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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随谢祎从温暖如春的房间出来的一刹,傅行简轻拂过颊边,指尖微凉,留下了转瞬即逝的一星潮湿。

第118章

随谢祎从温暖如春的房间出来的一刹,傅行简轻拂过颊边,指尖微凉,留下了转瞬即逝的一星潮湿。
“又下雪了。”谢祎也顿步,抬首看了看灰白的天空,微笑地向后侧过脸,“这雪的确是个好东西,不管是什么污秽,这么轻飘飘一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雪终有融化的一日。”傅行简垂下眼睑,看向楼下院中被堆积在墙角的积雪,“这些看似无暇的雪一旦化作水,也不过就是烂泥一滩。”

谢祎大笑起来,仿佛刚才怒不可遏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扶不上墙的才是烂泥,趁早铲除了才好。”

浑身的血随着这句话瞬间冻住,傅行简脚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踉,然而陈余眼尖,故意大声道,“傅大人当心。”

一直随在谢祎身边的承宣布政使梁其铮微微蹙眉,顿了脚步,他又岂能听不出听这二人对话所指,然他虽是这一省之长官,官职比傅行简大了不知多少级,却深知自己根本没资格搅进这话里,脚步不着痕迹地逐渐慢下,落在了后面。

楼梯处尤为狭窄陡峭,并肩难过两人,陈余连忙在侧后方弯腰扶着谢祎,傅行简让向一旁,唇线紧抿成一条直线。

谢祎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下,随侍的锦衣卫也鱼贯而下,直到最后一人仅能看见半个肩膀,他才向身边颔首,

“梁大人请。”

梁其铮轻声速道,“老夫刚才已暗中派人回去与杜大人知会此事,定会找到殿下的。”

梁其铮何许人也,哪怕只是静静旁观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傅行简抬眸看他,不再掩饰眼底的焦灼,低声道谢。

他二人不宜单独久留,梁其铮先行下楼,傅行简紧随其后。

到达一楼的同时,一个身着常服的人风尘仆仆自外面疾步而来,跪拜于谢祎脚下时还喘着粗气,随后起来与他附耳了几句。

傅行简心头微微一震。

这人也是锦衣卫,但他是楚都的佟昭正手下的一名同知,他为什么会长途跋涉出现在这里,莫非是楚都出了什么事。

所有人哪怕不敢直视,也都用余光去睨谢祎的表情,只见他扬了扬眉,神情异常愉悦,带着得意的阴鸷眼神越过人群,落在了最后面的傅行简身上。

傅行简眸光微冷,僭越地接下了这个来者不善的眼神,用沉静的面色,压下心头满溢的不安。

“傅大人,我刚才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谢祎忽然开口,语气闲适,一众人的目光自然地凝在了傅行简身上,“你我好歹也算一场亲,何不同乘一驾,我说与你听听?”

竟是要傅行简同乘离开的意思。

这显然不合规矩,此言一出惊了四座,梁其铮察觉不对,立即以除非有旨意,官员不得远离属地为由出言阻止,但谢祎如同没听到一般,嘴角微微勾起,目光却森寒地注视着傅行简。

傅行简穿过众人,躬身以礼,“臣荣幸之至。”

礼数周至,然而语气冰冷,梁其铮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谢祎骤然射来的凌厉眼神制止,只得颔首退下。

傅行简在众目睽睽之下踏上銮驾,仪仗缓缓启程,正是向东驶去,要回楚都。

车轮碌碌,半盏茶后谢祎挑眉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刚才楚都传来了什么消息?”

傅行简扶在腿上的手指深陷进皮肉,沉声道,“臣愿闻其详。”

“谢玘死了。”谢祎歪了身子,看似闲适地半靠在软垫上,目光却灼灼,“被谢鸣玉毒死了。”

说完,他紧盯着傅行简的反应,却见他始终微垂着眼睑,未有丝毫波动,竟像是早有预知一般,谢祎蹙眉,不,他不可能知道。

似乎是看出了谢祎的疑惑,傅行简道,“皇上已有大半年未朝,丹药不断,立储之声早已传遍朝野,至于诸位之争,臣没什么可惊讶的。”

“那这样紧急的时刻,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离开楚都?”

“您远在雍京都知道是大皇子出手害了六皇子,那楚都那些人又岂会不知?”傅行简依旧将双眸垂向斜下方,看起来十分恭敬,“正如同您想除去潞王,就突然离开了雍京,天下人是找不出您的错处的。”

“忍了这么久终于提到了小皇叔。” 谢祎的笑声回荡在马车内,“你是不是想问他是否还活着。”

“他还活着。”傅行简终于抬起双眸,目光灼灼,“若殿下已遇害,您岂会留臣到现在。”

谢祎并未在意傅行简的逾矩,而是将嘴角勾起了一个向上的弧度,

“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当面问你,那首反诗是不是你毁去的。”

反诗二字一出,傅行简眼神一凛,薄薄的皮肤下喉结滚动,顿了少倾,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冷冷反问道,“是你?”

“不不。”谢祎摇了摇食指,轻笑道,“反诗是谢鸣玉做的,江由是他让高似寻来的,毒死谢玘的毒药也是谢鸣玉下的,就连静逸真人和企图致父皇于死地的那些美人也全是他奉上的,都与我无半点关系。” 谢祎说到兴奋之处,眼睑微微震颤,身体忍不住向傅行简倾去,“其实他是有机会的,他收了崔玦那个沦为官妓的孙儿,若是痛快将他献上去,父皇恐怕早已遇刺,我也来不及反应,只可惜他竟与武宁侯的那个小儿子钟如雪争起人来,实在愚蠢至极。”

“所以……”傅行简轻轻捶打着自己的小腿,微抬的双眸深邃如渊,“即使表面上都和你没有关系,但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你做的。”

马车中昏暗不堪,左右颠簸,谢祎实在看不清傅行简眼底流转的到底是何种情绪,但他能听出这句话中的冷,冷得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谢祎顾不上叱他僭越,他忖着这句话,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若是自己,那最想知道的必然是个中细节,或者是谢玘突然暴毙,楚都现在究竟是何情形,哪怕是继续追问谢暄的的事呢?

傅行简为什么纠结于,是他做的?

“对。”谢祎大方地承认,“知道我为什么会告诉你吗?”

“因为你很快就会杀了我。”

谢祎笑了起来,“还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省力气。”

傅行简掀起车帘向外望了一眼,也微微一笑,“还未出城,殿下还动不得手。”

“其实若不是你对小皇叔动了情,我是决计舍不得杀你的。”谢祎道,“还有些时候,你或许可以考虑看看?”

谢祎继而压低嗓音道,“皇后的目的是报复父皇,他害死了瑁儿,那她就要杀了父皇最喜欢的谢玘;而高似的目的其实更为简单,父皇时日无多,他必须找个新靠山,继续享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可我心里也清楚,只要我沿着他们铺好的路走上那高位,虽看似不废一兵一卒,却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人。”

“二殿下看得倒是十分清楚。”傅行简赞同地点点头,仿佛真的在闲聊一般。

谢祎心头升起一阵痒。

他再清楚不过,无论是皇后还是高似,选择自己都不过是因为最为合适而已,他们一人把持几大世家,一人操纵着內监,自己多年来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异动。

就算是现在的内阁是徐阁老和卢增二人掌握,但谢祎清楚,他们思想顽固,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将谢暄推向帝位的想法。

他急需一把自己的剑来斩开这团混沌,劈出一个足以喘息的缝隙,而在年轻一辈的官员当中,论能力论身份,傅行简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要他肯放弃谢暄的话。

“你要想想曾经位列三班的傅家,如今在世家大族中沦落到了何等境地,更何况你家人丁渐薄,三代了,好容易出了你这么一个栋梁之材却被谢暄一手给毁了,你难道真的甘心?”谢祎脸色渐沉,眸色愈发阴狠,“如今什么形势我不必赘言,谢玘死了,谢鸣玉犯下重罪,其证据全掌握在皇后手里,很快就会沦为乱臣贼子,至于谢暄……”

念出谢暄的名字时,谢祎仔细盯着傅行简的神色,只见他微微出神,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便加重了几分语气,“我现在无论杀他还是杀你都易如反掌,毁了傅家亦然。”

傅行简眉头微动,抬眸看了谢祎一眼,终于有了反应。

谢祎终于觉出一丝满意,缓和了语气,“但只要你肯放弃谢暄来帮我,将来首辅的位子一定是你的,光耀门楣,重抬傅家为世家之首指日可待。”

“殿下如此为傅家着想,我如果拒绝,是不是就太蠢了。”傅行简微笑,“其实让臣看来,殿下您一开始就错了。”

谢祎闻言蹙眉,“何出此言?”

“皇嗣不荣,在六皇子前曾连夭三子,若楚都那边消息无误,六皇子已逝,大皇子谋逆,如今只剩二殿下您一人得以继承大统,主动权在您手中,该是他们求着您才对。”

谢祎听得有些愣怔,“可……多年来他们怕我壮大,多方打压,以至于我母妃的家族也日益没落,根本无人可用,就算他们只能支持我,我也是受制于人的境地。”

“这便是他们的高明之处,明明是在求生,却宛若主宰。”傅行简淡淡道,“待到殿下您继位,那么皇后会是谁的人,各宫嫔妃又会是谁的人,等到皇嗣出生,是一个婴儿好控制,还对他们心有怨怼的您好控制?”

谢祎一个激灵后久久不语,冷汗一遍又一遍地布了全身。

傅行简也沉默着,似乎是给够了谢祎思忖的时间,才轻缓地开口道,“殿下恕臣口出狂言,其实殿下您不过是身在局中难观全貌,缺的只是一个能够抽身于局外的谋士罢了。”

“我的确缺一个谋士,你很合适,不然我也不会留你到现在。”谢祎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但只要谢暄还活着,我就不可能全然信你。”

“潞王孤身一人又岂能逃得过您和夏修贤的掌心,其实引出潞王最好的诱饵……”傅行简垂眸,这模样看起来再恭敬不过,

“就是臣。”