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假面
陆声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醒来, 四壁雪白,一张床,一只橱柜, 一张小桌, 桌上放着一只装有半杯水的水杯。桌旁便是窗户,乳白窗棂横着数道黑色钢筋。
他头昏脑涨下床, 脚刚落地便是一阵晕眩。他堪堪站稳, 走到门边, 握着门把转动拉扯,或往外推,门纹丝不动,被锁起来了。
他走到窗边,手探过钢筋缝隙推窗,亦纹丝不动。
这是一间封闭的房间。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陆声无可避免地想起小时候被母亲幽禁的那段日子, 瘦弱的身体瑟瑟抖动起来,他抿起唇, 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强迫自己思考。
他仰头看去, 天花板角落有一只摄像头。
谁在监视自己?为什么?
陆声拿起枕头, 朝摄像头砸去,可惜没砸到。
他转头看去,拿起桌上的半杯水,站到床上, 哗啦朝摄像头泼去——呲,呲,响起电路烧坏的声音。
监视器后的人:“……”
发泄完, 陆声自顾抱臂坐在床上,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嗓间响起模糊的呜咽。
过了会儿,窸窸窣窣开锁声后,门霍然洞开。陆声抬头看去,一个身穿黑裙的女人走进来,戴墨镜,拄手杖,似乎是个盲人。身边跟着一个下巴有痣的保镖。
就是这个保镖用手帕捂住陆声口鼻,将他绑架到此处。陆声下床就往外跑,被保镖捉住,他吭哧一口咬在赵毛手背。
下了狠劲,赵毛痛叫一声,抬手就要打,傅情冷冷道:“打坏了你可赔不起。”
赵毛咬牙推开陆声,甩着手龇牙咧嘴,眼神不善。
陆声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向旁边嫌弃地吐了一口唾沫。
“摄像头被这小孩弄坏了,要修吗?”赵毛问。
“不用。”傅情说,“他在这个房间待不久。”
话说时,一个戴着黑色蕾丝边面具的贵妇模样的女人走来,往这间房一瞥,难掩兴奋:“这是谁家的小孩?长得可真漂亮。刚才我还在想今年的‘幼崽’不怎么样……”
贵妇语声一顿,打量陆声,“我怎么觉得,他长得像那个、那个很红的电影演员……哦,陆余!”
傅情说:“他是陆余的弟弟。”
“……”贵妇惊诧无比,“这么说,这小孩不是孤儿?不会出事吧?”
傅情微微一笑:“我办事,夫人请放心。”
贵妇亦笑:“傅小姐办事,我当然放心。哎呦,小甜心,拍卖的时候我一定买你。”探出鲜红如血的指甲,想去摸陆声的脸。
陆声厌恶回避,见妇人不知收敛,张嘴就咬,贵妇把手一缩:“他怎么还咬人呢?”
傅情笑道:“越是珍贵,越是难驯。”
“说的也是。”贵妇展开镶着蕾丝边的小扇子,抿唇一笑,“就像当年傅小姐的哥哥。”
闻言,傅情唇角的弧度瞬间坍塌,拄手杖的手微颤。
贵妇浑然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又看了陆声一眼,面具后堆积皱纹的眼角溢满怜爱,大摇大摆地离开。
房间里陷入静默。
还是赵毛出声:“傅小姐?”
傅情回神,刚要吩咐关门,便听一道熟悉的脚步声走来,她转过脸去。
戴着兔子面具的男人出现在陆声面前,淡声道:“我带他去卫生间。”
傅情:“哥哥……”
“不放心的话跟来。”
傅情没话了。
陆声跟着男人去卫生间。一路无言。
站在小便池前,陆声迟迟没有解开裤腰带。傅临低笑一声,转过身去,陆声这才行了方便。
抹上洗手液,陆声一双纤巧的小手在冷水下冲了将近三分钟。傅临耐心等候。
陆声仰头看他,眼神困惑。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傅临说,“但很抱歉,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见到人也没一个好人。不要试图逃跑,你哥哥会来救你的。”
知道哥哥会来,陆声心下稍安。
他被带回房间,路上他观察过,自己应该在一栋非常大的别墅里,每一层楼都有保镖巡逻,走道、楼梯、拐角,布满监控。
除非他有足够的水,与足够的运气,把摄像头都破坏,躲过层层布防,否则插翅难飞。
傅临在桌上放下一瓶矿泉水,一包巧克力,又变魔术似的从怀里取出一本16k大小的笔记本,与一支削得尖尖的铅笔。
赵毛:“……”
傅情问:“哥,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傅临走出房间,赵毛把门重新锁上。
陆声靠近桌子,拿起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口,又好好地拧上。而后他握住铅笔,在笔记本上划拉,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让他奇妙地镇定下来。
傅临大步往前走,傅情拄着手杖“哒哒”敲击地砖,步履急迫:“哥哥,你在怪我吗?”
傅临头也不回。
“哥!”
傅临驻足,对赵毛说:“你去忙你的。”
赵毛迟疑了一下,对他稍稍鞠了一躬,退下。
傅临擒住妹妹手臂,将她带到僻静拐角。
“哥,你弄疼我了。”傅情蹙眉。
傅临骤然松开她,冷声道:“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向小孩下手。”
傅情下半张脸略微僵硬,辩解道:“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们的计划。”
“我的计划,不需要牺牲一个小孩。你只是为了你的报复心。”
“我没想牺牲他。”
“但事实上你就是这么做了。当他成为‘宠物’,进入拍卖,你确定你阻止得了?”
傅情抿唇,而后道:“就算牺牲一个小孩又怎么样?只要能把那些该死的家伙统统炸成灰。”
傅临默不作声注视妹妹,目光中尽是困惑,就像陆声看着他时——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身处的地方,到底是不是真实世界;所见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
太陌生了。
“……哥?”
傅临已离开,兔子面具隐没在黑暗中。
……
“动物会”这个称呼绝不会让人有不好的联想,但若细细一品,于无形中暗喻了人类的多样性。善良或邪恶,慷慨或贪婪,高尚或卑鄙,平凡或伟大,自然界没有动物比人更复杂。
乔今把车停在景区大门前,停车位已经停满车,一眼望去,奔驰宝马都是丢人现眼来的,各种豪车跑车,争奇斗艳如后宫的三千佳丽,皇帝老儿来了都要挑花眼。
保安打手势,表示这里有车位,乔今把车开进去。
他开的是一辆大众,保安鄙夷地撇了下嘴,及至乔今与陆余,才稍稍错愕地笑开,熟稔地掏出纸笔要签名。
乔今婉拒,他现在没有心情签名。
“……耍什么大牌,我见的明星多了去了。”保安愤愤嘀咕。
来到售卖门票的亭子,亭子中坐的自然不是此景区的工作人员,而是“动物会”成员,两男一女,皆戴着老鼠面具。
“邀请函。”女人说。
乔今出示邀请函,女人仔细辨别过真假,放他们进来。一男子拿出一摞动物面具,让他们挑。
“为什么戴面具?”乔今问。
“如果你想被其他人认出来,就不戴。”
“人很多?”
“很多。”
“都是什么人?”
“像你这样,非富即贵的大少爷。”
乔今挑了一张狐狸面具戴上,给陆余挑了一张老虎面具。
“狐假虎威。”他对陆余笑笑。
陆余勉强翘了翘唇角。
女人引路,行至半山的度假酒店,眼前豁然开朗,来往无论客人还是服务员,皆戴各种动物面具,穿梭于园林、泳池、草坪间,嬉笑怒骂,饮酒作乐。如同假面舞会。
乔今与陆余的出现并未引起旁人的关注,面具一戴,没人好奇他们的身份。
二人走到一边,乔今给傅情打电话,说:“我到了。”
傅情说:“等着。”便挂断电话。
乔今再打过去,已经被拉黑。他的脸也黑了。
一个戴狗面具男人走来,手里提着一只红色塑料筐,里面堆满手机,说:“不好意思,手机放这里。”
乔今警惕道:“为什么?”
“规矩是这样的。”
“如果我不给呢?”
“那只能请你离开了。”
没办法,乔今与陆余把手机都放了进去,狗面具给他们发了编号金属牌,可系于手腕。
乔今的编号是“88”,陆余编号是“89”,勉强算是好兆头。
“这个有什么用?”乔今晃了晃金属牌。
狗面具笑了声:“妙用无穷,你会知道的。”
二人走进酒店,被安排在同一间房。
“主办方呢?”乔今问。
狗面具耸耸肩,“无可奉告。先自己玩吧。”
他们怎么可能有心思玩?愁眉不展地面面相觑。手机被没收,傅情联系不上,陆声究竟被带去了哪里?
不能坐以待毙,要自己找线索。
陆余说:“出去看看。”
二人相伴而出。电梯下行,至酒店大厅,忽然听见一对男女的喘息,金属牌叮叮当当晃动。
下意识看过去,乔今吓得趔趄一步,陆余掰过他肩头,带着往外走,眼不见为净。
光天化日,人来人往,在酒店大厅做那种事,不可能不知道会被其他人看见。即便如此,那对男女依然肆无忌惮地做了。戴着面具,不辩身份。甚至可以说,被其他人看见,他们会更加兴奋。
这场聚会的性质,恐怕比自己想的还要糟糕。
乔今手脚冰凉,陆余握住他手,低声安慰:“就当不小心看了三级片。”
乔今:“……”这么一说,好像没那么膈应了。
草坪上,几个男人聚在一起玩飞镖,靶心是颗红红的爱心,外围画着一圈圈红环,环内分成无数小格子,格子中标有数字。
戴猴子面具的男人将飞镖投掷出去,射中一个数字,周围起哄:“88号!快去搞88号!”
戴猴子面具男人施施然点头,朗声喊:“88号是哪位?”
乔今顿住脚步。
男人边走边喊:“88号!88号!你今天要发了,爷让你爽爽!”
乔今:“…………”
陆余周身的气息已然凝结成冰。
戴猴子面具男人目光搜寻一圈,锁定乔今,走来欲牵乔今的手查看金属牌,乔今躲开。
那人歪了下脑袋,看了眼乔今身边的陆余,吹了声口哨:“哇哦,被人预定了?”
陆余冷冷道:“滚。”
那人笑了声:“陆先生,没想到你也是同道中人。”
陆余的嗓音低沉华丽如大提琴,辨识度极高,他演戏一直用原声,被人认出并不奇怪。因此到了这里后,基本都是乔今说话,他可以改变自己的音色。
眼前的男人显然也是刻意改变过音色,但他逃不过乔今拥有绝对音感的耳朵。
乔今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陆余:只有我能让你爽爽,知道吗?
乔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