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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苍术 也要为了您腹中的小世子着想哪

第117章 苍术 也要为了您腹中的小世子着想哪
117.

寒夜萧瑟,冷风侵袭,建康宫沉默地矗立在浓稠的黑暗中,高阔宫墙彷佛一道不可打破的屏障。

寂静官道,忽然被疾行铁靴踏碎,马蹄踏破月色,承天门前,忽然爆发出冲天厮杀之声。

“——杀!”

“——杀!”

嘶吼与兵器撕碎了夜幕,黑压压的兵甲潮水一般从阴影中涌出,竟不知是如何突破了重重守卫,出现在宫城之下。

宫门守卫一时慌乱,不知何处袭来大批精锐,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抵挡中辨过兵戈,终于反应过来。

“皇陵卫!”

“报!皇陵卫叛军攻城!”

那是一支早被遗忘的兵士,原来是握在上皇手中的暗棋。

厮杀声、兵戈声连绵不绝,鲜血顺着石阶蜿蜒而下,一层层重叠、凝固,洇成赤黑的颜色。

叛军攻破承天门,兵荒马乱里,火光几乎冲天。

城南郊外,一处偏僻的村庄之中,“当啷”一声,药杵落地,还未曾入睡的药童天冬被这动静骤然惊醒,惺忪的揉了揉眼睛。

他将药杵与药臼放好,寻思着也不急在这一时,当下心安理得抬头,却见得天际摇曳着水波似的橘红。

那场景实在是诡异,此刻已然夜深。

天冬迟疑道:“师父,我怎么觉得天那边彷佛在燃烧?”

孙妙应出屋,微微眯起眼睛,艾叶与苍术[zhú]苦涩的气味里,果然见得北边方向,似乎隐隐现出火光。

那是……建康宫的方向。

孙妙应喃喃道:“出了什么事?”

城外出了恶疫,身为医者,他不可不坐视不管。所幸裴昭病症还算稳定,也算得通情达理,容许他赶到城南这些病人中来。

他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灰袍僧人,亦是默然望着远处天空,神情却一丝不动。

这僧人彷佛心中悲悯,轻轻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城中,钦天监,司天台。

夜风冷峻,吹过衣袍,大袖翻卷如云,面容清癯的文士正在高处眺望。

司天台以北,无数火把融汇在了一处,连缀成线,熊熊燃烧成烈火长龙。他甚至能听见连绵不断的杀伐之声,兵戈相交,利刃入肉。

是谁率领禁兵抵御皇陵卫?

又还能有谁守在式干殿前?

心念电转间,陈则渊心知时机已至,自司天台上飘然掠下。九重宫门禁闭,然而他知晓其中一处薄弱,正可以从那处进宫。

延熹门前,夜色悄悄,高高的宫墙在夜色中沉默耸立,彷佛坚不可摧。可他知道这正是自己要寻觅的那一处。

陈则渊眯眼望过,踏前一步。

——嗤!

风声呼啸而过,刹那间正有一箭,定定的钉在他脚跟前,箭尾犹自震颤不休。只怕他刚才若是多走了一步,便会血溅五步。

陈则渊缓缓抬头,正对上上首那人冰冷坚毅眼眸。

“萧九龄……”事已至此,他竟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陈则渊道,“你没有走?”

萧九龄轻轻一哂:“陈院长都从崖州赶回,萧某为奉辰卫统领,怎么敢擅自离京呢?”

四目相对,一时竟然寂寂无声。

唯有陈则渊面色,在火把中阴沉了一分。

如何还不知晓!

陈则渊冷笑道:“好一招请君入瓮。”

入京那日在驿馆中遇见萧九龄,上皇也说他要去铁勒探亲不足为惧。他只当上皇安排妥当调虎离山,不想竟在此处看见。

射人射虎,擒贼擒王,今晚当务之急是将裴昭拿下,控制住重病中的皇帝,可是萧九龄竟然不曾出京。

他在此处将自己阻拦。

那宫中拱卫的是谁?根本不必再想。

陈则渊知道今日自己不能再离开此处。

事已至此,各为其主,再难善了。

从他答应上皇的那一刻起,便再也不可能回头。

他缓缓擎出了袖中的玉尺。

夜色中的箭簇自始至终皆将他锁定。

下一刻,爆裂之声冲天而起。

承天门前,宫门告破,无尽的硝烟中,黑甲兵士朝着深宫冲去。

呼喊、哭喝声不绝,大地震动,烟尘弥散,黑甲与禁卫厮杀在了一处。燃烧的箭矢,轰隆的火炮,激起石块无数,四肢乱飞,血肉模糊,皇陵卫的孤兵,如何是精锐禁卫的对手,一时间竟然溃败如水。

剑光雪亮,而灰袍胡僧半按青砖,赫然吐出一口鲜血。

火光照亮薛定襄冰冷面容:“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事先也曾想过,叛军统领将会是谁?陈则渊并不是那等能掌兵的人,却没想到,上皇居然从牢中秘密劫出了解支林。

他微微蹙眉,居高临下打量着满身鲜血的灰袍胡僧,解支林气海彻底坍塌,此生不可能再入武道一步。

解支林怨毒道:“谁让你伤了乌兰撒罗!他只不过是下殿参加比试而已,就这样被废了……被废了啊!”

一声声嘶嚎带血。

薛定襄一时恍然。

难怪拼着修为散尽,竟也还要服下秘药受上皇招揽。

“……倒真是甥舅情深。”

禁兵上前,要将解支林困缚,他突然暴起,掌心匕首翻飞,刹那要将禁兵手臂截断。

电光石火间薛定襄出剑,一脚将他踢翻,战靴狠狠地踩在背上。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解支林忽然癫狂的大笑起来,鲜血混着内脏,喷溅在了坑坑洼洼的地面。可他越笑越是猖狂,越笑越是得意,那笑声几近于发癫。

薛定襄心中忽然生出一抹不安。

解支林在笑什么?

今日之后,将有雷霆之怒降临铁勒,大王子一脉只差灰飞烟灭。解支林与乌兰撒罗都成了废人,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蓦地按住解支林脖颈,那力道几乎足以裂石:“你还计画了什么?”

解支林边笑边咳,那声音十分嘶哑:“薛统领这么机敏,难道猜不到?”

薛定襄一声哂笑:“陈则渊?”他不辨喜怒,说道:“好教你知道,上皇使人模仿容夫人的笔迹早被识破,萧九龄他出京不过是障眼法,昨夜便回来了!”

解支林彷佛一愣,呛咳道:“哦?神机妙算,果然不愧是雍帝陛下,佩服,佩服!”

可他说着佩服,口气极为古怪,只教薛定襄心中的不安愈来愈盛。

他面色不变,蓦地探手,闪电一般卸下解支林左臂:“上皇还做了什么?”

解支林闷声不答。

薛定襄又卸下他右臂,只听得一声痛呼,解支林咬断了舌尖。他目光怨毒,却有一种诡谲的兴奋,满面鲜血,在火光中,竟然有些毛骨悚然。

“去鸿胪客馆,将乌兰撒罗提来。”薛定襄一把将他掷下,对禁兵吩咐。

解支林面顿时双手挣扎,扭曲而又痛苦,忽然抬头,那目光怨毒极了:“我自然奈何不得,可是这天底下还有旁人!”

薛定襄微微一怔。

他扭头看向身后沉寂的禁宫,电光石火间想起一事,霍然色变。

式干殿。

冲天的火光与喧嚣,彷佛都不曾透过深重的层幔,传到内殿的最深处。

那殿中悄悄寂寂,彷佛乱世中最后一片与世无争的桃源。幛幔上方,碧海燃犀灯幽然照亮,弥漫着一股似昙非昙的异香。

唯有一抹朱色鲜亮,在那榻边,夺人眼球。

宁离伸手,轻轻抚过裴昭面颊,落在了闭阖的双目间。

即便是在睡梦中,眉心竟然也是微微蹙着的,彷佛正是心有牵挂,而睡得半点不安稳。

案上搁着两碗汤药,其中一碗颜色深褐,似膏体般凝固、粘稠,不知放了多久,已经彻底冷了。

张鹤邻低声道:“世子,这碗药……要给陛下喝么?”

那是孙妙应离开之前留下的汤方,依照医者所言,如果决定要服下,那最好的时机,正是醒来后第一次吐血之时。

“不必。”宁离目光都不曾瞥去半分,“慢慢养就是了,没必要拔苗助长。”

不必要那么着急。

他知晓孙妙应写出的这方子是为何,可他并未想到,裴昭居然还会瞒着他?若不是孙妙应临走前悄悄与他交代了一句,他是否还要看着裴昭稀里糊涂服下?

张鹤邻迟疑道:“世子,可是如今情况实在危急,陛下只有喝了药才能醒来,主持大局。”

宁离说:“你在慌什么?宫外有萧九龄,宫内有薛统领……这么多年都护得密不透风,今天突然就乱阵脚了?”

他目光转来,正对上焦急的内侍,微微一笑。

那有无声的意味,悄然流泻而出。

——再不济,也还有他呢。

张鹤邻神情一怔,忽然想起上一次慌乱时,也是宁离在此,渐渐安定下来。抹了把脸,说:“全凭世子做主,都是奴婢慌了神。”

可他确然有种不安。

按理来说,陛下昏睡应该要更晚一两天,是在千秋节之后。

也不知是怎的,刚刚好撞在了今夜。

操心不了陛下,还能操心一下另外一位。

张鹤邻劝说道:“那世子您呢!您这样熬也熬不住哩,到时候陛下醒来还是要心疼……那胶艾汤炉上还温着的,奴婢取来,世子趁着喝可好?”

宁离瞥过去一眼,不置可否。

张鹤邻赔笑道:“便是不为了您着想,也要为了您腹中的小世子着想哪……”

宁离心道聒噪,但也没想教这奴婢更加忧心。

伸手要去取案上那碗冷了的,忙不叠被张鹤邻拦下,连连道:“怎么能喝冷的!”他手脚麻利得很,不多时,就送了一碗热腾腾的来。

汤匙搅过汤药,那味道苦得很,宁离半点也不喜欢。刚刚舀了一勺,凑到唇边,忽然间凝神。

张鹤邻不知他为何如此:“世子?可是太烫了……”

不是。

宁离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忽然间侧眸,彷佛透过幽深殿宇,看向了夜空中不可知的某一处一双眼眸清亮如洗。

下一刻,手掌一翻,仰头将那汤药一饮而尽。

手指垂落,掠过小腹,宁离倾首,轻柔吻过裴昭眉心,尔后霍然起身。

走。

和我一起去看看,这远道而来的客人。

宁离走到殿中,遥首对着黑暗处,忽然轻轻开口:“聂统领,我将此殿托付给你了。”

暗中悄寂无声。

他也并未再等待回答,径直出了大殿。但见殿前一人双臂紧绷,剑将出鞘,赫然是蓄势待发的姿态。

宁离顺着陵光的目光望去。

院中那棵常青的柏树之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比特青道袍的道士,衣带当风,峻拔有若海上仙人。

仙人侧首而来,目光湛然:“我曾想过‘山河永固,天地皆春’在谁手中,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