包裹着钻石花蕾的银色橄榄叶。
一瞬间柳博文脸上闪过了茫然的表情,随即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东西,尤其是他们这些学生反复观看过的恐袭视频,那里面一个熟悉的身形、面庞和声音。
一向思维敏捷的柳博文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不可思议的猜想,他立刻抬起眼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徐长嬴的耳后,只见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芯片。
此时此刻,alpha青年甚至感觉脚下柔软的毛毯都让他的世界变得不再真实起来。
“对了,博文你的导师还是祝正诚院长吗?”徐长嬴又笑着问道。
柳博文下意识道:“对的,还是祝院长,他今天还和师哥打了招呼。”
话音落下,两人也转过了转角,只见会议厅紧闭的大门都已经敞开了,在数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的保镖的看守下,大门外宽敞明亮的走廊聚集了很多西装革履的人,可见上半场的议程已经结束了。
柳博文还处于猜疑但不敢求证的阶段,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走廊尽头站在人群中间一个穿着墨黑色西装的挺拔身影,正如他刚刚说的,他的导师祝正诚等一众参会者里名望最高的几个人都围在极优性alpha的身侧。
就在他们刚转过转角之时,夏青就像是感知到什么抬起了脸,清冷淡漠的神情在看见徐长嬴的一瞬间微微变化了起来,就像是一幅静止的风景画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徐长嬴暗道不好,但却来不及了,他刚要扬起一个谄媚的笑容,就见夏青不顾一旁侃侃而谈的学者大牛们,阔步向自己走来。
“你刚刚去哪儿了?”夏青站在徐长嬴面前望着他的眼睛柔声道。
“出去接了个唐攸宁的电话,”徐长嬴笑眯眯道,“没有出去多久——”
话音未落,站在身后的柳博文就看见夏青低下头,伸出手握住了面前徐长嬴被冻红的手。
徐长嬴立刻噤声。
“说谎。”
“诶呀,不要说这么伤人的话嘛。”
–
“博文。”
2014年,5月。
穿着白色衬衫的beta男生站在抱着篮球的柳博文面前,面色苍白但冷静地看向自己:“你有看见徐长嬴吗?”
“长嬴学长?”柳博文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学,摇了摇头,“我最近两个月都没有见到他呢,他不是一直和师哥你在一起吗?”
他身侧的男生也停了下来,听到关键词后不由得七嘴八舌道:“说起来,艺院的人好像一直在找那个优性学长,好像是昨天的毕业答辩他都没去呢。”
“啊,真的假的?怎么可能,学长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不要毕业证吧!”
“……我好像也听说了,夔哲圣院长都要气死了,将学院的老师们骂得狗血淋头,还要求自己的博士硕士都出动去把长嬴学长找回来……诶,夏青怎么走了?”
柳博文看着beta男生的瘦削背影,目光落在了那人手上缠着的白色纱布,他心里涌出一股奇怪的违和与不详感觉,一秒后,他突然叫住了那人:“诶,师哥!”
夏青站定在原地,在烈日下转过头看向他,柳博文抱着篮球张了张口,干巴巴道:“那个,师哥你最近去一趟祝老师那里吧,还有三天就答辩了,石岳师哥说他最近对你不太高兴,好像是说你要毕业就不给实验室干活了。”
日光太刺眼了,以至于柳博文看不清夏青是点了头,还是摇了头,就转过身继续离开了。
“博文你也真是的,一个beta你也喊师哥,我听说他年纪没比你大,也就你老实,天天捧着他。”
“对啊,大学四年什么成果都没做出来,答辩都不一定过呢,还见谁都拽了吧唧的,别管他了,继续打球了——”
“不是的,”柳博文也不知道自己在反驳什么,他怔怔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低声道:“长嬴学长对我挺好的……”
“啊?那和夏青有什么关系?”
那是柳博文在2014年最后一次见到夏青。
没想到一晃过去了八年,在2022年的冬天,他才后知后觉地解开了2014年夏天的谜底。
–
三天后,广州。
追悼仪式结束后,淅淅沥沥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在寸土寸金的CBD大平层里,赵洋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夏青、徐长嬴和齐枫都坐在环形沙发里,对面劳拉一个人翘着二郎腿坐着。
众人都安静地听着摆在茶几上的电脑里传出的蔡司声音:
“10月16日,康奈尔在从巴黎乘机飞往日内瓦,在登机之前他似乎是预感到危机,所以对负责押送的专员提供了以下信息。
代号Octavius(屋大维)的成员在LEBEN内部的确被称为第一席皇帝,而其他三席emperor的代号应该分别为Tiberius(提比略),Claudius(克劳狄)和Nero(尼禄)。
据康奈尔所言,尽管对其他emperor并不了解,但巴比伦的贵族都知道第四席是最特殊的一个——与其他三人不同,这个emperor据说是效忠于弥赛亚本人,手段非常残忍,不过康奈尔也从未听说过有人接受过尼禄的指令,所以他的情报也是最难获得。
此外,康奈尔还证实了屋大维的真实身份正是考伯特诺伦,但他提到在LEBEN内部,最高爵位‘emperor’是可以被继承的,因此在2017年之前,屋大维甚至并不是考伯特,而是诺伦家族的某个成员,有可能是其父亲、叔叔或堂兄。”
“原来这还真是继承皇位,”赵洋忍不住吐槽道。
靠在沙发里的徐长嬴闻言,一边扯了扯领带一边沉思道,“如果可以依靠血缘和关系继承,那么就能保证一个emperor的权力能够几十年如一日的集中,其实力一定会长时间累加膨胀至难以控制的情况,也怪不得屋大维作为一个emperor就敢反叛第三代弥赛亚。”
“没错,”电脑里另一端的蔡司点了点头,并继续补充道,“另一个证人霍尔前理事也认为屋大维的在位时间是早于第三代弥赛亚的,据称2007年后LEBEN的残党扎根南美,那时曾经于第二代弥赛亚时期就与LEBEN有利益往来的诺伦家族就开始暗地扶持残党,而第三代弥赛亚应该是大约十年前正式上位的。”
“继续,蔡司,”劳拉抱着胳膊沉声道,“这些叛徒有没有说明屋大维究竟是为了什么背叛的。”
蔡司面无表情道:“参与LSA大会恐袭的LEBEN成员总共有30人,除去当场死亡的12人,还有18人,其中4个是吸食了LEBEN的死士,目前已经没有任何的情报价值,剩下的14人中,只有霍尔和康奈尔的爵位在DUKE之上,其他12位都是根据指令行动,他们只知道是为了Ark of the Covenant,也就是为了约柜背叛弥赛亚。”
“而16日,晚上9点康奈尔在抵达日内瓦机场后,在两个专员陪同去洗手间时心肌梗死,后来法医鉴定是吸入了氢氰酸,这是无色、易挥发的剧毒液体,当时康奈尔在挣扎时专员踢开了隔间的门,康奈尔吸入的剂量没有让他立刻死亡,而是挣扎了50到70秒,也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他提到了一个东西。”
“第二个伊甸园。”
“原话是‘The Second Eden’,我想应该不会指其他的东西了。”
徐长嬴皱着眉头道:“第二个伊甸园,难道有第一个、第三个?”
徐长嬴等人都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女性alpha低头摩挲了一下手腕,而这时蔡司则回复道:“你猜对了,根据霍尔的证词——康奈尔死后他被严密保护了起来,现在正关在法国的某个房子里,他声称LEBEN在第一代弥赛亚以来,存在了三个伊甸园。”
“弥赛亚公布的名单,是第三代伊甸园的犯罪者,是吗?”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开口道,正是夏青。
夏青刚刚一直没有说话,他在给徐长嬴解领带。徐长嬴的肩膀的伤口太深了,至今都没有长好,抬胳膊幅度大了都可能撕扯到缝线,所以刚刚徐长嬴在扯领带时,坐在一旁的夏青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拍掉了徐长嬴的手,帮他解了起来。
坐在徐长嬴旁边的齐枫余光瞥到这一幕的时候,只觉得大为震撼,但非要说这两人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她看着徐长嬴面不改色说话的时候,夏青修长的手指还在他脖子里解领带,总感觉脸颊温度上升,不敢看但又抓心挠肺想多看两眼。
但夏青的动作向来很快,比如此刻说话时他手里已经攥着徐长嬴那条格纹缎面领带,看到这里齐枫刚有些失望,但突然她又想到什么,于是悄悄回过头。
果然,只见站在他们身后的赵洋脸上一副惊悚的表情,仿佛刚刚看完了18部B级恶心恐怖片,浑身都透露着“我要瞎了眼”的气息。
好在电脑另一端的蔡司长官因为角度问题看不见这一切,他还在敬业地回应夏青的发言:“是的,根据霍尔的证言,当前仍然存在的伊甸园实际上是第三代,与早期的第一代、第二代的功能和地位都已经有了巨大区别。”
闻言,除了劳拉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电脑,徐长嬴疑惑道:“什么功能?又是什么区别?”
蔡司道:“自2010年左右,在包括屋大维在内的多位emperor的组织下,LEBEN进行了新的重组,完成了当前‘City of David’大卫城,‘Babylon’巴比伦和‘Garden of Eden’伊甸园,三个子组织的雏形,这三个组织分别对应着三个功能:罪行交换、灵魂赎买和血统定制。”
赵洋闻言睁大了双眼,他惊道:“血统定制?难道是指——”
“没错,”蔡司点头道,“伊甸园的历史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它并不是第三个出现的,而是一直存在的,因为它的功能是最贴合LEBEN这个极端性别主义邪教的原始欲望:批量生产出优性alpha。”
“这不可能,”赵洋立刻反驳道,“优性alpha的诞生概率本就是极其稀有的基因突变,三十万分之一是不可控的——历史和社会上并不缺优性alpha和优性omega结合例子,但生出beta的概率还是80%,这是写进教科书的好吧。”
“正因为如此,第三代伊甸园的目的已经偏离了血统定制,”蔡司道,“根据第三代弥赛亚放出的名单和视频也能看出,伊甸园虽然依旧还是为成员提供孕母和代孕等‘血统定制’服务,但由于优性alpha后代概率依然低下,所以副产业链反而更加发达。
例如提供大量年轻,甚至年幼的omega的性服务,以及适配度更高的器官供体。”
话音落下,就算早已猜到的众人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齐枫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这是彻头彻尾的反人类罪行,这些参与过伊甸园的老不死们都应该被排着队枪毙。”
“等一下,”徐长嬴突然开口了,他若有所思道,“第三代弥赛亚这次放出了第三代伊甸园的名单和犯罪证据——难道现在这个伊甸园并非他的权利范围?”
“你说对了,我正要说,”蔡司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头也不抬道,“根据霍尔的证言,虽然名义上现在的第三代伊甸园仍然归弥赛亚的心腹,也就是代号为基路伯的一个成员管辖,但是很大程度上是受屋大维和另一个emperor的支配。”
“怪不得第三代弥赛亚就这样轻飘飘将其曝光毁掉了,”赵洋皱着眉头道。
“但现在的关键是第二代伊甸园,”劳拉抬起头,美丽的灰色眼睛中没有什么波澜,她对着电脑冷静道:“安柏让你忙碌的这半个月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徐长嬴这半个月几乎被断网,所以完全不知道蔡司在为安柏忙什么,这时忍不住道:“不会吧,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劳模了?”
蔡司冷笑一声,“我只是遵循正常的工作节奏罢了,不像某人,做什么不顾后果和身体,每做完一个任务就因为受伤错失一个又一个机会。”
“某个鬼啊,你当着我面阴阳怪气还说什么某人啊,”徐长嬴气得咬了咬牙,反击道:“中文不好就不要用长难句!”
蔡司立刻被激怒了,隔着电脑屏幕就要和徐长嬴撕起来,最后还是被劳拉大喝一声给叫停了。
齐枫都忍不住道:“你们两个都是快三十岁的AGB警督,下次能不能不要吵口水仗,吵点有意思的。”
赵洋则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齐枫脑袋:“你这是劝架还是煽风点火?”
终于,在场唯一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夏青教授开口了:“所以第二个伊甸园是什么?与第三个伊甸园的区别是什么?”
终于被拉回了正题,蔡司忍了忍,终于平复语气道:“康奈尔和霍尔所提及,以及艾德蒙在酒店房间里听到的,第二个伊甸园应该是屋大维在内的emperor所寻找的,真正的伊甸园。”
真正的伊甸园。
劳拉站起身,走上前望着电脑屏幕里的优性alpha警督,沉声道:“那是真实存在的吗?”
蔡司道:“从屋大维等人的行为可以看出他们是相信存在的,第二代伊甸园顾名思义,正是第二代弥赛亚主权时所创办的,按照时间推断应该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直延续到2004年LEBEN被剿灭。”
此时徐长嬴和夏青都已经串联起了阿布扎比酒店里和之前一系列血腥暗杀案件并猜到了蔡司接下来要说的话: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之前LEBEN成员会暗杀LSA的学者了——这些年迈的LSA老教授们应该在三十年前都参与过第二代伊甸园的研究,所谓的反人类罪行,应该是他们对伊甸园里的孩子做了什么,根据这些教授的研究方向,当前我和安柏都认为,应该是基因编辑层面的实验。
而屋大维他们审讯这些LSA学者,就是为了获得当时成功的实验数据。”
赵洋忍不住看向夏青问道:“三十年前,那么久远年代就有基因编辑技术了吗?”
夏青点了点头,但神色严肃:“国际上最早的基因编辑技术出现在八十年代末,但真正成熟的‘基因剪刀’,CRISPR-Cas9这样的成熟基因编辑技术是在2000年之后出现的,所以我认为第二代伊甸园不可能会实现优性alpha的量化生产。”
劳拉道:“但如果这一批世界顶尖的科学家聚集在一起,没有基因编辑的能力吗?”
夏青微微一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承认这一点,但成功率非常低,应该说几乎不可能。”
徐长嬴戏谑一笑:“看来屋大维他们赌的就是这个可能了。”
劳拉又看向屏幕里的蔡司,歪了歪头道:“那么,第二个伊甸园,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出乎所有意料的,蔡司平静地给了肯定的答案。
“靠,”徐长嬴的双眼睁大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电脑屏幕,“你有病啊蔡司,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放在一开始说!”
不仅是徐长嬴,赵洋和劳拉,甚至一旁的夏青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惊愕。
“但也可以说没找到。”蔡司幽幽道,紧接着似乎预料到徐长嬴又要破口大骂,他简介概要地用一句话解释了缘由:
“因为每一个第二代伊甸园都已经被彻底毁掉了。”
言尽于此,蔡司也不再卖关子,他直接说了他这半个月干的一堆破事——在收集到第二个伊甸园的情报后,蔡司带着北美04小组第一时间调出了在阿布扎比酒店中被暗杀的7个学者,以及之前已经被暗杀的8个学者的资料。
NA04小组花了2天时间筛出了1985年到2004年,这些学者的出入境记录,并且果然很快就发现这些学者都曾在好几年里不断往来一些特定的国家和地区。
而也就是在望着被红笔标记的地图,NA04小组震惊地发现,第二代伊甸园不止有一处,而是四处。
分布在欧洲,非洲,甚至东南亚,最古老的甚至是在塞尔维亚东部的一个修道院里。
按照时间推算,蔡司发现当第二代伊甸园在修道院里建立时,南斯拉夫这个消失在历史里的国家甚至还存在着。
而此外的三个“伊甸园”则居然在2004年之后一直存在着,尤其是处于摩洛哥的那个“伊甸园”是一家私立医院,有四层楼高,一直经营到2019年。
也就是三年前。
“什么,一直经营到三年前?”劳拉皱起眉头,“第二代弥赛亚早就死了,谁支撑他们经营的?”
“根据当地的政府部门,”蔡司翻出了一叠资料,“我们发现是阿拉莱制药集团的子公司一直在赞助,没错——就是屋大维派系,因此我们怀疑虽然第二代伊甸园的核心机密丢失了,但是屋大维他们没有放弃,还是暗地支撑着第二代伊甸园的壳子运转。”
“难道,”赵洋皱着眉头,不可置信道:“这期间他们其实也在做基因编辑实验吗?”
“应当是的,我们在医院遗址的地下室发现了大量液氮和一系列用于胚胎冷冻和实验的设备。”
夏青这时微微一怔,随即问道:“遗址?”
“是的,最后一个伊甸园遗址,”蔡司嘲讽一笑,“这家表面上在当地还算大型的现代医院,在19年10月的一个深夜失火,整栋大楼被烧成了骨架,据说还有当时在里面值班的27个医护人员,至今当地政府还没有力量重建。”
“可惜现在有些晚了,不然一小时前我还能为各位现场直播一下。”
“等一下,”徐长嬴看向电脑屏幕,有些震惊道:“所以你现在还在非洲?”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在悠闲地休假吗?”
见蔡司这半个月过得确实苦逼,徐长嬴难得忍了忍,假装没有听到这人的嘲讽。
劳拉道:“蔡司,你的意思是,这些第二代伊甸园是被人为破坏的?”
“就算说是意外也很难相信,摩洛哥的这个医院是19年失火,刚果金的疗养院是18年7月毁于帮派火并,而越南的孤儿院则更不用说了——警方记载是18年11月的深夜被入室劫匪屠了满门,里面17个成年人全都被枪杀了。”
“这是,”劳拉微微睁大了眼睛,“——清洗?”
“是的,”蔡司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而且做得非常干净,加上都是落后不发达的地区,根本没有任何追查的价值,而且根据之前艾德蒙在安德烈房间里听到的,屋大维等人认定第二代伊甸园的成功数据现在在第三代弥赛亚的手中。我们初步判断,这三起清洗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效忠弥赛亚的第四个emperor做的。”
徐长嬴微微一怔,疑惑道:“你是说,那个尼禄?”
蔡司点点头:“是的。”
劳拉抱着胳膊,摇了摇头道:“所以,安柏和你这边,第二代伊甸园虽然查清楚了许多,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价值的线索吗?”
“没错,”蔡司抬起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方才已经提前向安柏局长汇报过当前的情况了,他也是这么说的,所以目前只剩下一条线索。”
众人这时也都猜那是什么。
“——弥赛亚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